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日低声道:“芝娘,你为什么还这么想呢?平儿真会跟你动手么?芝娘,只怕他不会……”
中年白衣妇人道:“我希望他愿意动手,否则……我心不安……”
海西日还要再说,白衣妇人已摇头道:“你……你们先解决十三各凶器的葬礼吧!”
海西日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回到白席,向海东阳道:“阳弟,她不肯过来……”
海东阳道:“我知道她不会的,因为她仍然在恨我……”这老人眼中竟然有泪了!
海平候很镇定,虽然他知道那就他的是生身之母,可是,他却无法在天下武林人物之前置私情于公义之上,可是他又怎能罔顾亲情呢?
海西日此时再度抱拳道:“老朽与小徒海平候历经数十年之奔波,终于将武林之中能称为神兵利器的十三柄兵双聚齐于此——”说着,一指身后长条案之上的十三把金光闪亮的兵, 器,又道:“各位也许认为这些神兵,乃是前古宝物,但是,就老朽所知,这些东西确实都是一些不祥之物!”
海西日话音再度一顿,大笑一声道:“各位别以为老朽的话中有什么偏激之意,老朽相信各位都知道这十三柄名刃,千百年来,不知沾了多少英雄好汉的鲜血,多少武林人物成了刀下冤鬼!”
此时远处有人叫道:“不错,果然是不祥之物!”
海西日又是一笑道:“因此,老朽主张将其焚毁埋葬,方可化凶顽吉祥,替武林奠平和之基……”虽然今日来此之人多是知道会有此一结果,但是,海西日说出这等话以后,群豪仍然难免叹息出声!
海西日微微一笑,又道:“这等前古神兵,火化自是不易,因此,今日所谓葬礼,只是利用老夫故友的黑煞九珠宝刀,先将其他十二支利器削毁——”
突然,有人大吼道:“姓海的朋友,你的心计好高明呀!”这一声暴喝,只惊得群聚一怔,但也令群豪心中大为钦佩,果然这海西日这种说法好像另有诡计!
海西日闻言却是一笑道:“金大侠是认为海某藏私么?”
那位姓金的老人笑道:“不错,要毁全得毁去,怎可独留你那宝刀呢?”
海西日笑道:“金大侠误会了!宝刀也要在今晚一并毁去的!”他话音一顿,立即转身将那柄宝刀取在手中,向海平候喝道:“平儿,将那十二件神兵取来!”
海平候应声道:“是!”他一把抓起那十二件神兵利器,大步走到海西日身前,笑叫了一声:“伯父——”
海西日目光一亮,陡地长啸一声,宝刀高举!
海平候睹状,立即双手将十二件神兵往上一抛——
“咔——喳——”一声脆响过外,那十二件神器立即断为二十四截!
“好刀!”
“真是宝刀!”
“可惜……唉……”四外的群豪赞好声,叹息声一时俱起!
海西日、海平候两人此刻却目不斜注,心不二用,一人持刀,一人抓起那断裂的神兵,又是一阵剁来!
一刹那,那十二件神兵全成了废铁!
海西日这才一笑道:“神兵已去十二,这柄宝刀,也该毁去了!”只见他目光黯然的看了宝刀一眼,忽然道:“刀啊!刀啊!十年相伴之功,我这里先行谢过了……”
陡见他大喝一声:“别了!宝刀……”脸色忽现酡红,那柄高举半空的宝刀,竟然在他神奇的功力之下,一眨眼碎裂成千百块废铁!他才一松手,摇头一叹!
海平候弯下身去,拾起那一堆废铁装在一只布袋之中,交给了随来的一位苗妇!
此时,那四下群豪全都鼓掌叫好!
海西日的这手混元神功,确是惊人得很—就在群众叫好声中,海西日缓缓说道:“十三神兵利器的葬礼,至此结束,请各位暂留原位……”
他目光一转,又道:“现在由小侄兼小徒海平候与那金龙大王先了却一桩恩仇!”
一掉头,向海平候道:“平儿,你尽管放手一搏吧!”
海平候应声道:“侄儿遵命!”他陡然跨前三步,笑向黑席的金龙大王道:“金龙兄,请吧!”
金龙大王脸上神色狰狞的笑着,大步走出,“海平候,我先杀了你再杀那老狼……”
海平候听到金龙大王骂及父亲,自是大为不快,沉声怒喝道:“金龙,你若再敢出口不逊,哼,小爷可要先撕裂你的嘴……”
金龙大王冷笑道:“你不妨试试……”
话音未已,陡见他双手一扬,六把飞刀,电掣而出!五尺不到距离,又是暴然出手,倒真正是算得上恶毒已极!
连海西日在内,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尤其是花氏六女、陶珊、庄咏芬和袁秋萍等诸女,为不尖叫出声!特别是那窈娘,已吓得几乎晕了过去!
可是——海平候却巍然不动,因为他早已料到金龙会来上这一手,所以他早就有备!
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六柄飞刀全部落地—海平候手中,却多了一支普通长剑!这支剑原来是挂在他身畔的,群众竟然看不到他是怎么样出手拔剑击落飞刀的!
金龙大王飞刀无效,立即大吼一声,拔出胁下那柄紫金刀,疯狂般砍了过去!
海平候嘿嘿一笑,长剑一紧,挽起千朵剑花,顿时将金龙大王罩在一片剑影之中!
“好剑法!”静虚道人忍不住大声喝釆,他一喝不要紧,立即引起了群雄轰烈的叫好之声!
一霎时,场中是刀光,剑影交错!而场外,却发一片叫好不息!
两人这一上手,真可谓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袁秋萍望望窈娘,转头向中年白衣妇人道:“婶婶,他不会输吧!”
白衣妇人道:“不会!金龙挡不住他百招的!”
袁秋萍笑了一笑道:“他会杀死金龙么?”
白衣妇人道:“也许……”
窈娘忽然一震,惊道:“晏姑姑,他不能杀死他啊!”
白衣妇人道:“你不希望金龙死么?”
窈娘哭道:“不!不!姑姑,他死了,我怎么办?”
白衣妇人道:“你们不是没有同房么?你怕什么?”
窈娘道:“姑姑,你知道,你知道我不能让金龙死……因为……我是不幸的化身……金龙一死,那不幸一定会转到海大侠身上了……”
白衣妇人混身一震道:“窈娘,你真的爱上他了?”
窈娘哭道:“是的,姑姑,我怎能不爱他,我怎能……姑姑,我怎么办?”
白衣妇人摇头道:“可怜的孩子,苦了你了……”
窈娘道:“姑姑,别让他杀死金龙,姑姑,救救他们两个……”
白衣妇人点了点头道:“好!我会不让金龙死……”
窈娘此时忽然尖叫一声——“别杀他,海大侠,我求你……”
敢情是在她们说话之时,金龙已经露了败象!
窈娘尖叫之时,正是海平候一剑拨开了金龙大王的紫金刀,剑尖划向金龙胸前……
若非她这一声尖叫,金龙此刻早已洞胸而死!饶是海平候闻声收手得迅快,但金龙的胸前已刺穿了一道三寸长,一寸深的血口!
而且,金龙那一身初初炼就的罡炁,也全被他这一剑给破去了!
海平候清啸一声,长剑在金龙大王的衣袖上一拭,咔喳一声,已然还鞘!他看了窈娘一眼,这才向金龙道:“回去吧,她不能失去你……”
此时,窈娘已快步跑到金龙身边,扶着他道:“金龙,你没事么?”她撕下自己那雪白的衣衫,向金龙胸前绑去!
金龙凄然的一笑这:“窈娘,谢谢你了……”
窈娘强忍心痛,笑这:“金龙,退出江湖吧,我不能再看你流血了!”
金龙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窈娘,只要你不离开我!”
窈娘偷看了海平候一眼,道:“我答应,金龙,我们找个深山活下去……”
金龙泛起一丝笑意道:“窈娘……”
忽然,他不支的倒下去!窈娘似是扶不牢他了!海平候连忙赶上一步,抓住金龙,向窈娘道:“我来抱他……”大步向黑席走去!
窈娘只能道了声:“谢谢你了!我永远记得你……”她似是要哭,但却比哭更难过!
海平候把金龙大王放在窈娘身旁,立即退回场中!
海西日时已缓步走了过来,道:“平儿,你母亲的事,你真要由你了结么?”
海平候点了点头道:“伯父,我必须如此啊……”
海西日长叹一声道:“好吧,平儿,你请她出来吧!但……”
他没再说下去,缓缓地退回白席之上!
海平候目光一凛,突然向黑席道:“海平候敬请黑旋风出场!”
此言一出,四下里头顿时静得连风声都听得见!
那黑席上的白衣妇人立即应声而出!她走到海平候面前,沉声道:“海平候,你要怎么样?”
海平候凝视很久,才轻声道:“娘!能不能请你取下面上的罩纱!”
白衣妇人微微一怔道:“做什么?”
“我要看看您,也要向天下人介绍您是我的母亲!”
白衣妇人身子一震道:“平儿!你现在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了,而我却是个双手血腥的魔头。”
海平候沉毅地道:“孩儿不在乎,在孩儿的心目中,您只是一个慈祥的母亲。”
白衣妇人又顿了一顿才道:“好吧!平儿!反正我一切都听你作主了,今天我原是把自己交给你发落的。”
“娘这么说,孩儿就罪孽深重了……”
白衣妇人一声轻叹:“孩子,我说的是真心话,若不是我自己愿意,谁也没有这个本事来审判我,若不是你,谁也够资格来发落我!”
海平候也叹了一口气道:“娘!您别这么说,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够资格来审判发落我们母子,只有孩儿不能,因为我是您的儿子!”
白衣妇人身子又是一震,似乎呆了一阵,但是最后只叹了一口气缓缓伸手摘下了面纱。
“哗!”四周响起一阵惊呼,他们见到了一张绝美的脸,带着一股超俗的雍容。
这张脸,在尘世已找不出一个名词能形容。
她跟先前的窕娘很相似,但神韵上却有天壤之别。
窕娘还会引起女人的嫉妒。
却没有人会对她嫉妒。
窕娘会引起男人们的非份之心,却没有一个人敢对她有一丝冒渎之心。
她就像是由丹青妙手所给的一幅观音大士法相。
宝相庄严,尘世无匹。
有很多人都身不由已的跪了下来。
她淡漠地环视四方,目光流过海西日与海东阳身上,只短短地停留了一下,遂又滑了过去。
最后却留在她身边的海平候身上,目中才洋溢着一片慈和的光辉……
尘世的感情,已经无法再在她如古井上水的心中泛起涟漪了,只有亲子之情才是她在红尘唯一的连系。
“孩子!娘已经摘下了面纱,现在又要干什么!”
海平候十分激动,开口正要说话,晏美芝忽又道:“孩子记住!我不是平凡的人,你也不是个平凡的人,因此,你可以不违正义,却千万别向人乞怜求情!”
海平候点点头道:“我知道,娘!我不会的,您是我宝刀海平候的母亲,凭着这一点我们也不能要人可怜!”
晏美芝点点头,漠然而去。海平候清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才朗声向四周道:“各位这是家母,也就是大家心目衔恨至深,必欲除之的大魔王黑旋风,更具很多人闻名丧胆的神秘剑王……”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他们都已知道了这个人是黑旋风了,也知道他跟海平候有密切的关系,却没有想到他们竟会是母子。
海平候又助声道:“家母早年因为特殊的身世与遭遇,乃至心性偏激,曾经滥杀过度,但是她老人家也为大家做过很多事,除去了许多恶人,死在家母手中的人,并不是完全无辜的,有很多人确有取死之道!”
这时才有人问道:“这么说来,令堂是没有罪的了。”
海平候道:“不!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想告诉大家的一点是家母所作所为,并非全无理性,她不是一个好杀成性的人,她老人家杀人,有时是不得不然,有时是为了惩奸除恶,有时则是无法控制,但不管怎么说,家母还是难辞杀人之咎!而且我们母子也不想藉此而脱罪。”
“那么你又打算如何治她的罪呢?”又一个人问。
海平候朗声道:“朋友!我是家母的儿子没权利治家母的罪,我们母子接受大家的治罪!”
“血债血偿,杀人者死,这是江湖人唯一偿罪之法!”
海平候助声道:“不错!朋友说得很对,海某请大家来就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海平候可以斗胆代表家母愿向正义服罪,因此,现在请各位跟黑旋风有过节的人出来当众提出申诉,只要你们所提出的被害者确是无辜的,在下绝对给各位一个公道。”
晏美芝神色微微一动道:“孩子,我们何必要如此呢,我宁死也不肯屈服的。”
海平候道:“娘!我们是向正义屈服!”
晏美芝放低了声音,激动地道:“那也要公平,我可以向正义屈服,也可以向无辜者认罪,但必须是真正无辜的受害者家属,而且申诉者本身也必须要是未曾无辜妄杀一人者,否则我就否定他的认罪资格,这样子公平吗?”
四周一片寂然,既没有人提出异议,也没有人敢出来指责,海平候等了很久,始终不见有人出来,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向四周一揖道:“谢谢大家原谅了我们母子。海某再向大家声明一句,海某宝刀已碎,今后不会再出现在江湖上了,而且海某今后将摒弃武事,耕渔奉母,所以昔日的黑煞神龙、黑旋风、宝刀李平候等人,也都将今日消失,永不出现人世了。”
说完他牵了晏美芝的一只手,慢慢地走向河边,晏美芝乘来的小舟仍然系在河畔,他解开了缆绳,先把晏美芝扶了上去,然后自己也跳了上去,拿起竹篙,撑着河岸缓缓地离岸远去了。岸边还有几个姑娘,一个、二个、三个……
还是没有一个人出声,尤其是那些不远千里而来,想要杀死黑旋风的人!
他们真是自反而缩吗?因为他们的亲友家人确实是有取死之道呢?还是因为他们自己都曾错杀过无辜的人,因而不敢出去问罪了呢?
人在江湖,孰能免此,大多数的人噤然不语,可能是为了这个原因,但还有一些人倒是真正的够资格出来的,可是他们也没有出来,又是什么原因呢?
那是晏美芝的那种无限圣洁和庄严的美震慑了他们,面对着晏美芝绝世的丰神,谁敢生冒犯之心呢!
海东阳与海西日怅然地望着黄河,良久无语,晏美芝走时没有跟他们打一个招呼,海平候也没打一个招呼,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
海东阳喃喃地道:“芝娘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说她上那儿去了呢,难道从此不再见我们了吗?”
海西日也惆怅地道:“大概是吧,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见的了,她丰神依旧,你我却白发龙钟,相见争如不见。 ”
海东阳知道哥哥心中的感受,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晏美芝真正爱的是海西日。
但,自己却又是晏美芝的丈夫,海平候的父亲。
这两重关系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她又怎相见呢?
默然半天,他才对海西日歉疚地道:“大哥,兄弟是不敢去见她了,你应该跟他们一起去的!因为……”
海西日没等他说完就摇摇手道:“我去干吗?你没听平儿说,他今后已放弃武事,要耕渔奉母吗?你知道他除了一个老娘外,还要养活多少老婆,从早忙到晚上,再从黑夜忙到天光,恐怕都填不跑这些肚子,我还忍心去增加他的负担吗?”
两个老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固然充满了欣慰,但也充满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