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她天生就讨厌我?”这不能够吧?谢兰雍的白发从肩膀上滑落,将他墨黑的眼睫下遮出一片阴影。
“应该不是讨厌吧!”月无眠仔细回忆,不确定的说:“她对你其实很尊敬来着,违抗你的命令时还心有愧疚而非暗恨你出手无情,性子很正派!”
谢兰雍眸色深沉,右手下意识在袖笼中掏了掏,想敲敲龟壳,下一瞬想起刚物归原主,他伸出食指轻叩桌案。
玉白色长指将深栗色桌案映衬出一股别样的奢华靡丽,令人见之失神。
第五十四章 玩笑()
冯琳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
她扭头望去,窗户边的桌案后,着玄色襦裙的少女身姿笔直正在练字。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清对方的侧脸。
宁静,依稀带有两分纯净的淡漠,鸦眉入鬓干净疏朗,眼睫毛比常人更加浓长,半掩的墨瞳专注的落在面前的宣纸上,粉白唇瓣微抿,恰到好处的勾出一抹介于童稚和沧桑之间的释然。
冯琳默默的望着她,一时竟有些痴了。
空气中只听闻笔尖蜿蜒在纸张上的声音和她衣袖不经意间的摩擦声,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蠢动蓦然间袭上心头,还没等冯琳抓住头绪,外面隐隐传来一声骚动将她惊醒过来,她别过眼敛了敛眼睑。
苏茗将一大堆衣服摊开在君长宁床榻上,兴致勃勃的一件件往身上比划,时不时询问她们意见,劲头十足。
冯琳捧着茶杯含笑在一旁点评,有时候还亲自上前指点搭配。
两个人你来我往颇有些乐在其中的味道,诸葛青觑了眼端坐练字连根睫毛都没动的君长宁,突然就想起了两人第一次打架的原因。
女孩子么?她低头看看自己,窄袖对襟缺胯袍,皂靴绑腿,头梳道髻。
这身打扮动手时倒是很利落,就是看起来不怎么像女孩子一样漂亮柔美!诸葛青倨傲的眉眼浮过一丝窘迫,身子不自在的动了动。
她看看正帮苏茗换上一件湖蓝色抹胸长裙的冯琳,硬邦邦的凑上前,道:“大师姐也帮我看看!”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拳头不自觉握紧,比跟人动手时还要紧张。
冯琳和苏茗的动作一僵,诧异的对视一眼,再看看没得到及时回应马上就要翻脸的师妹,轻咳一声,赶紧道:“好。”
这孩子不是一向只看得见自己手里那把剑的吗?怎么突然,不务正业起来了?
难得见这讨厌的家伙有求于己的时候,苏茗怀抱着比打扮自己更大的热情,势必要将诸葛青改头换面。
冯琳微笑着坐到君长宁身边,捧着温热的茶杯笑看她们两个折腾,时不时在她们将要暴力解决的时候出言调解两句,确保两人文明沟通之际,偶尔低头看眼自始至终端坐练字的小师妹,心情甚好。
苏茗最终挑了件浅黄色绣白色牡丹花纹抹胸曳地裙,外穿一件淡紫色荧光净面大袖衫,将她本就清丽娇柔的气质凸显的越发夺目。
诸葛青最终确定了一身莲青色交领曲裾深衣,袖摆很宽,比起平常太过凌厉的英气增添了三份雅致,又不会掩盖她本身独特的气质,连冯琳看了都忍不住点头称赞。
君长宁停笔的时候,三人从除夕夜聊到了修真界女修的生活观念,苏茗不知为何突然提到了道侣这个话题,三人各执一词,纷纷发表自己的观点。
她将爱宠从脚边拿到桌案上,一边翻书一边摩挲着爱宠粗粝的外壳,还分出一缕心思留意着三人的对话,听到**处,不由莞尔。
对冯琳来说,感情必定是要在长久相处中产生才更加可贵真挚,一时的冲动和激情只能算是路边注定错过的风景,虽然很美丽,失去了也会不舍,但终究流于表面,不够深刻。
苏茗的观点和她截然相反,她认为一见钟情才是真爱,任何情感都比不上第一眼来得纯粹和真挚,这种感情意味着不掺杂任何犹豫考量权衡,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如此,才是出自真心的爱情。
和两人年龄差了一截的诸葛青倒是别有一番论点,她眉眼飞扬,只有强者才有爱人的能力,弱者的感情都脆弱而经不起考验,将来能得到她青眼的人必定是比她强的一个,什么日久生情一见钟情之类,统统都是浮云,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三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苏茗眼尖的瞅见君长宁嘴边的笑容,兴冲冲拉她来助阵,另外两个也不甘示弱,非要她赞同自己的观点,好像有了她承认自己就赢了一样。
君长宁放下书,抱着爱宠围了过去,平淡道:“看脸。”
看脸!
看脸?
君长宁坦然道:“一个人长得有多美,你就能喜欢他多久。”
冯琳三人被她的言论震住了,好一会儿,冯琳面上微露不赞同,质疑道:“太肤浅了吧,一具皮囊而已,我们说的是感情。”她又轻笑,“也对,你还小,可能并不懂这个,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对于被当成小孩子敷衍,君长宁并不很在意,她看了眼面有所思的苏茗:“二师姐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她从不在意别人觉得她肤浅,比起追求内在美,她一直觉得看脸更简单,看美人是一件十分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欢喜就不是感情了吗!
“我觉得长宁说得有道理。”芸芸众生里,蓦然回眸看见的那个人,不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也不知他为人处世亲朋故旧可还来往妥帖,他的强大和弱小在那一刻没有意义,如此,映入眼帘的不就是那身皮囊么!
诸葛青皱皱眉,想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想了想道:“不管以后,自然看脸。没保障会被人抢走,时间一长,说忘也就忘了!”反正,她是不关心这个的,比起这些儿女情长,她还是觉得手中的剑更令她倾心。
冯琳没再反驳,她伸手揉了揉君长宁的头发似叹似笑道:“大道在上,你喜欢的一切都会由时间来验证,感情这个东西,是会变的!”
君长宁三人笑开来,她们还小,修士漫长的人生中变数太多,太早下结论不好,只是记得这一刻的想法就行,纵使以后变了,总还能安慰自己成长了。
气氛正好,苏茗提议舞剑弹琴助兴,兴致勃勃的搬出自制的画架,说是要将来问禅峰的头一年给画下来保存。
诸葛青竟从怀里掏出一只短笛相和,真别说,那笛声还相当不错,激昂清越,蓬勃朝气直冲天际,便是不懂乐理的人也能清楚地听出笛声里的傲气和锐气。
铮铮琴音在笛声低回处加入,仿若追逐鸟儿的丝绦,缠绵柔韧,在天空中添画另一抹亮色,有剑鸣声响起,惊起涛声海浪千丈。
仿佛冰天雪地里,一刹那间万物复苏,冰川乍破,冯琳抚琴高歌:
“少时翩翩风流
直把天地看通透
仗剑游
秋水花颜随风走”
君长宁大笑,闪过苏茗泼来的彩墨,不慌不忙的撤了白纱帐团成一弧彩虹,挑衅的扬扬眉眼,伴唱道:“随风走、、、、、、”
苏茗干脆起身拿着画笔往她身上画,粉色披帛随风飘荡十分好看,诸葛青的笛音越发欢快,冯琳继续唱道:
“无人独倚西楼
眉里轻愁你可知否
把臂搂
嬉皮笑脸往哪儿凑”
君长宁笑得打跌,苏茗气得跺脚,不依不饶扑上去拿画笔往她脸上点,恰好将团墨成山的一侧点出半轮红日,君长宁眨眨眼睛唱道:“往哪儿凑、、、、、、”
诸葛青的笛子都忍不住滑了个音,接上来也是跑调得厉害,冯琳十指拂滚琴弦,促狭一笑,唱道:
“醉里呢喃轻柔
女儿粉面桃花羞
少年呦
罗裙粉黛把心剖”
四人齐齐喷笑,附和唱道:“把心剖、、、、、、”
苏茗最终还是趁着君长宁不注意把画笔戳到了她的脸上,自然又是一番热闹,欢声笑语,没有被问禅峰上越来越严肃紧张的气氛影响半点。
冥想台上,神识一直覆盖着整个问禅峰的两个人默默对视,年轻真好!
谢兰雍接过茶杯,思索了一会儿,说:“她会喜欢上凡世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表情也没有变化,月无眠却无端端听出一股子萧索落寞,竟让他忍不住替他难过起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她们走?”
、、、、、、
谢兰雍轻叹一气,温情脉脉:“元宵吧!”
空旷辽远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一层薄雾,难得的模糊柔软起来。
第五十五章 决定()
躺在厚厚积雪覆盖的屋脊上,君长宁仰望无月的夜空,神情有些回忆和忧伤。
感情么,平凡如君长宁又怎么会没有过想象。
念初中的一个下午,她逃课来到学校旁的庙宇里,第一次诵读仓央嘉措的诗集,她便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君长宁爱上了一个和尚的爱情,悄悄的包裹起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从不拿出来回味也不放纵自己在无人时偷偷畅想。
她喜欢那份干净和距离感。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月,
我轻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细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君长宁眼睛微笑起来,不觉得自己矫情,朱红色绣纹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手肘,她枕着手臂翻了个身。
和尚的感情必定是唯一的,因为它本身已是禁忌,它还深沉克制,因为它本身不容世俗。君长宁当时着迷于这份感情的博大和蕴含着无尽忧伤的平静。
后来她感慨过情到深处便再不敢上前的颤栗和绝望,那种毕生站在你目所及之外的注视,美丽得让人哪怕燃尽生命也想要拥抱。
君长宁的眸子平静淡漠,落在夜空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凡龟朋友,慢吞吞从她脚边爬到她手边,安静的呆在那里不动。
隐隐约约她好像又听到了入道峰峭壁上的琴声,凝神定位,君长宁的脸上突然一静,然后又弯出一抹浅浅笑意。
长久以来的困惑得到解答,她的心情并没有太大浮动。她一直不解为什么自己会被挑选来问禅峰,也猜测过是否在无意间曾和这里的谁结下过眼缘,当猜测成真,竟然没有激动和雀跃,她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呼吸平稳。
冥想台上,谢兰雍素手弹琴,案角一只精巧的白玉香炉飘出袅袅青烟。
他习惯了独自前行,对跟随在身后人们的想法从来不曾在意,他只要结果就好。如今他突然想要听见一声心甘情愿,才想起停下脚步。
可身后的人想不起或是从未想过追上他的步伐,这让他生出些不为人知的不知所措。站得太高,身边没有什么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他只能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她的点点滴滴。
有了得失心就会失去从容,谢兰雍的琴声蓦然就染上了几许寂寞。
这份感情无关风月,因为另一方还是个孩子,这份感情同样无关命运,因为一切不过因偶然一瞥而起。
他不习惯让时间去证实一切,那会让他忍不住去想那千万分之一的失去,他拒绝被时间拧紧心弦。
他抬头望漆黑的夜空,心下微笑,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放手给时间,等待一份模糊不清的答案,然后再不犹豫。
焚尽最后一炉香的时候,天色将明,谢兰雍挥袖间问禅峰上的所有积雪消失殆尽,露出恢弘绝伦的表象。
君长宁睁开眼,静静的看了会儿繁华春日鲜艳明媚的风光,盘腿开始打坐冥想。
三个小时后,她飘身下落,来到桌案前,端坐磨墨,开始雷打不动的练字。
不同于往日的感觉,刚写了几个字君长宁就察觉出了不同。字迹仍旧孤寒料峭,只是起程转折间不再生涩僵硬,多了些水到渠成的流畅自如,看起来总算不再寒碜。
她心里生出几分喜悦,面上不自觉就柔和起来,心神越发专注,连冯琳起身梳洗靠近又离开都没注意到。
一个时辰后,君长宁放下笔,揉捏着指骨手腕静等墨迹晾干。一方温热的湿帕蓦然出现在她面前。
君长宁抬眼,笑着接过来擦手,声音愉悦:“大师姐,你今天觉得怎么样?筋脉可还有阻塞凝滞之感?”
冯琳接过帕子丢进水盆里,微笑着摇了摇头,将她按在琉璃镜前,望着镜子里两个人的笑脸,笑问:“今天想梳什么头?穿哪件衣服?”
君长宁微微茫然。
看着她不在状态的表情冯琳“噗嗤”一笑,食指轻弹她额头,嗔怒道:“今天是除夕,师尊要我们一起去后殿过年夜。你怎么可以不表示郑重!”
君长宁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连忙道:“都听师姐的,我也不怎么会穿衣柜里的衣服,只这襦裙还简单些。”
冯琳给她挑了件墨蓝色交领宽袖曲裾,灿金色绣纹镶边,腰间系淡蓝色长纱,直垂到足下,又给她梳了个包包头,从自己储物戒中拿出一条细细的银色头箍,中间一滴墨银色不知名菱形石头堪堪贴在君长宁眉心正上方。
“这是什么?”君长宁摸了摸额头,不解的问,带上去就感觉脑海一阵清凉,彷如三伏天兜头一盆冰水从上浇到下,说不出的舒爽。
“一件首饰罢了,不太适合我戴,送你了,看看喜欢吗?”冯琳将她的头摆正,笑吟吟望着镜子里面露惊艳的小脸。
她自然不会告诉她这是上一次人魔大战后唯一完整流传下来的顶级魔晶,她决定来问禅峰之前的那晚,冯家老祖宗亲自交付予她,期命悬一线之际可保她一缕元神不灭。
相处这些时日以来,她自然知道君长宁是什么样的孩子,她赠她这个也并不是想表达感谢她之前的救命之恩,单纯觉得适合她而已。
君长宁复杂矛盾的气质一般浅色压不住,这袭墨蓝色曲裾款式古朴庄重堪堪合适,墨银色菱形魔晶与那双形状优美的墨色凤眸两相辉映,那张尚未长开总是被飘忽气息遮挡在后的面容陡然便凸显出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清华贵气。
冯琳换上一身暖黄色交领水波纹直裰缎袍,外罩绣春水海棠细绫大袖衫,发髻高挽,斜斜插着两支灿金色攥花长簪,看起来高华端庄,飘逸中自有一段威严高贵。
四人在西殿大门碰面,比起冯琳君长宁两人偏向庄重的打扮,苏茗的纱质抹胸曳地长裙是另一番仙姿袅袅,诸葛青一袭天青色宽袖曲裾头发被一根古拙长簪挽了个道髻,敛去所有戾气,剑眉轻扬,令人见之忘俗。
苏茗掩唇轻笑:“我们四个倒是年龄越小的越往老里打扮,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有吗?”冯琳挑眉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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