阿旺毫不犹豫脱了鞋子和外衣,就跳下了水,阿财迟疑了下,涨红着脸道:“小姐,我不会水性。”
锦曦愕然,阿财又道:“不过,我可以沿着池塘边找寻看看,我夜视眼力还行。”
锦曦一听,赶紧点头打发他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有越来越多的男人们纷纷跳到池塘里开始找寻,先前个张大强扭打在一块的何周来,也脱了衣裳下水帮着找谭氏。里正听到响动也赶过来了,指挥着人手下去帮忙,这池塘很大,又是夜里,池塘里还长着荷叶,荷叶上那两只交配后的青蛙,正蹲在一块呱呱着晒月光,被这大举动吓得都跳进了水里,水鸭子被惊得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岸边的人越聚越多,到最后,这池塘几面都是人,打着火把一边喊一边找,孙老太也被惊动的出来了,锦曦家的四个长工也过来加入了找寻的队伍中。
老梁头已经站不住了,挣扎着也要下水,被蔡金山和村里几个老者给劝住。原本还悬着一轮弦月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几朵黑云,将月亮遮住了,四下变得昏暗起来,岸上虽然火把多,但是池塘大,照见范围有限,水面一片漆黑。
老梁头站在岸边,眼睛盯着面前一片漆黑的水面,担忧的几次要昏厥。
锦曦再也站不住了,报复梁愈梅,让她丢脸出丑,锦曦从来不后悔。但是,若是谭氏因为今夜的事情,而把性命给丢了。锦曦愧疚难安。
即便是个不相干的村里老太太,锦曦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何况,谭氏对于锦曦,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而是她这副身体原主人的亲祖母,梁愈忠的娘。
希望老天爷保佑,谭氏千万不要出事!锦曦在心里默祷
“找到了找到了!”忽然,从池塘对面的塘坝底下,一个拐角的地方。传来阿财急促的喊声。水里的人和岸上的人,都朝塘坝那边狂涌而去。老梁头跑在最前面,身旁是蔡金山跟着。锦曦和梁礼青紧随其后。
“快过来人搭把手,我不会水性!”阿财急促的喊声再次传来。
水里传来阵阵哗哗声,很多个黑影拍打着水朝阿财声音的那个地方奋力游去,可是,却都无法靠近阿财。
借着塘坝上的火把。锦曦看到塘坝底下的某一处,阿财一脚踩在岸边,另一脚下到了水里,一手紧揪着岸上的一块石头,另一手拽着水里的一个黑色物体。
为什么锦曦会觉得是黑色的物体呢?因为那个黑色物体在阿财的手里,像是放进了滚筒洗衣机里面的一团衣裳。在进行三百六十度的转圈子。
“过来搭把手,这下面水的吸力好大,我快要抓不住了!”阿财在塘坝下面大声喊。
“哎呀。不得了,那处是个大‘吸窝眼’哪!”老梁头惶急着往下面走,一不留神滑了一跤,幸好蔡金山抓住,不然真就滚到了池塘里。
锦曦听到那个地方有个吸窝眼。也是惊的脸色都变了。可千万别小看这些池塘和河里的大吸窝眼,这可是乡下水域里面的百慕大魔鬼领域。村子前面官道两旁。那些纵横在田间低头的大水沟,和小水沟里的水,都是从这个大吸窝眼里流过去的。
大吸窝眼的下面,塘坝的底下,会有一条类似于地下暗河,却又不是真正的地下暗河的暗河穿过。衣裳菜叶子,一经漂到这大吸窝眼附近,就会被一股大力吸引着卷进去,想要再见到它们,得去塘坝那边一条大水沟的出口处等。当然,往往从水沟出口处出来的衣物,基本都已经被搅成了麻辫,而菜叶子,则成了一滩菜糊,一碰就碎。
有一年不晓得是谁家的狗从塘坝上掉到了大吸窝眼里面,被卷了进去,最后堵在底下的通道里面,好长一段时日,那段大水沟里的水,都散发出腐臭之气。
村里的男人洗澡都在那边的柳树跟近,女人们浆洗也从来不来这块,谭氏要是被卷到了吸窝眼的底下,这身形铁定会被堵在底下的通道,那可真是死定了!
身后其他的人都还没有赶到,塘坝上高高火把的照映下,锦曦瞧见阿财显然是在咬牙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和力度,全部寄托在他扎在岸边稀泥的那只脚还有手里抓住的那块冒出来的石头上。就在锦曦看向下面的当下,阿财拽着的那颗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下,往外沙沙掉土。稀泥根本不能借力,在这样下去,不止谭氏要被卷进去,不会水性的阿财也有危险。
老梁头滑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不是蔡金山从后面捞住,老梁头也栽进了水里。
锦曦推了下身旁的梁礼青,道:“你下去拉住阿财,我在上面拽住你!”
梁礼青磨蹭着不愿意下去,锦曦气的当即抬手就要耍他耳光,手臂才抬起来,底下的阿财就低呼了一声,整个人被下面吸窝眼的力量带的踉跄着进了水里,水一下子就没过了阿财的腰。
锦曦身后感到的男人女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谁都不敢下水。而水里的梁愈忠还有其他人,也都无法靠近那个吸窝眼。
“大家手拉手,结成猴子捞月状,水里的人也不要散游,结着人墙,往吸窝眼处靠!”危急时刻,锦曦突然大声喊起来,随即岸上和水上的人都有了动作。就这样,岸上水里两方相互配合,终于将阿财和谭氏拉上了岸。
阿财倒没什么,就是身上衣裳却湿了,谭氏的情况就很不好,捞上岸的时候浑身冰凉,脸在水里泡的都快浮肿了,嘴唇都发白了,头发上面还挂着两只小螃蟹,一双鞋子全给冲不见了。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脚背上,叮着水里的蚂蟥。肚腹的部位微微隆起。
梁愈忠抱起谭氏,放到塘坝上,老梁头跪在一旁浑身直颤抖,一口一声‘老婆子!’喊得声嘶力竭。李大夫也在围观的人群中,不待老梁家人去请,主动撸起袖子上前来查看。
他只把两根手指搁到谭氏的鼻息下面,就摇了摇头。金氏孙氏哭得差点昏死过去,孙老太和桃枝都在一旁抹泪。其他围观的男人女人们都一个个惋惜叹息,或是在跟后面赶来瞧热闹的人讲述今夜事情的经过。
梁愈忠和梁礼胜也都砰的一声跪倒在谭氏的两侧。二人嚎啕大哭,声音凄惨,听者无不揪心。
锦曦眼泪涌出来。跪到谭氏的身侧,用树枝将她头上的小螃蟹挑开,又将她脚背和脚底板的蚂蝗拍落。谭氏一辈子最要好,头发从来都是梳理的一丝不乱,身上的衣裳也是很干板利落。锦曦唯一能为她最后做的。就是将这些脏兮兮的东西拍掉。
李大夫想起起上回桃枝妇人溺水,是梁愈忠家的大闺女梁锦曦,用一种奇怪的法子给挽回了一条命,便跟老梁头提起,说是或许可以一试。
老梁头也记得这事,于是赶紧让锦曦来给谭氏做。锦曦不是没有想到人工呼吸这一法子。只是,人李大夫都给谭氏进行了几方面的检查,没有气息了。而且。从谭氏落水的时间,还有她此刻这副几近僵硬的样子来看,恐怕早就断气了。
所谓的人工呼吸,是急救的一种,有特定的时限。过了那个时限,哪怕你用鼓风机对着她吹。也是白费。
何况,这人和动物都一样,肉做的身体一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僵直的躺在那里的样子,实在让人从心里畏惧。即便是亲祖母,锦曦也不敢趴在她的脸前,跟她嘴对嘴的渡气
锦曦以谭氏情况比桃枝严重,自己还未成年气息不足,怕是起不到好的效用为理由,但是老梁头还是坚持要锦曦试一试,死马当做活马医!
孙氏看出锦曦的为难,道她来,并让锦曦将作法要领告诉她。锦曦犯难了,自己害怕死了的谭氏,孙氏铁定也是害怕的,但是,孙氏却愿意为了锦曦去做这些!
“娘,你的火性不够,小姑呢,让她来,她身子肉多气息足!”锦曦大声道,众人四目一找,都没瞧见梁愈梅,大家伙儿这才想起这件事的起因罪魁祸首。老娘都跳水了,她倒趁乱跑了
梁愈忠和梁礼胜他们是儿子孙子,有些不便,金氏愚笨,老梁头不放心,孙氏倒是最好的人选,但她先前哭得处于半昏死状态,此时别说给谭氏渡气,自己都是董妈和桃枝搀扶着。
老梁头一咬牙,决定亲自上阵,锦曦心里松了一口气,将人工呼吸的要领毫无保留的说给了老梁头,并自告奋勇在一旁辅助。
人群照着锦曦的吩咐,都往边上散开些,好让新鲜的空气进来。老梁头照着锦曦教的去做,捏住谭氏的鼻子,深呼吸,然后捏开谭氏沁凉的嘴唇,仰头埋头,将气一口口渡进去。
这边,梁愈忠他们按住谭氏隆起的小腹,用力按压弹开,如此往复了十多回。周围的人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群中间地上躺着的谭氏,四下都安静下来,就连平时最爱嚼舌根子的妇人也不敢出声,一个个神色各异但又都紧张的看着这一幕,有的甚至还捏了一把冷汗。
水,从谭氏的两边嘴角溢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梁愈忠他们继续再按,老梁头也继续给谭氏渡气,谭氏的小腹渐渐平了下去,可是,她的眼睛依旧是紧紧闭着,脸上还是一汪死色,李大夫再次给她探鼻息把脉,还是无助的摇了摇头。
“人已经去了,节哀顺变吧!”
老梁头如遭雷击,僵在那里,梁愈忠和梁礼胜抱住谭氏的身躯,嚎啕大哭。金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孙氏直接晕死过去。锦曦跪在谭氏脚边,眼泪哗的一下涌出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第三百三十三章 守灵夜发生的事()
谭氏的溺水身亡,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锦曦若不是亲眼得见,当真不敢相信,昔日那个强悍刁蛮的精干老太太,叉腰站在院子里把媳妇们指挥的团团转的谭氏,竟然当真就这样去了?
昏厥过去的孙氏,被董妈直接驮回了家,孙老太担心的跟在后面照料去了,桃枝在这边陪着锦曦。梁愈忠和粱礼胜跪在谭氏的身侧,吭天吭地的哭着,捶打着身下的土地。老梁头也是一副悲伤过度,而有些神情恍惚的样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锦曦看着梁愈忠抱住谭氏的尸身,哑着嗓子,一声声的哭喊着:“娘娘”
锦曦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种说不出的内疚,如果自己不去报复梁愈梅,没有去设计她,就不会有这后来的一切。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即便真有如果,也不能改变锦曦要打击报复那些中伤过自己的人的决心!谭氏,是这场计划外多出的因素,锦曦是人不是神,不能算到这些预计外的。
况且要从老梁头手里救下梁愈梅,也有许多种法子,但谭氏偏偏选择了这一种最不明智却又最具危险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也可以说,这是谭氏自己选择的路子,也是她的造化锦曦表示惋惜和难过。
春柱和大牛他们在一旁劝着,里正和村里的几个老者,也都在那提醒老梁头。
“人死如灯灭,梁老哥,还是赶紧把嫂子的身后事给操办起来吧!”老姜头道。
老梁头抹了把死灰一般的脸,无力的点点头,眼皮层层叠叠着耷拉下来,好像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老三。派人去镇上,把你四弟他们催回来!再去给亲戚家把信!”老梁头开始吩咐起梁愈忠和粱礼胜:“去村西头老杨家那边找到你二叔,让他们全都回来!”
梁愈忠这边自然是蔡庆阳得了吩咐,赶紧派人去了镇上。春柱和大牛跑去找来一副临时拼凑的担架,和梁愈忠一道合力将谭氏搬到了担架上,上面盖上一块白布,从头蒙到脚。
“老婆子,咱家去!”前面担架起身的时候,老梁头突然发出一声沧厉的悲嚎,边上围观的人。皆被这氛围感伤,一个个面色悲戚。
梁愈忠抬前面,春柱和大牛合力抬后面。梁礼青扶着金氏,桃枝扶着锦曦,分别跟在担架的两旁,金氏哭得直抽搐,锦曦和桃枝也是垂头抹泪。后面蔡金山扶着老梁头。老梁头拖着步子,每挪一步,似乎都比搬山还要艰难。再往后面,便是跟着一大群村人,跟老梁头和梁愈忠交好的那些人都在其中。
一路往老梁家那条青石板巷子而去,锦曦发现所经过那些屋子院舍。无一例外家家户户的院子门外面,都挂着一只筛子。这是这一带反而风俗,死者经过的一路。家家户户都要悬挂筛子,用来辟邪,尤其因谭氏并非正常死亡,有的人家甚至还挂了八卦。
好不容易到了老梁家正门前,老梁头将谭氏的尸身安置在大房的堂屋。梁愈忠去内院将东厢房的门拆下并搬过来。两端架在两张长高凳上面,搭成门板。谭氏就躺在门板上,头朝里脚朝外。白布从脖颈的地方盖到脚踝处,脸上覆着厚厚几层的黄色草纸,湿漉漉的头发黏在一块打了结,还在滴滴答答着往下面滴水。
老梁头进了屋就再也站不起来,坐在谭氏的尸身边,目光浑浊的看着,口里还在喃喃自语。
“老婆子啊老婆子,你这又是何必?我晓得你是想用跳水来吓唬我,怕我当真推了梅儿下水,你这老婆子咋这么傻这么倔呢?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当真推呢!”老梁头兀自咕哝着,老脸一片悲恸。伸手抹了把谭氏头发梢上滴落的水,摇头苦笑:“瞧瞧如今,你用性命来护着的闺女,你躺在这里,她都不露面,也没人来给你换寿衣。老婆子啊,你这是何必呢?”
四个儿子里面,如今就梁愈忠在跟前忙活着谭氏的后事。粱礼胜去找梁愈林他们,还没有回来。
老梁头见梁愈忠忙不过来,就吩咐跟在金氏身侧的梁礼青:“去后院灶房,取一只吃饭的大碗,装满米拿到这边来插香!”
梁礼青往金氏身后缩了缩,嗫嚅道:“爷,你让别人去吧,我怕!”
老梁头眼睛几乎要瞪出来,随即又暗沉下去。
“爷,我去取。”锦曦主动道。
老梁头抬眼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锦曦,良久,点了点头,又跟金氏道:“你陪着曦丫头去后面!”
金氏抹着泪点头,桃枝也跟着作陪,三人一道去了后面老梁头他们住的内院。
路上,锦曦询问金氏事发前的详细经过,从谭氏以往护梁愈驹和梁愈梅的手段和法子看,她今晚一来就选择二话不说的跳水这种过激行为,应该是有原因的。
从金氏那里,锦曦得知,原来当时有人过来传话时,老梁头当即就在饭桌上对谭氏大发雷霆,并将筷子摔到谭氏的脸上,还将谭氏推到在地,谭氏的后腰也是在那个时候扭伤的。
不仅如此,老梁头还当着谭氏的面,扬言要灭了梁愈梅,清理门户,谭氏当真了。晓得这次不是一哭二闹就能从老梁头手里救下梁愈梅,于是,便有了跳水那过激的一幕。
锦曦再次往深里推测,谭氏铁定是没打算死的,无非就是用跳水来震慑老梁头,没想到,很倒霉的遇到了大吸窝眼,一条命也因此给搭了进去
虽然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锦曦心里的那种负罪感稍稍轻缓了一些,但是内疚和伤心却依旧存在。
“曦儿,你姑当真跑了?”桃枝瞥了眼东厢房那一排黑漆漆的屋子,低声问道,打断了锦曦的思绪。
“爷扭着她站到滚条石上那会子,她吓都吓得要死。奶用跳水来胁迫我爷,我姑必定就是趁着这乱子给溜了!”锦曦回想当时的情景,分析道,心里对梁愈梅的鄙夷和厌恶,是越发的深了。
“曦丫头,你说她要是溜走,会去哪里?”桃枝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