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梦聪明雅达,闻言问道:“莫非李神医以为,这翡翠梳子曾经被插入孔隙,而被内家高手贯注内力扭断了齿梳?”李莲花摇了摇头,慢吞吞地道:“不是。”关河梦一愕,只见李莲花突然露齿一笑,“我是说这梳子说不定不是把梳子,而是把钥匙。”
围桌而坐的几人脸色一变,李莲花从方多病手中接过那把玉梳,轻轻摸了摸梳子上的凹槽,做了个插入的动作,而后扭动,几人顿时领悟:如果这把梳子真是如此断了齿梳,那么是谁将它插入何处?为何扭动?这种用法,确是像把钥匙。
如果这把翡翠梳子不是梳子而是钥匙,它是哪里的钥匙?为何董羚会将它带在身上?他又为何而死?方多病诧异地看着那也许是钥匙的翡翠梳子,半晌道:“钥匙……有钥匙意味着有金银珠宝、武功秘笈、古玩字画,说不定还有美女如云……”花如雪阴森森地道:“有钥匙意味着有密室,有门。”
几人面面相觑,密室?金满堂元宝山庄之中,真的有所谓“密室”吗?半晌之后,方多病嘿嘿笑了两声,“如果这梳子真是把钥匙,那当然有密室。换句话说,如果元宝山庄里没有密室,这把梳子多半就不是钥匙,李莲花就是在胡说八道。”李莲花尚未说话,公羊无门已用霹雳般的嗓门道:“找!”
花如雪其实早已把元宝山庄仔细搜了几遍,闻言微现冷笑之色。这元宝山庄之内并无高手,财宝众多,靠的却是十分缜密的房屋设计,间间房屋其实都由钢板所制,地面门窗也是精钢铸成,上有死锁,合拢门窗便即锁死,有些地方令人明知内有珍宝,若无特制钥匙,却是火烧水淹都无法打开。钢板本薄,要在墙中藏有密室而不为人发觉,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花如雪早已手持金家钥匙将各个房间打开来看了一遍,并无所获。方多病却很是兴奋,一把拉住李莲花,“走走走,找密室!”
公羊无门老脸虽然尚无表情,却是显然对金满堂家中的“密室”感兴趣得很,关河梦也是目中大有跃跃欲试之色,抢着出门,他和李莲花在门口一撞,两人都是一怔,退开两步,顿了一顿,走向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李莲花被方多病拖着直往厨房走去,只听他道:“像金满堂这样只爱钱连老婆都不娶的财迷,宝贝一定藏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我想库房、卧室、书房什么的是一定不会有的……”
李莲花却只注意地上的台阶砖块门槛等等,饶是他打点起十分精神,却还是被方多病拖得踉踉跄跄,一路上差点栽了几个跟头。好不容易走到厨房,却是脚底一滑,扑通一声在厨房大门口扑了一个狗吃屎,抬起头来眼冒金星,看着厨房后面的大树,继而看着方多病那双富丽堂皇、价值千金的鞋子,满脸苦笑。
“你干吗趴在地上?”方多病明知他摔跤,等了等却不见他爬起来,“地上有宝?”李莲花叹了口气,摸了摸摔得疼痛的手肘膝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地上没宝,厨房里也不会有宝……”
方多病听他不信自己的神机妙算,不免愠怒,“你怎么知道厨房里一定没有?”李莲花苦笑看着元宝山庄的厨房,“这厨房四四方方,墙壁不过五寸来厚,四面墙壁两面有窗户,连窗上的锁子都是坏的,既没有哪里多了一块,也没有哪里少了一块,你说里面有密室,那要藏在哪……”他环视着厨房,声音不知为何越说越小。
方多病瞪眼看着眼前灶台碗柜宽敞、油盐齐备的厨房,心里悻悻然,嘴上强辩,“谁说密室一定要很大?说不定藏金满堂宝贝的密室,只有手掌大小,反正只要藏得进金满堂想藏的宝贝就可以了。”李莲花倒是一怔,“只要藏得进宝贝就可以……有谁规定密室一定要大得能藏人……多病你果然是聪明得很。”
方多病顿时一乐,眉开眼笑,“我说密室在厨房里,你偏偏不信!”李莲花啊了一声,“厨房里也是可能的……”
方多病已在厨房里搬起锅碗瓢盆,四处翻找密室,全然没听李莲花在说些什么。等他翻了半日什么也没找到,失望地回头的时候,“莲花……你……诶?”他突然发现李莲花早就不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溜了。
关河梦沿着金满堂的卧室往书房走去,一路留心细看墙壁、墙角、砖缝和房屋走向,果然让他很快发现,有些树枝是新近折断,其上似有被利刃割过的痕迹。关河梦出道江湖已有三年之久,曾见过不少奇闻怪事,金满堂暴毙,以及董羚身上留下那把断齿翡翠梳,这些已令他渐渐相信,元宝山庄之内,确实有着特异之处。
金满堂究竟是被什么东西惊吓而死的?那把翡翠梳子,是董羚带来的?还是……他不知不觉已走到元宝山庄偏僻之处,四下花树茂盛,蝶蜂飞舞,关河梦无心欣赏,站在树下怔怔地出神。
突地嗅到什么气息,他本能地抬头一看,却是白烟,寻烟望去,只见不远之处的树下,一个人正点了旱烟杆子。关河梦抬头看去的时候,那人转过头来,关河梦定睛一看,却是公羊无门,不禁微微一笑,“公羊前辈,可是寻到了密室?”
公羊无门下垂的眼睑动了动,有气无力地道:“没有寻到,来这里歇歇,小子你呢?”关河梦摇头,“一无所获,或者那玉梳只是玉梳,并非什么钥匙……”
公羊无门嘿嘿一笑。金满堂有件心爱的宝物,叫作“泊蓝人头”,那是个蓝色的头颅骨,只有猫头大小,用黄金堵住双眼和鼻梁,弄成杯子模样,以那人头杯饮酒,喝下人头酒,能治百病,万毒不侵。二十年来,只有十年前四顾门门主李相夷曾经得金满堂招待,喝过一次人头酒。此物是医家珍宝,只是使用过一次,效力便减少一分,十分珍贵。
“乳燕神针”关河梦非正人君子不救,这般远道而来,为金满堂治病,难道真是为了金满堂这只臭名昭著的铁公鸡不成?正在两人交谈之际,身后房屋内有人惊恐万分地一声惨叫,却是元宝山庄仆役的声音。
两人一怔,回身掠入身后厢房之中,只见偏僻的厢房内,幽暗空洞的屋梁下,一个人正在梁下微微摇晃,关河梦脱口惊呼,“金元宝!”
元宝山庄那发现金满堂的仆役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骇然至极,指着梁下的金满堂吃吃地道:“总、总管……总管……”关河梦摸了摸金元宝的脚踝,“此人悬梁不过片刻工夫,快把他放下来看是否有救?”
他纵起将金元宝放下,一试鼻息心跳,侥幸未死,颈上尚缠绕着他自己的腰带。两位大夫一阵急救,保住了金元宝一条老命。公羊无门在金元宝身上摸索了一阵,咦了一声,关河梦脸现诧异之色,“公羊前辈,此人似乎不是因为受到惊吓而疯癫,这……这……”他的手指在金元宝脑后触到一个圆形的细小凸起,在金元宝身上也有多处这般如豆子般的凸起,“这似是一种病。”
公羊无门嘿了一声,“寸白虫!”关河梦点了点头。所谓“寸白虫”,是一种乡间常见的疾病,多为生食猪肉牛肉而起,得此病者浑身生有虫卵,状如黄豆,在血肉之中蠢蠢而动,十分可怖,治疗却不甚难,只需下驱虫之药便可。只是如虫卵随血而上,入了脑内,便十分麻烦,虫卵梗于脑中,重则丧命,轻则疯癫,至于头痛呕吐,发热畏寒,自也是少不了。
此病多是食用了得病猪牛之肉,金满堂的管家居然得了此病,实在又是奇怪得很。关河梦心里暗忖:看来金元宝的疯癫是因为寸白虫而起,和金满堂之死毫无关系,他在此时疯癫不过是种巧合,得此病应该很久了。
公羊无门老眼凉凉地看着瑟瑟发抖的那位仆役,“你还不走?”那仆役顿时惊醒,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公羊无门语调突变得气若游丝,“看来金元宝上吊,不过是疯癫发作,不是见了什么画皮女鬼。”关河梦点了点头,疯子的行径,确是不能以常人眼光揣测,“不知花捕头他们找到密室没有?”
【三、密室】
花如雪的确已经找到了密室,不过他找到密室是因为有人招呼他“密室在这里”,而那个语调认真、面带微笑的人自然就是李莲花。
那个所谓的“密室”,就在金满堂卧室之内,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在卧室之内有个柜子,柜子上有个抽屉,那抽屉本是用来放镜奁梳子发油等等等等的,把那抽屉拔将出来,那柜子靠墙的一块便露了出来。墙壁上有一排细微的小孔,将翡翠梳子往墙上一插,大小长短正好合适,这便是所谓的“密室”。
花如雪看着李莲花小心翼翼拔出抽屉,寻到密室,那张老鼠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他和李莲花已不是第一次见面,这位“江湖神医”医术如何他不知道,但李莲花在“碧窗有鬼杀人”案中的表现,令他印象深刻。李莲花是个不怎么笨的蠢货,花如雪心里冷冷地判断。
李莲花插入翡翠梳子,证实这就是那个密室,松了口气,微笑道:“我猜开锁的东西如果是梳子,密室应该就在梳子该在的地方附近。”花如雪斜倚在门口,“打开来看看。”
李莲花指上用劲,那翡翠梳子质地坚硬至极,插入墙壁孔隙虽是刚好,却无法转动,卡在墙上。花如雪冷冷地道:“既然那梳子会断了几根,证明断的时候并不是这般扭法。”李莲花也很明白,齿梳会断了几根,不大可能是这般全悉没入墙中的插法,如果一把梳子全都插入孔隙,扭起来要么完好无损,要么全部断裂,甚至可能梳子从中断开,不大可能只断了几根齿梳;要扭断几根齿梳,必定是只有断裂的几根齿梳插入孔隙,用力扭动方有可能。但这墙上并无凸起,孔隙也是一排十七个,恰好和梳子相符,却是无法选择。
这密室究竟要如何开启?李莲花想了想,突然把梳子整个压入墙中,只见那十七个小孔齐齐往下凹陷,墙中发出了轻微的咯的一声,“我实在笨得很,董羚扭断梳子,证明他找错地方,用错法子……”李莲花喃喃地自言自语,“不过他找到的却是什么地方……”正在他发呆之间,那抽屉之后的墙壁缓缓推出一个小抽屉来。花如雪皱眉,那抽屉中只有一块油光滑亮的黑色绸缎软垫,垫下似乎衬着棉絮,倒是十分华贵,只是软垫上凹了一块,珍藏其中的事物却是踪影杳然,早已不翼而飞。
李莲花也很茫然,“金满堂在墙壁里藏着块黑布做什么?”花如雪双眼翻白,阴恻恻地道:“这里头的东西不是被偷,就是被藏到了别的地方。”李莲花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仍是看着抽屉发呆。
花如雪抬头看着屋梁,半晌道:“擦痕、吊死……吓死……密室……失踪的东西……”李莲花随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啊……唉……”花如雪缓缓地问:“你‘唉’些什么?”李莲花啊了一声,“没什么……”
花如雪嘿了一声,“这世上最无聊莫过杀人。”李莲花的视线自梁上转到花如雪脸上,那一瞬之间,花如雪突然省起这是李莲花第一次正眼看他,眉头一皱,却听这位神医道:“这世上最简单的,也莫过于杀人……”花如雪嘿了一声,“杀人皆因人有欲。”李莲花微笑道:“没有欲望,怎能算人呢?”
正在说话之际,却听方多病在外大喊大叫:“李莲花——李莲花——”花如雪冷冷地道:“这里!”方多病闻声立刻冲了进来,“金元宝脑子坏了,差点上吊自杀,我发现了厨房里面的秘密灶门里面木炭堆里有……”
李莲花听得莫名其妙,茫然道:“金元宝差点要杀你?”方多病暴跳如雷,“不是!是金元宝要自杀,我在厨房……”李莲花越发迷茫,“金元宝要在厨房杀你?”方多病被他气得差点吐血,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道:“金元宝刚才上吊自杀,被关河梦和公羊老头救回来了!他、没、有、要、杀、我!”
李莲花唯唯诺诺。方多病又道:“我在厨房灶门里找到这个东西。”说完手掌一摊。花如雪和李莲花仔细一看,却是一张被火焚烧后残余纸片的边角,上边隐约有几个字。
那是一张质地精良的白纸,颜色略微有些发黄,被火烧去大半,熏得焦黄,未经火烧的边缘却仍然坚固洁白,历经灶火而尚未化为灰烬,烧过的边缘仅是焦黄,可见此纸质地奇佳,并非寻常白纸。方多病道:“这是一张温州蠲啊!”
李莲花和花如雪脸色都有些微变,温州蠲纸只产于温州一地,以坚固耐用、质地洁白紧滑出名,十分昂贵并且多为贡品,在元宝山庄左近绝无此纸。金满堂喜爱华丽,他平日使用的是苏州彩笺,和温州蠲全不相同。花如雪在朝中挂职,对温州蠲自是熟悉得很,这确是一张温州蠲,并且保存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边缘之处虽然洁白,却已没有新纸那层皎洁之色。残纸上尚留着几个字,却是潦草得让人无法分辨,草书不像草书,却也不似大篆小篆,看得人一头雾水。
见了方多病从灶门里挖出来的这张残片,李莲花和花如雪全然把金元宝自尽未死忘在脑后,两人只看着那张残片苦苦思索。这张残片是完整的一片边缘,从上而下依稀留着四个字,盖着一个印鉴,难得此纸历经灶火而留存,上边的字居然让人认不出来!
方多病手握此纸,虽然什么也没想出来,却已觉得元宝山庄这一串怪事的关键,或者就在他手掌之中。他也已看了这四个字很久了,实在想不出究竟写的什么,斜眼看花如雪一张老鼠脸黑得不能再黑,心里一乐,看来这位捕快大人也看不出来,正当他高兴之际,李莲花却喃喃地道:“这四个字眼熟得很……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花如雪眼睛一亮,“仔细想想!”李莲花接过那张残纸,突然啊了一声,“‘此帖为照’!这四个字是‘此帖为照’!这是一张……当票。”
当票?方多病瞠目结舌,他家里从不缺钱,自是不知当票为何物;花如雪虽是见过当票,却从来没仔细看过;只有李莲花这等时常典当财物的穷人,才认得出那四字是当铺套话“执帖人某某,今因急用将己物当现银某某两。奉今出入均用现银,每月叁分行某,期限某个月为满,过期任铺变卖,原有鼠咬虫蛀物主自甘,此帖为照”的最后四字“此帖为照”。当铺书写当票自有行规,字体自成一格,比草书更为潦草,难怪花如雪和方多病认它不出。只是这如果只是一张寻常当票,为何会以温州蠲书写?票面之上当的究竟是什么?
一旦认出这是张当票,方多病对着那印鉴看了半天,“这是不是‘当铺’两个字?”篆刻却是比字好认得多,花如雪阴沉沉地道:“这是‘元宝当铺’四个字。”李莲花叹了口气,“听说金满堂年轻之时做的就是典当生意,开的当铺就叫‘元宝当铺’。”
方多病啊了一声,“我明白了明白了!”李莲花又叹了口气,“你明白了什么?”方多病嘻嘻一笑,“这是张金满堂年轻时候做生意开出去的当票,现在却在金满堂厨房里烧了,那就是说要么他已经收了银子把东西还给人家了,当票已经无用;要么就是他抢了别人当票,塞在灶台里烧成灰,不肯把当的那东西还给人家。”
李莲花继续叹气,“这些我也明白,我还比你多明白一点。”方多病一腔得意顿时沉入海底,黑着脸问:“什么?”
李莲花道:“最近来元宝山庄的没有别人,只有董羚,所以或者还可以假设这张当票是董羚带来,何况董羚来自温州……”方多病恍然大悟,“我知道为什么董羚会死了!如果他带了当票和银子过来找金满堂要回当年当掉的什么宝贝,金满堂要是舍不得还给他,杀了董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