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枫七情不动的道:“不止是骑到你们头上糟蹋你们,胡双月;事实上我已经不打算叫你们朝下活了,吃人者,人恒吃之,再说,‘北斗七星会’已无七星,仅存五星,很可能,马上只剩四星了。”
胡双月僵凝若桩,半晌没有动静,但吁吁呼吸之声,清晰可闻。谢青枫久经战阵,历尽生死,他当然明白,什么事立即就会发生。
缓缓的,胡双月的脚步向左侧挪移,“五寸匕”在他手中闪泛着森蓝的芒彩,而谢青枫卓立原地,垂眉如寂,他的“铁砧”仍旧正竖于前,看上去仿佛一块沉厚的铁板!
“五寸匕”的流灿像是一颗陨星的泄尾,拖着那样蜿蜒多变的光纹猝然飞来,倏沾倏点之下,又疾走斜掠;谢青枫半步不移,他甚至没有反击,只将“铁砧”的锋面做了几次旋转,业已封死了敌人每一个角度、每一次的进击。
胡双月的额头上再现冷汗,他围绕着谢青枫缓步打转,“五寸匕”游移不定的指划着,感觉上,却似面对一座石山,浑然天成,竟是无懈可击!
攀附在树顶间的紫凌烟,几乎已经忘记她是干什么来的,只瞪大着一双丹凤眼,紧屏呼吸,目不稍瞬的注视着下面的情况演变,一时里,她连自己是个什么立场也差点混淆不清了……
“五寸匕”突然又开始跳动,森蓝的光芒由单凝的一抹蓦地散裂为十三抹,十三抹冷焰由十三个不同的方位飞射喷泻,却集中向一个焦点——谢青枫。
谢青枫的身形在焰光着体之前的刹那腾起,刃芒只是贴着他的脚底掠过,“铁砧”便在这间不容发的细微空隙里暴翻,快得无可言喻,宽大又锋利的刀口已切进肌肉、切入骨骼,切断了五脏六腑,更将胡双月由右肩至右肋,整整劈成了两片!
瘰疬的肠脏含着浓稠的鲜血,顷刻就泄满一地,胡双月像是叹息般发出一声低吟,即已寂然不动,他的面孔仰搁向上,除了惨白得出奇,倒没有过份的恶形恶状。
谢青枫专注的归刀入鞘,他把“铁砧”插回同样宽阔的牛皮鞘内,动作细致谨慎,似乎地下的两个死人,远不及他现在做的事来得重要。
一声干呕传自树顶,接着又是一声,好在并没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吐出来。
谢青枫漫步前行,头也不回的飘出几句话:“小媚,要想不看,得跟我离开这个地方才行。”
衣袂带风的轻响立起,紫凌烟飞射掠下,谢青枫瞥了她一眼,乖乖,脸色之苍白,几乎就和死在那里的胡双月差不多了。
刀是别在后腰带上,因此谢青枫得以空出手来拥搂紫凌烟,这杀人不眨眼的娘们,此刻的表现却不见强,她捂着嘴,噎着声道:“青枫……你可以杀他们,但,但不该下手这么狠,连具全尸都不留……”
谢青枫笑了笑,柔和的道:“横竖是死,死的方式就不必挑剔了,小媚,当你们杀人的时候,也都给对方选择的余地么?大概亦总是以你们认为方便的手法行事吧?”
又干呕了一声,紫凌烟低着头道:“那是对付不相识的人才这样,而胡双月、山大彪,青枫,他们到底是我的三哥与六哥……”
谢青枫摇头道:“妇人之仁,真个言来无趣。”
紫凌烟幽幽的道:“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已然不可收拾,青枫,现在想想,倒弄不清我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瞧着这一片凄厉惨怖,实在心乱如麻……”
谢青枫叹口气,道:
“如果不让事情闹大,开头便容易解决,你的六位阿哥不是要你的命么?
包括你那位三哥及六哥,索性给了他们,不就天下太平,波澜不起啦?你不甘愿舍命,只有保命一途,要保命,必须自卫,而自卫的最佳手段为主动攻击,情况便这么衍生下来;你不妨多想想,除了一死了结,你还有什么防止之道?“
紫凌烟呐呐的道:“他们决不会放过我……只要我不死,他们就不可能罢休……”
谢青枫道:“所以说,形势就发展成眼前的光景了。小媚,你要明白,人想活命,有时候得付出极大的代价,无论代价付得多么痛苦,只要不愿死,就必须有所承担。”
紫凌烟感触甚深的道:“当年大家结盟,规矩虽然订得严苛绝情了些,但长久相处,却也不分彼此,其乐融融,这些日子厮混下来,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凶危险峻,伙伴们都能同心共济,相互扶持;‘北斗七星会’就像是一个家庭,我们七个是家庭中的成员,要说没有情份,那是假的,至少我向来是把这儿当成我的家,在没有发生这桩事故之前,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离开他们,甚至与他们成仇……唉,好歹混出了头,撑起了场面,却就这么一下子散了局……”
谢青枫以笑非笑的道:“君不闻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天下岂有久开不散的筵席?
何况像你们这种人肉席,早散早好,正可谋福天下苍生,使多少无辜免遭涂炭。“
横了谢青枫一眼,紫凌烟狠狠的道:“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们‘北斗七星会’不顺眼了,这一次,可叫你抓住了机会,明正言顺的拔除这根眼中钉,打底扫干净!”
谢青枫不以为忤的道:“小媚,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么?‘北斗七星会’岂是好惹的主儿?他们杀人放火,只要不冲上我,我就睁只眼闭只眼装糊涂,原本河井水互不相犯,我哪来这高的兴致去撩拨他们?便吃撑了也不干这等麻烦事,说来说去,还不是全为了你,现在倒好,居然埋怨起我来了……”
把面颊贴上谢青枫的肩头,紫凌烟苦涩的笑道:“你别生气,青枫,我心里恼、心里躁、心里犯矛盾,难道就不能向你倾吐?你越来不爱我了,一点都不让我,连多听我几句牢骚话,脸色就摆了出来……”
谢青枫踢飞地下一块小石,无可奈何的道:“眼下正在替你拼命,还要怎么来证明我对你的情感?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自己生死存亡,提起刀片豁起来看了,尚不算是一等一的情痴么?小媚,你他娘太也难缠,令人消受不了……”
紫凌烟又娇嗔起来:“瞧你,这不是又对我不耐烦啦?你就不会再体贴点,再顺着我点?”
谢青枫干声笑道:“好、好,就再体贴点,再多顺着你点吧,唉,竟像是前辈子欠了你的。”
凌烟咯咯笑道:
“可不是?青枫,我也常常在想,你这冤家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我……”
谢青枫忽然脸色一沉,道:“小媚,有件事,我差点忘了问你。”
偷觑了谢青枫的神情,紫凌烟不由吓了一跳,她惴惴不安的道:“你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一下子就把脸孔摆了下来?有话你说嘛,瞧你这样子,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似的!”
谢青枫道:“方才,在山大彪第一次受伤倒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相机下手?如果你那时配合得好,头一个回合将结束得更快更早,却叫我又费了一番手脚!”
噤窒了半晌,紫凌烟才怯怯的道:“我……我当时全身僵冷,稍稍犹豫了一下,谁知怔忡之间,机会已经失去了,青枫,我不是故意的,那一刹里,只觉得有些迷乱错愕……”
谢青枫低沉的道:“小媚,对敌人慈悲,就是对自己残酷,相同的情形之下,他们决不会可怜你,一点也不会,切切记住,下次不可犯同样的错误,否则即将万劫不复——你算是行家,原该不需我提醒你才对……”
紫凌烟沙哑的道:“我不会再犯错了,青枫,你放心……”
这时,他们已经来在山腰平台之前,那座小巧的红楼,遥遥入眼在望;
紫凌烟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透几分紧张的问:“青枫,下一着棋,你想妥了如何去走吗?”
谢青枫静静的道:“就在院墙之外,小媚。”
怔了怔,紫凌烟不解的道:“院墙之外?在院墙之外干嘛?”
谢青枫伸手抚摸着紫凌烟那柔滑如缎带般的披肩秀发,无限怜爱的道:“傻丫头,便在这里做第二次狙杀!”
激灵灵的一颤,紫凌烟脱口道:“可是,这是家门口——”
谢青枫笑道:“这已不是你家的家门口,而且,办这种事,来不及挑拣好风水地了!”
紫凌烟脸蛋儿泛红,有些窘迫的道:“你看,我又糊涂了!”
谢青枫默查地形,并迅速有了腹案,他牵着紫凌烟的手走向一角更幽暗的地方,然后,把嘴唇凑在紫凌烟耳边,轻轻低语:“下一阵,可能比头一次遭遇要困难些,小媚,你必须定下心来,准备接应,千万不可再昧于感情,误了大事,你知道吗?”
点点头,紫凌烟同时深深吸了口气,表情十分果决的道:“我答应你不会使你失望,青枫,这原是我的事,怎能又误了你?”
谢青枫道:“这就好;只要听到声息,我们便各自进入攻击位置。小媚,你隐藏的地方,是门后左侧的矮墙之下,从那个所在,出手狙袭,角度及视线皆造成受攻击者某种程度上的障碍,最令人不及防备;我的位置在对面的坡脊棱顶,与你的隐藏处正好形成斜角,交互夹击,奏功的希望极大。”
紫凌烟悄声问:“青枫,为什么你认为第二次狙杀,将会比第一次来得困难?”
谢青枫严肃的道:“因为第一次他们没有警觉,第二次他们就有了,小媚,对一个处在高度戒备下的目标动手,总要比攻击一个全无防范的目标困难!”
“哦”了一声,紫凌烟又有些失悔的跺跺脚,微带怨恚的道:“早知如此,我们该把路口的尸体移去才对——”
谢青枫道:“我们没有时间做那件事,而且杀成一片血红狼藉,怕也收拾不干净,再说,把尸体放在那里,尚另有作用,让他们亲眼目睹,不止情绪震动,情神上益增压力,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状态下,失误的比算就更大了!”
窒默了一会,紫凌烟的声音像渗合着沙砾:“青枫,你真狠……”
谢青枫古并不波的道:“我说过,对敌人慈悲,即是对自己残酷,小媚,杀人杀到死,送佛送上天!”
不知是身上冷抑或心里寒,紫凌烟簌簌抖索起来,脸色也泛着青白:“但愿这场恶梦快点过去,青枫,我真觉得承受不起了,可怕……好可怕!”
谢青枫呵慰着道:“好歹撑持着,小媚,很快就会成为过去了,别担心,一切都有我替你顶在前面。”
紫凌烟刚待再把身子倚进谢青枫怀内,享受片刻的温暖,山路那头,已传来隐隐的脚步声,还有,夹杂在脚步声里的喘息声——好像人们在行动中驮负着重物的那种声音。
于是,他们立即分开,各自潜伏进先前预定的攻击位置,也只是刚刚藏好,山路上,已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两个人,那两个人的背上,好像还分别背负着一团黑黝黝的物体……
第六章 水流大江东
两个人逐渐来近,昏黑的天光下,从轮廓间依稀能以辨出那是“北斗七星会”的二哥“断掌”曹又难、四爷“翼虎”沙人贵,两个人背负着的东西,显然是两具尸体,而一定就是胡双月与山大彪的残骸了。
由对面斜坡的棱线到小红楼的正门,约莫有一丈二三的距离,这个距离,非常适合狙击者跃升之后连续扑落的动作,几乎只要纵拔到第一次弹起的高度,不需再行运气接劲,顺势而下,正好就是出手的焦点,过程一气呵成,方便无比。
一丈二三的远近,也恰是练有夜视功能的人,目力所及最允当的范畴,在这个范畴之内,一切动静,大概都在眼底,不至模糊。
曹又难和沙人贵两个,约莫已经相当累了,他们来到门口,还不及推门,就先忙着相互合作将背在背上,用外衣包裹着的尸体卸下,小心翼翼的搁置地面,四只眼睛望着两具尸体,皆不由形色凄黯,相对唏嘘。
杀手也不是全无情感的,虽然那种情感较深沉、较冷硬,但总也叫做情感,尤其是杀手的下场如果亦是被人所杀,情感之外,只怕就还要加上一点兔死狐悲的自伤了。
曹又难的目光开始带有警惕性的向四周搜视,沙人贵却意态沮丧的叹着粗气:“我就不信事故还会发生到家门口来,二哥,算计二哥与老六的那票王八羔子,早不知跑到哪个角落里窝起来了!”
接着,他又无精打采的坐向石阶上,双手抱着头,悠悠忽忽的道:“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么?小媚的麻烦刚捅出来,跟着就接上这么一桩要命的灾祸,难怪好几天了,我老是左眼皮子跳个不停,莫不成,哦,我们‘北斗七星会’的劫数到了?”
冷哼一声,曹又难道:“少胡扯,我看老三和老六的横死,多半与小媚脱不了关系!”
黑暗中,沙人贵的神色先是一怔,他倒吸一口凉气,说话有些混浊起来:“二哥,你这样论断,得有根据才行,小媚的那几下子,我们全都心里有数,若是讲机灵巧黠,她是不差,但谈到武功,别说她一个对付不了三哥老六两个,连一挑一也扛不下来,凭她的本事,又如何能杀得三哥同老六,更杀得这么凄惨法?”
曹又难阴冷的道:“老四,机灵巧黠,一样可以用来杀人,症结只在于如何安排而已,况且你不该忘记,小媚在外面有朋友,相当够份量的朋友,小媚手段高,她会设法使她这批朋友为她出力,甚或卖命!”
沙人贵迟疑的道:“我也知道她在外面有朋友,‘瑞昌县’牢房的把戏、山神庙的突然脱逃,全由她的朋友暗地帮忙,不过,她也有功力强到能够击杀三哥与老六的朋友?”
曹又难沉沉的道:“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小媚那一套颇不简单,其狠毒狡诈之处,恐怕要超过你我的想像,老四,如若我猜得不错,恐怕还会有情况——”
沙人贵反应过敏的立刻向周遭巡搜,却又不住的摇着脑袋;
“二哥,我实在想不通,小媚不但聪明,更聪明得出了奇,假如我是她,逃出性命已属万幸,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决不会傻到调回头来冒险报复,因为这是寻死的事,一个弄不巧,阎王殿上就得再去应卯——”
曹又难道:“所以你才不是小媚,她的想法和你大相径庭,她存的是什么心思,谁都不容易猜透,老大早就说过,这娘们像一条毒极了的毒蛇,表面纹采斑斓,艳丽夺目,实际上却是最要命的东西!”
默然片歇,沙人贵涩涩的道:“我还是不认为她有这么大的胆子,有这么厉害的帮手,二哥,你不妨往别处想想,我们‘北斗七星会’这些年来,杀人无算,结的仇更多,会不会是别的仇家摸了进来抽冷了下毒手?”
曹又难的语调又干又冷:“当然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不过,小媚的事件与老三老六的死凑得太巧,我仍然怀疑是小媚在其中搞鬼,直觉上,我不以为另有他人……”
沙人贵道:“不管是怎么一个内情,等老大和鬼狐狸回来,好歹就能把它归理清楚。”
冷森的一笑,曹又难道:“假如事情是小媚干的,不须等到老大和老五回来,我们很快即可知晓!”
怔了怔,沙人贵疑惑的道:“此话怎说?”
曹又难微微扬起面孔,而脸上的表情一片肃煞,透着一股隐隐的暗青:“如果是小媚下的毒手,她的目的决不止以狙杀老三老六两人为满足,而是将整个‘北斗七星会’的成员完全当作对象,换句话说,就是要通通消灭我们,现在她已成功的谋害了老三老六,跟着来的,约莫就是你我及老大老五了!”
不禁自背脊上冒升一缕寒意,沙人贵强忍住那个哆嗦,惊悸不已的道:“二哥,你说得未免过于可怕了,小媚哪来这等的狠劲与这等的胆识?
我们同她相处多年,却也不曾发觉她有如此歹毒法,横想竖想,她都不像你推测的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