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子张开双眼,他的眼神不像以往那样灵动了,相反,显得有些呆滞,小胡子本想伸手再弹,看到景公子的样子,不由露出苦笑,随后悄悄向后退了几步。
“小景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无问真人也笑不出来了:“叶老弟口才一向犀利,或许你能劝一劝他。”
叶信看向景公子,随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我和小胡子到外面转转,不来打扰了。”无问真人说道。
无问真人和小胡子走到殿门时,无问真人突然取出一只小瓷瓶,从小瓷瓶里倒出了一些液体,抹上眼睛上,接着回头看了叶信一眼,他神色不动,但转过身之后,胡须便开始颤抖起来,一边的小胡子感觉到什么,急忙说道:“什么东西?给我也抹一点。”
“滚!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无问真人气急败坏的说道。
小胡子和无问真人都离开了,景公子一直在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墙上的大窟窿,默然不语。
叶信低头翻阅着备案,他知道景公子的心情为什么不好,刚才他已对那晟睿上人生出了杀意,但没动手,是小胡子他们把人干掉的,这当然是出自景公子的授意,晟睿上人是景公子师尊的客卿,下这种决定,心情肯定很复杂。
过了十几分钟,叶信感觉已经冷却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缓步走到景公子身边,见景公子还在发呆,他笑着说道:“怎么一直哭丧着脸?怕我讹你?”
景公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抬头看向叶信:“叶信,你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道理没错吧?”
“没错。”叶信沉吟了一下:“但既然是道理,那就不能用对与错来评价了。”
“为什么?”景公子说道。
“因为这世上的道理太多太多。”叶信说道:“而道理与道理之间总会不停的相互冲撞、倾轧。”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景公子说道。
“举个例子说吧,一个人拜入宗门,他的师尊把他领上路,助他修行,同时他又结识了一个双修道侣,彼此生死与共、患难相依,后来有一天,他师尊看上了他的双修道侣,令他让出来,还许诺给他更多好处,你说他让还是不让呢?不让,没有师尊的教诲,哪有他的今天?让,他便成了一个背叛者,令人不齿。”叶信说道。
景公子眨了眨眼。
“再举个例子,一个修士收了一个弟子,后来他的弟子出去游历,杀伤了另外一个宗门的弟子,那宗门兴师问罪,你说他是不是要把自己的弟子交出去?不交,有违公义,凭什么你的弟子做了坏事可以不被惩罚?人家的弟子就白死了?交出去,身为师尊,是不是应该尽最大努力庇护自己的弟子?何况你让其他弟子怎么看你?“叶信说道。
“如果是你,你会把双修道侣让出去么?”景公子突然说道。
“不让。”叶信说道。
“你是那个师尊呢?把弟子交出去?”景公子又问道。
“不交。”叶信说道,随后顿了顿:“你呢?”
“如果我有双修道侣,是肯定不会让的。”景公子说道:“至于弟子么……得仔细问问事情经过,如果错在他……”
“这就是我们的不一样的地方了。”叶信说道:“不管错在谁,我都不会交,我的弟子只能由我自己来处置。”
“够霸气……”景公子勉强笑了笑。
“人生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不管是谁,都会不断的面对一个个选择,做出决定,大到生死存亡,小到吃什么饭、穿什么衣服、走哪一条路,而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未来。”叶信说道。
“扯淡!我穿什么衣服还能影响到未来?!”景公子叫道。
“可以的啊。”叶信笑道:“假如你今天突然想精心打扮一下,穿上最得体的衣服,神清气爽出门,结果正巧遇到了一个女子,你们一见钟情,成了生死相依的道侣,可如果你一身邋遢,你们只是擦肩而过,她根本没注意你,然后再无法相遇,她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了。”
“你这简直……”景公子瞠目结舌:“按照你的道理,以后我连穿什么衣服都要想很久么?!”
“不要去想,随缘而行、随心而住。”叶信说道。
“你这半天说得全是废话啊……”景公子露出苦笑。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道理之间的相互碰撞倾轧之中,所有人都在不停的做出选择,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人生。”叶信说道:“我经历一次次选择走到今天,成了叶信,你经历一次次选择走到今天,成了景公子,无所谓对错,坦然面对而已。”
景公子愣怔了片刻,发出悠长的叹息声。
“你和那晟睿上人的关系很亲近?”叶信说道。
“他算个屁。”景公子说道。
“那你一直哭丧着脸干嘛?”叶信说道。
“晟睿上人……让我的老家人去禀报我师尊。”景公子的情绪又变得低落了:“我先后哀求过他三次,求他不要去……”
“然后呢?”叶信说道。
“他就是不听,我没办法……他手中有飞书,我只能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他。”景公子吃力的说道。
第一零九七章 独自面对()
叶信沉默片刻:“你和那老家人关系很亲近?”
“我从小是他们几个把我带大的,别的老家人都已经过世了,只剩下他……”景公子的神情又变得萎靡了。
“如此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会走漏风声的?”叶信皱眉道。
“我的错,晟睿上人是只老狐狸,我低估了他。”景公子说道:“我只是旁敲侧击,想问出应该如何喂养灵貂,他生出了疑心,屡屡追问我,见我百般搪塞,便让我的老家人去找我师尊,我知道事情已无法逆转,索性把他带到了赤阳道。”
“你们在灭法世没有机会杀他么?我看小胡子他们干得很熟练啊。”叶信说道。
“晟睿上人并不容易对付,我能杀掉他,但拦不住他的元神,万一被他元神脱逃,大家都要完蛋。”景公子说道:“最好的办法是利用海大师的阵图。”
叶信见景公子的神情越来越萎靡,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得让景公子恢复过来,这些时间他也算了解景公子的脾气了,知道此人虽然敢作敢为,极有头脑,但性情有些暴躁。
“也行吧,反正人已经死了。”叶信说道:“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你们把我的大殿搞成这样子,是要赔的。”
“我赔你个毛!”景公子勃然大怒:“姓叶的,我为了护住你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为一点屁事啰嗦个没完,信不信我干脆把你这城给毁了?!”
“不止是因为我吧?”叶信说道:“老景,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知道你,你是很讲情义的,这一次你痛下杀手,应该是怨气长时间不断累积之后,突然爆发的结果。”
叶信分析事情,总会竭尽所能捕抓所有的细节,打杀与打伤是两回事!以景公子的实力,大可以把那位老家人打伤、打晕,找个地方关押起来,虽然终究是个祸患,但至少暂时保全了情义,而景公子直接选择了杀人灭口,必定有别的原因,再联想起景公子刚才亲口说过的先后哀求了三次,叶信已经隐隐知道了。
“或许……你说得对吧……”景公子又颓丧的坐了回去:“他对我是忠心耿耿的,但对外就差多了,在我的元武堡里,他可算是到处欺男霸女,做下不少恶事,我念及以前的情面,总不想罚他……”
“这是恶仆啊,你早就不该容他了。”叶信说道。
“其实……我师尊也差不多,碰上了明界各位主上,他总是毕恭毕敬,可遇到了别人,他就变得横眉立目了,该怎么说呢……道不同不相为谋吧……”景公子说道:“叶信,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师尊的名讳……就是因为……”
“就是因为名声很不好?”叶信说道,他早就猜到了,当初在吉祥天杀掉的那几个景公子的随从,走出法阵时便商议着要抓住千代无双,所以他那时对景公子始终保持着警觉,但经过多次接触,发现景公子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戒心才一点点放下,不过此事一直是个疙瘩。
现在听到景公子说出‘道不同不相为谋’几个字,疙瘩也就解开了,景公子对他师尊的所作所为极不认同,甚至是反感、憎恶的,但是师徒名份压在那里,景公子无计可施。
景公子低下头:“我有些小心眼,平常时我不会去无端招惹别人,但别人一定要来招惹我、欺负我,能打得过的,我马上打回去,打不过的,我会忍,然后等着!”
“比如说银鸢?”叶信笑道。
“没错!就是那银鸢!”景公子说道:“可我师尊的性情和我不一样,怎么说呢……算是势利吧,如果他知道我要对付银鸢,无论如何也要阻拦我,没办法阻拦甚至可能把我赶出门墙,因为他绝对不想对上银鸢,但是,遇到了别的事情,人家好端端在那里走动,在那里修炼,没招他没惹他,他却会闯入门去,说打就打,说杀就杀,我……实在是看不惯啊……“
叶信不说话了,这种事他没办法表达意见,本想劝解景公子,让景公子的精气神缓过来,现在也劝不下去了,难道还能诱导景公子叛出师门么?那他就成了小人。
良久,叶信不得不转移话题:“好了,此事等你心绪平复之后再商议吧,这些天里有没有计星爵的消息?”
“没有,这是好事。”景公子说道。
“怎么说?”叶信一愣。
“如果劫宫全力出手,那我比不了,但只有红佛和青佛几个么,我的眼线并不比他们少,极上秘龙道没别的,就是兄弟多。”景公子说道:“我找不到计星爵的下落,红佛和青佛他们也同样找不到。”
“这样啊……”叶信皱眉思索起来。
“不过,同样的道理。”景公子沉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得到了消息,会马上告诉你,然后你要放下一切事情,因为我能找到计星爵和丁剑白,证明红佛和青佛也快要找到了。”
“明白。”叶信点头道,接着他沉吟了片刻:“喂养寻宝貂和天路魔种的法门弄到了么?”
“我和你聊的时候,以为很轻松的。”景公子叹道:“等回去才明白没那么简单,我朋友很多,但能信得过的就要砍掉九成了,敢交托性命的更是少之又少,大家都不是傻子啊,你说……我向人打听这种事,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们,我这边找到灵貂了么?当时正好老杂毛回来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他给我出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叶信急忙问道。
“既然不想用师尊那边的人,那只能找个下家替我们出头了。”景公子说道:“我和老杂毛跑到五界天,委托一个行庄发布悬赏,寻找懂得养灵兽的修士,结果只是两、三天,那行庄就被人盯上了,那几拨人背景都很深,我们什么都没敢做,拍拍屁股一溜烟返回了明界。”
“这么长时间不会一点收获都没有吧?”叶信有些失望。
“只能靠我们自己到各处藏经阁内寻找,所得非常有限,倒是小胡子那边有了些收获。”景公子说道:“他认得任雪翎的一个朋友,问到了不少东西。”
说完,景公子拿出三块玉简放在了桌子上:“都在这里了,都是残缺的法门,你自己参悟吧,最好是拉上老杂毛,他见多识广,能帮上你的忙。”
“有法门就好。”叶信松了口气,随后把玉简收了起来。
“给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会。”景公子说道:“本来心情不好,路上又总会遇到邪路修士,结果打了好几场,实在是累了。”
叶信叫来谢恩,让谢恩引着景公子去修士,随后他把拿出玉简,把自己的神念打入到玉简,仔细翻阅起来。
景公子收集到的法门都是残缺的,喂养灵兽最重要的是针对灵兽的属性、当前能力等等条件,炼制专门的丹药,而且还要随着灵兽的提升不断改变,叶信看了半天,无奈的把玉简都收了回去,他属于门外汉,没办法参悟,还是把这玉简交给苏静智吧。
苏静智的造诣不及真真,但如果换成其他宗门,他肯定算得上是一个天才丹师,应该有能力炼制出相应的丹药。
这时,温容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先是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大洞,随后微笑道:“你出关了?”
“嗯。”叶信说道:“你怎么没去灭法世?”
“真真姐这里我走不开。”温容说道:“听真真姐说……你悟了?”
“还好,勉勉强强。”叶信说道。
“我们浮城终于走出一位能与计星爵他们比肩的大圣了……”温容发出叹息声。
“和他们相比,我还差得多呢。”
“不管差的少差得多,终归是走出来了。”温容说道:“这可是大好事,但你……怎么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呢?”
叶信沉默片刻,苦笑道:“因为最后的福利也吃光了,心中没了底气。”
“什么最后的福利?”温容一愣。
“你知道的,我有两种渊源极大的传承,所以之前遇到种种危险,我都可以坚信,我有办法、有机会创超奇迹。”叶信悠悠说道:“打个比方说,我就象是一位即将登上大位的太子,父皇让我带兵走上沙场,是为了让我累积人望、广收人心,敌人再多再强我都不怕,因为一旦我陷入危急,父皇会倾国之力来助我。”
温容静静的听着。
“不过,我今天已经登上了大位,未来的生死成败,只能由我自己全部承担起来。”叶信说道,他讲的是自己心理层面的变化,之前在浮尘世乃至证道世前期,每逢爆发冲突,总会有一种潜意识鼓舞他奋勇向前,老子用的是贪狼战诀,你们算个屁!等到驾驭了寂灭之力,他的信心更是爆棚。
而且,以前他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不论是神能还是杀神刀,都来至于别人,他可以动用,但不是完全属于自己,那时钟馗还没死,这种感觉在情理之中,杀神刀也如是,现在他才知道,因为无道者的神识一直没有消散。
从证道境到圣境,再到真圣,他的修炼速度是无以伦比的,所有的瓶颈都能轻松突破,其实这和千代无双一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遗赠、遗产,重伤垂死的千代无双可以直接勘破真圣,而他的传承来自天域中曾经最恐怖的两位大能,无道者与天帝钟馗,突破瓶颈自然是小问题。
可是,当他跨入大圣的那一刻,发现无道杀意与寂灭之力已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代表着两种力量已完完全全、真真正正属于他了,也只属于他,而无道者与钟馗好像从来就没存在过,犹如黄粱一梦。
如同刚刚接过了船舵的水手,刚刚登上大位的王子,虽然清楚自己已走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但更明白,从此必将独自面对所有的风暴。
第一零九八章 预感()
第二天,叶信让人去把无问真人请了过来,无问真人走进大殿,见只有叶信一人,显得有些惊讶:“叶老弟,找我来什么事?”
“真人,你昨天偷偷在眼睛上抹的是什么东西?”叶信说道。
“哈哈……”无问真人发出干笑声:“老弟这双眼睛是够毒的,什么都瞒不过你。”
叶信面带微笑,只是静静的看着无问真人。
“恭喜叶老弟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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