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各人衣着衣裳颜色不同,故而七条身影如七缕彩烟般掠空而过。
几起几落,七人已然进得市镇大街。
这个市镇已远离边区,街市上虽也寥寥可见一二个头裹白布的苗人,但绝大多数却都是汉人。
海平候为免惊世骇俗,立即将脚步一缓,俨然以游客过境之态,悠然闲步。
但他们那一身疾服劲装,尤其是众女伴一男,仍难免令人伫足侧目。
海平候虽微有所觉,但却不放在心上,领先带路,登上了一家名叫“魁星楼”的饭馆。
饭馆座头倒还布置的洁净,枱布椅垫,一律白布蓝边,熨贴平整,好像是方才换上的一样。
七人一上楼,“咯!咯!……”步履之声,已然惊动了店家,立即有四五个身穿白布号衣的侍者,簇拥着一个身材微胖,穿一件长袍马褂的中年人迎向梯口。
那中年人一见海平候一身武林装束,腰系宝刀,似微微一楞,抢前一步,在梯口当间一立,合拳为礼道:“客官是要……”
海平候以为店家肃客有礼,当即答道:“在下路过宝店,特来买饭打尖!”
说完,一个大步跨了上来。
那中年人不但没有让道迎客,反而慌不迭地两臂一张,拦住海平候的去路,微微欠身道:“对不住!小店今天不做买卖!”
海平候轻噢一声,回顾了花氏六姊妹一眼,淡然笑道:“那咱们来得太不凑巧了,只有去别家了!”
海平候抱着,大爷有银子,还怕买不到饭吃的心理,并不在乎。
可是花珍就不同了,将近一个时时未进粒米,早已不耐饥饿,在“风月别庄”复又受尽委曲,于是一股怨气立即发在那中年人身上,气势汹汹地朝前一窜,沉声道:“看样子你是存心消遣我们,今天不做买卖,为何不将大门关上?”
那中年人想不到这个女郎竟然比那位佩刀少年还难讲话,急得双手一阵搓揉,陪着笑脸道:“姑娘请息怒,小店做买卖赚客人的银子,那有消遣客人的道理?”
花珠心机过人,美目一扫,心中一动,移步上前,朝那中年人问道:“你是‘魁星楼’的掌柜么?”
中年人连连哈腰道:“不错!不错!小人姓贾。”
花珠插口道:“管你是真是假?掌柜的!方才你说,今天你们不做买卖,可是你瞧!伙计们一个个穿戴整齐,桌围椅垫焕然一新,像个不做买卖的样子么?”
掌柜的神色一变,眉尖紧蹙,低声下气地道:“小人有话未曾回明,今天已经有位大爷包了堂,订了座,所以……”
花珍闻言之下,不由娥眉双挑,冷笑一声道:“原来是这么会事!贾掌柜,咱们的银子是假的?”
掌柜一见势头,就知眼前这一伙人,个个都是黑煞星,吓得连连打恭作揖道:“小人并无此意!”
花珍又冷哼道:“那咱们的银子是偷来的,是打抢来的,你怕连累你抓进衙门吃官司?”
掌柜的已然簌簌而抖,结结巴巴地道:“姑娘……且……勿……勿……勿错……错怪,……小……人……小人……斗……胆也……不敢……”
倒是海平候心平气和,将花珍罗袖一扯,劝道:“好了!好了!既已有人包堂订座,咱们换一家就是,何必跟他吵吵闹闹……”
花珍双目一翻,断然喝道:“不行!我看这掌柜的八成欺侮咱们是路过的外乡人,今天这顿饭在这儿吃定了……”
海平候正想问话,花珠也从旁劝道:“姊姊!生意买卖人,谁也不愿无缘无故地开罪客人,何必为难他呢?”
花珠这一插口,花珍的火气更大,双眼瞪得像核桃。
“好啊!你倒会假献殷勤,帮着说顺话,你不要以为有海公子护着你,告诉你!我一样揭你的皮!”
花珠哑口无言,噤声如寒蝉,螓首垂胸,默然退过一边。
海平候虽暗中对花珍的倔强态度有些不满,但为了不使花珠遭恨更深,只得顺着花珍之意,向掌柜的商量道:“这样吧!咱们只要在旁边搭个小座,胡乱弄点菜饭,垫饱了肚子,这就赶路,反正那位包堂订座的人还没有来……”
掌柜的哭丧着脸道:“那位大爷曾经嘱咐过,今天要是让旁的客人上了楼,小人的脑袋就要搬家……”
海平候噢了一声,尚未发话,花珍已冷哼出了一声,插口道:“好大的口气!咱们海公子尚不敢说此大话,难道此人是三头六臂?”
说着,皓腕一扬,罗袖轻飞,将那掌柜的挥得一个踉跄,连退十余步,七人也就随着上了酒楼。
掌柜的面如死灰,趴在地下,磕头如捣蒜般哀求道:“各位行行好,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一家十几口,还有店里十来个伙计……”
海平候原无意一定要在“魁星楼”吃饭,可是由于那位订座的主人一句大话激起争强好胜之心,立意要看一看这位作东邀客的主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好样人物,于是,伸手一带,将趴在地上的掌柜拉起,和气道:“掌柜的!咱们这几位姑娘一个比一个火气辣,一人比一人性子暴,你要是惹毛了她们,可有你好受的,方才那位姑娘拂袖一挥,极有分寸,不然你早已成了肉酱了,快点依了她们,弄点菜饭吃了,咱们好赶路!”
掌柜的神情惶然地道:“各位总不能眼巴巴看着小人和妻儿老小的脑袋搬家吧?”
海平候伸手在掌柜的眉头上轻轻一拍,慰道:“你放心,咱们来的是吃饭填饥,无意逞强争胜,滋事生非,这样吧!咱们七个人在厨房里吃,要是那位大爷来了,咱们立刻就从后门开溜,掌柜的,这样总行吧?”
掌柜的纵然一百个不愿,一千个不敢,也说不出“不行”两字,思忖半晌,方喟然应道:“好吧!就委曲各位在厨下吃一点吧!万一客人上门的时候,最好请立刻从后门出去,这样不但对小人好,对各位也有好处!”
海平候以拳举掌应道:“对…就是这样,咱们绝不漏头,那位大爷既然如此厉害,咱们可也不愿意脑袋搬家啊!”
掌柜的连连拱手道:“请帮忙!请帮忙!”
复又朝身后的侍者扬声吩咐道:“快领这几位到厨下去,吩咐灶台上,多弄几样好菜和陈年老酒,不要简慢了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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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侍者群中闪出一个白色号衣上绣着一个大红春字的侍者,原来这“魁星楼”共有八名侍者,以春、夏、秋、多、松、柏、梅、竹等八个字作为代号!
春字号侍者哈腰肃客道:“各位请!”
海平候昂视阔步,六姊妹相随而行。
花珍一蹙双眉,抢进一步,与海平候并肩而行,用极轻微的声音发话道:“海公子!休怪我花珍多口,这样未免太有失你的身份了!”
海平候也低声答道:“你以为我真的想在这里吃他一顿酒饭么?偌大一个集镇,饭馆酒楼绝不止他这一家,我是要瞻仰瞻仰那位口出狂言的花钱大爷!”
花珍闻书正中下怀,面呈喜色地道:“公子之意与妾身相同……”
海平候用肘轻碰了她一下,阻止了下面的话,原来那春字号侍者正从身边擦过,超前带路。
来到厨下,侍者一吩咐,杂工立即摆下一张八仙方桌,现成的大鱼大肉,山鸡烤兔,片刻摆满了一桌,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米饭。
众人均已饿急,那消片刻,满桌菜饭已十去八九。
蓦在此时,一阵奔雷似地蹄声自街东传了过来。
一时人声喧腾,梯板“咯咯”响个不停。
海平候等相顾一瞥,情知包堂订座的主人和邀请的客人已经来了。
春字号侍者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疾声道:“各位快从后楼下去,后门已着人打开,速速离此,不然,要是被那位大爷发觉了,大家都没命了!”
海平候站起来道:“咱们菜饭钱还没有算哩!”
春字号侍者连连摇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掌柜已然说过。这点酒饭算是敝店一点小意思,分文不取,只是请各位尽速离此!”
花珍接过话头,故作怫然不悦之态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是要饭的!”
春字号侍者见这几位客人一个劲歪缠,不由急得额上汗珠滚滚,神情慌张已极地道:“各位快请吧!就算救小店几十条活命可好?”
蓦然……
“主人驾到!”
一声如焦雷般的吆喝声贯耳传来。
喝声一歇,前楼立时鸦雀无声,这主人慑人的威势可想。
接着,楼板上传来了“咯!咯!咯!”稳健有力的登楼声,一直到那主人安身落座,席上人声方渐渐而起。
掌柜的在厨外低喝了一声:“上菜!”
随着喝声,其余七名侍者一拥而入。
海平候心中一动,立生机谋,对春字号侍者道:“古语说得好,无功不受禄,贵店既不收饭钱,那我们只有替贵店作点零活来折抵吧,上菜的事,交给我们办好了!”
春字号侍者这一惊非同小可,疾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海平候也不再答话,冷眼一瞅,灶边正斜靠着一支宛若儿臂粗细的通火铁棍,左手一探,将铁棍拿在手中。
然后,右手一扬,只见金光一闪,锵锵连声,只一眨眼睛,那根丈许长的铁棍,已然极右手那柄紫金宝刀削成寸许长的数十段,散落地面。
这一手不但显示了断铁如泥的宝刀,也展示了精绝的刀法,厨子及众役一个个被惊得呆若木鸡。
海平候手中宝刀一扬,叱喝道:“谁要不听话,谁就像这支铁棍一样!”
众口哑然!此时此境,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海平候朝后进来的七名侍者命令道:“快把白衣服脱下来!”
谁敢违抗,一个个不慌地将白衣白帽除下。
海平候、花珍、花珠等分穿了夏、秋、多三件号衣,其余四小妹则分穿松、柏、梅、竹四件。
花氏六姊妹各将头上青丝挽起,掩盖在白帽之内,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海平候一见大家穿扮停当,这才朝春字号侍者道:“老大!咱们可没有干过这一行,你多少照顾点,万一露了像,大家都有性命之危啊!”
春字号侍者已然张惶失搭,不知如何是好?
海平候笑道:“来!上菜吧!”
春字号侍者这才如梦初醒,在案上端起一盘菜肴领先送出。
去众人也各取一盘在手,鱼贯而行。
才一出厨房门,海平候一抬头,心中蓦然一惊,将前行的春字号侍者后领一拉,又缩了回去。
掌柜的见久不上菜,正赶来厨上催促,蓦见厨门一开,侍者已然捧菜出来,但甫一探头,又立刻缩了回去。
虽然是惊鸿一瞥,掌柜的却已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因为他已看清楚,跟随着春字号侍者身后的正是方才进店的那六女一男七个客人。
掌柜的叫苦不迭,却又不敢喊出来,只有默诵菩萨保佑了!
厨房里面,海平候一缩回来,花珍即问道:“是有何不妥么?”
海平候从门缝中往外一指,嘴巴一呶道:“你看看!那是谁?”
花珍从门缝中往外一瞄,只见正中一席摆了一张虎皮金交椅,椅上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体躯雄伟。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那奇特的发型,梳成双髻,以一条金带束住,金带入眼生辉,盘成龙形。
呀!花珍险些惊呼出声,那不是窈娘的挂名丈夫金龙大王么?
不过,此时的金龙大王已不作苗人打扮,内着一套蓝缎滚边对襟挂裤,外罩一件粉红团绣大氅,衬着酱色皮肤,倒也英气勃勃。
花珍立即明白海平候何以欲行又止的原因,当即将手中菜盘往案头上一搁,疾速地自怀中掏出一只小瓶。
旋开瓶塞,价出一些药水,又飞快地往自己脸上一抹。
原来那是一瓶易容水。
花珍一张粉面经那药水一擦,立时改了样。花珍又将易容水往其余诸人手心内倾倒一些,各人均以药水拭面。
眨眼之间,六个娇滴滴如花似玉的女郎和一个英姿挺拔的俊秀少年,一变而为七个厨下侍役。
此时,席上已在催促,已然丢掉魂的掌柜,嗓音发抖地又叫了一声:“上……菜……”
厨门一开,八个侍者手捧热腾腾菜肴,鱼贯而出,除了头一名春字号侍者神色略显慌张以外, 其余几个倒是面色安详,看样子是经过大场面的。
掌柜的这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这六女一男是天神下降么?
一个生意买卖人,那里会知道武林中这些稀希古怪的事哩!
菜上四道,酒过三巡,金龙大王停杯搁箸,施施然站了起来。
威目如两道电炬?向扬中一扫,八席约近六十个客人,一个个屏息凝神,注目以待。
金龙大王轻咳两声,缓缓发话道:“金某人苦练二十载,不想却于日前碰到劲敌,惨遭败北,而且揭露亲仇,可是由于技不如人,虽面对仇人,却对之无可奈何。”
金龙大王语气一顿,全场默然。
金龙大王将搁在席上的酒杯端起,举了一举道:“金龙本拟遁迹山林,苦练苦修,待技成之日,再谈报仇雪恨之事,今蒙诸方高人助拳,殁存均感,来!奉敬各位一杯!”
席间众人齐声喝和,高举酒杯,与金龙大王一干而尽。
金龙大王将空杯一照,扬声道:“粗肴薄酒,请各位务必尽兴,少停酒后,再谈大事不迟!”
语罢落座,与同席几位低声交谈。
与金龙大王同席的尚有四人,一女三男。
席间客人六十之众,获此荣幸的只有四人,这四人定是受金龙大王器重的高手当无问题。
一旁侍立的海平候小由得不向这四位人物打量一番。
那女的绿衫绿裤,绿披风,足登绿色蛮靴,年纪约在三十上下,双眉入鬓,美目流波,谈不上绝色二字,但却极富媚态,眉宇间略显佻达之色。
玉手不停地旋着酒杯,小指微微翘着,葱管笋指,显得极为俏巧,海平候暗忖:这必是一个惯使暗器的贼婆娘!
坐在金龙大王左侧的是一个红脸虬须汉子,五旬年纪宽肩厚背,身体异常结实,一件腥红大氅,显得格外刺目,真个是眉如棱箭,目如铜铃,面上横肉料结,额头青筋暴露,准定不是个正道人物。
坐在红脸汉子隔壁的却是一个型态完全相反的人物,身裁短小,瘦骨嶙峋,三角眉,老鼠眼,尖下巴,稀稀朗朗长了几根山羊胡,一付猥狠琐琐地样子,身上一件青布长衫,更是油光照人,看样子,这一辈子也没有洗过,年龄也约摸在五旬上下,两只眼珠的溜溜地转个不住。
突然,眼光向这边一瞟,海平候心头不禁一颤。
因为那两道目光森森冷而锐利,似乎可以洞穿十丈厚的铜墙。
再左一个,也在五旬上下,相貌平平,身裁适中,也不与金龙大王谈话,一股劲低头饮酒。
趁着上第五道菜的时候,海平候抢着先行,往主人席上端去,以便临近再将这四人打量一番。
海平候放眼一看,几乎呆住了!
因为那三个男的,腰中分别插着碧蜈钩,日月杵和断魂血匕。
一个意念飞快地从脑际闪过:“莫非那塞外三凶不曾死?”
“不!纵然未死,可是那三柄奇异兵刃已经到了窈娘手下三个苗妇手中,也不会再回到三凶手中啊!”
海平候虽心中骇异不已,但却丝毫不露声色,手中慢慢地收拾残肴菜盘,眼光极为疾速地再向那三柄利器投以一瞥。
这一瞥之间,海平候立即有了惊人的发现。
红脸汉子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