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候心头一凛,疾声道:“老人家!你回去不得!”
徐敬神色一变,颇有惊色地问道:“难道集上有何变故?”
海平候即回道:“飞天蜈蚣仇天彪派了三个手下向你讨药,适你不在,可能尊夫人不予理会,所以这三个人准备今晚至你家将家中全部存药带回覆命,你这一回去……”
徐敬呵呵大笑道:“塞外三凶作恶无算,讨药讨到老朽头上,也算是恶贯满盈,老朽只消……”
海平候插口道:“老人家是想藉机毒杀么?”
徐敬皓首一点道:“当然,这也算是替天行道吧?”
海平候摇头道:“不行!我想他们兄弟三人绝不会全部受伤,如若其中之一被你老人家趁机毒杀,其余二人岂肯善罢甘休,我看不可造次!”
徐敬喟然一叹道:“老朽年过七十,也是该死的时候了,一条老命换一个煞星,倒也合算。”
海平候连连摇头道:“不!老人家医道精良,多活一年,可以多治疗无数病人,晚辈倒有一条上策!”
徐敬目光一掠海平候身边的佩刀,目光一亮,问道:“小哥莫非是一位武林英豪?”
海平候答道:“晚辈不敢,但晚辈寻觅塞外三凶已非一日,依晚辈之见……”
说着,又附在徐敬耳边低语一阵。
徐敬连连点头,然后在马鞍上的行囊中取出一套旧衣给海平候换了,以一块青布将头缠起,立时又变了一个模样。
海平候复将腰间宝刀解下,用衣裳裹起,放在药袋之内,与徐敬换了马匹乘骑,双双直奔集上而来。
徐敬并不是一个江湖郎中,在集上街有一家药店,名叫白玉堂,两人来到店前,勒缰停马,尚未下得马背,已有家人气色坏地前来禀道:“徐爷!不好了,打从昨天来了一个歹人……”
徐敬挥了挥手,止住了家人的话,从容下马,直进店去,海平候也提着药袋紧随其后。
一进店内,海平候即看见日间在茶座看见的那三个汉子,正在药架上将药瓶药罐往下搬。
徐敬瞅了瞅,冷冷地问:“三位是那一路的英雄好汉,要这些治肚痛头痛的草药何用?”
三人停下手来,回瞅了徐敬一眼,内中那个高个子向前走了两步,扬声发问道:“你就是徐大夫么?”
徐敬点了点头!
那高个子一抱拳,行了个礼,和声和气地道:“在下奉飞天蜈蚣仇天彪老大之命,前来向大夫讨点药!”
徐敬冷冷哼道:“哼!这那里是讨药,分明是在抢,塞外三凶平素所行虽然够横够蛮,可还没有干过抢劫掠夺的勾当,老朽见着你们老大,可得要问问他!”
三人显然有点着慌,那高个子忙不迭地陪下笑脸道:“咱们三人未遇见大夫,尊夫人又不肯告以‘畅穴通脉丸’放在何处,是以在何处,是以在下只得……”
徐敬讽道:“主意倒是想得不错,我徐敬调制的‘畅穴通脉丸’要是随便放在店内的货架上,你们的仇老大也不会派你们前来要了!”
徐敬虽一再冷言冷语,但是那三人是有求而来,却又不敢发作。
那高个子笑道:“这也是我们运气好,正好赶上大夫采药归来,不然,我们真无法回去覆命,就请大夫赏赐几粒……”
徐敬一本正经地插口问道:“是你们的头儿受伤么?”
那高个子答道:“是的,仇大哥半年前华盖穴上曾被对手点封,后来对方虽为之解穴,但这半年来稍一运功,华盖穴上郎感胀痛,是以……”
海平候闻言,心中突然省悟,自己点穴之时,用的是刀尖,解穴的时候用的是指尖,一刚一柔,两下力量稍有悬殊,却想不到为仇天彪留下了后患!
徐敬煞有介事连唔两声,点点头道:“运功之际,穴口胀痛,乃穴脉瘀塞之症,不过,这‘畅穴通脉丸’不可轻易乱用,万一有了差池,老朽可负不起这个重担!”
高个子回顾了两个同伴一眼,期期艾艾地道:“那……那……”
徐敬不等对方说完,即插口道:“你们头儿现在何处?”
三人相互一瞥,谁也不敢接口答话,良久,那高个子方答道:“这一点,临行之时,头儿曾有吩咐,不可见泄于外人!”
徐敬耸了耸肩,两手一摊,装着一付莫可奈何的神色道:“那就没有法子了!倘若老朽没有亲察伤势,是不可乱投药石的!”
三人之中的矮个子似乎特具心机,眼珠一转,从旁插的道:“那只得麻烦你徐大夫跑一趟了!”
徐敬连头都不抬,回道:“你们不会用轿子将病人送到集上来么?”
矮个子道:“大夫!并不是我们老大摆架子,伤势拖了六个月了,那里耐得住旅途劳顿!”
徐敬回头对海平候吩咐道:“小四!快去把牲口的辔口整理一下,多带些水,咱们走一趟吧!”
海平候完全一派下人模样,连连哈腰称是,唯唯退下。
一剑小天下OCR 旧雨楼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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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海平候不由得从心眼里乐起,自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片刻,只见徐敬提着一个藤包而出,那三个汉子则紧紧相随。
徐敬看了看左右,并无那三人的坐骑,问道:“你们没有牲口么?”
那高个子淡淡一笑。
矮个子却弯起小指放进口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忽哨。
哨声甫落,忽然一阵啼声轻传,一个红面汉子从暗巷里牵着四匹毛色如雪的马匹走了出来。
海平候心中微微一惊,暗道:“原来暗中还有人哩!”
六人上得坐骑,那高个子一马当先,徐敬和海平候则居中而行,其余三人断后,好像怕二人会中途开溜的样子。
果然不出海平候所料,一行出得集镇,那高个子扬鞭一挥,直往大戈壁行去。
天上有一弯牙月,但被漫天风沙掩蔽了皎洁的光辉,显得晕黄、暗淡,星光更不可见了!
海平候不由想到徐敬随口而歌的词句:“披星戴月,走遍了海角与天涯……沙烟鞭马,野路无涯……”
一个从未尝过艰辛,经过风霜的人,是领略不出这种境界的。
旅途因为大家都无言无语而显得漫长寂寞,只有挂在马鞍旁边水袋中的水“咕嘟咕嘟”地晃—荡着,配合着马蹄的“沙沙”声,也算是旅途中唯一有节奏的音响。
下半夜,风势停了,没有那针尖似的砂粒往颈里钻,大家都舒服了一些。
停马憩息了一会,各自喝了点水,吃半块乳酪糕,再上路时,已不像先前那样沉默了!
高个子首先发话道:“徐大夫!这条路你还没有走过吧?”
徐敬怕不走过了百次以上,却故意摇头道:“不曾走过,如说你要穿过大戈壁前去库鲁山,你似乎又稍稍偏北了一点,如说……”
高个子在前插口笑道:“徐大夫在阿托集一住半生,对边塞熟之又熟,这一回也会弄不清方向了,咱们要去之处,是你前所未闻的一个地方!”
徐敬轻噢了一声道:“这大戈壁中有几处绿洲,有几处水源,姓徐的都弄得清清楚楚,我就不信这去处我没听说过。”
高个子傲然道:“塞外三凶一向出没无常,那地方让人知道了还行?”
高个子说话无意,徐敬听话却有心,心中暗凛,当下冷冷然道:“那这次姓徐的前去治病,不是让姓徐的知道了么?”
高个子显然也微有骇异,迟疑良久,方道:“那自然不同,徐大夫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徐敬冷笑道:“看样子,我们二人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高个子别过面来,笑道:“徐大夫放心好了,咱们老大绝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之人,只要大夫为他治好伤,老大连谢都来不及哩!那里还会起下相害之意……”
正说话间,蓦地一道响箭划空而过!
高个子回头叫道:“老三!卡子在盘了,告诉他们,我们是仇老大的亲侍!”
海平候放眼望去,沙地上连一棵小树也没有,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那高个子所说的卡子匿于何处呢?
看样子,塞外三凶并不是三个游荡不定的煞星,倒是一个有组织,有地盘的什么帮派魔党哩!
海平候思忖之际,被呼为老三的那个尖下巴,已然射出一支冒着深蓝色火苗的火箭。
旅程重又恢复宁静,六匹牲口踏着陷蹄的沙地,缓缓地走着……
蓦然,不远处一座沙丘,突然高了起来,紧接着出现了四匹骆驼,驼峰上坐着四个劲装汉子。
原来前面的卡子伏在地上,是以看上去像一堆砂丘似的。
两下很快接近,高个子举手示意,六匹牲口停蹄伫立。对面的人扬声喝道:“有令牌么?”
高个子答道:“志老哥看吧!”
答话声中,一抬手,似已抛出一物。
对面之人伸手接住,在月色下验看一番,重又将令牌抛回,又发话道:“头儿交待下来,有七个来历不明的贼男女,已然到了边塞,看样子不怀好意,哥们可曾见过这伙人?”
高个子笑道:“就算他们有胆子前来,进了大戈壁,漫天风砂也将他们给埋了,放心吧!伙计们!他们要想摸咱们的老巢,无异是自寻死路。”
对方又道:“话虽是这样说,还是要小心为妙!”
高个子连声答道:“不错!不错!各位多辛苦!”
说着,一带辔缰,策马而行,前面的四匹骆驼往左右一分,让开了道路。
海平候此时不由又加重了心事,因为塞外三凶既已发现了自己的踪迹,那么留在集上的花氏六仙就有危险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月落星沉,转眼天又亮了!
一夜征骑,虽说沙地马行极慢,怕也走了百来里路了!
一行歇马停走,用了一些干粮,再上征途。
昨夜,海平候已暗暗易容,面目黧黑,嘴唇干枯,头发焦黄,一看就是一个以吃牛羊肉,整天生活在风砂中的边塞土人模样。
徐敬看看这个被自己唤作“小四”的随行者、沉静、稳健,处处显示出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武林人物,是以,对此次虎穴之行,非但不怯弱,反而心里踏实,深具信念。
约摸晌午时分,不远处才出现了一片草原,草原里有一大片水沼,照理说,这片水草,应是牧人的桃源仙境,但却看不见半个牧人,倒有几个劲装疾服的汉子。
海平候心想,这大概就是塞外三凶的盘踞地了!
守在水草附近的几个劲装汉子,又来盘问了一番。
海平候下了马背,藉机探看了一下地势。
照说,这大戈壁中应是一望无垠的沙漠平原,但在水源不远处,却有一大座怪石巉岩,像是矗立在沙海中的一座孤山。
高个子一人一马,转到巉石后面去了,海平候猜想,可能是向飞天蜈蚣仇天彪禀报去了。
约莫盏茶时光,高个子去而复回,向徐敬招了招手道:“仇老大有请大夫!”
徐敬向海平候回顾了一眼,皱了皱眉尖道:“就是我一人么?”
高个子答道:“是的!”
徐敬道:“可是等会切药杵臼却非这小子不行啊!”高个子哈了哈腰,极为恭敬地道:“这是老大的吩附,在下不敢违拗,若有必要,大夫尽可亲向老大回明!”
徐敬点了点头道:“好吧!”复又回头向海平候吩咐道:“小四!在这儿候着,可别乱跑啊!”
海平候点了点头,徐敬这才上马,随着高个子而去。
这一去总右个把时辰,海平候坐在草地上,背上垫着药袋,半卧半靠地瞑目养神。
一只手轻轻地在海平候肩头上轻轻一拍,海平候才从半睡中睁开眼睛,一看正是那领路的高个子。
高个子笑了笑道:“小四!你徐爷叫你去哩!你倒睡着了!”
海平候裂嘴笑了笑,提了药袋,上了马背,跟随着高个子往那巉岩之后行去。
一转到巉岩后面,海平候蓦觉眼前一亮,一排整齐的蓬帐罗列着,蓬帐之间有无数的佩刀执戈武士穿梭着。
海平候不由得心生寒意,深悔自己与徐敬同行太过孟浪,自己纵然恃仗一柄宝刀,不畏千军万马,但不徐敬一条老命送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于心何忍?
海平候正自己心绪起伏不定之际,蓦听那高个子回头叫道:“到了!小子下马吧!”
海平候猛地一怔,随即一正心神,翻身下马,取下药袋,与高个子进了一座蓬帐,海平候默察了一下,这么蓬帐从东边算起是第七座。
蓬帐极大,约莫有四五丈见方,门口排列着十数名劲装彪悍武士,看样子仇天彪就在帐内。
果然,仇天彪斜卧在虎皮杨上,旁边一排椅子上,分坐着高方庆、寗一归,以及“妙手神医”徐敬三人。
徐敬一见海平候进帐,即起身离座,吩咐道:“小四!快将白芍切割五钱,车前子取一钱辗碎,还有五分故纸子,一分麝香,半钱……”
一大堆药名,将海平候简直弄昏了头,海平候连一样也不认识。
幸好,徐敬走了过来,在药囊中捡捡挑挑,说什么白芍要老的,车前子又要干的,这样,那样……
好像这位大夫对仇天彪用药分外小心,其实是怕海平候露出破绽,暗中打点而已!
海平候倒也沉得住气,慢条斯理的将药物切割妥当,用纸包好。
徐敬接过,递给“搜魂血手”高方庆,吩咐道:“酒一分,水三分,煎服!”
高方庆似是对徐敬非常信赖,毫不犹豫地接过,交待侍从前去煎服。
徐敬复又转身对仇天彪道:“仇老大!这药吃下去,可能要昏睡几个时辰……”
仇天彪一摆手道:“久闻徐大夫医道精通,仇某若能复痊,定当重酬。”
徐敬回道:“徐某悬壶济世,不在酬劳……”
仇天彪一阵狂笑,打断徐敬的话头,助助笑道:“难得徐大夫古道热肠,不过,仇某人一向不愿人欠我,我也不欠人,伤势疗愈后,我一定要重酬的。”
高方庆也接道:“徐大夫,你也不必推辞了!”
徐敬只得拱了拱手,假装称谢。
仇天彪又朝高方庆吩咐道:“二弟!徐大夫星夜赶来,旅途劳顿,为他们二人安排一个住处,去睡一会儿!”
高方庆颔首示可,向徐敬海平候二人招招手道:“二位随我来!”
徐敬拱手称谢一番,海平候仍是不吭不响,挽起药袋,走出了蓬帐。
高方庆将二人带到一座小蓬帐之内,地上铺着干草毛毡卜还有两床被褥,倒也干净整齐。
高方庆指了指地上的铺位道:“二位歇一会儿吧!待上灯时,再来唤二位用饭!”
说罢,出帐而去。
徐敬与海平候确已劳累,双双和衣躺下,海平候将宝刀垫在头下,以应急变。
偌大一座营地,寂静像空无一人,看来,这飞天蜈蚣仇天彪管教极严。
海平候不解药性,不知方才那付药,究竟有何作用,忍不住轻声问道:“徐大夫,方才那付药……”
话未说完,徐敬已大声回答道:“方才那付药只是先稳住气血,服下后可能要昏睡几个时辰,待醒来后,再服一帖药,就可复原了……咳!说句实话,他们兄弟三人对边塞的人还算不错,我们是应该效劳的!”
徐敬说的非但不是由衷之言,说话时还连连向海平候使了几个眼色!
海平候暗暗奇怪,心道:莫非暗中有人偷听!
当即凝神默祭,果然,帐外有一些轻微的呼吸声!
海平候暗道一声惭愧,向徐敬赧然一笑,也高声回道:“徐爷说得对,仇老大对咱们边塞的确没有话说,你老人家睡一会见吧!晚上可能还要忙哩!”
这一个“忙”字有双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