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只有死路一条!”
谢青枫笑了笑,道:“那么,前辈刚才的承诺,等于放屁了?”
白莲恶毒的盯着谢青枫,缓缓的道:“徒逞口舌之快,只会使你死得更为痛苦!”
谢青枫指了指河水,从容不迫的道:“白前辈,在我死得更为痛苦之前,有几句忠言不得不尽快面禀;你们看到方逸,并证明方逸还活着,这都不错,但饶是如此,却决不意味着你们就能抢人到手,更制我于死。白前辈,方逸尚绑在竹筏上,竹筏隔着这里犹有一段水面,情况什么时候会发生变化,谁也不敢预料!别看只短短几丈远近,咫尺乃同天涯,说不定在各位救得方逸之前,他已不是个活人了!”
方魁一声大吼,咆哮如雷:“危言耸听,满嘴胡说,姓谢的,我们不受你的吓!”
谢青枫淡淡的道:“那你们就动手试试,怕只怕,届时会有人后悔莫及!”
白莲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她在片刻的迟疑之后,突兀声似连珠:“小雄、小魁河上救人,珍儿侧面掩护,老爷子,我们合手并肩做掉谢青枫这狂夫——”
第一个动手的人不是方烈,乃是那年轻的两个兄弟之一;这年轻人身形才起,左手五指凌虚勾曲,一股看不见的力道,已有如钢钳般涌向谢青枫咽喉。他倏忽斜走,立时亦知道了来人是谁:“方豪,你果然是阴毒成性——”
方豪一击不中,大旋身,那把缅刀便有如灵蛇也似波颤着暴噬而来,谢青枫再次回避,另一个年轻人亦已挟着一双短铁拐攻上;同时里,方雄、方魁两人仿佛大鸟腾空,飞掠河面,那位大姑娘则身轻若燕,早就扑向了水滨。
事情演变到这步田地,显然已是无法善了——正如白莲所说,他们打开始就没有妥协的意思,而既然破裂,又破裂得这样彻底,谢青枫除了横下心来往绝处干,亦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了!
当谢青枫“铁砧”闪电般震开那双短铁拐的一刹,飞掠河上欲待抢人的方魁,蓦地发出一声疯狂的吼嚎,声音之惊恐骇怖,活脱像大白天里见到了恶鬼。方烈两口子不及围攻谢青枫,赶忙双双回视,这一看,也几乎各自呛出一口血来——原本好端端的在水面上打转的那具竹筏,怎么猛古丁就翻覆成筏底朝天啦!
方雄与方魁兄弟两个人已来到竹筏上空,由于事起突兀,情急之下,他们也顾不得探究竹筏骤而翻覆的原因。首先是方魁背曲身,一个猛子便扎向水里,但见水花微扬,人已不见;方雄比较谨慎,落脚到筏底之上,筏底久浸于水,滑湿异常,任是方雄功夫极佳,亦连连跄出两步,才逸强站稳。
河水悠悠,平静无波,翻了底的竹筏仍在近距离的范围内缓缓打转,可是,潜入河中的方魁却毫无消息,就像泥牛入海,踪迹杳然!
方雄半跪在筏底边缘,骇急焦恐的情绪已将他原本颇为堂皇的容貌扯变了形,他双手紧紧抓住排竹的缝隙,明知无效却情不自禁的大叫:“二弟、二弟,你找着逸儿没有?你们爷俩倒是快点上来啊……”
滩地上的白莲以泣血般的双眼望向谢青枫,而这位“青枫红叶”的神色却令她深感震撼了——那是一张多么冷硬酷厉的面庞,阴沉中含蕴着对世间所有不幸的洞悉与了悟,仿佛他早就知晓了一切结果,悲悯于生死的变数,亦包容了生死的变数!
方豪和他的堂兄弟无视于河上的异状,只全心全力的攻杀着谢青枫;一柄“铁砧”在谢青枫手上,虽然起落如电,但只守不攻,他的冷静与方家兄弟的狂猛比较,明眼人一看即知,他仅仅在等待着挑选一个适当的下手机会罢了。
方烈呆呆的注视着微微晃荡、却极其平缓的流水,蓦然间有了顿悟,他赶忙叠声吼喝:“这条河底下一定有古怪——雄儿千万不可造次,你拿家伙把竹筏砍散,或许来得及救人!”
半趴在筏底上的方雄回应一声,反手拔出斜背肩后的“紫鳞刀”,手起刀落,一片“咔嚓”声里,捆系着竹筏的绳索已连续断裂,当筏身散开,形成一根一根孤零的残褐色粗竹筒时,它们仍未顺水流去,依然在原先浮动的水面上旋动,慢慢地旋动!
竹筏散开了,却没有看到人体浮现,不管是方逸或是他父亲方魁,俱皆不见踪影!
颤巍巍的站立在一根竹筒上面,方雄努力平衡着自己身体的重心,面容却如死灰——他非常清楚眼前是个什么情况,人在陆上和在水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世界,人要呼吸,水底下却如何呼吸?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就算闭息运气的能耐再强,怕也挺不下去了!
枯候河滨的少女突然“哇”的一声悲嚎起来,双膝跪地,长声泣呼:“爹,爹啊,哥哥,哥哥,你们怎么不上来,怎么还不上来……”
方烈望着河水深处,而河水的颜色青蓝得泛黑,像是大地裂开了这条幽邃不见底的隙口,拿一波轻涛做掩遮,把任何亵渎它的人都吸到了另一个空间——另一个无天无日,充满了冷寂灰茫的空间……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这位方家的族长仿佛一下子变苍老了,他沉重的挥挥手,嗓音喑哑的招呼:“雄儿,回来吧,你弟弟与侄子都没有希望了……”
抖臂腾空,方雄一个筋斗翻身落地,他两颊抽搐,窒着声喊;
“爹,我们要为二弟和逸儿报仇,便方家人死尽死绝,也必得拼掉姓谢的一半!”
方烈喉咙里起了一阵咕噜声,他仰天吸了口长气,扁着嘴唇道:“他必定要抵命……雄儿,只可恨他一条狗命,怎顶得了我儿我孙的两代人生!”
这时,那从来到就一直不言不语的于思汉子,面容严肃的走了过来,朝着方烈哈了哈腰:“老爷子,时辰该到了,请容我这原是掠阵的角儿打一次前锋,生死报知己,也不枉与方家三代交好一场!”
方烈唏嘘着道:“难为你了,金八,让我们一齐同转这道轮回吧!”
于是,脸色透青,唇角不住痉挛着的白莲,猛一声叱喝:“超儿、豪儿,都给我退下!”
方豪与他堂兄方超闻声之下,双双暴退,缅刀和短铁拐舞织成一面强劲的网幕以断后,然而,谢青枫并没有乘机追杀,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追杀的意思,光景倒像挑挑捏捏,随时皆可随他之便的模样。
河水无声,只是平稳又安定的向东流动,它像是永远都这么含蓄深沉,哪怕刚刚才吞噬了两条人命,波光粼粼间,甚至不带起一圈额外的涟漪。
方家人——方烈、白莲夫妇、方雄、方超父子,另外加上方豪与方珍兄妹,六个人站成一个大略的圆,圆的中心,是谢青枫。
叫金八的于思汉子并不是圆阵中的一员,他独自走到滩地较为隆起的左侧方向,那里隔着圆阵约有丈许远近。谢青枫拿眼睛估量过,位置正好是他背对着两肩当中的死角。
不错,金八挑拣了一个好地方。
方家人的六张脸,宛如六块棺材板,又僵又硬又冷,外带着死亡气息。
谢青枫知道,现在才该是浴血搏命的关口了。
方烈目定定的看着谢青枫,语声竟平和得奇怪:“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是使用什么诈术坑害了我儿我孙的性命?”
谢青枫咧咧嘴,道:“你先时说得对,这条河,河底有古怪,但却不是整条河的河底都有古怪,古怪的地方只有靠近滩边凹进来的一段。方前辈,此地名唤‘回水滩’,就是因为河水流经滩外,基于河床的奇特构造,形成了一道表面看不出的暗漩而得名,漩涡隐藏在水下,越往深处回转的力道越强;相反的,越近水面它的力道就越弱,是以这条河的河面看上去水波不兴,流势平稳;实际它却是一个陷阱,一个可怕的死亡绝地——只要你坠入水中,便少有生机。”
鼻翅急速的翕动着,方烈又沉沉的道:“就算河流之下有漩涡,我孙方逸是被绑在竹筏上,劈散竹筏,为何却不见人?莫非水下漩涡也能将一个牢绑在竹筏上的人都扯下去?”
谢青枫极有耐心的解释道:“不,竹筏的浮力大,又载承于水面之上,因此水下的漩涡对它的影响不强。各位也看到了,竹筏充其量只是在原来的水面缓慢回转而已。方逸被吸入漩涡,并非漩涡本身的力量,乃是令郎方雄那一阵乱刀砍劈的结果,竹筏砍散了,也跟着将捆绑方逸的绳索砍断,方逸一朝失去系身附着之物,焉有不坠水下沉之理?”
身子一震,方烈颤声道:“你,你你……你是说……”
点点头,谢青枫十分抱歉的道:“不错,我是说,是前辈与令郎方雄害死了方魁父子!”
旁边的方雄脸孔倏然扭曲,嘶吼如泣:“谢青枫,设计的人是你,下毒手的人也是你,可恨你却含血相喷,颠倒黑白,妄图嫁祸于我爷俩,挑拨方家家族骨肉感情。你,你简直可恶到了极处!”
谢青枫耸肩微笑:“勿须激动,方老兄,我仅在叙述一个事实而已。”
方雄瞋目哮叫:“你死了那条心,我们方家人断不会中你的离间之计!”
摆摆手,方烈强自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声调带着抖音:“那竹筏……谢青枫,为什么会忽然倾覆?”
谢青枫平静的道:“很简单,筏底靠近边缘三寸七分的地方,钉系有一根长索,长索隐于水下,拖延出十丈之外一个掩蔽处,由我的朋友暗里掌握着,听我号令,他只消用力一扯绳索,竹筏就会随势翻倾——顺便一提,筏底边缘三寸七分的位置,正是应合漩涡的特殊回转力道,最易于使筏身倾覆的落劲点。”
吸了口气,方烈喃喃的道:“原来你早就踩探好、计划好了,我们却似一群呆鸟,蒙着两眼往你设下的圈套里跳……”
谢青枫颇有憾意的道:“老实说,我也不愿把事情搞成这般凄惨模样!方前辈,是你们失言背信,逼迫我向绝路上走——”
白莲的“八角毒丹砂”便在这时一蓬赤雨般兜头洒来,这“八角毒丹砂”
于阳光之下,闪现着刺目的朱红,有如漫空流窜的蝎眼;显然是挨上即便要命的玩意;谢青枫并未如对方预期那样抽身退避,他手中“铁砧”横翻,迎着洒来的毒砂猛进。
“铁砧”翻起的同时,一片如削的锐风突兀凝形反卷,这片锐风坚硬的程度,仿佛将空气密集压缩了,压缩成一面实质的力道弹扬;飞袭的毒砂像是骤而受阻的蜂群,立时四溅纷散,漫无目标的跳动迸射,令得方家的圆阵马上乱了阵脚,各人急忙走避不迭。
谢青枫上身半屈,对准左方身侧的一个角度挥刀,刀如电掣,光芒暴映,方超的一颗脑袋已滴溜溜抛上空中——光景倒像是他自己撞上锋口的!
劲风过处,金八的铁钩铁扁担已搂顶挥落,来得好快、好急、又好凌厉——金八,谢青枫知道他是什么人,“大吉岭”的股匪头子,杀人不眨眼的恶煞;他率领的那群强梁,十年前在一场同道火并中遭至败灭,金八失势后便消声匿迹了。如今在此地出现,又恁般死心塌地的为方家人卖命,显见落魄中是受到方家人的照顾!而不管怎么说,金八仍是金八,狠劲狂态,不会稍减!
谢青枫半屈的身子蓦起,“铁砧”翻扬,金八的铁钩扁担猝然由下击之势改为偏扫,只这一变,双腿齐胫以下已顺着“铁砧”刀口飞出,但是,他的扁担一端亦扫上了谢青枫左臀,勾扯勾扬,两个人分成两个方向滚跌。
缅刀便在此刻仿若长虹流曳,拦腰斩向谢青枫尚在滚动中的身躯;谢青枫的身躯忽然伸展——向一个非常古怪又违反力道惯性的角度伸展,刀随势出,方豪的半爿面孔已“噗”声弹起,鲜血喷涌里,他的缅刀正好砍在刚才谢青枫伸展身躯前的位置上!
不似人声的尖叫着,白莲体与剑合——那是一柄小巧又锋利的淬毒“竹叶剑”——青芒漾映间,有若一溜寒波,涌向谢青枫。
“铁砧”暴落,煞如巨闸切封,劲力过处,白莲硬被带出三步。方烈的一对纯纲虎爪,便在须臾间猛击合罩;谢青枫不退不让,身形倏缩向前,虎爪擦过他的背脊,刮出八道皮开肉绽的血痕,“铁砧”便也深深切入方烈的腹部,深得足使方烈发出的嗥号刺人耳膜,撼人心弦!
于是,白莲倒翻而回,“竹叶剑”恍似毒蛇的蛇信伸缩,将十三剑合为一击,剑尖飘飞里,涵盖了敌人全身上下十三处至命的要害!
谢青枫似乎不觉得痛(实则痛得要命),他的“铁砧”在瞬息间,封住身体上下四周五个方位,由于刀锋面积宽阔,这五个方位便完全阻挡了白莲刺来的十三剑,在连串的刃器交击声中,白莲迅速退后,谢青枫的“铁砧”
猝自左肋横斩,斩出的位置,恰是白莲后退的立足点,仿若他早就度妥量定了。
白莲没有呼叫,只是踉跄、再踉跄,鲜血像泉水一样从她胸口涌出,缓缓的,她向下踣跪——方雄没有过去探视母亲,因为他知道人在什么状况下已经不必再探视了,结果总没有意外的——他扑过来,势同疯虎。
“紫鳞刀”泛映着金紫色的光华,在方珍幽幽的哭声里呼轰卷至,谢青枫卓立不动,目光凝聚,刀出身旋,已将方雄震退两步。方雄歪扯着那张变形的面孔再度冲至,刀似奔涛,连连劈斩;而谢青枫的身形如柳絮般,随着刀芒刃影飘浮沾飞,当方雄三十七刀一路使尽,正在换式易招的一刹,“铁砧”便随着这窄得不能再窄的空隙竖砍而进,兜胸将方雄劈出七尺之外。
谢青枫的“铁砧”又蓦而反抡,“当”的一声,重重把一柄双刃匕首敲落于地——双刃匕首来自方珍,一震之力,竟将这位大姑娘震跌于地!
宽利的刀口贴近方珍雪白柔嫩的颈项,谢青枫望一眼那张凄楚悲绝又泪痕斑斑的惨澹容颜,猛然抬腕收刀,大步走开,更不理犹躺在那边咒骂不已的金八,管自离去。
河的上游,一块不起眼的岩石后面,魏五郎现身迎近谢青枫,定是亲眼目睹了方才那一场残酷的拼杀,这位“一溜烟”竟然面青唇白,脸有悸色;
他哈着腰急步过来,欲待搀扶谢青枫,却被谢青枫抛肩推开:“没这么严重,伙计,我自己还走得动。”
看着谢青枫一身伤痕,血迹殷然,魏五郎不禁咋舌:“枫哥,为了我的事,可真辛苦你了……这身伤,够呛吧?”
谢青枫拍拍魏五郎肩膀,豁然大笑中洒步前行,只轻飘飘的丢下两句话来:“我不是说过么?五郎,朋友交来是干什么的?”
柳残阳 伤情箭 第二卷
第一章 陷阱
阴霾的天,绵绵的细雨,寒风萧瑟;雨丝随着风向卷扬飘移,不仅是扑着人们的头脸,也似是把人们的心窝都浸凉了。
泰昌府的大牢矗立在斜风细雨之中,灰黑色的石砌建筑透着那种特异的阴森冷酷气息,叫人多望一眼都觉得沉闷不堪,而半圆形的牢门就像巨兽的嘴巴,那么些辰光,青春,以及生命便被它毫不容情的吞噬了。
范苦竹所蹲的这间牢房和其他的牢房一样狭隘霉湿,十二尺长六尺宽的幅度就是他全部的天地,唯一与众不同的,范苦竹是单独被监禁于此。
这并不是说范苦竹受着什么优待,相反的,这是重刑犯或待决之囚才能具有的“权利”,进入泰昌府的大牢,一旦被分到“单囚室”,这个人的老命也就差不多报废一半了。
壁顶开得有一扇小窗,小到只有巴掌宽窄,其间还嵌隔了两条拇指大的铁条,小窗可以透风透气,却绝对透不出个活人去。
范苦竹入狱已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但从另一个“单囚室”换来现在的这间“单囚室”,却只有三天的工夫。
范苦竹盘膝坐在铺着麦稽冷硬的地面上,苍白多髭的瘦削脸容也和天气同样的阴晦沉翳,三个多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