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即使一室陷入沉默,也不觉得尴尬。窗外月光的清辉无声无息地洒在木质地板上,恍如给苏桓那绝世的容颜镀上了一层不似真实的光泽。黑暗中,两人的眼睛对视了片刻便错开,霍长乐却生出了其实两人早已对视了许久的错觉。
霍长乐开口:“我从前都不知道,你是秦国人。”
“家母是秦国人,但我十岁之后便没有再踏入过秦国国界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黑暗中,苏桓似乎轻笑了一下:“娘子不觉得自己对子渊的好奇已经超过了一定限度了么。”
霍长乐愣了愣。
苏桓忽然站起身来,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便过来看看。”他从衣袖里滑出一把匕首,递给了她,微微扬了扬嘴角:“娘子,生日快乐。”
霍长乐接过匕首,觉得这匕首非常轻,但刀锋处却闪烁着银光,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只是,很少有人会在一个娘子家生辰送一把匕首给她,果然是很有苏桓风格。霍长乐指尖轻抚过过刀柄,微笑道:“谢谢。作为回报,还是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苏桓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露出了一个带有人味的表情。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道:“你啊……”然后便坐了下来,无奈地伸出手臂,只见那里有一小块擦伤。
霍长乐便手脚麻利地给他处理了这片擦伤。
苏桓站起身来,道:“这柄匕首削铁如泥,而且质地轻薄,可以收在腰间。也许之后,我们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不过,娘子既已及笄,下一次见面,我大概会登门拜访。”
这是……什么意思?
霍长乐一愣,抬头,迎面而来的竟是一片阴影。
柔软的唇在她耳边停住,低语道:“娘子,再见。”
没等霍长乐作出反应,苏桓便抽身从窗边离去。
霍长乐摸着自己的耳朵,心中还在消化着他那句话,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被,调戏了。
被扔进冰厩
生辰过后,竟然也超出霍瑜的预料,有人来提亲了。
不过,提亲的人大多是书香门第,即是与朝廷关系不大的家族。
霍长乐能理解这些人的心理,霍瑜一朝落难,若是与朝政有牵扯的官员来选这个敏感时刻来提亲,想必会有人在皇上耳边吹气。
而遇到这种情况,除非男方有深植于朝廷的政治势力,否则很难抵挡得住这种攻击。为此,哪怕你果真容色倾城,依然很少会有人愿意用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换一个美人回来。
而若论深植朝廷的大官世族,又未必会看得上她。所以,这种时候,那些平时认为自己高攀不起霍侍郎、又想与政坛拉上关系的家族,便会瞧准这个彼此的地位的差距变小的机会,为自己族内的未婚男子提亲。希望在这个时候先攀上霍瑜,因为未来霍瑜很可能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那么到时候,也会带动着他们的家族乘势而起。
对于这里面的猫腻,霍长乐虽然知道,但都不予理会。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或许真的会在这些人中选一户好人家,安安分分地出嫁。在提亲的人中,确实也有真心倾慕霍长乐的、身家清白的少年,只是她都没有应承。因为她不曾放弃过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的打算。
临近腊月,府中的副管事玉娘与皓雪出门采买冬至的物事,霍长乐在家也无事可做,又没有谢琰陪伴,便也跟去了。
只是,当她们采买回来,步至丹阳郡城石门时,却瞧见远处的天空一团黑色浓烟升起,遮天蔽日。
只听见四周的百姓在道:“那边怎么了?”
“失火了,失火了。”
“对啊,你没看到,那火势一下子就冒起来了,我听人家说,是霍侍郎的府邸失火了。”
霍侍郎?霍瑜?
霍长乐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霍瑜这几天身体不适,今天更是刚刚退了高热,所以一直都在卧室卧床休息!
她不敢再想下去,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跑到了霍府门前,只见火势已经蔓延到外圈,四周的百姓都帮忙泼水灭火,黑烟已经把雪白的墙壁熏得发黑,热气扑面。
霍长乐一言不发地拨开人群,然而只见惊逃的人群,却不见霍瑜。林管事正六神无主地站在门前,看见她回来了,仿佛看见了救星一样扑过来,老泪纵横:“娘子!”
霍长乐抓着他的手,喝道:“大哥呢?”
“老奴也是刚回来,就听说公子还在里面……已经有人进去救了……只是到现在都没出来。”
霍长乐无心再听,打断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一个侍女弱弱道:“娘子,火似乎是从西苑那边无缘无故烧起来的。”
西苑……西苑,分明就是一处少人去的地方。那里多是存放书籍的场所,并没有什么厨房之类的容易起火的地方。而且这边尽管临近腊月,可天气并不干燥,无缘无故起了这么大的火,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霍长乐不由心生疑窦,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知道霍瑜住的地方在东苑,而东苑和西苑之间是一片小湖,既然有水泽横在中间,那么火势应该不会那么快蔓延到东苑。
林管事说霍瑜很久都没有出来,那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救霍瑜的人进不去。第二,救霍瑜的人与霍瑜一同被困住了。
然而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到门口,已经不能跑进去了,只能从别的地方进去。她绕着围墙跑了起来,终于奔到东苑外墙处。从外面看,黑烟似乎离墙边还很远,看来火势还没有蔓延到这边。
霍长乐喝道:“去,把绳子和梯子拿过来。”
周围的人连忙找来绳子,一下人却道:“娘子,眼下找不到梯子。”
“你们先让我垫一下脚,我进去找找大哥。”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事物——那赫然就是谢若璋送给她的檀木扇子。她用力把扇子柄折毁,拆出一片,对皓雪道:“你把这个送到乌衣巷谢若璋处,速去!一定要交到他手上。”
皓雪接过,感觉到她紧张的口吻,便跑走了。
“娘子,你不能进去啊,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公子交代……”林管事巍颤颤地阻止道。
“我只是先进去,你们三个人按照我的方法跟着我进来。我比你们更清楚大哥在哪里,我先把大哥带出来。”
在前世,她看过许多人因为激动而冲进火灾现场,导致自己受伤的例子。那时候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但她现在终于能理解那种心情:亲人在火灾现场里面,而自己却在外面,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很多时候,人明明知道自己进去没有多大帮助,却也忍不住要进去亲眼看着。
霍长乐踩着下人的肩膀,有些摇摇欲坠地翻上了墙壁,只见院内远处已经被烧得一片狼藉,滚滚热气扑面而来。
她轻轻跳下去,踩在了石台上,然后跳落地。发现霍瑜的房门居然是紧闭的。
外面如此喧闹,不可能霍瑜没有察觉,依然在里面呼呼大睡。
莫非是……出事了?
跑进去之前,霍长乐又折下了一片扇叶,把它放在了霍瑜卧房前的阶梯边角,用泥沙掩盖着。然后,她把那柄残破的扇子往袖子里收了收,便冲过去推开门,只见霍瑜果然躺在床上。
没想到,这时候,身后的门忽然关上了,脑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霍长乐心知不妙,奈何却躲不过去。
后脑一痛,她软软地昏倒在地。
******
等到醒来的时候,霍长乐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颠簸,正侧卧在一个不停前进的东西上。她不动声色,微微睁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睛被纱布蒙住了,嘴巴也被塞住了。她极力往下看,从鼻梁撑起的一小条缝隙中勉强看到不断后退的地面。而令人惊讶的是,载着她的居然是一辆简陋的茅草车,她能感觉到自己上方掩盖着茅草,而身下的木条与木条之间有一条宽约一厘米的缝隙。
地面有草,那应该已经出了丹阳郡城。
她能感觉到身边有人躺着,眼睛极力去看,却没办法看清容貌,她猜测那大概是霍瑜。
她现在双手被反缚于身后,只是,她的手腕天生便较细,努力翻转,终于让她把一只手往外伸长,探入袖子……
……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颠簸的茅草车终于停下来。长途跋涉,又是以这种不舒服的姿势被绑住的,霍长乐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经冻结。
被半推半搡地带下茅草车,然后和疑似霍瑜的人一同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内。沿途,霍长乐竟然闻到了淡淡的腐朽木头味道。
被扔在地上,她撞在了另一人的肚子上,另一人闷哼一声,她一听,便知道这人果然是霍瑜。
眼前的纱布被扯开,明亮的日光忽然涌入眼睛,她眯了眯眼睛,连忙看向霍瑜,只见霍瑜似乎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冷凝而戒备地看着眼前的人。她用力地用舌头顶出口中的破布,霍瑜也照葫芦画瓢。
做完这一切后,霍瑜下意识地挡在霍长乐身前,冷冷问道:“在下与各位无冤无仇,不知何故捉我来此。”
“无冤无仇?呵呵。”
只见一种黑衣人身后,缓缓步出了一个贵妇人。她的容颜姣好,然而神色却十分苍老,眼中隐隐带了疯狂的情绪。
“你说得不错,我与你是无冤无仇。只是,我的宣儿死得好惨呐……都是被那个男人杀了的……”
她说话颠三倒四,霍长乐知道这是她抓他们的关键,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我知道司马曜要杀桓温,我知道啊,但我的宣儿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派人刺杀他……偏偏,还选在中秋那日。”眼前妇人已经肆无忌惮地直呼皇帝名字,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霍长乐的心跳微微一滞。
“我就坐在另一条船上啊……那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化灰都不会忘记……我发誓一定要替宣儿报仇……你们一定认识他,那个男人,不是还陪你们一起逛花灯会么。”眼前的中年女子越说,越陷入自己的世界之中。
果然是苏桓……
霍长乐冷道:“既然如此,你要找的人应当是皇帝。” 尽管外表看上去风淡云轻,但她心里却是十分紧张,现在他们双手被缚,寡不敌众,再加上绑走他们的人又处于头脑不太冷静的状态,她只想用其它话引开她的注意力。
“住口!只要是那个男人放在眼里的,我都要毁掉。我找到现在,就只找到你们……我抓不住他,但是我能抓住你们,你们是和他一伙的,你们都该死。”中年女子神色疯狂,看着霍瑜道:“你以为真的会有人管你们死活么?你最大的靠山——桓温已经死了,主宰生死的皇帝又闲置你,不会再有心思管一个小官员的死活。一场大火足以让人们以为你们被烧死。没有人会再追来寻找你们,也再没有贵人会保住你们。真是,天助我也啊,哈哈哈……”
霍瑜按了按霍长乐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因为说什么也无用了。
两人都戒备地看着这妇人。
没想到,妇人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们如坠冰窟:
“把他们扔进冰厩里。”
出逃与跳崖
在魏晋时期,有钱的人家流行在自己屋内建一个地库,用以存冰,以用于解暑。到了冬季,气温降低,冰厩里的冰反而不需要专门去保存,也能够自然而然结成块状。
而霍长乐和霍瑜,此刻就被困于这种冰厩里。
他们所处的这个冰厩位于地底下,是个四四方方的凹陷,两个人坐在里面已经是膝盖碰着膝盖的状态。而且,坐下去便已经会顶着头,根本不能完全直起身子。
触手可及的都是冰,可以说,他们四周唯一没有被冰包围的,便是头顶的木板,那是这个冰厩唯一的出口。只是无论他们怎么拍打,那块木板依然纹丝不动。
霍长乐利用自己手腕细的特点,先把自己的手旋转着抽出来,然后又马上去解霍瑜手上的绳子,发现绑的是个死结之后,她便从腰间拿出了一把匕首,刀尖轻轻一挑,麻绳便应声而断成两截。
或许是以为她们已经手无缚鸡之力,是待宰羊羔,所以那夫人居然没有下令搜他们身,这便让这把匕首可以继续留在她身边。霍长乐苦笑地看着这把匕首,他们眼下在这里,完全是拜苏桓所赐。然而如果不是苏桓给了她这把匕首,她此刻又会无助得多。
霍瑜松了绑,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看着顶上的木板,忧虑道:“乐乐,这木板似乎顶不开,大概是被拴上了。”
霍长乐搓了搓手臂,皱着眉看着头顶的木板。霍瑜见状,连忙伸手抱着霍长乐的胳膊,道:“乐乐,你靠着我,也许会暖一些。”他们现在穿的都不是很厚的衣裳,在冬夜,坐在冰冷湿滑的冰上面,更觉寒冷入骨。只是,那群黑衣人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居然把烛台留在了冰厩里面。
“大哥,如果我们短时间内不出去,不是先被冷死,便是呼吸完这个冰厩里的空气,被生生闷死。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纵然是平时再冷静,霍长乐此时也有些六神无主,下意识地向霍瑜求助。虽然眼前有个烛台,但是火烧木板这个办法也是行不通的,万一木板没烧到,先把自己烧死了,那便麻烦了。
霍瑜皱眉,忽然道:“乐乐,我记得,这个木板,似乎不是直接掀开的。”
“如何?”
“我记得方才那人是把木板往一侧推拉开的。”
被他这么一说,霍长乐的头脑顿时一个激灵。
确实,如果想最大限度地保证冰厩的冷气不外泄,一般冰厩的门都会被设计成推拉式的,而不是整个掀起的。如果是这样,那难怪他们方才死命撞板都没有用处,那简直是在做无用功。
霍瑜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对霍长乐道:“仔细听。”
霍长乐竖起耳朵,只听见外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他们对视一眼,霍瑜会意,故意高喊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对我们!你这样对我不要紧,但我妹妹是无辜的,这么冷,她的身子是受不了的啊!”
霍长乐也拍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声忽然近了,似乎有人隔着木板对他们说:“收人钱财,j□j。两位下辈子投个好胎罢。”
“怎么这样!”霍瑜怒道:“我的妹妹会死的!”
然后,外面的人听见冰厩里沉默了一会儿,又传出一声惊呼:“乐乐,乐乐,你怎么晕倒了,乐乐……”
声音渐低,慢慢传出了啜泣声。
外面守着的黑衣人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并不是专业的杀手刺客,而是一群莽夫。对于貌美的娘子,他们总归是有些恻隐之心的,只是既然收了那位妇人的钱,便不允许破坏这个计划。
他惋惜地想:今日那娘子娇娇弱弱的,在里面那么久了,都已经没声音了,恐怕是不行了罢……阿弥陀佛,下辈子投个好胎吧。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脚下的冰厩里死了个活生生的人,仿佛有些烫脚,便低下头来,把开口处木头拴好,又往上面压了一个大酒缸,便轻咳一声离开了。
而冰厩里面呢?
本应“香消玉殒”的霍长乐正裹着霍瑜的衣裳,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一边对霍瑜竖起大拇指,颇有阿Q精神地想:没想到,大哥还是挺有演技的。只是,眼下这种状况,她也无心调笑。凭借灵敏的听觉,听见外面的人离开了之后,她与霍瑜又缩在一起,尽量不说话,以减少热量的消耗。如此等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外面已经十分寂静,按时间推算,此时的天应当已经黑了。
霍长乐掏出匕首,借着记忆中听到的声音,又和霍瑜确认了那个门栓的位置,轻轻地在木板上划了一个交叉记号。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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