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不由气得脸孔泛青,浑身颤抖,他握拳透掌,咬牙切齿的道:“大胆狂徒,放肆匹夫!你竟敢如此污蔑方家,谤我亲族,不论你是何人,今晚必叫你遭受严惩,决不宽贷!”
谢青枫耸耸肩,道:“方老弟,你们方家暗设陷阱、预布圈套,只为了一已私利,便诱人入彀,事后犹不饶不休,欲待杀之灭口;这种种卑鄙作为,正该受罚!今晚上,便你不惩我,我亦要惩你!”
方逸咆哮着道:“你这贼种,你死定了,我要用你身上的血封住你的嘴!”
谢青枫双手分向左右摊开,大马金刀的道:“我等着你来封,方老弟,怕只怕连你爷爷都办不到哪!”
大吼一声,方逸从床上跃起,双脚凌空斜踹,谢青枫连眼皮子也不眨,左掌倏出,暴斩对方膝弯,方逸身形忽侧猛曲,右手五指如钩,直抓谢青枫的面门,而谢青枫卓立不动,一脚猝飞,兜着屁股已把方逸踢了一溜滚!
身子顺势滚到床边,方逸伸手摸向枕下,挺身再起的当口,手上已握着一双长有三尺、寒光闪闪的“剜心钩”!
谢青枫笑了,他慢慢的把手转到后腰,慢慢的拔出他的“铁砧”:“铁砧”泛动着沉暗却冷森的淡蓝色芒彩,锋利的刀口又透着一抹隐隐的赤晦;
刀一举起,即已杀气迷漫,似乎连室中的温度也跟着降低了。
望着“铁砧”,方逸突的一激灵,脸孔肌肉也迅速抽搐起来:“这把刀……可是叫‘铁砧’?”
谢青枫道:“不错,这把刀,正是叫‘铁砧’。”
方逸面色青白的僵寒在那里,好半晌,才舌头发直的道:“那……那么,你,你就是‘青枫红叶’?”
谢青枫道:“很遗憾,我就是‘青枫红叶’。”
结棍的躯体微微摇晃起来,方逸呻吟了一声,不知所措的道:“我们方家与你无怨无仇,素来是河井水互不相犯,谢青枫,你为什么要替姓魏的强行出头?我们哪儿招你惹你了?”
谢青枫平静的道:“好叫你得知,方逸,因为你们所作所为在道理上站不住脚,在德格上过于卑下,另外,魏五郎是我的朋友。”
方逸吃惊的叫了起来:“什么?魏五郎会是你的朋友?”
谢青枫道:“对,你想不到魏五郎也有我这样的朋友吧?我告诉你,一个人的谋生之道为何,做不得人格的凭断,做凭断的应是这人的素行及本质;方逸,你们不是贼,但你们默省自问,你们手段之阴险、用心之歹毒,还远不如一个贼!”
方逸脱口呼叫:“你胡说!”
谢青枫酷厉的道:“随你狡辩吧,但今晚的事实是,曹小凤离你越来越远了,曹府若大的家财对你而言,亦将烟消云散,方逸,你能落到的只有一场空!”
额头浮凸着筋络,面孔扭曲着,方逸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激动的怪吼:“你敢!谢青枫,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方家人必然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方家人决计不会放过你——”
手上的“铁砧”缓缓斜举,在灯火的映照下,锋口那一抹赤晦的光华波动流灿,恍惚间,似是变得颜色鲜艳了,谢青枫的语声像来自九幽:“方逸,你们方家,只算个鸟!”
不错,他说过,他十分了解年轻人的心态——血气方刚、桀骜不驯是惯常的通病,如果再加上这个年轻人出身不凡,略有名望,就越发崖岸自高、不可一世了;在这种情况下,受辱胜于挨刀,使之激怒冲动,乘隙下手,则更省事三分!
方逸完全是照着谢青枫的意愿在行动,几乎就像谢青枫指掌下面用丝线吊挂着的一具傀儡,随心拨弄,收发自如。现在,他正厉声叱喝,举钩猛扑——这一着,当然也在谢青枫的预料之中。
“铁砧”比“剜心钩”的去势更快,钩芒甫映,刀锋已居中斩至方逸胸前,这位“金童子”立刻旋身回招,钩首有若蛇信吞吐,从另一个侧角翻刺,令他吃惊的却是,竟然刺了个空!
有如自虚无中骤然凝形,“铁砧”突兀从斜面劈落,“呛啷”一声,方逸的左手钩已经脱手震掉,一条胳膊直麻上肩!
便在这时,房门猛开,四条彪形大汉蜂拥而入,方逸借势窜跃,口中大叫:“拿住这奸细!”
为首一个青脸豹眼的大汉呼吼半声,手上的“金背砍山刀”,仿佛泰山压顶由上而下,搂头盖脸的狠劈谢青枫!
身份一下子又变做“奸细”的谢青枫,这次可不作兴逗乐子了;他的“铁砧”迎着砍山刀横崩,“铿锵”碰击里,青面大汉刀身弹起,人向后仰,“铁砧”猝闪又翻,那位仁兄的半爿脑袋已飞撞向墙,又血糊淋漓的反震落地!
谢青枫的动作有如一阵狂风,第一个死人的躯体尚未倒下,他身形暴起,刀落似闸,连肩带背便把这第二个掀鼻汉子斜斩两段,甚至连那汉子使用的兵器“判官笔”都同时砍断!
第三位执着一对大板斧的仁兄,见状之下,不禁吓得“发”声怪叫,一缩头就待往后溜,谢青枫青衫飘拂,抢先封住出口,“铁砧”明着直砍那人,却在对方举斧招架的须臾,骤然转向,兜腰而入又齐腰而出!
仅存的一个汉子人正站在窗边,却宛似中了邪一样凸瞪着两只眼珠子,直定定的望着谢青枫,他歪咧着嘴巴,扭曲着面容,一对短钢枪已有一杆掉在脚下,另一杆拖在身侧,看光景,像是吓傻了。
吓傻的显然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位方逸,“金童子”方逸。
只穿着一袭月白中衣的方逸,手上落单的那柄“剜心钩”,软搭搭的倒拎着,脸庞的颜色一片死白,他的模样亦似是被什么邪祟魇着了,呼吸困难又目光惊滞,身子更不住簌簌打颤,还有点像,哦,癫痫症发作之前的德性。
谢青枫没有犹豫,走到窗边的朋友跟前,他掏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件,用力塞入那人怀中,然后,反手一记大耳光,打得这位仁兄蓦而痛叫,丢枪捂嘴,踉跄倒退一却好歹是还了魂啦!
先将“铁砧”插回后腰板带,谢青枫逼视对方,用手指点了点前襟位置:“这封信,你拿回去交给你家主子方烈,听明白没有?”
那人捂着嘴巴,慌忙点头,却咿咿唔唔的不知在扯些什么卵淡。
谢青枫又恶狠狠的道:“叫姓方的一切按照信中所言行事,否则,他的宝贝孙子就会被送回来——当然,只缺了个脑袋!”
说着,他转身行向方逸,再没有多一句言语,仅是摆手做了个“请”的表示,方逸居然毫不反抗,就仿若一具行尸走肉,乖乖的跟着离开。
第十一章 午不过未
右边是悠悠的河水,左边是莽莽的青山,中间是片平坦的沙地,沙地附近零散的分散的分布着几块异状巨型岩石,岩石有的半埋沙内,有的盘底而坐,衬在山水之间,倒带几分峥嵘的气势。
这个地方,叫做“回水滩”。
谢青枫邀约方家人谈判的所在,就选择在此处,当然,之所以挑拣“回水滩”,他自则有他的道理。
现在,他独个儿在等候方家人,他认为在这样的场合,魏五郎没有出面的必要,因为谈判的过程和结果,变数极难逆料,任何刺激情绪或影响进退的因素,还是预先避免的好。
方逸也不在这里——不该到他出现的时候,谢青枫决不会让他出现,这副牌,他可是捏得紧了。
日正当中,时辰差不多了。
方家人相当准时,当谢青枫手搭凉棚,抬头观望天色的辰光,人已从左边的山脚林间出现——没有听到马蹄声,显然他们在老远之外即弃骑步行。
方家来的人还真不少,数一数,有八位之多;前面领头的,是个童颜鹤发,面色红润光洁的老人;老人身边,那个妇道看上去约莫不超过五十岁,生着一张满月般的脸庞,丰腴白皙,福泰雍容,要不是袖口足踝处抄扎利落,还真像什么富贵人家的夫人哩!
紧随着这二人后头的,是两个年纪相若的中年人物,他们面貌肖似,神韵中,尚带点前行老人的轮廓;这二位,身材一样的高大魁梧,五官一样的端正严肃,在他们后面,又是更年轻的二男一女;这二男一女,与前四位都有着共同的特色:皮肤细白、容颜清秀,大致上面目结构的接近,这使得他们表达出一个征候——家族,血源相当亲密的家族。
当然,这个家族必定姓方,世居“常山”。
走在最押尾的一位,一看就知道和前面的方氏家族血源无关;这人顶着一张大马脸,颧骨高耸,双目深陷,颔下是大把的络腮胡子,肩上明明白白的扛着一条两头带钩的生铁扁担,架势还颇有几分凶狠。
一行人脚程很快,几乎刚见到身影,已经来到面前,他们注视着站在一块岩石边候驾的谢青枫,八张脸上只同一个表情——愤恨。
露出一抹自认为十分得体的微笑,谢青枫走上两步,轻哈腰身,冲着为首的老人拱了拱手,细声细气的道:“老前辈,想来前辈便是‘常山’方家的族长方烈了?”
童颜鹤发的老人脸色凝重,毫无笑容,他瞪着谢青枫,重重的道:“老夫正是方烈,你大概就是那狂妄放肆、不知自己为何物的谢青枫?”
俗语说得好,举手不打笑脸人,方烈一出口就来势汹汹,言词恶劣,使谢青枫马上感到这场谈判,恐怕难以善终;他没有动怒,仍然笑嘻嘻的道:“方前辈,我诚意邀约各位前来,是相互磋商,解决问题的,彼此最好不要诉诸情绪,事情才谈得下去。如果闹僵了,我这条命固不足惜,前辈令孙的那条命——可不就太冤啦?”
方烈目光倏寒,厉声道:“你竟敢威胁于我?”
这时,站在方烈身旁的那位妇道轻轻碰了方烈一下,柔声道:
“你看你这火性,老爷子,人家也说得有理,本来就是来谈事情的,闹翻了怎么谈得下去?你要为逸儿着想,就由不得你的脾气了。老爷子,刀把子可是抓在人家手上呀!”
方烈吸了口气,恨恨的道:“我最看不得这种挟势自重、趁人之危的小人!”
谢青枫抬头看天,似笑非笑:“要说小人,前辈,只怕我们的立场还得调换一下才对!”
两个中年人形色立变,右颊生了颗红痣的那位大喝一声,愤怒的道:“谢青枫,你乃何物,岂敢对家父如此出言无状?”
望向对方,谢青枫夷然不惧的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那人大声道:“好叫你死而有知,不做个糊涂鬼,我是方魁,方逸就是我的儿子!”
谢青枫冷冷的道:“很好,方魁,方逸既然是你的儿子,你还是多替你这宝贝儿子小命打算的好,谩骂叫嚣,对他的继续生存没有一点益处!”
那妇道狠瞪了方魁一眼,怒道:“小魁,你是想害死逸儿么?还不给我退下!这里自有你爹与为娘的作主!”
乖乖,这妇道人家看上去年纪并不十分老大,甚至比方魁兄弟还显得精神,她居然就是方烈的德配、方逸的祖母?谢青枫轻轻躬身,道:“夫人莫非就是白莲前辈?”
妇人和悦的一笑,道:“我是白莲。”
谢青枫从容的道:“久仰白前辈当年风华,不让须眉,今日幸见,果然名至实归!‘常山’方家有白前辈助外理内,实是功德无量!”
白莲当然听得出谢青枫言中有物,她只淡淡莞尔,矜持的道:“君子交绝,亦不出恶言,谢青枫,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谢青枫显然已将主要谈判对象移转到白莲身上,他眼睛注定白莲,单刀直入的道:“白前辈,令孙方逸在我手中,我之所以用这种方式挟持令孙,只为了替敝友魏五郎请命——尚请前辈等高抬贵手,收回格杀令,但获承诺,便立予方逸自由!”
白莲满脸慈祥的道:“可以,只须你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谢青枫谨慎的道:“尚请前辈明示,是什么条件?”
白莲缓慢的道:“得先把方逸那孩子交出来,我们看到他平安无恙,自会成全你的要求。”
略微犹豫了一阵,谢青枫有些为难的道:“令孙一切安好,谢某决无虚妄,莫非前辈还信我不过?”
摇摇头,白莲道:
“这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而是我孙子性命交关的问题。谢青枫,我们之间只有承诺,并无保障;设若你说话不算,我们又如何找回公道?骨肉情深哪,当然我要先看到我的孙子活蹦乱跳之后,才能考虑你所提的条件!”
谢青枫逸强的道:“白前辈,我求的只是方家一句话,你求的却是现在就待要人,这中间利害相去太远,易地而处,只怕前辈亦不便轻诺——”
白莲微笑道:“你放心,谢青枫,以我方家的声望,岂有出尔反尔之理?我虽是一介女流,总还能代表方家说话,我保证说到做到,一言九鼎!”
又沉吟了半晌,谢青枫望了望方家其他几个大男人,放低了声音道:“白前辈,他们也同意你的办法?”
白莲头都不回的道:“当然!”
搓搓手,谢青枫道:“人一到,你就保证收回格杀令、放过魏五郎?”
白莲用力颔首,加强语气:“一定。”
于是,谢青枫像是万不得已下了决心,带着那种豁出去的神情,曝起嘴唇发出一长声唿哨;他发出的这种唿哨非常奇特,不但清越尖锐,而且还打着急速的旋转,像是一个弯连着一个弯抛向高处,散向幽远,贸然听来,倒似是什么怪鸟在引颈鸣唱。
应合着他的唿哨,河流上游的曲折处,就那么快便出现了一具竹筏,竹筏拐过一道弯,来至滩地左近的水面,居然不再顺势下流,就在附近打起转来,竹筏上,四仰八叉的绑着一个人。
从方家人站立的位置,到河面上竹筏的距离,大约有三丈多不及四丈远,这等间距,应该能够看清竹筏上那个人的体型和轮廓。方家人血肉相连。神驰心系,纷纷凝眸瞧去,这一瞧,当然很快就确定了竹筏上绑着的仁兄正是方逸无疑。
见此光景,方逸的老子方魁第一个就有了气,他怒目瞪视谢青枫,愤怒的道:“姓谢的,你胆敢如此糟蹋我们方家子弟,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青枫面无表情的道:“你却待要怎的?莫不成尚得恭请令郎升高炕、坐首席、大酒大肉的侍候着?”
方魁勃然色变,磨牙如挫:“谢青枫——”
白莲冷冷摆手,语调生硬的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小魁,你先发话过去,看看逸儿是否平安无恙?”
方魁憋住一口气,冲着河面上的竹筏大喊;
“逸儿,逸儿,爹在这里,你没有事吧?”
竹上困着的方逸似是扭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困顿,却好歹算有了回应:“爹……孩儿还好……就只被那姓谢的折腾得不轻……”
语声飘过流水,飘进方家诸人的耳朵里,这一次,不但方魁越形激动,每个方家人都像吞下一口硫磺配芥末,刹时容颜全变!谢青枫叹了口气,苦笑道:“各位可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方逸讲话不凭良心,我几曾折腾过他?甚至连一指头都没有点拨上身,这不是有意坑人么?”
白莲寒着脸道:“事实胜于狡辩,谢青枫,逸儿眼前所受的待遇,你能说不是折腾?”
谢青枫无奈的道:“白前辈,我与令孙,乃处于敌对状况,你总不会期望我把令孙供奉在头顶上吧?”
白莲重重的道:“碎嘴!”
娘的,真个翻云覆雨,说变就变。谢青枫居然毫不动怒,仍一派安闲的道:“看样子,白前辈,你是打谱见着活人就不认帐了?”
白莲一反先时的和悦亲善,神态之严厉狞峻,直如夜叉出海:“谢青枫,好叫你明白,我们自开始就没有打算和你妥协,更休提接受你的要求了!方家人从不在威胁之下低头,以前不,现在不,将来也不,你触犯了方家人,只有死路一条!”
谢青枫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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