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究竟,康师傅却早有防备,紧紧钳制着我不让我过去,并在我耳边小声道:“不用看,八成是星尼来要他的儿媳了。”
康师傅的话音刚落,果然又听见外头传来一声:“班第,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蒙古鞑子在捣鬼!快把我儿媳妇儿交出来!”
我不禁朝康师傅投去一个佩服的眼神,料事如神呐!康师傅朝我笑了笑,一副“世事皆在我胸”的样子。
“星尼叔叔……”班第居然还客气地称那渣滓为“叔叔”,太过礼貌了吧!“您的儿媳是在这里,不过暂时不能跟您走,大公主这儿缺人手,想让她帮几天忙!”
“少罗嗦!” 星尼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声音一如以往地蛮横。“大公主在哪儿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趟出来是干嘛的!我看八成是你看上了我儿媳,想霸占她吧!快交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星尼叔叔,大公主就在这辆车上,您要是不信,可以亲自问她。”班第居然一点都不生气,还是彬彬有礼的回话,换成我,早让塞图他们上去揍这个死星尼了。
“哼,跟我玩儿空城计?你还嫩点儿!”星尼显然根本不相信班第的话,小人惯常以己之“阴谋心”度君子之“磊落腹”,没有办法啊。
“哒哒哒……”一阵皮靴敲地声由远及近,最终在离车子不远处停了下来,随即星尼那蛮横的声音再度响起:“秀芬,我给你个面子,你自己乖乖下车,别让我动手!”
我刚想张口骂他,康师傅却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别说话,他自己却冷着脸,沉声道:“这车上没有秀芬,只有朕和大公主!”
“皇……皇上……”星尼显然吃惊不小,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星尼,你的胆子不小啊!”康师傅的口气陡然严厉起来,“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朕的女儿和女婿!”
“奴才奴才,奴才该死,”星尼喊了两句例行口号,狡辩道,“可奴才实在是寻找儿媳心切,一时失了理智才口不择言的,请皇上恕罪!”
“你寻找儿媳心切?哼哼,朕看你是想让你儿媳给你儿子殉葬心切吧?”康师傅的这句讽刺直指星尼的要害。
“回……回皇上,不是‘殉葬’,是奴才的儿媳自愿‘殉夫’守节!”星尼还真是大言不惭,当着康师傅的面居然都能说出这种瞎话来。
“自愿?”康师傅冷笑了两声,道,“你听好,大公主很喜欢你的儿媳,想让你儿媳陪她几天说说话,不知贝子爷肯不肯让你儿媳晚死几天以遂大公主的心愿呢?”
“这个……” 星尼犹豫了一会儿,道,“自然是大公主的心愿要紧,心愿要紧!”
“如此,朕替大公主多谢你这位叔叔的成全了!”康师傅嘴角挂着轻蔑,再次讽刺。
“奴才不敢!”星尼虽嘴上说着“不敢”,但那口气明显带着不甘和憋屈,我听着心里乐开了花,朝康师傅竖起了大拇指!
“走吧!”康师傅朝我眨巴了下眼睛,高声吩咐了一声,车子又重新向前移动了。
☆、214病中炼狱
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缎子牢牢缚着不能动弹的我,朝正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喂我喝药茶的,慈祥的孙嬷嬷苦苦哀求:“孙奶奶,孙奶奶;求求您;帮我解开吧;不然;我太难受了;我真的要死了!”
我不清楚这位孙氏——当年曾带过康师傅的保姆;几年前我在江宁织造署遇见过的已故江宁织造曹玺的夫人,曹寅和曹宣的母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知道,某一天我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门窗全部用厚帘子给盖住的黑沉沉的屋里,借着桌子上罩着灯罩的唯一一盏烛灯所发出的昏黄光亮,我发现我仍窝在康师傅怀里,只是身上的貂皮斗篷已换成了被子,额头上还敷着块温热的湿毛巾,康师傅正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我,待我轻轻唤了他一声后,他微笑着应了一声,同时却有一滴像雨点儿似的,味道却咸咸的东西滴落在我的唇上,尔后,我就听见了齐齐的道贺声。我循声望去,原来是蒋燮和另外几个太医,还有一位老妪——就是孙氏。
当时,我很好奇他们为何向康师傅道贺,太医院院正对康师傅说的一番话解开了我的疑窦——原来我得了麻疹,已经断断续续高烧了七八天,烧了退,退了烧,疹子也随着热度出了隐,隐了出,其中一度还咳嗽得相当厉害,甚至导致了昏迷,这回疹子可算是出来了,我已无性命之忧,但接下来的“回疹期”仍需仔细调养,仍然不能见光见风,更不能搔痒,否则容易留下后遗症和疤痕。
从院正说完话的那一刻起,我算是跌入地狱了。
不能见光,不能见风,室内闷沉,我勉强还能忍受,但不能“搔痒”这一条却折磨得我痛不欲生!这简直是世上最残忍的一种酷刑,痒,钻心的痒,直痒得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甚至恨不得让人拿把钢丝刷子,在我身上刷一遍,只要能赶走这让人发疯的痒,我宁愿退了一层皮去。可是,只要康师傅守在我身边,他便会牢牢地钳制住我,不允许我摸一下痒处。我闹啊,哭啊,喊啊,骂啊,嗓子都哑了,甚至还咬了他一口,都无济于事,他脸上明明满是疼惜和不忍,却只是紧蹙着眉头,紧抿着双唇,制住我双臂的手始终不曾挪开半寸;他若去上朝,或者晚上睡觉时,为防止我乱抓和乱踢被子受风受凉,便亲自拿绸缎将我的双手双脚分别绑在床头床尾,还严令任何人不得开解,否则严惩。
这会儿康师傅上朝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和孙嬷嬷两人,那奇痒又出没在我的胸口,耳后,面颊等处,我实在忍受不了了,知道孙嬷嬷的心肠软,便开口相求,希望她能通融通融。
看得出来,孙嬷嬷很是心疼我,可她放下了手里的碗和调羹,望着我被绑缚的手犹豫了半天,最终只是掏出帕子替我掩了掩额头上的汗,劝道:“大公主,不成啊,你忍一忍啊,忍过去就好了!”
“孙奶奶!”我用略带暗哑的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对孙氏苦苦哀求,“皇阿玛现在不在,您偷偷地帮我解开,没人会知道的,孙奶奶,求求您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大公主,”孙嬷嬷红着眼圈道,“奴婢知道你不好受,可是太医说了……”
“太医太医太医,太医说的都是狗屁,狗屁,狗屁——”难忍的瘙痒和孙嬷嬷的拒绝,终于让我忍不住破口大骂,同时我使劲儿地挣着双手,蹬着双腿,发泄着心中的怒气,整张床也剧烈地摇晃起来。
“大公主,大公主,”孙嬷嬷抱住我,流泪劝慰道,“你别这样,会伤着你自个儿的!你看,手腕儿都勒红了!”
“孙奶奶,您要是心疼我,就帮我解开吧!”我再次哀求。
“不,不行……”孙嬷嬷仍然摇头!
一阵巨痒从四面八方攻袭到心头,我再次挣扎着哑着嗓子嘶吼:“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让我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不许胡说!”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喝传入耳内,我一转头,发现康师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床头,正皱着眉头瞪着我,我此刻也正是怒火中烧,便不管不顾地继续大吼,“我就是要死,要死,要死,死、死、死——”
“皇上……” 孙嬷嬷抹了抹泪,将位子让了出来,对康师傅道,“大公主这是痒的难受啊,快给她解开吧,不然她要伤了自己的!”
康师傅默默点头,将我的双手解放出来,但立即将我紧紧地抱住,并且压住了我的小臂,这样我的两只手还是无法动弹,仍然抓不到痒处!我犹如困在渔网里的鱼儿一般拼命垂死挣扎,却无济于事,康师傅就是不松手,我恼怒万分,疯狂尖叫,待孙嬷嬷将我的双脚一解放出来,我便一脚将被子蹬到了床下!
“禧儿!”康师傅这一声唤得甚是严厉,但他的手还是没松开,孙嬷嬷将被子拾起来,重新盖在我身上后,他的口气又缓和下来,在耳边哄着我道,“禧儿,皇阿玛知道你难受,你叫啊,喊啊,都没关系,可被子绝对不能蹬掉,知道吗?你是个坚强的孩子,皇阿玛相信你一定能熬过去……”
“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我已经被钻心的痒逼迫地语无伦次了,一个劲地摇着头狂喊;“我不坚强,不坚强,我不熬,我不要熬,你放开我,放开我——”
康师傅没有再回应我,只是困着我的双臂比刚才箍得更紧,我依然毫无理智地狂乱摇头,疯狂挣扎,扯着嗓子尖叫狂喊,直闹到筋疲力尽,大汗淋漓,那钻心的奇痒才暂时离我远去……
“好了?过去了吗?”康师傅轻声询问。
我点点头,全身已没有一丝力气,嗓子几乎全哑了,发出的声音都不像人类了。康师傅终于松开了我,小心翼翼地将我安置在床头,拉好被子,接过孙嬷嬷递过来的药茶碗,一面喂,一面轻声道:“来,张嘴,把茶喝了,喝了茶,过几天就不会再痒了,往后啊,咱们禧儿就再也不用受这种罪了!”
已经找回了一丝理智的我,张嘴将苦茶喝了下去,我也希望早日摆脱这种炼狱般的日子,可是,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我捋开袖子望了一眼,上臂外侧的红疹仍然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禧儿,别着急。”康师傅微笑安慰我道,“现在你腿上,后背的疹子都已经逐渐隐退了,剩下的过几天也就好了!好孩子,再忍一忍,啊!”
我无奈地点头,康师傅满眼的心疼,一伸长臂将我拥在怀里轻拍了拍我的背,安慰了一番,才将我放开,让我躺下休息,并塞好被子。
我躺在床上,看见孙嬷嬷又在抹眼泪,想起刚才自己的疯狂举动,心下有些内疚,便细着嗓子,道:“孙奶奶,今儿又让您辛苦了,对不起。”
“没什么,快别说这样的话。”孙嬷嬷拿帕子掩了掩眼角,换上了笑脸,跟康师傅玩笑道,“皇上,大公主可是全然像你,就连这生病闹腾的样儿,都跟你当年在福佑寺避痘那会儿一模一样啊!”
康师傅笑而不语,我一听则来了兴趣,追问孙嬷嬷:“孙奶奶,当年皇阿玛也像我这么闹?”
“闹,怎么不闹啊!”孙嬷嬷呵呵笑道,“说起来,其实比你还要厉害呢!”
“孙嬷嬷……”康师傅叫了一声,那意思是让孙嬷嬷别翻他当年的糗事,可我哪能错过这种好机会呢,仗着自己这会儿是“重点保护对象”;便无视康师傅的表情,催促孙嬷嬷道,“奶奶,您快说,怎么个厉害法?”
孙嬷嬷瞟了一眼康师傅,见康师傅也没有进一步反对的意思,便笑着向我揭露:“你皇阿玛啊,当年脾气可大着呢,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也不让太医近身治病,碗都不知道打破了多少个,就是哭着闹着要回宫,要找额娘,找阿玛,怎么劝都听不进去,急得我啊,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我抬眼望了一眼康师傅,只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表情略显尴尬,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我头一回看到康师傅这种表情,觉得相当地有趣,便继续追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苏麻喇姑带着……”说到这里,孙嬷嬷忽然顿住了,又拿眼看了一眼康师傅,我回头一瞧,只见康师傅脸上原先的窘笑不见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有些哀伤。我综合了一下孙嬷嬷的说辞和康师傅的神情,心中大概明白了当年苏麻喇姑带来的人是谁,于是便不再追问,跟孙嬷嬷道:“孙奶奶,我累了,想睡了,改天再说吧。”
康师傅也道:“孙嬷嬷,折腾了大半天,您也累了,朕在这儿看着,您去歇会儿吧!”
孙嬷嬷行了个礼,走了,康师傅守在我身边,怔怔地望着我的脸庞发呆,渐渐地,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飘渺起来,再过一会儿,眼眶居然略微有些发红了。
“皇阿玛……”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康师傅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挂上笑脸,问我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要喝水吗?”
我摇摇头,将手伸出被子握住他的手,道:“当年,苏麻喇姑带来的是我亲额娘,柔嘉公主,是吗?”
“是啊!”康师傅叹息了一声,将另一只手盖在我的手背上,道,“当年你的亲额娘不顾被染上痘疹的危险,在慈宁宫里跪了一晚上,非要跟着苏麻喇姑来福佑寺找我!想知道后来我为什么又同意太医为我诊治吗?”
“嗯!”我连连点头。
“你额娘说……”康师傅说着捏着嗓子,模仿起小女子呵斥人的神情,道,“玄烨,你这个书呆子,糊涂虫!你不就诊,不吃药,想干什么呀?我告诉你,你若真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额娘和阿玛了!你额娘会伤心一辈子的,我这一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理你!”
康师傅那拿腔拿调的小女儿腔实在太让人忍俊不禁,我忍不住“扑哧”了一声,道:“所以,您就听她的话,开始就医吃药了?”
“对啊!”康师傅笑道,“我想了想,我还想见到我皇阿玛和额娘,不想让我额娘伤心一辈子,更不愿你额娘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理我,我就只好看病吃药咯!”
我呵呵笑了一声,将话题转到了别处:“您那时候出痘,也像我这么痒吗?”
“痒,痒得不得了!”康师傅肯定地道,“你仔细看看我的脸,是不是有几粒淡淡的痘痕?那就是当时我痒得难受不小心抓破的,后来苏麻喇姑发现了,就让人把我的手脚都绑了起来,不让我乱动,这样,我才不至于变成‘大麻子’啊!”
“哦!原来绑手绑脚的主意,您是跟苏麻喇姑学的啊!”
康师傅将我的手塞回被子里,又掖好我的被角,捋了捋我的额发道:“禧儿,我知道被绑住手脚很难受,可是,你一定要忍住。你可是个女孩子,你想,要是脸上留下了疹印那多难看呐,是吧?”
康师傅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这会儿我的脸上仍散布着不少红点,我可不想变成筛子脸,便“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静了片刻,我忽然想起刚才孙嬷嬷说的那句——“大公主可是全然像你,就连这生病闹腾的样儿,都跟你当年在福佑寺避痘那会儿一模一样啊”,难道说,这会儿我不是在福佑寺吗?又一想,福佑寺是避痘处,发痘疹才送去那儿,这回我发的又不是痘疹,而是麻疹,再看看这黑乎乎的屋子的摆设,也不像是寺庙里惯有的风格,倒挺像宫里的,便又忍不住问道:“皇阿玛,我现在是在哪儿呢?是福佑寺吗?”
“不是。”康师傅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要将清华园改建一下,将来好在天热的时候,带你和老祖宗他们过来避暑吗?”
“园子造好了?”我心内算了算日子,从上回南巡回来到今天,快三年了呢!
“是啊,造好了!”康师傅笑呵呵地道,“现在你可不就在园子里?等你痊愈了,我先带你四处逛逛。”
“好啊,好啊!”我兴奋地点头。生病终究是有点福利的,瞧,这回康师傅提都没提上书房,而是先让逛园子,多体贴啊!
“啊,对了!”康师傅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我道,“我想给这园子改个名字,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不如你替皇阿玛想想,叫什么名字好。”
“畅春园吧!”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实在太熟,但我先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来这个名字是我给起的呀!
“畅春园!在春日里畅快地游园!”康师傅喃喃地念了一遍,呵呵笑了一阵,连声道,“好,好,就叫这个名字。只要你乖乖地配合治病,早日痊愈,我一定带你在这畅春园里畅快地游它一游!”
☆、215赦出牢笼
“小黑屋”里;一堆太医在我床前仔细地望闻问切了一番,而后又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