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洋嘴角跳动了一下,赶紧用力抿住,情不自禁握紧手里的报纸:“说什么傻话呢,你多大了?还大学毕业呢,怎么也迷信这个!”
“才不是迷信……管它是不是迷信,这种事还是注意一点的好,谁知道是真是假啊,万一……万一真的有什么不好呢,反正只是个梨子嘛,想吃就再吃一个,干嘛非要一人一半……”
经过太多分离的人,所以更惧怕分离。只是人生如同乘桴浮于海,那些汹涌的波涛从来都是横冲直撞肆意东西,谁又知道下一秒会被推搡着遇见谁,下一秒会被拨弄着离开谁。所以不愿意分离。说说也不行,想想也不行,最好能远远离开这两个字,离得十万八千里最好,永远永远也不要跟这两个字沾边。
殷爱手臂就垂在张海洋腿侧,他凝眸注视着她手腕上高高凸起的豌豆骨,那里薄薄一层皮肤下面仿佛就紧贴着骨头,细瘦得让人心疼。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敢去握住她的手腕,其实很多东西都很脆弱易折,明明放在眼前,但不能轻易触碰。
“小爱……”
殷爱自嘲地笑笑:“不许笑话我啊……你笑话也没用,反正不许分吃就是不许分吃,听见没有啊!”
张海洋轻轻点头:“好的,不分。”
“这还差不多。”殷爱笑着站起来,“我要睡觉了,这两天可能是药水挂多了,怎么这么没精神。”
“睡去吧,”张海洋也站起来,“别忘了刷牙。”
殷爱一个立正,有模有样地敬个军礼:“yes;sir!”
她跑去刷牙的时候,张海洋把客厅里的音响关了,茶几收拾收拾,也跟过去到洗手间里刷牙。他个头高,不可能睡在沙发上,就在书房里打了个地铺,好在夏天容易克服,当兵也不讲究,什么条件下都能战斗,随便弄张席子往地下一铺就行。
张海洋一切都收拾好,回书房躺在地下了,殷爱还在洗手间里往脸上抹东西。这几年在销售化妆品的公司里工作,自然而然也开始注重保养,再加上关关她们几个是美容大师,把殷爱也带成了半个专家。全都收拾停当以后,张海洋那儿已经悄无声息,殷爱在书房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微笑着回房去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夏天的夜晚,开着空调盖着薄被睡上一觉是最舒服的事。什么梦也没做,眼一闭,再一睁,根本没有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殷爱迷迷瞪瞪地舔舔发干的嘴唇,摸索着拿起枕边的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四十四分。
明明挂了几袋水进血管里,怎么还是这么渴!她在床上思想斗争了很久,渴得越来越厉害,不得不认命地爬起来。没开台灯,脚在地下摸了一大会儿也没摸到拖鞋,索性就光着脚去厨房。
借着依稀的月光去喝了一杯水,用手背擦着嘴角回卧室。
一向灵敏的鼻子里闻到点奇怪的味道,殷爱站定脚步,用力嗅了嗅,仔细辨别了一下,不由得皱起眉头。
轻轻走过去,轻轻地拧动书房门把手,门板打开的时候,一股热气夹杂着浓重的烟味扑过来。殷爱有点愣怔地看着屋里,空调关了,窗户大开着,张海洋光着膀子懒懒散散靠在飘窗窗台上,嘴里叼着一枝烟,带着点被撞破的窘迫,也愣怔地看着殷爱。
“海洋哥哥,你……”
张海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向镇定的他在殷爱明瞭的眼神下没能找到藏身之处。抬手把烟从嘴角拿下来,他皱着眉扭开脸,盯着窗外依稀的灯海:“几点了,怎么还没睡?”
这句话明明应该是她来问他的!殷爱深深吸了几口气,大步走过去把香烟从张海洋手指间夺走,挥手扔出窗外,一点殷红的火光转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张海洋低垂下头,两只耽在膝上的手臂渐渐绷紧,肌肉收缩着,握紧的指关节微微做响:“我烟瘾犯了,抽根烟……你睡去吧,不用管我……”
殷爱咬着嘴唇,错眼间看见飘窗上一只孤伶伶的烟盒,抓起来也往窗外一扔,还有旁边放着的打火机,也扔了。再去抓烟灰缸的时候,张海洋劈手挡住,揪着殷爱双手的手腕把她拎进自己怀里。
殷爱又是气又是心疼,挣扎不开,泪眼婆娑地看着张海洋。他眉头深锁,眉心一道深刻痕迹。
“小爱,小爱……”
呼吸间吞吐出的烟味全都吹拂在殷爱脸上,她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没办法轻轻抚摩他疲惫的脸颊,只能这么无奈地看着他:“海洋哥哥……”
张海洋象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视线从殷爱脸上移开,微风从黑暗的那一头吹过来,吹进敞开的窗口,吹起殷爱的头发,拂扫在他赤*裸的胸口。夜色是伪装,也是诱惑,更是折磨。张海洋自认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他果断地抱着殷爱离开窗台,大步走回她的卧室,揭开床上的薄毯把她往里头一塞,转身就走。
殷爱想也没想,条件反射般地抓住张海洋的手,跟着他的动作坐了起来:“海洋……”
睡衣一侧的肩带从肩膀上滑下去,张海洋转身背朝着殷爱,咬牙给自己三秒钟时间来忘记她肩头洁白的皮肤:“你睡吧,我也去睡了。”
“海洋哥哥……”殷爱从床上跪起来,不知怎么地就有拥抱他的冲动。她带着明显的泣意任由自己张开双臂,从背后揽住张海洋的身体,“海洋……”
张海洋闭起眼睛,脸上拧了几下:“很晚了!赶紧睡吧!”
殷爱的脸贴靠在他背上,他粗重呼吸着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胸廓的起起伏伏:“海洋哥哥,你别走……别走……”
张海洋的身体明显一震,他咬紧牙关握住殷爱的手,把她的手臂轻轻拉开:“别说傻话,我……我困了……”
“不准走!”殷爱呜咽了一声,又用力忍住,她象在海里抱住根浮木一样死死抱住张海洋,嘴里低声徘徊地呢喃着,“不准走不准走不准走……”
“殷爱!”张海洋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意,他也不再顾惜力气,粗鲁地拉开她的手臂,“松手!”
殷爱啜泣着一直摇头,他拉开,她就再抱,拉开,还是去抱,来来回回在迷宫里打转,找不到出路回不到起点,只知道必须不停地往前走,只有一直一直一直不断地走,或许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或许才能活下去。
张海洋象是被困缚了太久的野兽,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唯一的生机就是转过身,不管结局怎样也要奋力一搏。他不再和殷爱做生硬的游戏,所有男人的欲望和疯狂在这一刻里燃成熊熊大火,烧灼着催促着,他低吼一声转过身去扑按住殷爱,坚定绝决地吻住她泪湿的嘴唇。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孙克的吻当然是炽烈的红色,而张海洋的吻和他的名字一样,是大海一样宽广深邃的蓝色。提着裙角站在沙滩上,一波一波轻柔海浪永不放弃地涌向她,轻轻抚摸往事,站得久了,再回头看看身后,来时的那一行脚印渐渐被海水抚平、变淡、最后消失。
隔了六年再次躺在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怀里,殷爱同样没有拒绝的自由,张海洋突然间喷礡而出的感情也强烈地触动了她,她不知道一个男人的隐忍会有多深,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是那么渴望。她想念一个这样的怀抱已经太久了,她需要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从深渊里拉上来。孙克不是深渊,但悲伤是,她已经悲伤到痛恨的程度,虽然不知道最该痛恨谁,命运,还是那个杀死孙克的人。
抽了太多的烟,张海洋的嘴唇和舌尖都有些辛辣,殷爱被他的吻席卷着,嘴唇脸颊颈项胸口都沾染了这种会让人上瘾的味道。辛辣中还杂着一丝咸苦,那是从眼睛和心里流出的泪水。他们都没有说话,彼此用力拥抱着,互相从对方的身体上索求温暖,薄薄一层睡衣挡不住张海洋的手,他颤抖激动地抚摸着殷爱,让她和自己贴得更近、更紧,直到永远都不分开。
只有喘息声在耳边响起,张海洋的身体越来越坚硬,也越来越热,汗水沾在交缠的发肤上,再被滚烫的皮肤灼烧蒸发,让属于他男性雄浑的气息把殷爱牢牢包裹住。
相效于张海洋生涩的身体,□的快乐对于殷爱来说是久违的美好,但是一旦潜藏在记忆里的疯狂快感被唤醒,她立刻比他更快地沉溺在这场夜色中。屋里没有灯光,窗帘拉着也没有星光月光,有的只是殷爱怀里的一个男人和张海洋怀里的一个女人。本能是件可怕的东西,根本不用教,任何男人都知道在爱人身体上攀援的路径。
抚摸着自己的那双手和孙克一样有力,他的肩头和胸口一样带着熟悉的味道,两条长腿一样轻松就可以挤进她双腿间,他低头亲吻她胸口时,拂在她下巴和脸颊上的发丝一样坚硬,他偶尔无意间唤出的也是那两个字,小爱,小爱,小爱……当这一切发生时,本来就已经意乱情迷的殷爱更加迷乱,象是一个酒量很大的人在戒酒多年之后重新开始痛饮,却不料浅浅一杯就能尽醉,她闭起眼睛,一边在他的唇掌下快乐,一边欣慰痛哭,好象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只是场梦,她盼了很久的那个人飞越生死界限,回到梦里再爱她一次。
那个人吻着她,说,答应我,要象珍惜我一样珍惜他。他说,小爱,我一辈子都喜欢你。他说,我想你,都想瘦了。他说,不准戴耳环,不准花枝招展。他说,今年败了还有明年后年,我们有一辈子时间。
一辈子?谁的一辈子?孙克哥哥,是你的么?可是为什么你的一辈子这么短,而我的一辈子却那么长?那么长那么长……
嘴唇上的亲吻依然激情澎湃,殷爱却突然听见一声叹息,有个很久远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着,清晰得仿佛就响在耳边,有个人正贴在那里温柔地唤她:“小爱,小爱……没有你,我也没有了……”
殷爱急切摇头,十根手指深深掐握住怀里的人,慌张地啜泣低语:“孙克……”
一声之后满室寂静,连呼吸也听不见。张海洋僵在殷爱的身体上,嘴唇还贴着她的嘴唇,但是继续亲吻变得那么困难。殷爱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张海洋,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悲哀地摇摇头:“海洋哥哥,我,我不……不行……”
以为行,原来还是不行。殷爱把脸侧向一边,无声地哭泣着。张海洋舔舔发苦的嘴唇,牙关咬得死紧,低下头去埋首在殷爱耳边:“小爱……对不起……”
殷爱摇头,泪水滑落在枕头上。张海洋胸臆间也有些不平静,他闭起眼睛,再也忍不住眼睛里急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殷爱在听见张海洋错乱的鼻息时吓了一跳,耳边颈边有几滴陌生的液体在流淌,她用力去扳他的身体:“海洋哥哥,海洋哥哥!”
张海洋抱得更紧,头低俯着,声音压抑痛楚:“小爱,对不起,对不起……”
殷爱吸吸鼻子:“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拉住你的……是我不好……”
张海洋摇头:“你不明白……别怪我,小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很痛苦……”
殷爱怎么会不明白,她往张海洋的怀里缩缩:“我都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忘不了孙克,我也舍不得离开你……我不该这样霸着你,海洋哥哥,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爱情,你应该被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爱……”
“我谁也不要,只要你!”张海洋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你,殷爱!”
“我只会让你难过……”
“难过我也只要你,你答应让我等的,小爱,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也爱我为止。”
“海洋哥哥……”
“会有那一天的!会有的!”张海洋长出一口气,对自己赌咒发誓似地强调着,“一定会有的!”
这一夜相拥到天亮,两个人都没有睡着,也没有说话。在他们的怀抱里还横亘着一个旧日的身影,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失的身影。
殷爱出院之后没能立刻回公司上班,因为接到了妈妈从山东烟台打来的电话,她和张海洋立刻赶过去,送了孙克妈妈最后一程。最后的四十八个小时里,殷爱不眠不休地陪在病床前,孙克妈妈的身体里癌细胞已经扩散,她说不出话,只是用那双因为干瘦而显得大得可怕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的小爱。
孙克妈妈最后是在殷爱的怀里咽气的。殷爱一直没有哭,她心里痛如刀绞,但也知道这样结束不仅对病人来说是一种解脱,对于一个失去丈夫的妻子和失去儿子的母亲来说,也是个全家重逢的开始。
抱着僵硬的吴阿姨在病房里坐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殷爱和妈妈、张海洋妈妈一起给故去的人擦洗身体,换上准备好的寿衣,陪着她被推进太平间里,再陪着她去到殡仪馆。葬礼上只有殷爱一家和张海洋一家,还有从宁城部队赶来的几位老同事,张海洋爸爸按照烟台当地风俗操办了孙克妈妈的葬礼,火化以后把她和老伴埋在了一起。
殷爱的眼泪一直忍到这个时候才痛痛快快地洒了出来,她跪在坟前哭到昏倒,被张海洋抱上了回宁城的车。
又一次离丧永诀,可能因为是好朋友加同龄人的原因,戚丽颖和张国勇夫妻俩都悲痛异常,回程的车内死一般沉寂,只有张海洋妈妈偶尔忍不住的啜泣声。回到宁城之后所有人都聚在张海洋家,彼此对坐着,谁的心里都不好受。戚丽颖和张海洋妈妈手握着手坐在一起,两人的眼眶都通红。殷爱坐在窗口的椅子上,臂上戴着黑纱,张海洋也和她一样戴着孝,是张海洋爸爸说的,孙叔叔吴阿姨就象他们的爹妈一样,孙克不在了,他们就要代替孙克给老人戴孝。
哭了一阵子,张海洋妈妈用手绢抹抹眼泪,清清嗓子哑声说道:“小戚明天就要回深圳了,走之前,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
戚丽颖拍拍她的手背:“姐你有什么话就说,我们都听你的。”
张海洋妈妈抬起泪眼看看在窗口阳光下显得更苍白的殷爱和她身边高大俊朗的儿子:“我们家老张说了,小爱和海洋就是孙哥吴姐的亲闺女亲儿子,该闺女儿子敬的孝一点都不能少,一点都不能马虎。我想他说的也对,我们三家人在一起几十年,从来都不分彼此,比自己的亲兄弟姐妹还要亲,叫小爱和海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过……”
“不过什么,姐?”
张海洋妈妈叹口气:“我这是咱们宁城这边的规矩,爹妈去世了有三年孝期,要是不趁着热孝把喜事办了,一拖就得拖三年。我想着,孩子们年纪也大了,小爱和海洋是不是也赶在热孝里……把事情定了……”
殷爱一下子抬起头来,张海洋也皱着眉看向妈妈:“妈,这种时候你怎么说这个!”
戚丽颖看看张海洋:“你妈说的有道理,这种事你们小孩不懂,是有这个规矩的,既然你们是戴的儿女的孝,有喜事就是要赶在热孝里办,不然不吉利。”
“妈……”殷爱咬住嘴唇,张海洋安慰地拍拍她肩膀:“现在说这种事太突然了吧,那些规矩什么的都是迷信,哪有这种事,再说了不就是三年吗,着什么急呀。你说呢爸。”
张海洋一脚把皮球踢到老爹那里,张国勇向来最反对妻子的封建迷信活动,对诸如拜佛烧香算命八字这些事深恶痛绝,他行事从来不理会什么规矩和禁忌。可今天张海洋的皮球踢过去以后,张国勇却愣在那里好半天都没说话,张海洋和殷爱对视一眼,催促地又说道:“爸,等你说话呢!”
张国勇思忖良久,低沉缓慢地说道:“你妈说的也有道理。”
“爸!”张海洋有点吃惊,可看见老爸的眼神突然之间变得复杂难辨,似乎在犹豫,也似乎在自责,他也有些疑惑地闭起了嘴。
张国勇果断惯了,一旦决定就不再迟疑:“那就这么办吧。小戚,热孝是一个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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