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衣默然。
冷血道:“你仍要阻止?”
李玄衣摇头,“这件事了之后,我也要杀一个人,希望你也不要阻拦。”
冷血本想问他是谁,但见李玄衣也没有准备要说的样子,便道:“你现在?”
“我仍留在这里,李鳄泪既东窗事发,只怕会对关小趣和两个人证不利,我们不能两个都离开这儿。”李玄衣道,“我想在天亮以前,神威镖局仍是安全的。”
冷血同意。“看来明天李鳄泪会把部队开到这镇上来,那才是一场血战!”
两人都望着雪景,那么皑然,那么纯静,不知明天又是怎么一番情景。
李玄衣忽道:“我不明白。”
冷血投以询问的眼色。
李玄衣望着桥上的几截竹子,道:“‘老中青’要是三人联手,杀不杀得了……?”
“我也不清楚。”冷血道,“也许,他们大过以为稳操胜券,不必劳师动众,才分批前来,也不一定;或许,他们没想到他会来,一时措手不及;也许“老不歹’仓猝遇强敌死去“中间人’却又不战而退,以苟全身“青梅竹’为报旧恩,不惜身死,种种都是意外……”
所以才使到他们没有三人联手,也说不定……”
他长吁一口气道:“不过,这些都是猜测而已……谁知道呢。”
入夜。李玄衣和关小趣正在谈着话。
“……他养我、教我,都要我长大以后,做个顶天立地的人。我要学他一样,当个好汉,便加入神威镖局学经验,他也赞成,还时时回来探我,我现在加入公门,恐怕他还未知道呢。……我一定不让他失望的。”
说到这里,嗖地一声,一人已落于堂中。
李玄衣不用回头,已知是冷血。
冷血冷峻的脸孔竟有了微微笑意。他走近火炉,火光在他脸上映了炉边似的暖意。
关小趣忙掏了一杯酒给他。
冷血握在手里,觉得暖暖,微笑地问:“谈天么?”
李玄衣道:“小趣在谈他那位了不起的哥哥。”
关小趣关心地间道:“你去找王师爷,……?”
“真没想到,”冷血很满意他说,“王师爷真的带那两个衙差自首去了,我找到他,跟他说起聂千愁的事,他追悔莫及,说是聂千愁误会了,他和楼大恐、彭七勒等几个弟兄不知多么怀念聂千愁,要向他当面道歉,请他原谅既往,大家重叙一起……”冷血欣慰的笑着。
李玄衣叹道:“这就好了。”
冷血道:“我告诉王命君、聂千愁已经来了,大概就驻扎在镇外,他高兴得眼泪都迸溅了出来,要找留下的几个弟兄去拜见他们以前的老大哥……我见他意诚,便告诫他一番,叫他不可再欺压良民,自首服罪的事,暂且压下再说。”
李玄衣道:“要是王命君他们真能使聂千愁改邪归正,不失为戴罪立功,也可将功赎罪。”
冷血道:“但愿他可以。”露出深思的神情,举杯向李玄衣,道,“不杀王命君,如果能救了聂千愁,过去我杀的人多,实不如你抓人服罪为乐。”
李玄衣呷了一口酒,语重深长地道:“可惜,我也不得不杀人了。”
火炉里的火一醒一烘的,照得李玄衣金一下灰一下的,一个灰黯的人却似火舌一般跳动,很有点诡奇。
火光映出灰条条的人影,一扑一扑的,但人却无比的静。
这时候晚饭还未上来。高晓心一颗心忭忭地跳着,唐肯回来,她高兴到现在,还没有平息下来,使得她不禁问自己;难道唐哥哥比爹爹活着回来更重要?她一想到这里,心就乱了,很多道德传统的东西,使得她如果不想欺瞒自己就不要再想下去。
她果然不想下去,揉着衣角,时捻着发梢,在逗唐肯说话。
“这些日子……你苦不苦?”
“不苦”
“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受折磨?”
“不要紧的。”
“这些日子……你……”她本来想问“想不想我”,但女孩子家的娇羞,又教她无法启口。
“嗯?”唐肯望望楼上,忽省起高晓心好像没有说下去,忙用鼻音打个问号。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高晓心快乐的说。
“我自己也没想到真有回来的一天……”唐肯被话题勾起了回忆,“好险啊,可惜……
吴兄弟还在牢里。”
“你越狱后,为什么还要冒险的回来呢?”高晓心孜孜的在问,“你应该远走他方才是啊,”
“局主回来,我便随他回来了;”唐肯戆戆地答,“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局主的。”
“你回来……”高晓心搓揉着衣角,反复试用不同的角度去问,“有没有特别想见什么人?”
唐肯立刻叹息道:“小弹弓也走了。偌大的镖局,走的走,散的散……”
“还有我呀。”高晓心不高兴的噘起了嘴,侧过身去。
“就只好见你。”一说完,就知道意思不对,高晓心掩脸抽抽泣泣的要走。
唐肯一把拉住她,急得头发着火似地道:“我是说……”
高晓心泪流了满脸,心想:多少天朝思暮想,牵挂在他身上,没料到他是那么没有心肝的……甩开他的手,但也没有立刻走,“那么不情不愿,不要见我好了。”
唐肯没有想到这一次镖局蒙难,自小青梅竹马的高晓心一下子已成长那么快,已经完全是大姑娘的情态了。不过,他还是不懂得的,只情急他说:“我是要见你的呀,我是要见你的。”
他这句话,比什么话都有力,慌乱中情急他说中了,像不谙射艺的人慌张乱射中却给他中了红心,高晓心的泪不流了,但声音仍是哭着:“谁知道呀!”
又加了一句:“也没心肝的,天天在外头荡,哪记得这儿的人了。”
唐肯说:“我一直惦着你呀。”
高晓心拐弯抹角的语言,给他戆直直的一句话钉住了,也奇+書*網发作不得,破涕为笑道:“你记我做什么?”
唐肯以为她仍在生气刚才的事:“刚才我答话没留意,在想别的事,你别生气。”
高晓心反而气了:“跟你谈话也是没专心的,精神都往哪儿飞去了?”
唐肯还道高晓心是真的问,便据实说:“我在想,丁姑娘,她在楼上,不知找不找得到水洗面?”
高晓心一听他前面六个字“我在想丁姑娘”,心中便是一痛,这绝大的意外她连想都没有想过,唐肯真的在想那泥黏黏的女人。心像被人绞成一团,随手一丢似的,丢的人还用脚踏行过去。
她外表倒像没事的人儿:“丁姑娘自有丫头服侍,兰姊会打水给她,你这倒可放心。”
唐肯笑道:“是,是。”答得心不在焉。
高晓心见他一派语焉不详的样子,觉得心正在迅速地递换季节,一下子在春季换成了冬季,要枯死了,忽然死里求生的问了一句:“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唐肯一愣,没料她会有这一问。
高晓心故意在他面前展颜道:“唐哥哥,你知道我没有兄弟,爹娘只我一个女儿,真希望有个哥哥。”心里却已望唐肯回答不是。
唐肯爽快诚恳他说:“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们自小玩到大,一直就跟兄妹一样。”
高晓心顿觉自己的心比冰还冷,用不用炉火全没意思,这些日子来梦魂牵系,缠绵等待,本以为苦,但回想还是最美的了,便笑道:“看你,也是泥巴团似的,快去洗个身子,才去见丁姑娘,不然,谁都要嫌弃我这个哥哥哩。”
唐肯又望望楼上,讪讪然的扒了扒头。这时正好丫环兰姐走过,高晓心见她端着水盆毛巾,便问:“是拿去给丁姑娘的?”
兰姐说:“是呀。已换过三次清水了。”
高晓心接过盆子,笑道:“我拿去给她便了,你到厨房帮杏伯吧。”
回首跟傻乎乎的唐肯一笑道:“还不去洗澡,你的丁姑娘有你的妹妹服侍还不放心?”
说罢盈盈上楼,火光把她的影于映在墙上,像仙女正在云梯拾级返广寒。
第八部真象
第一章容颜
高晓心端着水盆,往上走去,盆是热的,心是冷的,感觉也是下沉的。
待经过房门,突然看见一位美人,正在们镜自照,这时候,窗纸的雪光映在铜镜上,铜镜的光映在女子的脸上,像黑窟里用烛照在敦煌壁画的人脸上:她正举时把黑发捋盘在脑后,发丝刚刚还是乱的,现在是蓬松的,衣袖因为上扬而撂到了肘部,露出的手臂白得像蘸糖的淮山,女子身上只披一件舒松的纱衣,因为刚沐浴过吧,有些地方湿了贴着玉肌,侧背反着雪光一照,整个无暇的胴体美得令人不忍,再令人遐思,镜前还上了一至香,香烟袅绕,雪意、镜光、玉色、肉感,渗着淡淡的皂香,连高晓心都一下子,在活色生香里忘了那是谁她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丁裳衣听门口有步履声,停手不梳,侧首笑唤:“高姑娘?”
高晓心这才端着木盆进来,说道:“丁姊姊。”这才发现那一张刚洗过的容颜,弯弯的眉毛,湿润而根根清晰见底,红红的嘴唇,微微地笑了开来,像一叶舟在平镜湖水中泛开,那么优美,那么妩媚,连高晓心看了也动心,想亲吻下去,那粉腻腻、绒卜卜的两颊,薄纱内若隐若现微贫的玉峰,都使高晓心怅然自卑,自卑自己只是个黄毛丫头。
这样想的时候,她反而气平了。
她把木盆放在桌面上,低声道:“我掏水给姊姊洗脸。”却见水中照出了两张容颜,丁裳衣在近,敦圆敦圆的靥,白得就似水做的、自己在远处,清秀清秀的脸,也似水做的;两人都没有颜色,给人感觉一个慵慵的艳烈着,一个盈盈的青春着,全然不同。
丁裳衣忽然握着她拧毛巾的手,侧首自下穿望过去,问:“怎么了?你不开心?”
高晓心慌忙想掩饰,偏是眼泪不争气,笃地一滴落在丁裳衣粉细细的手背上,丁裳衣心疼地拉她的手道:“哎,怎么难过了,怎么难过了呢?”
高晓心委屈的想:你哪里知道,你哪会知道呢!便拭泪说:“我太高兴,高兴得忍不住要哭。”
丁裳衣知道这是无法掩饰的措辞,便怜惜地轻抚她手臂,问:“你爹爹回来了,自然应该高兴才是呀。唐肯呢?他有没有陪你聊天?”
高晓心轻轻挣开她的手说:“他、他很好呀!”丁裳衣一听到她这样说和这样说时的声音,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丁裳衣一时也不知怎么说如何说说什么好,只抚抚她的头发道:“傻孩于,傻孩子。”
高晓心也知道丁裳衣知道了,用毛巾在自己脸上胡乱一抹,只说了一句:“丁姊姊,我希望你们好,我希望你们好,真的!”说着便掩面快步走了下去。
丁裳衣怔了半晌,只觉得一阵清风带来了个可人儿,一阵清风又带去了她,挽手插上了银簪,想下去找她还是怎么,忽然房门的光线一暗,一个魁梧的身躯已立在那里,半句话没说,但给人千言万语。
丁裳衣放下了银簪,瀑布似的乌发又披了下来,她想了想,决定告诉他一些什么,但她忽然瞧见了唐肯的神情。
唐肯的喉核在辗动着,神色十分奇怪,忽然笨拙的把她搂住,只说了一个字:
“我……”就狂乱地亲吻下去。
这时候,唐肯硕壮的胸膛正紧紧地贴着丁裳衣只隔薄纱的胸脯,这感觉的柔腻足以把整个唐肯燃烧起来,他的短髭铁扎的刺在丁裳衣的腮上、额上、颈上,粗重的喘息起来。
这样一个如痴如醉也如火如茶的时候,丁裳衣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也迷醉。
她闭着眼睛,如呻吟般,但清晰的说出了三个字:
“关飞渡。”
唐肯立即僵住。畅流飞炔的血液也似在瞬间凝结了。他整个人都迅速冷却,这冷却跟刚才的狂热恰成比照,使得他整个人颤抖了起来。
丁裳衣在这时轻轻推开了他,用袖子抹去留在她唇上他留下的唾液,这姿态真可叫唐肯一辈子心醉。
丁裳衣用眼睛睨着他。唐肯痛苦地道:“丁姑娘,我……”
丁裳衣用手遥指梳妆桌上的一炷香,说:“我一生里,心只属于一个人的。”
唐肯握紧拳头,脸肌抽搐起来:“对不起……”
丁裳衣把双手交在胸前,只是为了不让他再冲动,态度是极柔和的:“你没有不对,我是残花败柳,任何人,只要他欢喜,我欢喜,我都可以跟他好,但是,我的心只属于关大哥一个人的。”
她端视唐肯道:“你有高姑娘,高姑娘是个好女孩,她才是你的好伴侣;”她温柔而低沉地说,“不要因为我,而破坏了这一段我羡慕的好姻缘。”
唐肯只觉喉咽发涩,道:“我……”
丁裳衣已转移了话题:“这儿还有没有别家镖局?……我是说已开了七八年以上的大镖局。”
唐肯想了想,好不容易的才道:“镖局……老字号的只有这一家……其他的都做不住了……黎镖头另开了一家,也没几个月……”
这次丁裳衣有些愕然了起来,寻思一下,问:“那么,你们镖局可有位姓关的,二十岁不到的年纪,眉毛剔得高高的,眉上有一颗漂亮的黑痣……”
唐肯愣愣地道:“眉毛剔得高高的,眉上有痣……”这样一个人物他是极熟悉,但因为情绪还未恢复,一时还转不回来。
丁裳衣只凭了最后一点儿希望他说:“……他的名字叫关趣。”
“关趣?关小趣!”唐肯跳起来道,“关小趣就是小弹弓啊!”
丁裳衣给吓了一跳,顺着念下去:“小弹弓就是……。”
唐肯比丁裳衣更惊奇似地:“小弹弓己投入衙门去了!”
“投入衙门去了?”丁裳衣又念了一遍,“你是说……?”
“他去当捕快去了!”唐肯颇有点不以为然的道。
丁裳衣匆匆进去,换衣,扎发,提剑,出来时紫披风掩映蓝劲装猎猎英风,唐肯急问:
“丁姑娘,你要去哪里?”
丁裳衣寒着脸道:“关大哥最放心不下的、最宠护有加的就只这一个弟弟,我决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唐肯想要劝阻,又不知该从何劝起,忽听高风亮道:“丁姑娘,既然连我们都不知道那二三个月来探他一次的汉子是关大侠,只怕差役、衙门和官府的人也未必知道,关小趣暂时应无大碍的。”
丁裳衣见原来高风亮夫妇都来了,不好意思硬要逆闯,道:“关大哥怕在外声誉不好,不想让他弟弟知道有个当盗匪的哥哥,便一直没告诉他知道。”
唐肯傻愣愣地道:“怎么我从来就没撞见过关大哥?”
高夫人笑呻道:“你就只晓得去打墙挖洞,哪个人来访你看见过了?倒是小趣,嘴里言语,都是极佩服他的哥哥的。”
高风亮接道:“其实关大侠是位大侠,也是位义盗,官兵恨他入骨,才把他诋为盗贼,小趣年纪虽小,但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关大侠其实又何必瞒他。”
丁掌衣叹道:“关大哥总希望他弟弟将来的成就比他高……关大哥本来也是名门望族出身,因受小人陷害,才致家破人亡,关大哥也只好沦为盗贼……但他总希望有一天他关家能出人材,光宗耀祖,光大门楣,吐气扬眉,重振声威。”
“丁姑娘,你的心情我了解;”高风亮很诚挚他说,“先用过晚饭,我跟你一起,潜去衙门……我想你也没见过小趣罢?有我引介,总会方便些。”
丁裳衣见高风亮夫妇盛意拳拳,何况今晚是他们局里团聚的第一餐,她也不好意思再坚拒,说道:“好吧。”便回到窗前,插上一炷香,默祷起来。
高夫人低声问:“丁姑娘是……?”
高风亮低声截道:“关大侠已经过世了。”
“局主。”唐肯在一旁唤道。
高风亮见唐肯神色凝然,问:“什么事?”
唐肯道:“晚饭后的行动,我也要去。”高风亮本来希望他能留下来保护镖局的,但见唐肯眼色中的执意,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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