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的话又急又快:「倭族刺客怎样?!」
「跑了。」君弃剑淡然一笑,道:「在涿鹿外头,其中一人来拦路,见伤不
了我,便跑了。」
徐乞闻言一怔,似是讶异与不解,但随即便恢复如常,道:「我在锦屏山上
不是同你说过:遇到他们,绝不能惹。」
「是他们找上门来的!」见徐乞语气微有责怪之意,寒星忙出面为君弃剑作
辩护。
徐乞一叹,摇了摇头。
你们还不知道那些倭族人的可怕……即使说了,没有亲身试过,那也绝不能
体会……
徐乞抬头上望,一轮满月已高悬中天。子时了。
那天,不是满月。
虽然月色不同,但……那名云南第一杀手的身手,却如同在眼前一般,
对徐乞来说,仍是那么阴诡可怖……
如果……那些倭族刺客的背後,真的仍是那号人物……
惹不得!真的惹不得啊!
见徐乞久久不语,由於时辰已晚,黄楼便作主让帮众散去了。
君弃剑、寒星同黄楼一起下了轩辕台,在岸边找到了晨星、魏灵等人,也告
辞回返襄州去了。
於是,便没人发现台上徐乞的股栗……
回襄州的途中,甲板上。
君弃剑倚著船舷看星星。
乾爹、二爹,我真的要走上与你们相同的道路了……
「酌酒有三觞,影月各满盅;一饮忘天下,再尽泯愁容。
酒贱吾为客,天黑月作东;有影相随伴,但求杯不空。」
君弃剑缓缓吟道。
这首诗是君聆诗的代表作,只可惜并没有流传。能将它背诵出来的,普天下
只怕也惟有君聆诗、君弃剑爷儿俩。
君弃剑吟完之後,深深一叹。
这境界,忘怀无思的境界,连二爹都作不到,我又怎可能?
甲板上传来了四脚动物的脚步声。
其实,就算没有声音,此时的君弃剑,也早在此物出船舱时便已感应到。
药师小狼。
就著月光,可见到寒星坐在小狼背上,缓缓走近。
「我不是要你先去睡吗?天亮才会到襄州的。」君弃剑轻言责备道。
药师小狼直行至君弃剑身边才停下。寒星跳下狼背,拉著君弃剑的袖子。
她的容色仍然惨澹。
见寒星一脸不快,君弃剑蹲下身子,一手抚上她的额头,疑道:「你生病了
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寒星拿开了君弃剑的手,摇了摇头。半晌後道:「雷伯伯说过……乱世中最
可怜的,除了百姓,便是士兵。我们原定帮以济救孤儿、寡妇、老人为主,绝不
参与征战。因为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即使当不成圣人,也不能
将人民推入火坑……就算是时势所逼,也宁为嵇康、不作山涛!」说到这儿,便
盯著君弃剑的脸,想看看他的表情。
君弃剑懵了 ̄他想起了一个问题。
那是一个他自己所提出,连诸葛静、君聆诗都无法完美解答的问题!
「如果早点用兵,可以比晚用少死很多人,那是要用还是不用呢?」
这个问题……如今,我的答案是用吗?
这答案又对吗?它的根据何在?
嵇康与山涛,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这两人与刘伶、阮籍等,合称竹林七贤。
其中,嵇康与向秀避居山阳、刘伶与阮籍则是身在朝、心在野,山涛、王戎
是久居官场。
後来嵇康为司马氏冠罪受戮。不久,向秀也进入官场。
嵇康的清名,随著他的琴赋、太师箴两篇文章,以及琴谱广陵散大为流传,
成为卫道者的指标人物。
嵇康誓死不入以兵道立国的司马朝廷官场;雷斯林则教导寒星:要以此态度
面对兵场。
那么,现在我是嵇康、还是山涛?这问题似乎非常明显了……
寒星见君弃剑已失了神,便扯动他的衣袖。
君弃剑一怔回神,抚了抚寒星的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师父,不要碰兵……」寒星正式的说了一次。
「我也不想碰。师父答应你,不会再有下一次。」君弃剑只得如此回答。
「那为什么你不拒绝?」
这问题极为犀利 ̄拒绝了,代表什么;不拒绝,又代表什么?
要带兵,为的是名声。但是,要名声,为的是什么?
是为了创建出一个不输云梦剑派的势力。这是很鲜明的。
云梦剑派挑衅丐帮,丐帮帮主徐乞与君聆诗是过命的交情。
所以云梦剑派当然是敌人!
但是……一看寒星,又教君弃剑一怔。
嵇康……山涛……
有影相随伴,但求杯不空……
君聆诗吟出此诗时,也愿与日月同朽;那,现在呢?
君聆诗要的,真的是让君弃剑步入兵道,以求名声、取得对抗敌人的势力?
君弃剑不能解释。除了君聆诗本人,只怕任何人也不能解释。
更或许,君聆诗都无法解释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
如今,君弃剑面对著寒星的无言,与诸葛静当初面对君弃剑时的无言,其实
本质上是一样的。
童真的疑虑,在长大之後下了决定,倒不一定是懂。
有很大机会,反而是走入歧途了。
首发
第十六话 正名 ̄之三()
同样的七月十五,同样的夜里。
洞庭君山开著丐帮大会,长安一间客栈的客房里,却见瑞思绷著一张俏脸,
浑身透著肃杀的气息。
不久,宇文离与白重二人进到房中,瑞思问道:「查到了吗?」
白重看著宇文离,要他回答。
宇文离也不拖推,即答道:「是赤心。」
听到这名字,瑞思的脸色又一变,是犹豫。
「他是王的亲信……」宇文离说道。
「我当然知道。」瑞思以手支颐。适才所有的怒气,似乎全给赤心这个
名字吹得烟消云散。
白重、宇文离二人静静站在当地。他们知道:瑞思正在思考,这时最好是
连呼吸都要轻些。
半晌之後,瑞思呼了口大气,二人都觉得她想到办法了,双双喘了口气。
怎料瑞思站起身後,便道:「明天再想。睡觉!」说完,便脱了靴子,跳上
床去。
白重与宇文离面面相觑。须臾,瑞思又挺起上身,盯著白重道:「你还
不回去睡觉?有房间不睡,想睡地板吗?」
白重只得乖乖退出房间。
次日一早,一行三人走出了长安城。
没有带著货车,代表他们还未要离开。
出城之後,一路朝南直行。长安城南二十里处,是朝廷所属的牧马场。
牧马场自有许多马夫看守,同时也是闲人勿近。但当守门人前来拦阻时
,瑞思只掏出一块木牌在守门人眼前晃了一晃,守门人随即让路请进。
进入牧马场之後,瑞思站在木栏外头,看著面前的广阔草原。
朝廷所属的牧马场自是极大,一眼望去,单就木栏所围的范围,也总有三十
里见方了。
马匹极多,同时也传来一股骚味。但这三个人在回纥长大,对於牛马屎尿的
味道倒是极为适应。
视力所及之处,约可见到百馀匹马。
看到那些马,宇文离愈看愈摇头、白重皱紧眉头、瑞思则轻咬下唇。
看了半晌,瑞思招来马夫,问道:「那些马,哪来的?」
马夫养这些马,早已养得一肚子火,此时见此三人形貌不似汉人,正是好好
发泄一下:「回纥蛮子的!每年总送上万匹来!说什么双边交易,一匹马要换四
十匹绸缎!可这些劣马,不是老的便是瘦的、不是跛脚便是太肥!依我看,一匹
马连十匹麻布也不值!」又指著旁边其馀几名马夫正在处理的马尸,道:「那个
也是回纥蛮子送来的!」
虽然自己的民族被骂成蛮子,但对方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可都不假,宇文离脾
气烈,几乎便要发作,也给白重及时拦下。
马夫气呼呼的,说完便走,浑不留一点颜面。
瑞思又回头看著那些马。半晌,问道:「重,依你看,肯花多少钱买下这些
马?」
「十匹麻布。」白重即问即答。
瑞思点了点头。须臾,宇文离也道:「咱们的马,养出来是要吃的,但是汉
人不喜欢马肉。这些马又上不了战场,十匹麻布太多。」
「所以怪不得那个徐州太守多收我们三倍关税。」白重道。
瑞思不语、宇文离也不语,但心中都是默认。
瑞思双手抱胸,又开始思考。
他们被多收三倍关税,主因是回纥使节夺了长安县长座骑,如今想来,
那使节也必是赤心无疑。
若是再加上以劣马易良绸这一条,只收三倍关税,原来还算客气。
许久之後,瑞思垂下双手。
白重、宇文离又双双盯著她看 ̄这回总不会再说睡觉了吧!
瑞思却一言不发,一迳向北。
两个大男人在後忙忙跟上,同时,心时想到同一件事……
该不会回到客栈去说睡觉吧?
回到长安之後,一行三人直走到了鸿胪寺外。
瑞思更不稍疑,一迳走到守门军士面前,便道:「我要找赤心。」
两名守门军士双双一怔 ̄对於他国使节,向来须得在其名後面也加上大人
二字,这蛮族姑娘这地如此直接?
瑞思见二人并无反应,又说了一次:「我要找赤心!」
这回加大了音量,连路上的行人都回头观望。
守门军士只得回道:「赤心大人说,今日不见外客……」
瑞思一听,便掏出令马场守门乖乖让路的那块木牌,递到守门军士面前,道
:「拿给赤心看。」
守门军士接过木牌,一看,认得是回纥王族所有,一愣之後,便急急入内通
报。
半晌後,那军士又回返出来,将木牌交还瑞思,道:「三位请进,赤心大人
与鸿胪卿已在正堂上候著。」
瑞思举步便进,宇文离昂首、白重沈目,前者气宇轩昂不可一世、後者气
息内敛莫测高深,也跟在瑞思後头进入鸿胪寺正堂。
正堂上香烟缭绕,香味清雅又清淡,闻来丝毫不觉刺鼻。殿中放著九张坐垫
,其中一张是主位。每张坐垫前也都有一张矮案。左首第一位上,坐著一名四十
馀岁的回纥人,肤色黝黑,虽然也算精壮,看来却有点獐头鼠目;右首第一位上
,坐著一个六十馀岁、穿著紫色官服的白发汉人。
鸿胪卿是三品中央官员,专司接待外国使节。
瑞思进堂以後,两人同时起身施礼,口中则道:「见过公主。」
瑞思也朝鸿胪卿点头致意,但却完全不理赤心,一迳行至殿上主位坐下。
宇文离也在瑞思身旁坐下,白重则侍立其後。
赤心首先开口:「公主殿下怎会来此?」
瑞思仍一贯不作搭理,反向鸿胪卿道:「鸿胪大人,皇上对那些马打算作何
处理?」
鸿胪卿闻言一怔 ̄这种话直接在使节面前谈,似乎太不给面子了。
但一想,对方是回纥的公主、可汗的女儿,而且很明显她知道那些马的情况
,当下胆子一壮,回道:「皇上对那些马非常不满意。」
瑞思点点头,同时也注意到赤心眼中的怒意一闪而逝,心中不禁暗骂:「佞
臣!」脸上则不动声色,向鸿胪卿道:「我打听过了,这次的马共有一万匹,每
匹要换四十匹绸缎是吗?」
鸿胪卿应是,瑞思又问:「约合多少怠两?」
鸿胪卿一怔 ̄他开始察觉到瑞思想干什么了。当下仍答道:「每一匹上好绸
缎,大概要三到四两怠。」
「四十万匹,就是大约千万两了。」瑞思喃声说道,同时眉头不禁微皱。
这数字实在是大了一点。
但瑞思一抬头,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如常,跟著向宇文离低声吩咐了几句。
随後,宇文离起身离座,行出鸿胪寺。
跟著,瑞思便不出声了。白重见状,道:「请稍候。」
赤心与鸿胪卿对望一眼,均感不解。
约莫过了两刻钟,宇文离回到鸿胪寺,一迳走到鸿胪卿面前,将手上的一根
白色长条状物品递给鸿胪卿,又在他的案上放了一颗小珠子,便回到瑞思旁边坐
下。
鸿胪卿一怔,原来他手上的东西是根长有七尺馀的象牙,整体乳白、一色到
底,无一丝刮痕、也无缺损,实是极品!
而桌上的珠子,则是一颗姆指大小的珍珠,真是珠圆玉润,珠身散出发一股
温和雅致的气息,且又微微泛著珠光。
瑞思说道:「二十根这般的象牙、五十颗这般的珍珠,加上那些马,算四十
万匹绸缎,行吗?」
鸿胪卿略一思索:其实市面上,一匹再怎么好的青壮良驹,要卖到五十两已
是极高;至於那些病马,便是十两只怕也没人要买。但这双边交易,其实回
纥是明摆了看唐朝经安史乱後,国力已衰,趁机占便宜来的。唐朝国力无法向外
征战树立国威,也只能任人宰割。
如今,瑞思的提议在唐来说,虽然仍是大大吃亏,但却是当著赤心面前,明
摆著不给赤心面子也要护唐,这份恩情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
当下便道:「关於这件事,明日早朝,敝官会再面奏圣上,要请圣上定夺。
」略顿一顿,又道:「不过依敝官来看,圣上定会同意的。」
瑞思微笑道:「那就麻烦大人了。接下来,有点失礼,本公主有些话想与赤
心谈谈。」
对方已是给本朝作足了面子,自己当然也要赏脸,鸿胪卿连声无妨,便退出
了正堂。
鸿胪卿去後,瑞思脸上的笑意也一并消去了。
她冷眼看著赤心,沈声道:「是可汗要你带那些劣马来的?」
赤心应是,瑞思又问:「一匹马要换四十匹布,也是可汗说的?」
赤心道:「可汗要属下自行见机定价。」
「你定这什么鬼价!」宇文离性子烈,当下拍案而起,怒道:「那些马,十
匹麻布的价,你要四十匹绸缎,人家会肯?才怪!」
赤心不语。瑞思向白重使了个眼色,白重很快便将宇文离压下。
沈默,尴尬的沈默。
半晌後,瑞思道:「可汗要我以行商为名,打探中国情况,如果允许,便要
与吐番联兵瓜分中国。这事你知道?」
赤心点头,道:「属下知道。但可汗也说了,如果中国太衰,不如趁机多捞
些便宜,省得日後给吐番占去了。」
「这么说来,你认为中国很弱了?」瑞思问道。
赤心站起身,道:「中国大将,仅剩郭子丁。他已经七十多岁,而且吐番方
面的进犯,已令他十分疲乏。」
「你似乎忘了,前次回纥进攻,因何而退。」白重冷然道。
赤心一怔,知道白重所指的,是八年前仆固怀恩叛变,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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