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儿,”班第很冷静地握住我的肩,安抚道,“你千万别冲动!冲动于事无补,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你听我说,五叔确实是被蔡毓荣陷害了,但是……恐怕他娶了吴三桂的嫡孙女做妾也是事实!”
“你胡说!真要是这样,我哥怎么会不知道?”我怒气冲冲地瞪着班第质问。
“你难道忘了那个‘伍姑娘’?”班第的这句提醒,让我的心里陡然“咯噔”了一下。
“伍姑娘?”我倒真没想到这个人,班第这一提醒,让那天我在恭王府中见到的情形又浮上了心头。是啊,就是这个新收的侍妾哭着喊着让常宁出手救救蔡毓荣,难道说她就是吴三桂的嫡孙女?我心中蓦地晃过一阵无力感,呆了半晌,摇了摇头否定道,“不会的,不会的,吴三桂姓吴,她……她姓伍,虽然……虽然音接近,但是……但是……”我越说越觉得这个理由牵强得很,心内的不安和恐慌越来越强烈。
班第转而问永绶:“永绶,这个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你怀疑伍姑娘?”永绶皱着眉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这个伍姑娘是章泰送给阿玛的,跟蔡毓荣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章泰?!”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立马觉得心里瓦凉瓦凉的。若是提到别的名字,那我还可庆幸班第的推论是错误的,可是“章泰”的出现,几乎就坐实了那伍姑娘就是吴三桂的嫡孙女!按照班第所说,当年蔡毓荣可不就是跟着章泰接收的云南,这二人自此结下“深厚的友谊”也不足为奇,蔡毓荣通过章泰“嫁祸”完全有可能。
班第一面揽着我的肩头轻拍了拍,表示安慰,一面跟永绶道:“据我所知,章泰跟你阿玛平日往来甚少,为何会无缘无故送个丫头给你阿玛?”
“今年夏天恰逢章泰五十大寿,他给我阿玛下了帖子,我阿玛就去了,这一去到了第二天才回来,回府的时候就多了个伍姑娘。” 永绶边回忆边道,“其实这个伍姑娘的性子倒是娴静,但全府上下都不怎么待见她,刚来那阵儿没少受欺负,她却都一声不吭的,有一次四弟的额娘说她犯了家规,要不是我实在不忍心眼看她死在杖下替她求情,她早没命了。这样没脾气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吴三桂的嫡孙女啊!”
“可也许……”班第说了三个字,又犹豫着没往下说。
“也许……就因为是吴三桂的嫡孙女,她才能如此隐忍?”永绶竟然接下了班第后面的话。他的话音刚落,在场的四个人——我,班第,永绶,塞图都睁大了眼面面相觑,眼神中尽是掩都掩不住的震惊和惶恐。有的时候,实话是最让人恐惧的话!
“我们还是别瞎猜了,到底是与不是,一探便知。”又是班第头一个稳住了阵脚,转而塞图吩咐,“塞图,你即刻去一趟恭王府,探一探伍姑娘的情况即刻来报,如果她是吴三桂的嫡孙女,那她现在应该已经不在府中了。”
“遮,奴才这就去!”塞图拱了拱手就要退出去。
“等等。”班第叫住他,嘱咐了一句,“记住,若有人问起,就说……就说是大公主派你回去替福晋拿披肩的,知道了吗?”
“奴才记下了!”塞图应了一声,退出了房外,待他关好了房门,班第回头安慰我和永绶道,“你们先别瞎担心了,也许我刚才所作的假设都是错误的,也许那个伍姑娘现在还是好好地待在恭王府呢!”
我没说话,永绶更是心事重重地望着沈宛的牌位在发呆。
“一宿没睡,你们要不先去歇会儿吧?一会儿塞图回来了,我去叫你们。”班第提议道。
“不,我不用。”我摇头。永绶根本就没反应,痴望着沈宛的牌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你是不是在担心阿玛?”我走到永绶的身旁,挽住他的左胳膊。
永绶回头望着我,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手背,却不言语。
“哥,现在阿玛有难,这个节骨眼上,你不会还想着出家,弃阿玛和你额娘他们于不顾吧!”我紧紧地盯着永绶的眼睛,试图在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
“出家?”班第的诧异之情溢于言表。“永绶,你要出家?为什么?”
“哥说要一辈子陪着沈……嫂子,所以要出家。”永绶不说话,我替他说出了缘由。
“永绶,我知道你对斯若姑娘一往情深,”班第道,“可是,你这么做,也许斯若姑娘的在天之灵会觉得不安呢?”
“你们知道吗?”永绶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每次到大觉寺,我就能感觉到一种宁静和舒泰,虽然比起恭王府,这里简陋多了,但是,这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种日子……我真的厌倦了。”
“哥……”我抓住永绶的手唤了一声,却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说了,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肺腑之言,而我也心有戚戚焉。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是身处深宫大院,位居庙堂之上之人都无法避免的,就连受着孝庄,康师傅,常宁,福全等人重重保护的我,都不得不面对。若不是还有牵挂和顾忌,我也曾闪过“一走了之”的念头。
“永绶,你的心情我真的可以理解。”班第望着永绶,郑重地开口道,“我知道因为斯若的事儿,你对五叔和福晋心存怨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将你带到这人世,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到这么大,花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心机?这份恩情算起来要比天高,比海深,你若连这都不感念的话,恐怕连佛祖也不会宽恕你,那你还拜什么佛,出什么家?”
听了班第的话,永绶似乎受了些触动,张嘴说了个“我……”,后面却没了声响,隔了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声道:“我现在乱得很,你们让我好好想想。”说完,就双手抱头,坐在了灵前的垫子上。
“哥,阿玛……”我还想趁着永绶这会儿有些松动,再做做他的工作,好让他彻底消了这个念头,班 由卝纹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第却将我拉到一旁轻声道,“禧儿,多说无益,你哥是聪明人,你还是让你他自己一个人想清楚的好。”
我望向永绶,只见他将头深埋在双臂间,显然是痛苦异常,这会儿再跟他说什么大道理,的确只会让他心里更乱。于是,我点点头,走到一旁的炕上坐了下来。
“看你一脸的倦意,去睡会儿吧,有我看着,你放心吧。”班第关切地提议。
“不,我睡不着,”我连连摇头否定,“我心里忐忑得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我要坐在这里等塞图回来,你别劝我了。”
“唉,你们真不愧是亲兄妹!”班第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我的手握在他宽大的手掌中继续劝解道,“禧儿,你不要太过忧心,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即便是最坏的情况,凭着你哥,你,我三人之力,一定能找到万全之策,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吗?我们仨好歹比‘臭皮匠’要高明些吧,是不是?”
我“嗯”了一声敷衍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忧思里……
一炷香燃尽,天已大亮,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进灵堂时,塞图带着一身的露水回到了我们面前,也带来了我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就在天刚放亮的时候,宫里派了一乘轿子将伍姑娘接走了!这就意味着那伍姑娘果然姓“吴”,要帮常宁洗脱罪名纯属妄想!
☆、174四大皆空
颓然了片刻;忽闻心内似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可丧气,否则就真可能再也见不到常宁了,必须打起精神,即使困难重重,也要在绝望中寻得一点生机。
我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看能否找到什么突破口:常宁私纳吴逆的孙女为妾看来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可这明显是被人陷害的;如果能证明常宁是被蒙在鼓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这件事的话;罪名就轻得多了,那谁能证明这一点呢?蔡毓荣?章泰?不行;这两个人处心积虑拉常宁下水,就是为了自保……对,伍姑娘,除了那两个始作俑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只有她清楚了,只有她能证明!
想到此,我心头霍然一亮,兴奋地道:“哥,班第,我想到法子了!”
班第和永绶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那表情分明是不相信,班第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阿玛是被蔡毓荣和章泰陷害的,如果伍姑娘能证明这一点的话,阿玛就不用去守孝陵了!”我说着,抄起斗篷披在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我现在就去找伍姑娘!”
“禧儿,你太天真了!”班第兜头就给我泼了一盆冷水,“那伍姑娘非但不会替你阿玛作证,只怕现在正在你皇阿玛面前证实你阿玛的罪名。”
“不会的!”我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线希望,被班第的这盆冷水泼得几乎没了生机,心中委实恐慌得很,于是搜肠挂肚地找理由反驳,“伍姑娘看上去不像是个坏心肠的,况且……况且她肚子里已经有了阿玛的骨肉!”
“你怎么还不明白?”班第满怀忧心地望着我道,“这与她是不是坏心肠无关,只跟她的出身,遭遇以及仇恨有关。”
班第的这句话犹如风刀霜剑,戳得我心内一阵阵地疼!没错,伍姑娘既然是吴三桂的嫡孙女,自然跟康师傅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能侥幸存活至今,恐怕与蔡毓荣脱不了干洗,不然那时候也不会让常宁去救蔡毓荣了。现在,她若是出来证明常宁是无辜的,那蔡毓荣不就罪上加罪,断无生理了吗?唯有让常宁和蔡毓荣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那蔡毓荣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反之,若是康师傅铁了心不饶蔡毓荣,那就非要惩治常宁不可,这两兄弟反目成仇,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为吴三桂出了一口“恶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眼看着阿玛遭罪吗?”说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地涌出了眼眶。
“将要来临的不可抑制,已经逝去的无法追回!”一直盘腿坐在沈宛灵前静思的永绶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那模样犹如一个入定的老僧陡然间顿悟到了佛家的真谛。
正当我和班第为永绶这句云山雾罩的话愣神之际,忽听得门外传来塞图的声音:“启禀大公主,小公爷,大额附,大觉寺方丈圆真禅师送斋饭来了。”
我抹了把泪,正要开口,却见永绶立马站起身来抢先朗声道:“快请进来!”
门“吱呀呀”地开了,拖着两道白眉,形容清瘦,身披大红袈裟的圆真禅师,领着个手捧托盘的小僧进了屋内,他朝我们一施礼,然后就示意小僧将盘子里的斋饭安放在炕桌上,小僧布好碗碟就出去了,还带上了房门,他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面带笑容,对永绶道:“施主终于参悟玄机,可喜可贺。”
“多谢方丈!”永绶脸上的神情格外的安详,双手合什,鞠了一躬,道,“弟子已明了一切皆是来处来,去处去,死既是生,生既是死,非人力可阻。”
“阿弥陀佛!”圆真禅师呼了一句佛号道,“贫僧早已说过,施主与我佛素有渊源,只是时机未到,如今万事俱备,贫僧定当助施主一臂之力,度你皈依。”
“皈依?什么皈依?”刚刚见永绶一脸安详的样子,还以为他已经想通了呢,没想到说来说去,他是想通了要出家当和尚了!我一闪身站在圆真和尚面前,指着大门气愤地道,“老秃驴,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这么骂他了,那圆真和尚居然不以为意,仍是双手合什面带微笑地站在我面前,找不到一丝窘迫的神情。
“圆真大师,我们还有要事要商议,请您回去吧!”班第的措辞虽然比我文雅得多,但显然他这回也站在我这边。
“阿弥陀佛,非死无以生!”永绶越过了我和班第,走到圆真面前跪地道,“方丈,请方丈为弟子引渡!”
“哥!你这是干什么!” 我忙双手去搀扶永绶,但他就是不起身,我五内俱焚,不禁厉声质问,“永绶,阿玛现在身陷囹圄,你难道真要弃他于不顾吗?”。
“永绶,你这是干什么?”班第也很焦急,又对圆真肃然道,“大师,永绶可是亲王世子,你妖言惑他出家可是死罪!”
圆真双手将永绶搀起,又念了一句佛号,对我和班第道:“贫僧说的并非妖言,永绶施主与我佛确有宿缘,而且,恭亲王此劫,非世子之死不能救!”
“你说什么?!”这老秃驴竟然还咒永绶死,我的火蹭地就冒上了脑门,朝门外大喊一声,“来人!”两个侍卫立刻进来待命,我一指圆真,吩咐道,“把这个死秃驴给我拖出去!”
“不得无礼!”永绶立刻护在圆真身前,对我道,“禧儿,快让他们出去,快啊!”
“禧儿,就先听听你哥的吧。”班第在我耳畔悄声道,“他现在有点反常,别真闹出什么事来。反正寺院周围都是我们的人,这和尚跑不了。”
我忌惮永绶的安危,只得挥手让侍卫退出去,恨声道:“哥,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闹什么出家,你不觉得你愧为人子吗?”我又指着圆真的鼻子骂道:“还有你,亏你还是个什么禅师,佛家不是普渡众生,引人向善的吗?你怎么可以撺掇我哥寻死?”
“大公主息怒!”圆真还是一副不愠不怒,不温不火的样子,微笑道,“恭王此劫确是‘非世子之死’不能救……”
“死秃驴……”我忍不住要开骂,要不是看在他是个白发老人,我连踹死他的心都有。
班第在我耳畔轻声安抚道:“禧儿,稍安勿躁,咱们就听听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世子之死才能保恭王平安,”那圆真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永绶道,“才能让性音皈依我佛。”
“弟子谢方丈赐予法号!”永绶喜滋滋地朝圆真施了一礼,“请方丈度弟子皈依。”
“哥,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我大惊失色,拉着紧拉着永绶的袖子道,“你可不能听这个老秃驴的话,什么皈依,他这是把你往死路上引呐!”
永绶默然不语,我的这番话似乎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似乎铁了心要照那老秃驴的话去做了。
我一抬眼,望见了沈宛的灵牌:原来,说来说去,永绶还是忘不了沈宛,想为她殉情,竟然找出这么个理由来达到目的,我不禁气结,脱口骂道,“永绶,你昏了头了,那个沈宛就那么好,值得你为她殉情吗?”
“不,妹妹,你误会了。”永绶往灵位的方向望了一眼,终于开口解释,“我与沈姑娘是前世有缘今生再续,却注定有缘无份,本不该强求的……这一劫,我已然放下。而我与阿玛的缘分也只能到此止,作为阿玛的‘世子’,我只能做到今日,是他将我带到这个世上,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就把‘命’还给他吧。”
“你——”我恨极,捶打着永绶骂道,“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救你,干脆让你死了算了!”
“大公主莫急!”那圆真不紧不慢地道,“虽然,你与‘世子’的缘分已尽,但你与‘性音’的缘分却才刚开始啊! ”
“什么……”闻听这莫名奇妙的话语,我不觉一愣。
“禧儿,你没听出大师话中的玄机吗?”班第安抚道,“他有妙计,既能度永绶皈依佛门,得偿所愿,又能让王爷平安脱险,是吗,圆真禅师?”
圆真禅师但笑不语。
班第沉吟了片刻,压低声音道,“若我猜的不错,你要让恭王世子永绶死了之后复生为性音和尚,是吗?”
“什么?……死后复生?”我完全被班第不合逻辑的话给搞糊涂了。
“禧儿,你还没明白。”班第笑着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擅纳吴逆之后为妾,皇上是不能也不会轻易饶过他的,只有让‘亲王世子’死去,以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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