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乐掏出匕首,借着记忆中听到的声音,又和霍瑜确认了那个门栓的位置,轻轻地在木板上划了一个交叉记号。然后把匕首交给霍瑜。
在这种时刻,男子的力气总归是比女子大的,更何况,霍瑜比她年长几岁,力气更是大许多。
霍瑜对准那个记号处,先预好了角度,然后猛地伸手一插,锋利的匕首再加上十成十的力气,马上深深地插/进了那个记号处。
他们现在要先破坏门栓,才能推拉开木板。
霍瑜双手把匕首拔/出来,然后再次对着那个地方插/进去。
如此循环反复数十次,终于在那个记号处,破出了一个二指大小的洞,接着,他们把烛台举过去,果然,这个洞一半被木条挡住了,另一半却没有任何遮挡物。看来,他们刺中的地方便是门栓旁边。
有了这个洞,霍瑜和霍长乐顿时觉得看到了希望,霍长乐心道总算不会被闷死了,而且,一旦冰厩内的空气与外界空气相接触,冰厩内的气温也便不再那么低。这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霍瑜继续用力破坏那个洞,努力把它掏得更大。终于,可以容纳霍长乐的手出入了。霍长乐休息了这么久,恢复了力气,便接过匕首,把手伸出去,摸了摸那门栓,发现那门栓竟是被横插在两个融在地上的木圈里的,她尝试用匕首去挑那铁圈,却发现够不着。这么看来,便只能用手把木头扯出来了。
霍长乐跪在冰块上,侧着身体,让整个手臂都伸到洞外,因为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她只能四处摸索。如果这时候有人进来,她一定是来不及把手收进去的。
幸好,在她终于艰难地用手指把木条推送出来后,依然无人进来。
接着,霍长乐和霍瑜一起用力,猛地推开了冰厩的木板。然而,这一推,却把板上的酒缸弄倒了,在地板上倾倒滚动,又原地旋转了几个圈。
这样的声音,在夜里分外清晰,已经足以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霍瑜道:“有人来了,快跑。”便拉着霍长乐从门口处跑出去。跑出去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废弃的宅邸,回廊许多地方都结满了蜘蛛网,落满了灰尘。
因为不熟悉地形,霍长乐只听到脚步声和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不知道该逃往何方。跑到一处回廊,霍瑜忽然停住了,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忽然决绝道:“乐乐,我去引开他们,你往有水流声的地方跑。不要回头,大哥迟些会追上来。”说完这句话,他便不给霍长乐挽留的机会,猛地往光亮处跳了出去,踢倒了一个盆栽,然后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只见那些寻找他们的人声果然远去了。霍长乐咬咬牙,眼角有些泛酸,咬咬牙往反方向奔逃而去。
她不愿意让自己成为累赘,尽管她知道,只要霍瑜被抓住,便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对她来说也是同理。如果不想让刚才一面成为最后一别,她只能不断前进,保存自己。
在黑夜中,四周都很安静,只要静下心来,便能听见有哗哗的水流声。霍长乐轻手轻脚又尽量快地赶往那边,她知道今天经过的地方之所以会有腐烂的木头味,就是因为潮湿。恐怕今日来的路与河流很近。而且,这四周的天空非常黑,和在丹阳郡城看到的天空是不一样的,因此,这个别院大概是在荒野中的。只要顺着河流往下游走,便应该能走出这片荒野。
只是,顺着水流声奔逃,却发现那竟是一个瀑布。霍长乐踌躇地站在瀑布边,想找另一条路下山。然而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火把的光芒,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草丛中便窜出了七八个黑衣男子,赫然便是今日绑走她的人。
一步步逼近,换来的是一步步退后。最终鞋跟已碰到悬崖边滚落的小石子,退无可退。
是留在原地被抓住,还是跳下去换取一线生机?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如果真有一死,她宁愿死在自己轰轰烈烈的一跳里。
霍长乐转身,对他们做出了一个“Bye Bye”的口型,然后便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她急速地坠落,风在耳边呼呼而过,不过几秒时间,便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水流非常湍急,而且水深不见底。她借着良好的水性,用力蹬起身体,浮在水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控制不住自己被水流席卷而去。
河底的漩涡暗礁比比皆是,她一个不慎,被狠狠甩向一块石头上,她下意识地双手护在胸前,保护胸骨。然而这一下却狠狠撞在了手臂上,她感觉到自己右臂已经脱臼。方才在冰厩里伸手抽出木条的时候便刮伤的伤口沾了水,发出一阵麻麻的疼痛。
霍长乐用尽全力,借着对石块的推力扑向岸边,抓住了一条垂落入水的粗壮的藤蔓。她一手抓着藤蔓,一手用力地把匕首插在河岸边的泥块中,插紧后用力摇了摇,匕首纹丝不动。接着,她解下自己的发带,绑住自己的腰部,另一头在匕首的柄上面缠了个死结。做完这一切,她又用最后的力气,用力往上爬了爬,把长长的藤蔓在自己双手处缠了几下。
她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到明天,但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便不会放弃。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精疲力竭,只能闭上眼睛养神。冰冷的水冲刷着她的身体,霍长乐心道:现在,在这荒山野岭中,只能依靠自己留给谢若璋的那些线索……
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脑中闪过这样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一掷为红颜
等到霍长乐睁开眼睛之时,感觉到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被强硬地拆开、又胡乱地重组过一遍,那种酸痛感难以言喻。她微微转动头部,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正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中,右臂关节已经被接回去,大大小小的擦伤、瘀伤已经上了药。
如今的安乐祥和与几日前的惊心动魄、死里逃生、九死一生对比,仿佛只是一场噩梦。然而周身的酸痛感和伤药味却告诉她,这一切都确确实实发生过,并不是幻觉。
她最后的记忆,是在冰冷的河流中用发带和藤蔓固定自己,以免被河水冲走。此后发生了什么,便完全没有记忆了。看样子,她大概没有被抓住,反而是被救了,否则不可能躺在这么舒适的被窝里,还能被治疗上药。
霍长乐微微转头,眯起眼睛打量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的格调非常雅致,弥漫着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味,让人心情放松,却不觉得呛鼻。房间的窗户打开着,清风携着阳光而来,从床上可看见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叶。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出现了一团阴影,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门边,看见她醒了,眼中闪烁着惊讶和如释重负的神情。
果然不出所料,是谢若璋。
霍长乐慢慢坐起身来,谢若璋见此,快步走到床边,给她垫起软枕,又半喂半递地让她喝了几杯温水,才柔声道:“你总算醒了。”
“我睡了多久?”霍长乐嘶哑道。
“三天。前晚高烧不退,眼下好多了。”谢若璋修长的手指抚在她额头上,淡笑道。
顿了顿,霍长乐轻声却坚定地道:“谢谢你救了我。”
她留意到,他眼圈泛着青黑,似乎没有休息好。所以,即使不是他救的她,就冲这悉心照料,也该说上一句谢谢。更何况,当初她只给谢若璋留下了信息,在那种情况下能找到那么偏僻的山里去的,也便只有他了。
思及此,霍长乐忽然记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我大哥呢?”
“远之已经找到了,眼下在养伤。”
“他伤势如何?”霍长乐顿了顿,见谢若璋欲言又止,便道:“我要先去看看他。”
进到霍瑜房内,霍长乐终于知道谢若璋眼中的欲言又止是因何而来。
霍瑜的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且窗户关得只剩下一条小缝,角落里甚至还放置着用剩还未收回去的火盆。这一切都说明,霍瑜的伤势比她严重得多。
霍长乐一言不发,裹紧了身上的外衣,走近了床。瞧见霍瑜趴在床上,脸色很苍白。他大半个身子都藏在被子下面,霍长乐微微掀起他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霍瑜j□j的背部露了出来,只见那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似乎糊着什么伤药,然而仍可见到有血丝从绷带下渗出。
顺着那绷带的走向一看,她的心微微一沉,抿了抿嘴,没有回头,却清晰地问道:“大哥他伤的……可是背部中央的脊柱?”本来想直接说脊柱,但是又怕古人不明白这是什么部位。
谢若璋愣了愣,才答道:“不,这一道伤口斜横于背,并未伤到正中的脊柱。然而,伤口却比较深,所以我们找到远之的时候,他失血已经很多。”
霍长乐感觉到自己素来平静无波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担心的并不是失血过多的问题,血气受损,犹可后天调养。然而,人的脊柱里面穿插着多条神经,一向是人的身体里最重要的生命线之一。一旦某一节受损,便很有可能会导致半身甚至全身瘫痪。在医学科技发达的现代,对这种伤所造成的后遗症尚且无能为力,而到了医疗条件低下的古代,这更是难以治疗的事。
只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最坏猜想。现在唯一能证明她的猜想是错误的的方法,便是等待霍瑜醒过来,让他亲身体验,是否还有知觉。
她衷心恳切地希望霍瑜没有任何事,毕竟,一个半身瘫痪的人,是不可能再入官场的了。那么,霍瑜的仕途、抱负都将如同水里倒影一样全部消散,他的人生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霍长乐揉了揉眉间,心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照顾好霍瑜,其它的往后再说。若是真的变成最坏状况,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难辞其咎,毕竟霍瑜是为了救她而选择了引开更多的人。她不会说抱歉,因为她承了这份情,定会用一生去偿还,去报答。
只是,这一切的源头……
或许,是到了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呼了一口气,她转开目光,不期然而然地对上谢若璋深不见底的眼睛,怔了怔,问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找得到我的?”
谢若璋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这之前,谢某倒想问娘子一个问题,你既留了口信给我,便那么相信我能帮到你?”
“直觉。”霍长乐微微一笑,忽然意识到自己当时情急之下,把他给自己的生辰礼物毁坏了,又道:“不过,可惜了一柄好扇。”
谢若璋也微笑,“其实很简单,我不过是顺着扇叶而寻去的罢了。”
霍长乐听完,没说什么,但心里也明白,谢若璋能找到她,一定不止他话里说的那么简单。毕竟,单单凭着几片零落的、分散在荒野地里面的扇叶,能够找到那么偏僻的地方,一定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如果不是他及时来到,或许自己已经在这个寒冬天,魂断于那条不知名的河流。
“若璋兄,这次,承蒙救命之恩。”霍长乐站在谢若璋面前,正了正衣襟,端端正正地作了一揖。她的脸色很苍白,嫣红的嘴唇也不复光泽,而有些干燥起皮。只是,她的眸子是那么的明亮而冷静,尽管是躬身的姿态,却不见任何卑微和谄媚,唯剩沉静和真诚的感谢。
谢若璋伸手扶起她的手臂,笑吟吟道:“不必如此客气。往后娘子有事,也可找若璋。若璋定在所不辞。”
霍长乐一愣,也笑了。她也没有问那些人的处置下场是什么,因为她知道,谢若璋定会有恰当的安排。
片刻。
“若璋兄,能让我和我大哥待一会儿么?”霍长乐坐在床边凳子上,给霍瑜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转头道。
谢若璋没说什么,轻轻一欠身,便替他们掩上了门。
那日,霍长乐一直呆到傍晚才回房休息。霍府被烧毁,她眼下是在乌衣巷谢府中暂居。在这里,有了谢若璋背后谢氏暂时的庇佑,她的安全便有了保障。但是未免人多口杂,她都尽量不会步出自己休养的小院。所幸霍瑜的房间就在这个小院旁边的另一个小院中,因此没有了他人带路,霍长乐依然能自己回房。
步过回廊,看见天边残阳如滴血般绮丽,霍长乐神色微微一动。因为她看见空无一人的庭院中,站着一个男子。
他鸦羽般的发丝沾染了夕阳的光泽,似乎也柔和起来。他的眼珠子是幽黑的,目光沉默,又似涵盖了许多话语。绝世的容颜在夕阳下更显风华绝代。他的衣袍是深黑色的,然而底部一圈竟然沾染着血迹,看样子,那是从外人身上沾染上去的。
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霍长乐,目光并不惊慌失措,而是如同以往一样,深不见底。他的眼神一向如此,冷冽鬼魅,充满煞气,却并不复杂世故,相反,竟还保留着几分少经世事的天真。
可是,明明他比霍长乐年长好几岁,可是眼下两人的位置却好像对调了一样,他看上去更像那个不小心闯了祸等待着审判的小孩子。
霍长乐垂下眼帘。
她现在很疲倦,脑子里仿佛有一团浆糊。她需要时间去思考、去理清脑子里的乱麻。
她必须单独直面自己的内心,为未来作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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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之前,她谁都不想见。
思及此,她反手轻轻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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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厢。
乌衣巷,谢府,谢安书房。
谢若璋站在紫檀木书桌前,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老者。
谢安穿着一袭官袍,在轻轻擦拭剑尖。末了,才道:“若璋,坐下罢。”
谢若璋依言坐下,平常漫不经心的神色难得带了几分恭敬。
谢安好整以暇地捧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才道:“我听闻,琰儿的义姐在府内养病。”
“是的。”
“有人告诉我,你为了找她,大规模动用了家族的剑士。可有此事?”
“情急之下,我确实是这样做了。”
谢安重重放下瓷杯,呵斥道:“简直胡闹。”
谢若璋没有说话。
看他沉默的样子,谢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若璋,你可知道,眼下有多少人盯着我们?你不该为了一个相识不到一载的女子做到这个地步。”顿了顿,他又道:“有些话,本不该这样对你说。你是小一辈中,我最喜爱的了。自幼便聪明伶俐,却也桀骜放荡,不喜拘束。只是,这个世界啊,容不下太特立独行的人啊……我只怕待我百年归老,你……”
也许是听出了谢安话里的情真意切,谢若璋也放柔了口气,淡笑道:“若璋虽不理纷争,但也不是不懂自保的无知小儿,遇事自有分寸。况且,到了不得已之时,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大伯,你不必担心若璋。”
话锋一转,谢安又道:“若那娘子是我谢氏的人,我自然不吝于保护她。你若是对那娘子有兴趣,瞧着还好,我便替你求亲。”
谢若璋微微一愕。
“这也算是了却我一件烦心事。她配你自然是配不上的,但庐陵霍氏倒也算是名门,即使已经没落,但总归在地方有些势力。”
听完这番话,谢若璋哭笑不得,笑道:“大伯的好意,若璋心领了。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再者,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只有是否真心相爱而已。”
雪地还匕首
这一晚,似乎过得分为漫长。至少对于霍长乐是如此。
而没想到,天幕完全暗下来后,居然下雪了。
霍长乐来到东晋之后所看见的第一场雪,就这样赶在年前下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肃杀的隆冬似乎也因这雪变得柔美多情起来。
霜白的月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莹莹白光,恰好照在窗棱的那只木雕喜鹊上。
黑暗的屋子里,霍长乐没有点蜡烛,裹着厚厚的大毳,就这样坐在窗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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