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不好行事,老大特地挪了个窝,大伙都在等着我们商议正办,到了地头,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有此一举了,七妹,这边走。”
家里为什么“不好行事”?行什么事?山林之中凄风寒雾,却偏偏挑在那种不适宜的地方商议“正办”,又是为了什么理由?这桩桩不同寻常的举止,再加上曹又难伫候路口的离奇行为、骆孤帆焦切的催询,种种般般串边起来,便凝结成了一片巨大的、不祥的阴影,阴影罩上紫凌烟的心头,隐隐中,她已经有了东窗事发的预感。
尽管明知事情不妙,她仍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形态反应,表面上丝毫不露痕迹,曹又难走在前面,她牵马跟在后头,两个人都沉默着,她特为把脚步放轻放柔,表示自己的心境照旧开朗松快。
大约走出了里许路,前面疏林子里已露出一角残缺的檐脊来,紫凌烟晓得那是一座破落的山神庙,住在山上这么些年,她只来过此地一次,算是相当陌生,莫非“北斗七星会”的成员们便选择在山神庙里商议“正办”?
曹又难头也不回的朝前走,脚步移动的方向,果然正是林间那座山神庙!
一只乌鸦突兀从林梢飞起,振翼斜掠而去,那种刺耳的“哇”“哇”聒叫声,好一阵子还回荡不散,让人听在耳中,越发觉得兆头不佳……
于是,山神庙到了,这是一座不大的庙宇,相当破旧,几呈半坍的状况了。
庙门是启开的,因为根本已经没有庙门,前殿中深幽黝黑,阴沉魅异,如果在半夜三更来到这里,还真说不准能遇上鬼呢!
曹又难往颓塌斑驳的石阶边一站,朝庙里伸伸手:“七妹,先请!”
随手抛掉缰绳,紫凌烟大大方方的拾阶而上,待她刚刚进入落叶灰沙及鸟鼠粪便遍布于地的前殿里,四盏气死风灯如斯响应,像变戏法一样齐齐燃亮,晕黄的灯光摇晃着,反映在残倾的神坛上,流转于坛后缺了半片脑袋的泥塑山神像上,也炫花了卓立周围的五张人脸。
不错,正是“北斗七星会”其他的五位仁兄——骆孤帆、胡双月、沙人贵、公孙玉峰,以及山大彪。
气氛很凝重,不,不止很凝重,简直就是僵寒、是森严、是冷酷,迎着五个人十道如刃锐利的眼神,紫凌烟几乎连呼吸都窒噎住了。
曹又难缓步跟入,背负双手走到门侧,看他是随意闲立,其实他站立的位置,正好是拦截出入的关口——如果有人企图逃逸的话。
紫凌烟自己也知道脸上强扮的笑颜有些生硬了,她却尽量在笑:“几位老哥都在这里呀?有累各位久候,实在不好意思,只因我不晓得会临时有事,才溜出去逛了一圈——”
五个人都没有说话,包括曹又难,也好像忽然间变哑了。
紫凌烟故做迷惘之状,她茫然巡顾,放轻了音调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劲?看各位老哥的神情,像是发生了大灾祸……”
骆孤帆一声不响,只朝公孙玉峰点点头,这位“北斗七星会”的智囊人物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定定的望着紫凌烟,似是要洞穿紫凌烟的心底隐密……
第四章 飞索渡命来
强颜一笑,紫凌烟嗲声道:“哎唷,五哥,这是怎么了?干嘛老用这种眼光瞧着人家?瞧得人怪不自在的!”
公孙玉峰却板着面孔,冷冰冰的道:“七妹,我问你,你姓什么?”
一颗心顿时扯紧了,紫凌烟立觉口干舌燥,全身透寒,皮肤上也起了鸡皮疙瘩,她又笑了一声——笑得如此干涩沙哑,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像是在和一股无形的压制力量挣扎着:“我姓什么?五哥,你不是在说笑话吧?相处这许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姓什么?”
公孙玉峰阴恻恻的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倒也说他不定,七妹,请你坦白相告,你确实的姓氏为何?”
紫凌烟的嗓门提高了:“我姓紫,五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公孙玉峰严酷的道:“在姓紫之前呢?在姓紫之前你姓什么?”
紫凌烟抗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姓紫就是姓紫,一直姓紫,姓氏还有随便更改的么?”
回头看了骆孤帆一眼,公孙玉峰微微摇头,骆孤帆沉咳一声,缓缓的开口道:“七妹,你最初的姓氏,换句话说,在你十岁那年以前,大概不是姓紫,而是姓常吧?”
公孙玉峰适时加上一句:“常遇安的那个常。”
紫凌烟的面庞刹时一阵惨白,身子也大大震动了一下,她慌乱的道:“不,不,你们误会了,我不姓常,我姓紫,我从来都是姓紫……”
公孙玉峰冷笑着道:“好在十六年不是个过于漫长的辰光,你们当年‘泗水集’的街坊邻舍尚未死光死绝,而常遇安在‘瑞昌县’衙门中的老同僚亦大有活存至今且记忆鲜明的,把这两头一凑,便凑成了一段湮失的过往,凑出了姓常的那桩家变旧案,七妹,亦凑出了你,当年的常凌烟,如今的紫凌烟。”
紫凌烟强持镇定,任是身子在不停的抖索,唇角禁不住连连抽搐,她仍然试图辩解:“这是黑天的冤枉,是含血相喷——五哥,就算我以前姓常,也不能肯定上次出事的买卖就是我使的鬼,姓氏只算一个符号,并不保证某人的行为!”
公孙玉峰寒着脸道:“你不但姓常,更是常遇安的亲生女儿,除了你与常遇安有这么一层深切渊源之外,我们六个同他完全边都不沾,七妹,而事情出了,必有因由,要说凭你父女之情,尚毫无嫌疑,试问谁人能信?”
紫凌烟尖声道:“我说不是我干的就不是我干的,当晚还有四哥与六哥在,你们可以问问他二位,我曾否放水、曾否徇私?”
哼了哼,公孙玉峰道:“这只能说你扮得像、装得真,但却洗脱不了你的犯因!”
紫凌烟有些激动的叫了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如果泄底的人是我,为什么我会人在当场?动手揽事的那一个又算什么?四哥六哥能够证明,我根本不认识对方,和他们一样全然陌生,我与那人之间的拼杀,亦同四哥六哥一样的卖命——”
沙人贵、山大彪两个人全木着脸孔,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们早已表示过了,而且他们的表示亦早被驳回来了,所以,他们知道不必再多此一举,业经“北斗七星会”老大裁决的事,便毫无商榷的余地,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已算成为定谳!
公孙玉峰当然不会再去询问沙人贵与山大彪二人,他甚至连看他们一眼都没有,管自转述早先已经做好的结论:“七妹,多说无益,事实俱在,铁证如山,决非空口强辩便可推诿卸责,任你舌灿莲花,也掩饰不了你的既犯罪行;当场你的卖力拼打,说穿了无非是故作姿态,瞒人耳目罢了。常遇安是你爹,一旦生命有危,你想设法救他,自属当然。至于不曾由你亲自动手救人,一则是你要避脱嫌疑,再则亦恐力有不殆,而凭你在外面的人面交往,亦难说找不到一把好手相助,人若有心,便早有备,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紫凌烟又气又惊又悲愤的叫道:“五哥,这算是‘北斗七星会’对我的判决?”公孙玉峰重重的道:“正是!”
紫凌烟咬着牙道:“你们只在断章取义、穿凿附会,完全是扑风捉影、一厢情愿的想法,难道你们就丝毫不注重我的解释,不理会我的申诉?”
公孙玉峰硬梆梆的道:“我们早将事情真相调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七妹,你那番花言巧语,就收着吧,任何虚词,都不能推翻已成的事实!”
霍然转向骆孤帆,紫凌烟昂烈的道:“老大,你怎么说?”
事情就是骆孤帆裁定的,他还能怎么说?这位当家瓢把子形色肃穆的道:“没有冤枉你,七妹,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紫凌烟垂下头去,良久,才仰起脸来,这垂仰之间,表情竟变得出奇的冷静:“老大,不再有圜转的余地了?”
骆孤帆道:“你知道我们的传统,何须再问?”
紫凌烟容颜惨澹的道:“请问老大,待如何处置我?”
似是也早就商议定了,骆孤帆平淡的道:“本来,这出卖组合、背叛帮口的罪行,实无可迁,理当凌迟碎剐才对,但念在手足多年的份上,我们免去你如此重罚,七妹,我再叫你一声七妹,你就自己了结吧!”
身子又是一颤,紫凌烟喃喃的道:“为‘北斗七星会’卖了这些年的命……想不到竟落得这个下场……”
骆孤帆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形色逐渐狞厉起来,公孙玉峰立刻吆喝:“时辰不早,七妹,你就快请上路吧!”
紫凌烟慢慢的转动身躯,尽量使自己的正面脱离她六位阿哥的视线,但在情绪的营造上,却以迟缓的动作、绝望的神态,展示出她这生死一刻间的沮丧与悲戚,她希望能给六位阿哥一种错觉——挣扎后趋于认命的错觉。十二道目光随着她的身形移动,十二道目光里固然透着警惕,不过嗟叹的成份大于警惕,这座破落的山神庙就像是天罗地网,是一口埋骨的瓮,他们不相信能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获得任何逃生的机会。
悄悄的,紫凌烟已将斑竹哨凑上嘴唇,气死风灯晕黄的光芒只映出她模糊的身影,而取哨入唇的举动有若抹泪的幽婉,因此,当那一声尖锐清亮的哨音破空扬起,其震撼的力量,就像是响起连串的焦雷!
骆孤帆等六个人仅在一刹的惊愕之余,反应即已来到,简直快得无可言喻——只听到一响脆落的破碎声,四盏气死风灯倏然全熄,大殿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他们六个人赶忙低促呼应,纷纷站定位置,凝神戒备,尤其是曹又难,他紧守门口,厚重的双掌蒲扇般前后斜伸胸前,慎防突变。
但是,大殿中却沉寂如死,没有一丁一点的动静,紫凌烟方才站立的位置,也黑黝黝的看不清切,像是有人、又似无人……
骆孤帆憋不住了,抽出火摺子“嗖”声抖亮,青红色的苗焰闪晃下,哪里还有紫凌烟的影子?公孙玉峰移目四顾,赫然发现屋顶上开着一个圆洞,不消说,人已从洞口中鸿飞冥冥了!
在瞬息的怔窒后,骆孤帆身形侧翻暴出,只重重抛下一个字:“追!”
六个人宛如六只脱弦的怒矢,连番从庙门射出,山野林间,暮气沉沉,寒风萧萧,天地业已一片晕暗郁黑,而人呢?人在何方?
谢青枫几乎是半拖半抱着紫凌烟在荒径蔓草中飞掠,紫凌烟的武功精诡老到,轻身术也绝对在水准之上,但现在她跟着谢青枫这一施展,才发觉自己的一身玩意,简直就近乎儿戏了,从来不曾见过谢青枫认真发挥他的潜能,如今亲身经验,方明白这个冤家确然有成名立万的本钱!
来到一座背风的土屋后面,谢青枫突兀停下势子,扶着喘吁吁的紫凌烟坐到一堆柔软却略嫌潮湿的衰草上,然后,更小心翼翼的用袖口替她把脸颊额头的汗水轻轻擦干,动作仔细巧致,而情浓意蜜,这须臾里,紫凌烟不但疲卷顿消,差一点就醉了。
紧握着谢青枫替自己拭汗的手,紫凌烟凑上嘴唇,依次吸吮着每一根指头,谢青枫拍拍她的香肩,偎身坐下,边低笑着道:“也不嫌脏?”
紫凌烟双颊微红,真似饮下醇醪,她歪着头半依在谢青枫怀中,双眼轻阖:“在我的感觉里,青枫,你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是洁净的,都是香喷喷的,但凡心地光明坦荡,更具侠风义行,哪里还会有脏?”
谢青枫摇头道:
“你的情绪倒是转变得挺快,而且兴致不小,甫出虎口,原该惊魂未定才是,你居然立时就能晕陶陶的坠入风情网里,也真叫收放自如了!”
紫凌烟睁眼一笑:“这种感觉你不知道,青枫,千钧一发、生死交关的节骨眼上,心里正忐忑着能否脱险,哨音一响,自己钟爱的人儿蓦从天降,长索飞坠,穿顶入抱,喷喷,那种滋味,既甜蜜、又刺激,美死人了……”
谢青枫啼笑皆非的道:“还美呢,我受的罪、担的心,你可一点都不知道,小媚,若非我步骤快,行动积极,情况可能就不像现在这样顺当了,想起来,实在好险!”
紫凌烟轻轻抚摸着谢青枫多髭的面颊,腻着声道:“我晓得你会有所安排,这安排又一定周全细密,青枫,你永不舍得叫我受到伤害,哪怕是一毫一发,你都舍不得的,嗯?”
吁了口气,谢青枫道:“小媚,你那六个阿哥很坏,坏得烂了,你难道体会不出他们存心之险恶,已到了什么地步?他们早就决定要你的命,并且,要得无声无息、要得不着痕迹——”
坐直了身子,紫凌烟道:“你还察觉了些什么,青枫?”
谢青枫沉声道:“当你回到‘玉烟山’路口的辰光,曹又难不正守在那里候着你么?”
紫凌烟颔首道:“不错。”
谢青枫接着道:“你可想到,他们为什么不在居处等候,反而诓你到那座冰清鬼冷的山神庙去?”
略一沉吟,紫凌烟道:“会不会是因为家里不好下手?或者考虑到安全问题,怕我冲突出去?”
谢青枫道:“有时候,小媚,我觉得你真傻,凭你这种头脑与反应,竟也吃稳了这行饭,更且活到如今,不能不说是桩奇怪的事——”
在谢青枫的大腿上捏了一把,紫凌烟佯嗔道:“死鬼,就只听过你揶揄我,除了你,谁敢把我看低了?你倒是说说看,他们引我到山神庙是为了什么道理?”
谢青枫十分明确的道:“很简单,你既然有办法邀请了某一位高手来助你搭救令尊,也就可能找到人来为你保镖,如果在住处处治你,难保会没有伏兵出现,从而搅乱局面,设若诱你到另一个偏僻所在,他们动起手来就方便多了,这是一招‘金蝉脱壳’之主意,小媚,你怎的就想不到?”
寻思了一会,紫凌烟猛的一咬牙:“可不正是这么回事?这六号人王断定了上次是我捣的鬼,当然亦会考量到我或有自保之道,他们生起这一层疑虑,才引我换个地方去收拾我,就算我按了帮手在楼房附近,届时也呼应不及了……”
谢青枫道:
“想通了吧?小媚,你的老伙计们个个都是猪八戒吃秤铊——铁了心啦,非将你置之死地不可,要不是我从头到尾隐随着你,亦步亦趋的暗中护着,只要稍晚一步,后果就不堪设想!”
紫凌烟咒骂了好一阵,才张大她那双水盈盈的丹凤眼道:“青枫,打我们分手,你就在我后面缀着?”
谢青枫道:“可不?你的身影一直就在我的视线之内,没有任何时间脱离,甚至你进入山神|奇*_*书^_^网|庙,我也早上了庙顶屋脊,相度你站立的位置预先掀瓦开洞,否则,你能在重围之下,走得这么干净利落?”
紫凌烟的两臂蛇似的缠上了谢青枫的脖颈,将两片又湿又热的丰润双唇印上谢青枫的嘴唇,她印得好重、好用力,香软柔滑的舌尖俏皮又灵巧的在谢青枫口腔里翻搅伸缩!舐吮着齿腭间的每一个敏感部位,然后,她的舌尖与谢青枫的舌尖纠缠在一起,她的身子开始揉向谢青枫的怀内,如火似的挑逗,几乎就叫见多识广,历经无数场面的谢青枫透不过气来。
一阵缠绵,谢青枫忽然推开紫凌烟,摸着自己发烫的面孔,深深呼吸着:“小媚,够了,再继续下去,恐怕我就把持不住啦……”
眼波如醉,红唇半张,紫凌烟微微喘息,娇慵懒散的伸展四肢,声如低吟:“我就是要你把持不住……青枫,来嘛,我要你搂着我,越紧越好,青枫……”
谢青枫刚刚兴起的情迅速平复,他在紫凌烟的腋下轻轻搔抓,边笑道:“看你这兴头,别闹了,小媚,真要这么样,也不能在这种露天席地的所在——荒山郊野,冷风寒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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