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候虽心中骇异不已,但却丝毫不露声色,手中慢慢地收拾残肴菜盘,眼光极为疾速地再向那三柄利器投以一瞥。
这一瞥之间,海平候立即有了惊人的发现。
红脸汉子佩着碧蜈钩,柄上镶着一方如酒杯般大小的碧绿翡翠,在阳光照耀下,灿烂生辉。
小矮瘦子腰际扫着的断魂匕却多了一块鲜红如血的玉块,单是这块价值连城的红玉,已毫无疑问地证实了这把匕首的价值。
那低头不语的汉子,怀中斜插着日月杵,日月杵是一个形同圆锥,平头无刃的兵器,是用万年寒铁打造。
杵身镌刻日月图形,此时那太阳图形,却如室外的骄阳一般金光万道,璀璨夺目。
月亮图形则黯然无光。
此时恰为白日,若在夜间,发光的定是太阴图形而不是太阳图形。
这些特征都是在黄河之畔所见的那三柄所没有的。
海平候心头一动,差点呼了出来:“那是假的!”
海西日所得到的碧蜈钩,断魂血匕和日月杵极可能是假的,虽然假得可以乱真,也有其珍异之处,但与这三把真货一比,难免相见拙了。
所得利器是膺品,那海西日所诛的塞外三凶必然也是假的了,杀去的三人若不是冒着三凶之名在外为非作歹,就一定是三凶为了混肴耳目而假扮了三个替身,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虽然这是海平候的假设,但他却肯定地认为自己的判断绝对准确,不由心中暗喊道:“叔父啊!你老闯荡江湖数十年,想不到这次你也受骗了!”
回到厨房,海平候立将自己的惊人发现,告诉了花珍花珠二人,未了还补了一句道:“这塞外三凶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魔头,那女的更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今天咱们可得要小心谨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看样子,金龙大王今日宴客之目的,是为了共商对付我父子两人之计,能够不要暴露身份就不要暴露身份。”
花珍虽好胜心强,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颔首示允。
花珠更不用说,也是点头附合。菜一道一道地上,酒一杯一杯地干,筵席已近尾声,此时已然红日偏西,到了未时了。
这一顿酒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一直到未申之交,方才终席。
八名侍者飞快地撇下残席,重新又换上枱布,奉上香茗,宾主重又落座,饮茶闲话。
方才,除了金龙大王说了几句开扬白之外,席间再无人谈起过正题。
金龙大王啜了一口茶,发话道:“金某的仇家是谁,各位可知道?就是宝刀海平候父子二人!”
与金龙大王同席的那个佻达女子娥眉一扬,问道:“大王可能说错了吧!不是海平候,是李平候!”
金龙大王答道:“不错,是李平候,但是他已经从前天开始易名为海平候了,因为他找到了生父海东阳!”
众人各自微微轻“噢”了一声!
那女子又问道:“他二人与你有何仇恨哩?”
金龙大王咬牙道:“海东阳有杀母之仇,海平候有夺妻之恨!”
海平候在一旁闻言,不由骂道:“蠢猪!窈娘已经在各处找你了,海平候才不会抢夺你的妻子哩!”
那红脸虬须汉子在一旁蹙眉凝神,忽然一展眉头,声如洪钟般问道:“大王可知有个名叫海天夕阳之人!”
金龙大王答道:“那也是他们海家的人,夕阳乃西天之日,此人是海平候的叔父海西日,仇兄问这作甚?”
红脸虬须汉子是“塞外三凶”的老大“飞天蜈蚣”仇天彪,闻言仰脖哈哈大笑道:“好啊!仇某原拟助你一臂之力,想不到却在帮自己的忙!”
金龙大王顿时瞠然然张目道:“仇兄你?”
“塞外三凶”的老二“搜魂血手”高方庆,就是那修有一双老鼠眼睛的瘦小矮子,闻言也茫然不解地问道:“大哥之意……”
那低头无语是三凶的老三“无言使者”寗一归,只有他仍是默然无言,原来他是一个哑子。
可是,别小看了这哑子,在三凶中,最残忍无道就是他了。
仇天彪笑着向高方庆道:“二弟,别人不知,你也不知么?这海西日就是杀你我三兄弟的仇人啊”
“搜魂血手”高方庆似乎恍然大悟,也咐合着大笑起来。
但举座之人连同金龙大王在内却更加迷惑,一个个面面相觑,神情茫然。
金龙大王蹙肩问道:“仇兄可否说得再详尽一些?”
仇天彪笑声一饮,正容答道:“大王有所不知,我兄弟三人在塞北辽东一带,小有虚名,所以黑道中的朋友一有事故,就得奉请我兄弟三人出面料理,简直不胜其烦,所以仇某想了一条妙计,叫做‘李代桃僵’!”
金龙大王茫然复述道:“李代桃僵!”
仇天彪颇为自满地颔首答道:“仇某挑选了三个身才与我兄弟相彷的属下,加以易之后竟然与我兄弟三人一般无二,也为他们打造了一柄碧蜈钩,一把断魂血匕,一根日月杵,嗣后若有小事,就让他们三人出面料里。”
金龙大王连连啧声道:“奇事!奇事!”
仇天彪道:“可是他们三人以‘塞外三凶’的面月出现不过数次,即遭杀害,而且六阳魁首也割去,杀人者署名海天夕阳,看样子是为了那三把名传遐迩的利器,恐怕那位海西日梦也想不到他杀人越货所得的不过是三件膺品吧了!哈哈……”
众人这才明白仇天彪所谓“原来是帮自己的忙”这句话的意思。
海平候也得到了答案,自己的判断一些也不差。
仇天彪突然用拳一击桌面。咬牙切齿道:“年余来,我兄弟三人暗暗追寻仇踪,毫无所获,不想应了一句古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高方庆也眯起那两只小眼,应道:“这就是所谓‘于人方便,于自己方便’的古话吧!”
仇天彪冷哼道:“姓海的惹上我三兄弟,那是他自找死路……”
金龙大王正色道:“仇兄不要小觇了海家的人,海平候那小子不但有一把利可断金的宝刀,而且已练成了修罗双扇土的修罗七式了,是一个厉害扎手的人物!”
金龙大王如果知道海平候的母亲晏美芝就是当今武林煞星阴魂不散的话,他会把海家形容得更加厉害了。
仇天彪冷笑了一声道:“别人也许怕那把紫金宝刀,仇某人却并不在乎!”
金龙大王微感讶异,愕然问道:“仇兄,你有如此把握么?”
仇天彪倘未发话,高方庆已然代答道:“紫金宝刀原为黑煞神龙之物,我大哥曾经会过,可说普天之下,唯有我大哥那把碧蜈钩才是那把宝刀唯一的克星!”
金龙大王向仇天彪投以一瞥,意在证实高方庆所言是否属实。
仇天彪微微一颔首,证实了乃弟,“搜魂血手”的话。
金龙大王微微一笑道:“那就好了,海东阳虽然功力高强,却无法离开天狼坪一步,海西日也无甚了了,唯有海平候手中的宝刀值得注意,既然仇兄有相克之物,金某也就放心了!”
金龙大王右侧那位妙龄少妇又插口道:“方才大王说,那海东阳功力较其子平候尤有过之,只是不能离开天狼坪一步,难道海东阳受了禁制不成?”
金龙大王犹豫了一阵,终于答道:“那海东阳居于天狼坪黑风洞内,常年与雌狼为伴,此人怪癖成性,离却狼窝一天即无法度日……”
妙龄少妇似已知道其中涵意,面上讪然接道:“这等怪事,真是人间罕有!”
仇天彪却笑道:“仙子!你这话说得可不老实了,想当年‘逍遥岛主’在世之日,怪癖更多,这海东阳不能离狼窝的怪癖,与尊岛主一比,却又小巫见大巫了!”
被称为仙子的少妇似乎面上一红,娇叱一声道:“姓仇的!你可不能辱及我们岛主!”
仇天彪仍是调侃道:“岛主的怪癖,连我们外人都知道,仙子是‘逍遥岛’上三十六姬最蒙岛主宠幸的一人,难道还不知道么?”
你道这女人是谁?她是当年被武林中誉为“脂粉阎罗”的“逍遥岛主”皇甫长风的宠妾,名唤“逍遥仙子”白凝香!
十年前,皇甫长风死在女人身上后,白凝香一手夺得“逍遥岛”的大权,将昔日曾与自己争媚邀宠的六宫粉黛一概杀绝。
于是,江湖人士封送一个匪号——“黑心仙子”!
“黑心仙子”白凝香与皇甫长风相处有年,多多少少感染了一点岛主的恶习怪癖,一跃为岛主之后,四处寻觅俊秀壮男作为面首。
数年来,有去无回,是以传闻中的恶习怪癖,究竟“恶”到什么程度?“怪”到什么样子?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从此以后,“黑心仙子”就甚少在江湖走动。
但现在又不知为何离开了南海“逍遥岛”,而且远来苗疆,和身为苗族的金龙大王打上了交道?
“黑心仙子”白凝香被仇天彪揭了底,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粉面一变,沉叱一声道:
“仇天彪!八成是你娘吃过皇甫岛主的亏,你才晓得这样清楚!”
这几句话在大庭广众说出,份量可谓极重,仇天彪不由勃然变色,冷笑道:“说句笑话。仙子似也不必伤及堂上父母!”
仇天彪虽已在变脸说话,仍然极有分寸,因为以他的脾性,早就该拔出碧蜈钩指名掠阵了。
“黑心仙子”白凝香霍然起立,冷笑道:“姓仇的!如果你要知道‘逍遥岛’的忌禁,你就会后悔方才那几句话是讲多的了,今天若不是碍于身在客位,没有那样客气对待你!”
仇天彪回口道:“不客气又怎样,塞外三凶没听说怕过谁!”
“黑心仙子”白凝香突然目中厉芒暴射,沉叱道:“仇老大,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断舌落齿!”
声色俱厉,气势凌人,不像在说大话。
金龙大王连忙站起来,打圆场劝说道:“各位前来为金龙助拳,甚是难得,何苦为了些许小事而伤了和气,再说二位尚是故识……”
仇天彪一脸悻悻之色,说了声:“哼!来日方长!”
双袖一拂,装腔作势地废然落座。
并不是金龙大王这几句话起了作用,而是仇天彪对“黑心仙子”有所顾忌吧了!
海平候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暗忖道:“仇天彪是何等人物,竟然对这女人顾忌得很,看来这女人绝非易举之辈!”
只听白凝香向金龙大王问道:“既然那海东阳不离天狼黑风洞,莫非要我等去围剿么?”
金龙大王诡谲地一笑,微微摇头道:“不必劳师动众,金龙已有万全之策!”
说着,用小指醮着茶汁在桌布上写了一个字。
海平候远远望去,彷佛是个火字,心中暗忖:这的确是一条歹毒之计!
“黑心仙子”白凝香又问道:“那黑风洞不知有几个洞口?”
金龙大王食指一竖,答道:“只有一个!”
白凝香双掌一击,笑道:“端的妙计!到时我再送你一点药物,渗于柴薪之内,触鼻室息,那海东阳准是逃不出来!”
金龙大王欠身施礼道:“多谢仙子成全!”
白凝香微微笑道:“不必言谢,我的事……”
金龙大王急声答道:“仙子请放心,苗疆乃金龙故土,要找十个百个……”
白凝香晤腕一扬,止住了金龙大王的话头。
海平候心中一动,暗忖:原来这女人是为了寻找苗族少年来的,怪不得她和金龙大王搭上了线!
“伙计!沏茶!”
一声暴喝,打断了海平候的思念,连忙扬了茶壶,先将金龙大王那一桌的茶杯添满,再往别桌。
蓦一回身,却见“黑心仙子”白凝香正笑吟吟地站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海平候沏茶之际,那白凝香端端正正地坐着,何时起身,海平候竟一丝也没有觉察,这种疾迅俏俐的身法,委实有些惊人。
是以,海平候不禁怔住了!
白凝香轻声道:“伙计!茶壶放下!”
海平候装得惶恐万分的样子,战巍巍地将茶壶放在地上。
白凝香又朝掌柜的一招手道:“掌柜的,请过来!”
掌柜的一直心怀小鹿,顶撞不已,一见召唤自己,心忖:完了!完了!今番此命休也!
那两条腿竟像生了板似的,无法挪动半寸。
白凝香神色祥和地又唤道:“不用怕!我只是问你两句话!”
一面孔的笑语,柔和的声音,使掌柜的壮了壮胆子,拖拖拉拉地走了过来,老远老远地站着。
白凝香用手一指海平候道:“这是你们柜上的伙计?”
能说不是么?掌柜的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承认道:“是的,有何吩咐?”
突见白凝香笑容一收,沉脸叱道:“掌柜的,你不要命了!”
这一叱喝,就像一棒打在腿弯上,掌柜的“噗通”一声跪倒尘埃,连连磕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金龙大王和塞外三凶以及众宾客均不知白凝香发现了什么不对,一个个起身离座,神情茫然。
海平候与花氏六姊妹却知道多半被这妖女人看出了破绽,一个个暗中戒备,以待作殊死搏斗。
白凝香冷笑道:“不错!你竟还自知该死!我来问你,沏茶的伙计暗挂佩刀,莫非你这‘魁星楼’是家黑店?”
掌柜的已然吓得魂灵出窍,期期艾艾地答不上话来。
金龙大王等人则无不一惊。
海平候也暗暗一声,不妙!
“飞天蜈蚣”为了显本领,飞身拔起,越过桌面,落在海平候面前,沉喝道:“小子!是你暗挂佩刀么?”
海平候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毫无表情地木然而立,“飞天蜈蚣”仇天彪冷笑一声,复沉叱道:“解下来!”
海平候探手腰际,但不是解下佩刀,而是抽出宝刀,只见金光一闪,一刀已向仇天彪天灵劈下。
刀光一闪,金龙大王恍然大悟,扬声呼道:“仇兄!这小子就是海平候!”
仇天彪并非泛泛之辈,身形一闪,躲过凌厉迅疾的一劈,待转过身来,碧蜈钩已在手中,笑声揶揄道:“名传遐尔的宝刀海平候能够为咱们上菜沏茶,仇某人深感荣幸!”
海平候手中宝刀一抖,立时洒出万点星光,暴喝道:“当年我叔父没有将你三人杀掉,今天我这做侄儿的,多少要尽一点棉力,魔徒还不赶快授首。”
话声中,挥刀直进,连攻数招!
仇天彪一晃一碧蜈钩,挥手相迎。
只闻“滋”地一声,两件全器竟然缠在了一起。
海平候感觉有些不妙,立即运功于腕,奋力回刀。
那里还收得回来,紫金宝刀贴在对方的钩尖上,像是连成了一体,那里能够移动分毫!
海平候心中大骇,额上立时见汗。
“飞天蜈蚣”仇天彪纵声狂笑道:“海平候!知道了吧!我这钩尖含有磁力,专吸紫金,想活命,赶快弃刀而逃吧!”
海平候这才明白何以刀身与对方钩尖黏在一起的道理,当下力持镇室,运思解脱之策。
仇天彪冷笑道:“你如再不弃刀逃命,休怪我姓仇的下手无情!”
海平候冷哼道:“使刀之人,刀比命重,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就会弃刀么?你少打如意算盘,有本头尽管使出来!”
“好!”
仇天彪颔首一应,立即撮唇一啸。
啸声一起,顿见一条身形凌空掠来,并挟着一团白光,向海平候腰际拨来。
原来此人是塞外三凶的哑吧三弟“无言使者”寗一归,寗一归很少单独对敌,多半在仇天彪吸住对方兵器时,从旁趁空进击。
海平候虽不欲失刀,但此时此际却不得不松手退避。
心中一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
“无言使者”的日月杵方要临体之际,蓦然将执刀之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