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赋婕唇齿一动,“虽然很有道理,但我始终不明,她要杀人,盗取‘小桃红’自然很是合理,但为何连我的凤头钗也要一并盗取?凤头钗虽能杀人,却不如‘小桃红’锋锐无当,要来何用?”
这点李莲花却没说,方多病瞠目结舌,心里大叫乖乖的不得了,本公子要穿帮!突然急中生智,一脚踢开康惠荷的穴道,学着李莲花那种愉快而狡猾的微笑,“这点,龙姑娘不如自己问她。”
众人的目光顿时射向康惠荷,康惠荷哑穴初解,随即尖叫一声,“不是我!”
方多病冷笑道:“不是你,那是谁?”
康惠荷呆了一呆,目光向众人眼中一一掠去,只见众人目中皆有鄙夷之色,心里突然委屈异常,放声大哭,“昨夜、昨夜刺死苏小慵的人是我,但、但在小青峰上,野霞小筑,将她刺得满身是伤的人不是我!”
众人大奇,方多病大感意料之外,“什么?”
康惠荷伏地大哭,方多病只得将她搀了起来,只听她哭道:“那日肖大侠结婚之时,我的确……的确偷了‘小桃红’,把苏小慵叫了出来,她也确实没有防备。我点了她的穴道,可是……可是……有个红衣女子跟在我身后,把我也点倒了。不知什么时候她便跟在我身后,我从贺礼中拿走了‘小桃红’,她便拿了凤头钗,然后在我面前将苏小慵刺得……刺得可怕……可怕得很……”
方多病皱眉道:“谁信你胡说八道?世上哪有这么奇怪的女人?”
康惠荷尖叫一声,“她还、还伏在伤口上吸血……妖怪!妖怪!”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不信,康惠荷急急喘了口气,“她戴了面纱,面纱下是一张鬼脸,个子不高,无论身形举止,都非常美,美得……像个仙子,像个妖怪!”
方多病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她遇上了角丽谯?世上除了那个女妖,岂有人会做出这等事?
康惠荷又道:“她问我这个女人是不是抢走了我的意中人,她说她平生最同情得不到心爱之人的女人,所以……她……她便把苏小慵弄成……那样……”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康惠荷痴恋关河梦,关河梦却深爱苏小慵,她便起意杀人。
方多病问道:“那戴鬼脸的女人长得什么模样你可有看见?”
康惠荷摇头,“她这里……”她指了指颈侧,“有一颗颜色很娇艳、很小的红痣,就像一滴鲜血。”
梁宋忍不住啊了一声,“这个女子,我在婚宴之时的确见过。”
康惠荷脸色凄厉,“我以为她那时已经死了,但是她却没有把她刺死,她……她被我点了穴道以后就人事不知,醒来之后必定认为是我将她伤成那般模样,所以……才……才在昨夜……昨夜将她杀死。”
方多病皱眉,“那野霞小筑那些满墙的血迹从何而来?”
康惠荷脸现轻蔑之色,“那不过是我用胭脂画上去的,你妄称聪明,却没有瞧出来。”
方多病摸了摸脸,心里暗道:那死莲花根本没去杀人的第一个房间看上一眼,否则定能看破,不过他似乎不大喜欢野霞小筑,转身就逃了,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吃饭去了……嘴上却说:“按照江湖规矩,比武打斗难免死伤,毒害刺杀却是为人不齿,此时‘佛彼白石’那几位当家大约还在小青峰上,我这就去请下来和你亲近亲近。”
【五、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方多病在客栈后院中眉飞色舞、小人得志的时候,李莲花就坐在武林客栈外边的大堂之中吃饭,他优哉游哉地点了一壶小酒、两碟豆干,和一碗面条。这顿饭总计八个铜钱,他满意极了。
酒喝了一半,豆干吃了一碟,他本来正在看别桌客人究竟在吃些什么,突然看到了一件紫袍,然后他就看到了穿紫袍的人,然后他就呛了一口酒,急急忙忙喝完了面碗里的面汤,从怀里摸出块方帕来仔仔细细擦干净嘴巴,放下八个铜钱,站了起来。
那紫袍客人也站了起来,他头戴斗笠,黑纱蒙面,手中有剑。
李莲花指了指上面,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小青峰上。
颠客崖。
两条人影静静站在颠客崖边,一人身材高大挺拔,威仪自来,另一人身材略矮,有些瘦削。身材高大的人一身紫袍,面纱斗笠已放在一边,正是肖紫衿,身材略矮的人灰色布衣,正是李莲花。
两人之间已默然很久了,久得李莲花终于忍耐不住,叹了口气,“你吃饭没有?”
肖紫衿显是一怔,“吃了。”
李莲花歉然道:“我本也没钱请你吃饭。”
肖紫衿又是一怔,僵硬半晌,缓缓地道:“十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李莲花道:“是吗?毕竟十年了……你也变了很多,当年脾气,收敛了不少。”
肖紫衿道:“我为了婉娩,她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变成什么样的人。”
李莲花微微一笑,“只要你们觉得都好,那就是好了。”
肖紫衿不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李莲花在自己身上东张西望,啊了一声,惭愧道:“我不知道袖口破了……”
肖紫衿背脊微微一挺,“你……既然已死,为什么还要回来……”
李莲花正在手忙脚乱地拢住开裂的袖口,闻言一怔,迷惑地道:“回来?”
肖紫衿低声道:“你难道还不肯放过她吗?她已被你害了十年,我们十年青春,抵给李相夷之死,难道还不够吗?你……你为何要回来?”
李莲花满脸茫然,“啊,是方多病硬拉我来的,其实……”他微微一顿,悠悠叹了口气,“不过想来看看故人,送份礼,回来什么的,从来没有想过……”
肖紫衿脸上微现冷笑之色,“李相夷好大名气,至今阴魂不散,角丽谯和笛飞声重现江湖,你不回来怎对得起你那偌大名声?还有那些死心塌地跟随你的人……”
李莲花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信这十年间的英雄少年,比之我们当年更加出色。”
肖紫衿冷冷地道:“你信,我却不信。你若回来,婉娩定会变心。”
李莲花目光奇异地看着他,半晌道:“紫衿,你不信她……”
肖紫衿眉头骤扬,“我是不信她,你不死,我永远不信她。”
李莲花啊了一声,肖紫衿骤然喝道:“跳下去吧!我不想亲手杀你。”
颠客崖上山风凛冽,两人的衣襟猎猎飞舞,李莲花伸出脖子对着颠客崖下看了一眼,连忙缩了回来。
肖紫衿冷冷地看着他,“你还会怕死?”
李莲花叹了口气,“这崖底既无大树,又无河流,也没有洞穴里的绝代高人,跳下去非死不可,我怕得很。”
肖紫衿手中剑微微一抬,“那么,出手吧。”
李莲花低声问道:“你真要杀我?”
肖紫衿拔剑出鞘,当啷一声剑鞘跌在地上,他手中破城剑的寒光直映到李莲花脸上,“当然!你知我平生行事,说得出,做得到!”
李莲花松开那开裂的袖口,负袖转身,衣袍在山风里飘浮。他默不作声。
肖紫衿心头微微一寒。李相夷武功如何,他自是清楚不过,虽然十年不见,当年重伤之后势必功力减退,但见他在眼前,他居然兴起了三分惧意,随即剑刃一抖,嗡的一声剑鸣,破城剑直刺李莲花胸口。
野霞小筑。
正房客厅。
乔婉娩临窗而立,肖紫衿陪她吃过了晚餐,说有点事,一个人下了山。窗外明月如钩,星光璀璨,草木山峦都如此熟悉,是何年何月何日开始,她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不复感觉到无可依靠……
“乔姑娘。”有人在门口敲了敲门。
她回过头来,是纪汉佛,“纪大哥。”纪汉佛很少和她说话,此时前来,依稀是有事的模样。
“乔姑娘身体可已大好?”纪汉佛不论何时,语气总是淡淡的,即使从前和相夷说话,他也并不热络。
“多谢纪大哥关心,”她温颜微笑,“已经大好了。”
纪汉佛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前些日子紫衿在,有些话不好说。乔姑娘当日见到了角丽谯,那妖女的武功,是不是更高了些?”
乔婉娩颔首,“她将‘冰中蝉’射入我口中,我几乎全无抵抗余地,那面具上暗藏暗器机关的技法、手劲、准头,很像是……”
纪汉佛缓缓地道:“很像是彼丘的武功?”
乔婉娩低声叹了口气,“不错。”
纪汉佛脸色肃穆,沉声道:“不瞒姑娘,‘佛彼白石’之中,必有角丽谯的内奸,百川院座下一百八十八牢,近日已被鱼龙牛马帮开启三牢,带走囚犯三十。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址,只有我等四人知晓,若非四人之中有人开口,否则绝无可能被人连破三牢。”
乔婉娩微微一震,“你怀疑——”
纪汉佛淡淡地道:“没有证据,我不敢怀疑是谁,只是请教姑娘是否能从角丽谯身上得到些许线索。”
乔婉娩幽幽地道:“彼丘他……当年痴恋角丽谯……角丽谯学会他的武功技法,那也并不稀奇。纪大哥,四顾门早已风流云散,能守住当年魂魄不变的,唯有你们四人,婉娩实在不愿听见你们四人之中有谁叛离初衷。”她微微闭上眼睛,低声道:“自相夷死后,这份家业,我们谁也没有守住……只有‘佛彼白石’仍是四顾门的骄傲所在。”
纪汉佛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窗外星月,并不看乔婉娩,突道:“你可知百川院地下有一条通道?”
乔婉娩一怔,摇了摇头。
纪汉佛冷冷地道:“如无人相助,谁能、又有谁敢在我院下挖出一条大道?”
乔婉娩无语,目中渐渐泫然有泪。
纪汉佛沉默半晌,淡淡地道:“如若我等四人真的无人有变,乔姑娘,我势必比你更为欢喜。”言罢转身,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乔婉娩眼中泪顺腮而下,夜风吹来,满颊冰凉。回首望窗外,星月寂寥,她闭上双眼,相夷、相夷,如你仍在,世事绝不可能变为今日这样……如你仍在,定能将四顾门一脉热血延续至今……如你仍在,我……我们……定能像从前一样,心有所向,无惧无畏。
纪汉佛大步走出房间,外边却起了一阵喧哗,一个骨瘦如柴的白衣少年和石水拉扯在一起大呼小叫地争辩。“什么事?”他沉声问道。
白江鹑嘻嘻一笑,“这小子是‘方氏’的少爷,有个名号叫什么‘多愁公子’,说‘紫菊女’康惠荷杀了关河梦的义妹苏小慵,叫老四去拿人。我们老四生平不抓女人,这小子非要他抓人不可,就这么咋呼起来了。”
纪汉佛浓眉微皱,“杀人之事,可是证据确凿?”
白江鹑点了点头,“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大概不会错的。”
纪汉佛淡淡地道:“交给平川。”
白江鹑大笑,“早已交了,只是这小子吵得发了性,不肯放过我们老四。”
只听方多病还在旁边大谈“女人猛于虎也,女人会杀人,会放火,会色诱,会骗人,会生孩子”。
纪汉佛不去理他,目光从白江鹑和石水两人面上掠过,石水脸色冷冷,白江鹑嘻嘻一笑。
“各位前辈,如今江湖大乱未起,却已处处隐忧。如果四顾门能够重振旗鼓,东山再起,往北遏制角丽谯鱼龙牛马帮的势力,在南和赤子观抗衡,居中压制笛飞声重现江湖,是苍生之福。”房外突然有人朗声道,“肖大侠婚后,我等一直未走,除了做做食客,用几日白食之外,还是想向各位前辈进言——自李相夷李前辈去后,四顾门分崩离析,难得各位到齐,我傅衡阳人微言轻,但若各位愿意听我一言,或者江湖大势自今日之后会大大不同。”
房内众人都是一怔,来人声音十分年轻,语言虽然客气,却不脱年轻气盛,抱负满满,却是何人?方多病中气十足,在房中大呼小叫,房中几人都未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可见来人轻功甚佳,并非泛泛之辈。
纪汉佛眉头微蹙,“进来。”
门外笑声朗朗,一个身材颀长、秀逸潇洒的白衣少年施施然站在门外,面目陌生,众人面面相觑,都是甚感诧异。
方多病对来人上上下下看了几次,“你是谁?”
来人抱拳还礼,“在下傅衡阳,师出无名,乃是无聊之徒,平生别无所长,唯好‘狂妄’二字。”
方多病心下一乐,哈哈一声笑了出来,“好一个狂妄小子,你可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傅衡阳正色道:“‘佛彼白石’大名鼎鼎,我岂会不识?不过是各位不识得我而已。”
方多病大笑,白江鹑也是哈哈一笑,石水阴恻恻地站在一旁,脸上毫无笑意,只有纪汉佛淡淡地道:“四顾门东山再起,谈何容易?当年盟友,多已……”
傅衡阳打断他的话,“我已替各位前辈想好,四顾门东山再起,只要各位前辈一句话。”
方多病对这位傅衡阳大有好感,心中暗笑普天之下,甚少有人敢打断纪汉佛说话,这年轻人果然是狂妄得很啊。
纪汉佛也不生气,“哦?什么话?”
傅衡阳颈项微抬,微笑道:“不过一个‘好’字。”
纪汉佛淡淡地道:“愿闻其详。”
傅衡阳道:“四顾门要东山再起,一则缺乏门主一人,二则缺乏门徒若干。这‘门主’一职在下推荐肖紫衿大侠想必无人反对,而‘门徒’……十年前的四顾门有前辈,十年后的四顾门难道前辈们就不能招募新血,收纳十年之后的江湖少年?”他潇洒一挥衣袖,大门吱呀一声应袖而开,野霞小筑大门之外,李相夷衣冠冢旁,有灯火点点,“我等一行,都愿为四顾门之重兴出谋献策,流血流汗。”
方多病往外瞄了一眼,突然哎呀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了,敢情你就是和‘乳燕神针’关河梦齐名的那个‘少年狂’!”
傅衡阳也是哈哈一笑,“不敢,不敢,傅衡阳从不屑和关河梦同流合污。”
纪汉佛冷眼看这位短短数月之内便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少年狂”。重振四顾门之计,确是称得上“狂妄”二字,只是如今“佛彼白石”貌合神离,笛飞声和角丽谯有备而来,江湖中事处处艰难,又岂是如此容易……他尚未想定,突然房内竹帘一撩,一个人影一晃,颤声道:“好!”
白江鹑和石水大出意料,纪汉佛更是一怔,方多病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肖夫人……”
那从房中冲出来的人是乔婉娩。
傅衡阳朗声大笑,“好!各位言出如山,自今日此时开始,我等一行七人,任凭四顾门驱使,为江湖大业而死,决不言悔。”
方多病跟着他拍了下桌子,赞道:“好豪气!四顾门复兴,我也算上一份。”
纪汉佛皱起眉头。
乔婉娩胸口起伏,一双明眸在房内众人脸上缓缓而视,目中不知何故,竟有凄然之色,顿了一顿。
白江鹑先叹了口气,“重振四顾门,这事我胖子也算一份。”
石水阴森森地道:“你几时退出了?”
白江鹑干笑两声,“掌嘴,掌嘴,我等本就生是门中人,死是门中鬼。”
纪汉佛眉头皱得更深。
沉默良久,乔婉娩目中突然有泪滑下来,跌在她绣花鞋前尘土地上,“紫衿他……想必很乐意,担任门主一职……”她低声道,语言之中,已有恳求之意。
你一意求重振本门,不过追求李相夷的影子。纪汉佛心中清楚得很,而肖紫衿本来好大喜功,刚愎自用,虽然这几年来收敛许多,但本性难移,要他担任门主一职,他自是不会不肯。
看乔婉娩满面凄凉之色,纪汉佛沉默良久,淡淡地道:“重振之事,必当从长计议。”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兴奋之色,跃跃欲试,那便是说,“佛彼白石”首先赞同了此事。傅衡阳大喜,仰首一声长啸,李相夷衣冠冢后亮起千百盏灯火,竟有数十位少年列队其后,领头的六位少年齐声道:“秉承前辈遗志,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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