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将军郭丕的背景我多少有些了解,他背后有索额图这座大靠山,平三藩时又确曾立下战功无数,从督捕、通政使、左都御史、刑部侍郎、兵部侍郎到杭州将军,可谓是平步青云,深得康师傅的赏识和信任。况且,如今形势严峻,西北有噶尔丹虎视眈眈,东南还有“四明会”这个康师傅心中的“大患”,杭州将军手下节制兵马三千,担负着弹压东南的重任,康师傅正要倚重他呢!别说是小小的知府,就连巡抚也奈何不了郭丕,这不,前几天在杭州时,康师傅才刚刚流放了原浙江巡抚金鋐去了黑龙江,究其原委是金鋐弹劾郭丕放纵手下驻兵扰民,康师傅派人调查的结果却说是“子虚乌有”,金鋐落了个“诬告反坐”,郭丕还是稳坐东南。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
“吴大人?你还要不要说故事?”我提醒了一下还在愣神的吴立本,并示意他起身说话。
“微臣要说。”吴立本回过神,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拖着鼻腔道,“微臣父母在八年年前去世,一直与妹妹相依为命,妹妹年方十四,早已许配人家,只待来年成亲。可在年前,杭州将军郭丕巡视至此,看上了舍妹,强迫男方退了婚,强娶舍妹为妾,舍妹抵死不从,当时是被五花大绑硬扛上了轿子啊!微臣上告无门,幸而此次皇上与大公主微服至此,微臣斗胆求大公主救救舍妹。”
头一次听到有人被五花大绑着上花轿的,惊得我好半天才回过神道:“你不是武举出身吗?他们抢了你妹子,你就任他们抢?”
吴立本抹了把眼泪,道:“微臣虽有些微末功夫,可双拳难敌四手啊……”。
我想了想,又问:“事情发生多久了?”
吴立本道:“两个月。”
看来就在康师傅决定南下之前发,明知康师傅要来巡查,郭丕还敢抢人,一定是做了周密的安排了,不然,我在将军府待了那长时间,怎么从没听那里的下人说过纳妾之事?如果真要帮吴立本,先得知道他妹子的行踪,便又问:“你可知道你妹子现在人在哪儿?”
“被郭丕关在杭州城外的别院里。”吴立本看上去很是焦虑,“我妹子自小性子刚烈,我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那些人是白天来抢的?”
“是的,”吴立本道,“当时周遭有很多街坊都看到了。”
“那不正好是人证?你该去上告啊!”
“没用,没用的!”吴立本摇头,神情怆然,“那些御史都劝我息事宁人。郭丕也递话过来,说我若就此罢休,今后他可保我青云直上,若我坚持上告,浙江巡抚金鋐金大人就是我的前车之鉴!”
“岂有此理!”我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耳边却忽然传来康师傅的声音:“什么事岂有此理啊?”糟糕,太关注吴立本妹妹的案子,忘了观察外面的动静了。若是让康师傅知道吴立本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找我告状,估计明儿台州知府就要换人了。
转眼间,康师傅和班第便一前一后进了客厅,我忙调整了情绪,挽住康师傅的胳膊,一副惊喜的样子,道:“皇阿玛,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吴大人给我讲了个故事,我听得入迷了,都没注意到。”
“哦?是吗?”康师傅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吴立本,问我道,“什么故事,让你这么激动?”
我不敢坦言相告,只好胡诌:“我让他给我讲他平日办的一些案子啦,像什么恶霸欺男霸女啦,强抢民女之类的,听着当然要激动了。”
康师傅嗤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吩咐吴立本:“明日你派人去趟龙兴寺,通知那儿的主持,就说你要做三天三夜的法事,为你的父母超度。”
吴立本道了一声“遵旨”,望了我一眼,对着康师傅行完大礼便离开了。康师傅一回头,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篮子,问了一句:“这橘子是吴立本拿来的?”
“对,说是他家自个儿种的,我吃了一个,很甜,您尝尝!”说着话,我殷勤地剥开一个,掰了一瓣塞到康师傅嘴里,很快就看到康师傅赞同地点头,“比贡橘都还甜几分,果然不错。”说完,只见他拿了一个抛给班第,“给,班第,你也尝尝。”
班第接住橘子,谢了一声,剥开放进了嘴里,也伸出了大拇指赞道:“嗯,甜!”
观察这两个人的表情,动作,貌似事情进行得应该很不错,可碍于有侍卫在身旁,又不好明问,只好含糊道:“皇阿玛,事儿都办好了吗?”
“嗯,”康师傅乐呵呵道,“一切顺利。天儿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明儿随我一同去趟龙兴寺。”
龙兴寺?那就是说,明天我不用被禁锢在这个府衙里了?
我还沉浸在欢愉的心绪里,班第就牵着我的手将我送回了房间,关房门前还像做贼似的四处张望了一下,而后,拉着我走到里间,语气沉重地在我耳畔小声道:“禧儿,有件事儿十分紧急,咱们得赶紧想个办法。”
“啊?什么事儿?”我很是不解班第为何摆出这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班第望着我的眼睛,满眼忧心道:“今儿在龙兴寺,我看到一个和尚很像你哥哥。”
“什么?!你是说你见到了永……”震惊之下,那个属于禁忌的名字差点儿从我口中呼叫而出,幸而被班第捂住了。欢愉瞬间而逝,一块巨石压上了心头“怎么办?”我紧紧抓住班第的手,紧盯着他的眼睛,心脏跳动特别剧烈。此刻,我深切地体会到,我与他真的是“拴在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
☆、龙兴古刹
龙兴寺;是一座唐代古刹,当年高僧鉴真东渡时就曾在此驻息,经过八百多年的持续建造,它仍保持着唐代古朴大气的遗风,但让人始料未及的是;眼前的龙兴寺规模居然这么大;建有钟巽、含辉、挹翠、芗林、映帻、彤霞、西爽、云岫、梧风等九个院落!若没带着任务来;我可以一个个地欣赏过去;什么华严楼;雨华堂都相当有特色;可惜,这会儿我没心思;我得尽快找到永绶!虽然昨儿个班第只是说“很像”,没有百分百肯定,可还是那句老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是永绶,一旦他被康师傅撞见,那不单是我和班第这两只“蚂蚱”,当年跟此事相关的一大串人员,包括常宁都要倒大霉!因此,班第与我商定,今儿入寺后,我跟他就以“传统借口”溜到禅房去寻找一番,如果确认不是永绶那最好,若是永绶,一定要阻止他进入大雄宝殿参与这场法会。
然而,在跟着康师傅入寺听方丈介绍时,这事儿就出现了不好的苗头。听方丈介绍,超格禅师是龙兴寺的都监,昨日出城给人看病尚未归来,因此,这场超度法会要稍稍延迟片刻。听闻此言,我心中就“咯噔”了一下,永绶,哦,不是,性音就是跟着超格禅师修行的,既然超格禅师从天台山到了这里,那性音十有八九在这里了。
溜到禅房,询问的第一个小和尚那里更证实了我的猜测!这下,禅房是不用一间间地找过去了,可形势却更凶险。我不知道超格禅师何时回寺,我也不能一直守在大门口等着通知性音快跑!难道这次我要眼睁睁看着惨剧在眼前上演吗?
“怎么办?”我一筹莫展,望向班第,班第同样紧锁双眉,双唇紧抿,看得出来他也是满心焦虑。默了片刻,他四下看了一圈,将我拉到无人的角落,小声道:“听着,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万一’,你要记住四个字‘否认到底’!天底下面貌相似之人何其多,跟着超格禅师修行的就只是‘性音’和尚,记住了?”
“这……可行吗?”我心里很不确定,以康师傅的精明,会相信这番话吗?
“可行!”班第肯定地点头,望着我的眼睛道,“别忘了,他出家时的背景是重新编排过的。只要你不害怕,否认的态度坚决,皇阿玛那儿肯定能过关。”
的确,当时永绶假死出家时是重新编了背景的,说他是盛京人士,字迦陵,别号吹余,因家中遭逢变故,心灰意冷,故此皈依佛门,也就是说,在这寺庙里,所有认识性音的和尚都会认为“性音只是性音”,而不是什么恭亲王的长子。我一个人否认,康师傅或许还有疑心,但是,所有的和尚都否认,康师傅也就不得不信了。一句谎话说了二十遍就会成真的。悬在半空的心落下去一半,我朝班第伸了伸大拇哥,笑道:“就这么办吧。”
“好了,咱们快回去吧。”班第一手拉着我,往大雄宝殿奔去。进了主殿,我发现僧众们虽已就位,但超度法会尚未开始,便入了一旁的偏殿,只见龙兴寺的主持灵慧禅师在那儿陪着康师傅和知府吴立本讲经论道。康师傅闲暇之时也看过一些佛教经典,满口什么“禅为佛心、教为佛语”说得头头是道,引得灵慧禅师连说康师傅“与我佛有缘”。一听这话,我心里暗笑:可别再有缘了,一个顺治爷就搞得举国不宁,康师傅再来个有缘,整个紫禁城的人都得疯了!
“禀方丈,都监师叔回来了。”一个小和尚的禀报让龙兴寺方丈的脸上出现欣喜之色,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上的大红袈裟,双手合十,朝吴立本和康师傅道:“既然师兄已经回寺,超度法会即刻开始,二位施主请随老衲到大雄宝殿去吧。”
康师傅和吴立本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出了偏殿,我跟在他们身后,原本稍稍放松了一些的心又悬空而起,不觉转头望向身旁的班第。只见他朝我展颜一笑,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那意思是让我要镇定。我微微颔首,勉强一笑,暗暗对自己说:淡定,咱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了,这次……呃……虽说有点风高浪急,咱也要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呸呸,什么“死猪”,咱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甭管遇到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逢凶化吉……
“见过方丈!”一句问候从前方传来,让我那悬着的心颤动了一下,我凝神望了一眼,只见另一位同样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正双手合十朝灵慧禅师鞠了一躬,我猜他可能就是超格禅师,随即,灵慧禅师的一声“师兄”证实了我的想法,我赶忙往超格禅师的身后望去,的确有几个年轻的小和尚跟着,但是,我在那些年轻的脸庞中并没发现我所熟识的。怎么回事?性音去哪儿了?这会儿人多,他混在人群中或许康师傅还不会注意到他,要是他待会儿单独出现,想不让康师傅注意到可就难了!
“让几位施主久等,贫僧实感抱歉,只是那位施主病势十分凶险,贫僧不得不多耽搁些时候。还请各位施主见谅。”超格禅师充满歉意的声音将我从担忧中拉了回来。
“大师不必客气,”康师傅面带微笑,大方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知那位病重施主已脱险否?”
“料无大碍,”超格禅师道,“贫僧已留下小徒性音代为照看,他略通医理,有甚情况尽可应付了。”
原来性音没跟着一起回来啊!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心中朝着大殿里的如来佛像暗暗许愿:佛祖啊佛祖,为保更多人平安,求你让那个生病的多病会儿吧,若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回头我就让康师傅捐银100两,哦,貌似少了点………非常时期,让康师傅拔毛比较难啦……500两,500两香火钱!阿弥佗佛,保佑保佑吧。
“师兄,别误了吉时,快快入殿吧。”在灵慧禅师的催促下,超格禅师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跨入大雄宝殿。我们一行也随之进入大殿。
法事正式开始。霎时,钟鼓齐鸣,木鱼声,铙钹声,念经声充斥了整座寺庙。
由于性音之事暂时无虞,我在那不停不断的“嗡嗡嗡”的念经声中,逐渐昏昏欲睡。可每当我快要睡过去时,“哐”的一声铙钹敲击声就将我惊醒,那滋味十分差劲,让我十分有冲到外面透气的冲动。可是,抬眼看看我前后左右,康师傅,吴立本,班第都是双眼紧闭,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的样子,我也只好继续在蒲团上跪着,心中暗暗嘟囔:昨儿班第说过,做法事是幌子,目的是为了到这儿找宝藏的,可等了这么半天了,他怎么还不去?一会儿等他出去后,我也悄悄地跟着出去哈!虽然康师傅昨晚说过让我今天一定要跟着他老人家,可我怎么能够抵挡得了那么有趣的寻宝节目的魅力呢?现在这里这么多人,就算他发现我不见了,料想他老人家也不好意思当众发火吧,嘿嘿嘿!
正盘算着,我就发现跪在身边的班第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在一片诵经声中,溜了出去。
行动开始了!
带点莫名的小兴奋,我也想起身,却发现康师傅回头望了我一眼,我忙做揉膝盖状,暂时老老实实地跪了回去。又等了一会儿,观察到康师傅又回头瞄了我几眼,发现我仍在,放松了警惕时,我迅速起身,伴随着铙钹声,一溜烟跑出了大殿,班第早没影了。幸好,这家伙什么都跟我说了,今儿他们来的种终极目标是这寺里的唐代古塔——千佛塔。据说,那一堆能压死人的宝藏就藏在这座千年古塔下。
锁定了目标,我当即毫不犹豫地往塔院方向狂奔。可跨进院门一看,只有那座刻有千佛的古塔矗立着,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不是说来寻宝吗?人也没有,工具也无,地面平整,塔更好好地立着,一块砖都没掉,哪有一点寻宝的痕迹?
“大小姐——,大小姐——”
我正望着古塔愣神呢,忽然听到一阵呼唤声。不好,肯定是康师傅发现我不见了,派人来寻我回去!
“大小姐,大小姐,老爷让您快回去,大小姐——”呼唤声越来越近,听声音应该是关保!我前后左右打量了一阵这塔院,居然没地方可躲,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到塔的那一面去,如果关保找过来,我只好跟他玩躲猫猫。
“大小姐——”耳听得关保的声音就马上就要到塔院外,我慌忙三步并成两步,蹿到塔的另一面去,预备紧贴塔面站着,不想,一转过去却发现塔面上居然有一个黑乎乎、约摸一人高的长圆形门洞
哦!怪不得一个人影也无,班第一定是进塔里去了!
“大小姐——”关保的声音似乎就在塔院门外,时间紧迫,我毫不犹豫地一猫腰,钻进了门洞。
☆、闯落地宫
一入内;我立马被一阵强似一阵的尿臊味儿给熏得连连作呕!这可是一座如假包换的六面七层楼阁式唐代古塔啊!因塔外墙上都共贴有一千多块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佛像砖,因此被称为“千佛塔”。可现在这儿居然被某些人当成了临时茅房!真叫人无语!气愤是气愤,恶臭也着实难忍,但为了那“参与寻宝”的一线希望;我也只好暂时忍了。
我捂着鼻子紧贴着墙根;迅速打量着塔内环境:塔内为筒状;占地不大;目测也就七八个平方;离我身后几步远的墙脚处有一靠着塔内壁蜿蜒而上的木扶梯直通塔顶;木扶梯所到的每一层都开有一个石窗,可供观赏窗外风景。
就这么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地方;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班第到底是怎么进到塔底下的?这儿肯定有一个机关,可机关究竟在哪儿?想到这儿,我才发现,我又被这小子给忽悠了!
昨晚上回来以后,他表面上跟我啰啰嗦嗦地说了挺多,也提了一句宝藏在塔底下,可是,非常关键的一点——如何进塔底,他没说!而我,因为性音的事儿早就忽略了这一点!敢请他事先都是算计好了啊!现在,我虽然溜了出来,也找到了古塔,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干着急!
“大小姐,大小姐,您在哪儿呢?大小姐?”关保似乎已入了塔院,正朝古塔而来。我不禁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往里挪了挪,心内暗骂:班第,你这狡猾的家伙,你给我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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