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又喝了一口茶,抬眼瞧见郭海母亲双手扯着衣裳角站在自己身旁,不禁讶异了下。
“郭大妈,你怎么不坐呢?”锦曦问,难道是凳子不够?说着,锦曦作势想要起身相让。
与此同时,孙玉宝阿财阿旺三人就站了起来,把长高凳让出来给郭海母亲坐。郭母连连摆手,道自己日日坐,坐的腰腿酸痛,站着自在些。
这句话的话外音,也就是凳子不够,阿财就跟锦曦请示要去前面城隍庙那块看看马车,锦曦点了头,阿财阿旺一起离开了郭家。来到院子外面,阿旺独自一人去前面看守马车去了,阿财则是抱臂站在郭家院门外面,等候锦曦。
锦曦和孙玉宝坐到了长高凳上,让郭母在小靠背凳子上坐下来。孙玉宝扭头看了眼左侧那间屋子,询问起郭海来。
郭母双手按在大腿上,闻言看了眼郭海那屋,对孙玉宝和锦曦勉强一笑,道:“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出去了,说是去书局那块抄书!”
“那他几时能家来?”孙玉宝又问。
郭母愣了下,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晓得,他没跟我说就走了!”
孙玉宝无言,锦曦留意着郭母的神色,轻声问:“郭大妈,你和振邦大哥是不是发生争执了?”
郭母惊讶看着锦曦,苦笑了下,道:“你真是个心细眼尖的姑娘,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孙玉宝和锦曦都吃了一惊,郭家母子相依为命。他对母亲是极其的孝顺。
“郭家婶子,你能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么?当然,你要是有苦衷,那就算了。”孙玉宝问。
郭母又苦笑了下,看了眼孙玉宝和锦曦,道:“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你们和我家振邦的交情那么好,我也不妨跟你们直说了吧。”
“我们是为了搬家的事情闹的不悦。振邦相中了这里的租金便宜,东面还有一处买菜的小集市。城隍庙街人多,他不去书局抄书的时候,还可以去城隍庙街给人写信绘画来赚取银钱。可是。我却不想在这居住!”郭母阴郁下眼来,缓缓道。
“振邦兄也是力不从心,这才让婶子你受了委屈,他如今又是跑书局抄书,又是帮人接受书信这类的撰写差事。一面还在潜心钻研学问。在不远的将来,振邦兄定然能有所成就,到那时,婶子你也就跟着享福了。”孙玉宝安慰郭母道。
郭母看了眼孙玉宝,苦笑了下,微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眼底郁郁之色未退。
孙玉宝还欲再度开口安抚好友母亲,见锦曦朝他打了个眼色,会意的把话给打住。
“郭大妈。我舅舅只说对了一半,我猜想,郭大妈定然不是那般计较生活清贫还是富贵的人。”锦曦微微一笑,温和的接过话茬,看着郭海母亲道:“您定然是觉着这一带的环境不佳。怕有碍郭大哥学习,这才想要另换住所的。对不?”
郭母惊讶的看着锦曦,越发的觉着她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连连点头,道:“只有你能懂我的苦心,振邦他,他听不进去!”
“郭大哥满腔孝心,他不是听不进去,而是你们想的没有融合在一块。等他家来,你再好好跟他商量,回头我们遇着了他,也跟他疏导疏导。”锦曦道,古有孟母三迁,就是为了给儿子择取最优秀的邻居。
郭母身为大山里的普通妇人,能有这份见识,也实属难得。锦曦不由对郭母的敬佩之心多了几分。
关于搬家的事情,暂且就说到这里,三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喝茶说话,一边等郭海家来。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先前那个被郭母推出屋外的媒婆来。
“这跟近有个赵员外,家境好,有儿有女的。许是振邦前两日在城隍庙前面摆了张桌子,给人写信绘画,那赵员外就此一打听知晓了我们家的状况。”
“这两日,赵员外日日都派那媒婆过来家中,说是相中了我家振邦的好容貌,要把他们家的二闺女嫁给我家振邦做媳妇,还许诺嫁妆五十两银子,县城外面,还有十亩地。”郭母道,在说到这门亲事时,脸上不见半点喜色。
“这事,振邦兄可晓得?”孙玉宝惊问。
郭母摆摆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岂能自己不去细细打听,就先说给他的理儿?”
锦曦点点头,看了一眼孙玉宝,发现他微微垂下眼去,脸上闪过一丝被触动的,颇为不太自然的感觉,这种感觉,也可以理解成心虚。锦曦暗笑,孙玉宝应该不是想起了那个对他死缠烂打的鞭子姑娘吧?
孙玉宝似是察觉到锦曦的目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打了几个转儿,为了掩饰内心的心虚,他抬眼正色赶紧拉回正题,问郭母:“是该细细打听一番,婚姻大事,不同儿戏,不可草率!”
锦曦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这个小舅舅露出这样窘迫的一面,心里觉着有点好笑。目光随即放过他,也跟着追问:“对呀,郭大妈,那你打听的如何呢?”
郭海满肚子的学问,长得更是一表人才,即便穿着打着补丁,洗的发白的长衫,往那随随便便一站,也是极其儒雅俊秀的。
若是真跟那赵家的闺女有缘,得到老丈人赵员外的一臂之力,对郭海母子在县城立足,甚至为他进学堂,参加科考提供强大的金钱助力。
郭母一提这个,先前按下去的怒容就压制不住的又浮了上来,摇头皱眉道:“那媒婆把那赵家二闺女吹捧的,只有天上才有那样的闺女,我起初也是有点动心,你们可别笑话我贪婪,做娘的,哪个舍得看着儿子这样艰难?要是真有那样的好事,也无不可!”
锦曦和孙玉宝齐齐摇头,不会笑话的。王侯公卿权贵之家,往往儿女的婚事,都是用来进行利益的结盟,作为强强联合的手段。皇家的婚姻就更是如此了。
小小的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郭家,郭母希望儿子能稍微轻松一点,这个不算贪念,是出于母爱。
“不需要去怎么打听,这跟近几条街的人都晓得,赵员外家的二闺女,前面走过一户人家,后来被休回了娘家,如今是养在家里的老闺女,听说,还是个石女”郭母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悔,觉着自己真是被那媒婆气昏了,竟然把这个当着这二人的面给说了出来,让他们两个难堪。
孙玉宝俊俏的脸上,果真闪过一丝尴尬,他还是一个纯的连女子的手,都没有碰过的。石女那个概念,也是偶尔从那些话本子里瞥见一点,带着神秘也带着悲惨
而锦曦,却没有郭母预料的难堪和窘迫,也没有如孙玉宝那样的一知半解。相反,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微微蹙着眉头,一副思忖的老成样子。
石女?锦曦沉默下来,这是造物主对一个女人最大的玩笑。石女?那就意味着不是真正的女人,无法享受做女人的快乐的同时,也剥夺了她作母亲的权利。
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时代,就算是老光棍,家里有一堆孩子,除非为了找个女人家来做家务照料孩子们,不然,也断不可能去娶个石女。
赵员外把这样一个闺女嫁给郭海,是一种欺瞒。
“赵员外还说了,若是我家愿意迎娶他家二闺女,他就给我家振邦,在县城找间好学堂,给他弄个名额,好参加科考。新媳妇的两个贴身丫鬟跟着一块过来,是陪嫁也是备下的通房,不过,他家要我们振邦写下一纸字据,立誓将来不管如何,即便飞黄腾达,也不会休妻!”郭母说完,气的手指又开始发抖了。
锦曦和孙玉宝也都皱起眉头,赵员外这摆明着就是仗势欺人,不仅是侮辱,更是一种欺负。
锦曦虽然灵魂是来自现代,但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年多,她完全能站在郭母和孙玉宝的思维上去想。
赵家要郭海立下誓言永不休妻,若郭海时运不济,一生如此浮沉清贫,连纳妾的本钱都没有,那么,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没他的份儿,也就无后了。
再换一种情况,假若郭海寒窗苦读,将来若真是取得了一定成就,纳了妾,那他的孩子们,也都永远是庶出,而不是嫡出。
在这个古时代,越是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家,在嫡庶二字上更是斤斤计较,若是嫡母不准许,庶出的子女,甚至有的都不能记入族谱。那么,郭海岂不是无后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怪郭母要如此生气,甚至将那媒婆推搡在地!
“婶子这事做得对,可惜我是不知晓那情况,不然先前在门口,也要踹那媒婆几脚!胡诌八道的,做什么媒婆!”孙玉宝极其不悦道。
第三百一十章 命运的转折点()
“媒婆只是收人钱财,跑腿说话的,她的营生就在那两片儿嘴皮子上,死的都能说活,黑的能说白,舅舅要跟那媒婆置气,那可气不过来呢!”锦曦抿嘴一笑,道。
孙玉宝皱眉摇头,转而问郭母道:“那这事,振邦兄还不知晓吧?”
郭母摇头,道:“我这不敢跟他说啊,又怕那赵家早晚给找到他那里去,振邦那孩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内里却是个心性高的,我担心他气到身子这不,我就想搬走算了,哪晓得怎么都说不通,这可如何是好呢?”
原来郭母这急着搬家的苦衷,还不止恶邻,还有赵家那块。
“郭家婶子莫急,这事我们既然晓得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回头等我找到振邦兄,再私下里把这些跟他好好疏导疏导!”孙玉宝正色道。
郭母心里压着的事情,稍稍得到些释放,孙玉宝还答应会帮她去郭海那做思想工作,郭母脸上的神情明显轻松了不少。估摸了下时辰,决定不等郭海家来,起身就要去张罗晌午饭。
孙玉宝和锦曦是没打算在这里吃晌午饭的,但是,郭母却往死里挽留。道:“且不说锦曦姑娘一家,曾经对我们有过恩,玉宝兄弟你和我家振邦又是这样的交情,不管如何,过来一趟,怎么着粗茶淡饭也得留下来用顿!”
“玉宝兄弟,锦曦姑娘,我昨日在后面的野地里挖了一些野蒿子,家里还有点上回过端午留下的糯米粉,我给你们揉蒿子耙,那可是我们山里人家梅雨季节惯常做的吃食呢!”郭母兴冲冲道。
孙玉宝和锦曦推脱不得,只能留了下来。
“那我去外面跟阿财阿旺说一声,顺便看看能不能遇到振邦兄。”孙玉宝道。起身拉开门去了外面。
“郭大妈,我去帮你做饭。”锦曦道。
“不不不,哪里还要劳烦你呢,再说你腿脚还没大好呢。”郭母道。
“那我帮你塞柴火,在家的时候,我也时常帮我娘做这些呢。”锦曦道。
郭母笑看着锦曦起身,朝自己这边过来,她快走两步,顺势捞起墙角那边木架子上搭着的一面围裙,给锦曦系在身上。然后两人说说笑笑着去了右侧的那间屋子。
郭家母子住的这间小院子,统共就两间小矮屋,郭母住的这间。前面隔成了一个十平米不到的小灶房,挨着墙壁用泥土巴搭了一个半人高的小锅台,就架着一口小锅,炒菜煮饭烧喝的水和洗脸洗澡的水,估计都从这口小锅里出。
能够留下儿子的朋友在家中吃顿便饭。郭母心里很高兴。在那挑拣野蒿子,洗干净剁碎,掺入糯米粉里面,一边搓揉一边往里面撒盐和加水,然后搁在一旁让它们自个酵一会。
这边,在锦曦的提醒下。郭母开始来到墙角堆放着的一堆东西前面,这些都是刚才阿旺和阿财给径直搬到屋里来的。郭母一直忙着陪锦曦和孙玉宝说话,还真是没太留意。
这会子。当她看到眼前的这些东西时,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将锦曦他们带过来的那两袋子米和麦芯粉,搁到床上,因为这屋子里,就郭母睡觉的床上相对干燥些。
“锦曦姑娘。你们这趟过来,真是破费了!”郭母看到两大袋子的米和麦芯粉。眼眶都红了,有这两大袋子的口粮,她们母子两个月都不用饿肚子了。
“米和麦芯粉都是家里种的,没有钱去外面买。郭大妈,你再看看这些。”锦曦道,将两只篾竹篮子上面盖着的红布给揭开,露出里面的物事给郭母看。
一只篮子里面装的,是各种小吃点心和补品,还有两段过夏的布料。天水青的一看就是给郭海准备的,而下面那一段宝蓝色的料子一看就很沉稳大气,则很适合郭母。
另外一只篾竹篮子里,上面并排放着两盒米糕,四筒挂面,两斤五肉,一条三斤多重的大鲢鱼,还有些这个时令的瓜果鲜蔬。
“我的天,你们这是”郭母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转身跟锦曦道:“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要是振邦回来,晓得我接下了你们送来的这么多的东西,铁定会不高兴的,也定然会送过去!”
“郭大妈,你别多想,我们可不是要接济你们什么。喏,我们是过来送礼的,恭贺你们乔迁啊!”锦曦微微一笑,道。
“送礼?”郭母愣住了,郭家和梁家非亲非故的
“振邦哥跟我舅舅难得投缘,你们母子和我一家也是有缘,咱们两家往后多多走动,亲戚间不就是这样走动走动着,就越发的亲近了么?”锦曦笑眯眯道。
“锦曦姑娘,你们、你们这、这让我说什么好呢!”郭母感动的说不下去,捂着嘴别过脸去,眼眶红了,大颗的眼泪往下直落。
“那你啥都别说了,赶紧给我们大家伙做蒿子耙吧?我都等不及了呢!”锦曦抿嘴一笑,打趣道。
“跟你们家做亲戚,是我们高攀了。只希望振邦他能好好读书,将来挣个前程,也好报答你们家今日的照拂!”郭母在心里喃喃道,那边,锦曦不能多站,已经坐回了灶门口,开始架柴点火,做的煞有其事,一看就是在家里做惯了的。
火势渐渐从灶里面升起,印着锦曦清秀的面容,明亮澄澈的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脸上挂着娴静温和的浅笑。
孙家妹子有福,养了个好闺女啊!郭母目光暖暖的看着锦曦,转身擦去眼角的泪水,弯身从篮子里拎出那条五肉和大鲢来,高兴道:“大妈晌午给你们做两道硬菜。”
锦曦赶紧起身拦住了郭母,死活不让她将肉和鱼给做了,两人纠缠了好久,最终郭母败下阵来。锦曦只让她动那些蔬菜,给他们做些地道的山里吃食便可。
很快,小小的灶房里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响,郭母和锦曦,一个锅上一个锅下,说说笑笑。经过相处,锦曦发现郭母其实很喜欢说话,而且最喜欢说的就是她儿子郭海小时候的事情。
锦曦一边塞柴火一边带着微笑,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振邦想必也跟你们俩说了,我们老家在四山坳那块的郭家村。”郭母用干丝瓜瓤沾了一点油,挨着锅沿边刷过一遍,将搓好的蒿子饼挨个的贴在那锅沿边上,然后盖上锅盖等待。
“四山坳我晓得,跟我嘎婆家所在的孙家沟隔着两座山头。”锦曦添了一把柴禾,抬头道。
郭母笑了下点点头,接着道:“振邦是遗腹子,他还没出生他爹就没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在四山坳,一直是依傍着振邦的大伯过日子。振邦三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位老先生,带着几个仆人。大家伙都不晓得那老先生的来头,只听说是告老还乡的官儿。”
“村里人都说他有学问,过年的时候,那老先生家门前还贴对联,那上面的字,写得可好看了。”郭母揭开锅盖子,将锅里的蒿子饼逐个的翻了一面,披了一点点水,重新盖上锅盖继续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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