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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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录-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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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桌在窗下。窗棂蛛丝密布,有如厚墙,莫说现下已经入夜,即使是白昼,

    只怕阳光也无法透入。

    就著油灯火光再定睛一瞧,那染满灰尘的蛛丝却又不像蛛丝,它的一纹一理

    、一丝一条,倒像是江山河川;木条制成的窗棂不规则排列著,又似君聆诗带他

    游历万里路的行途。

    叶敛摇摇头、定了神,检视桌面。

    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但见砚蚀、墨断、笔乾、纸黄,镇纸也已锈迹斑斑,很

    明显,十馀年来无有人用过。

    纸上无字,连翻几张均是黄纸而已,无有线索。

    叶敛一叹,身子一转,手肘却忽然碰倒了一样物事。

    那物事倒在桌上,轻轻的一声咚,在这万籁俱寂的林家堡中却已是巨响

    ,自然也招来了流风、雪的注意。

    两人走近前来,与叶敛一同看著他所碰倒的东西。

    是一只小酒瓮。

    叶敛取起酒瓮,是一般的褐瓷,上头无签、无字,无有产地指名。

    但酒瓶上灰尘不厚,瓶塞也还牢牢的堵在瓮口,拿起酒瓮的重量,很明显感

    觉到其内尚有半壶冷酒、老酒。

    「君聆诗留的吗?」流风也看出酒瓶上的积尘比桌面少了许多,奋然问道。

    「可能是吧。」叶敛思索了会儿,拔开瓶塞,嗅了一嗅。

    雪不懂酒、流风也不嗜酒,两人都看著叶敛,想知道他嗅出了什么。

    叶敛嗅了一阵,似是嗅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以衣袖拭净瓶口,喝了一口。

    「怎样?是君聆诗的酒吗?」雪道。

    叶敛让酒液在口中流动著,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下,道:「善酿……」说完,

    又喝了一口。

    他只喝一点点,几乎是沾唇即止,线索只有这半壶酒,自是不能喝得太快。

    叶敛闭上了眼,细细品味著……

    待他咽下第二口,道:「嗯,是善酿。」言罢,又喝第三口。

    这第三口仍然只是一沾而已,流风、雪眼见他细细品酒,由於房内一时找

    不到其它线索,一时也只能乾著急,由著叶敛。

    第三口酒在叶敛口中流动了几近一盏茶时间,咽下後,叶敛笑道:「对!的

    确是善酿!」

    流风脸色略沈,道:「你说三次了!是善酿,那又如何?」

    「这善酿味道醇厚、温和而不霸道,入口有如春风、又如棉糖,润饮者口舌

    ;下肚後暖呼暖呼,实是舒畅……」叶敛微笑,缓然道。

    流风脸色再沈,声也闷了,道:「这又怎样?现在不是让你论酒的时候。」

    叶敛恍略未闻,续道:「酒分南酒、北酒。北酒以杜康著称,塞外烈酒亦是

    北酒。北酒向来霸道,入口激舌、下肚割胃,喝酒有如喝刀片,霸道,真个是霸

    道之极!」说完,他又喝了一口。

    流风的火气渐渐上来了,雪也听得紧皱眉头 ̄叶敛喝醉了不成?

    叶敛咽下第四口酒,又道:「南酒始祖当推刘白坠!刘白坠初成,有人说它

    王道、有人说它霸道、也有人说它王霸杂道,可见仍未是熟酒,只是生酒!半生

    不熟的酒!後来晋室南渡,也将刘白坠带来了南方。南方气候温和,不像北方需

    以烈酒暖身,喝的酒也温和……於是有人以刘白坠为底重酿新酒,其中杭州酿出

    之酒,温和醇厚、入口时暖、下肚时顺,实为酒中至善者,故称善酿……」

    流风哼声道:「善酿善酿,你就只会说酒吗?」

    叶敛却不理他,又道:「後来善酿传遍江南,也是一时名酒。但唯有杭州所

    酿善酿,才最有土味。又由於气候配合得宜,也最有盛名……这酒,好,很好,

    它是最好的善酿!」

    说到这儿,雪幡然大悟,眼见流风快要开骂,忙将他拉下,道:「也就是

    说,这壶酒出於杭州!」

    叶敛不答,自言道:「君聆诗生平嗜酒,其中尤好善酿……」

    流风这也懂了,眼中一亮,道:「君聆诗去过杭州!」

    叶敛一笑,仰首悬壶,将剩下的酒全倒入口中。

    瑞思、宇文离、白重三人步出快饮酒坊,脑中却嗡嗡作响。

    他们耳中听到的,彷佛仍是那书生指下一曲锦绣河山的弦音。

    还有那明明已不见人影,却仍能准确掷怠入壶的手法……

    在城中走了一阵,瑞思幽幽道:「中原人有句话: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

    哪得几回闻……」说到这儿便停了。

    三人继续前行,走在满是汉人的徐州城中。

    汉人?什么是汉人?什么是回纥人?什么是吐番人?什么是倭族人?什么是

    人?什么不是人?

    一曲锦绣河山,似是将天地万物化为一家……

    人、或非人,都不重要了,因为都只是天地万物的一部份。

    又怎么会再去在乎是哪个种族的人?

    锦绣河山,不只奏景、也是奏民、奏心、奏天下!

    这是何等卓绝的琴功?愈想,便愈是感叹。

    世上还有这等人!

    宇文离忽驻足道:「他有如此功夫,怎可能默默无闻?他又不肯自报姓名,

    一定大有来历!」

    白重道:「来历是一定有的,但名气却就不一定……中原当今第一等人,

    有皇甫望、徐乞、云梦三蛟、南宫寒、再者便是君聆诗……此人年纪不大,应与

    徐乞、君聆诗等相彷。但徐乞只善吹笛,没听说过他懂琴。或许君聆诗会,但那

    书生身上并无配剑,君聆诗虽称天赋异才,同时也是名剑客,剑客手中岂会

    无剑?」

    如此说法也是有理,宇文离一顿,终是无言,又开始举步前行。

    要走到哪儿?心里却也没个底。

    因为,天下为天下,走到哪儿,都是天下,天下人的天下。

    一张眼,见到了万里河山!

    东尽渤海、西穷太行、北望燕山、南极黄淮 ̄

    登泰山而小天下!

    风,一阵一阵的吹,寒风,吹得叶敛透骨生寒。

    叶敛瑟缩著身子,抖了抖,忽然,身後一件氅衣罩下,将他容在臂弯里。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叶敛知道是二爹,只有二爹才能这么的温柔

    、这么的壮大,壮大到能将自己包容起来。

    并非叶敛比他的二爹矮小,但在他眼中、在他的印象里,二爹永远是个巨人

    ,能扛天的巨人。

    听了叶敛所吟、杜子美的诗句,君聆诗并没有回话。

    叶敛又道:「君临天下……差不多也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语气是在求教,在君聆诗面前,叶敛永远都是在求教。

    「弃剑,凌於绝顶,并不是一切多美的事。」君聆诗缓言道。

    那语气,是惋惜、是悲叹、是遗憾……

    叶敛不懂了 ̄凌绝顶,那是多么值得骄傲?为何二爹说它不美?

    但他没有发问,因为二爹接下来一定会继续解释。

    半晌後,君聆诗吟道:「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

    多……」

    只有四句,接下来还有,但君聆诗停口了。其实不吟下去也无妨,因为这四

    句才是精华,这四句已经表达了极完整的意境,再接下去,倒显多馀。

    这首诗,叶敛自然读过,便道:「我记得,是曹子建的诗。」

    「将这三十字组合在一起罢!」君聆诗叹道:「当一个人真正凌於绝顶之时

    ,他能有多少朋友?他会有很多很多的心事,但终究无法吐露。因为人人都觉得

    他是王者、他是第一的,他毫无弱点……一个站在绝顶上的人,不美,一点也不

    美,反而会是世上活得最孤独、最痛苦的人。」

    这声调,是哀伤、是苦闷、是同情……

    君聆诗虽被名为天赋异才,但却也不是凌於绝顶之人,何故他的语气之

    中,却对凌绝顶如此感触良多?彷似感同身受……

    叶敛清楚的,他知道的。

    因为君聆诗曾与凌绝顶之人结下生死之契,那是莫逆的知心……

    那个人,是数年前的云南王.稀罗△。

    在中原,有人叫他作敕里。

    君聆诗说,稀罗△为自己更名为敕里,乃是叱吒千里之意。

    那么,他应该达成目标了,为何还会感到孤单?

    叶敛不解了,他理应不解。

    因为,只有站上绝顶之後,才会感到孤单、才会宁可平凡。

    叶敛与君聆诗,静静的看著脚下的万里河山。

    「天下人都在找我……」许久之後,君聆诗才又说道:「但我不想现身、不

    想出现。因为我一出现,便又陷身於争权夺势的环境中,那是你乾爹一辈子也想

    脱离的。我答应他负起你的教育责任,便不能带你踏入那个环境。」

    叶敛抗议道:「二爹!你也说过,能力成长最好的方式是竞争,不竞争,又

    怎么使能力成长?」

    君聆诗闻言一顿,微笑道:「说来,其实是我的私心……因为我不想步他的

    後尘。」

    叶敛明白,他,指的又是稀罗△。

    稀罗△、诸葛静,这是叶敛最常听君聆诗提起的两个人。

    次之,才是织锦与李白。

    「如果我一出山……一参与了竞争,不管是武林道上、还是朝廷军队……我

    势必将凌绝顶……届时,我岂不是踏入他对我再三告诫的领域?」君聆诗一

    顿之後,又缓言道:「我的确不想自己去经历那种孤单的感觉。」

    一开口就说自己将会凌绝顶?君聆诗也恁地狂妄!

    但叶敛晓得,这不是单纯的狂妄,而是自信。因为他的二爹、天赋异才

    君聆诗,诚然便是一个不世出的绝顶之才!

    但叶敛无法体会 ̄凌绝顶,真的有这么苦吗?

    不,我不信!我有一天一定要试一试!

    叶敛的心中,不断呐喊著。

    「叶敛,起床了!」忽然有人出声唤道。

    叶敛一怔,张眼,哪有万里江山?哪是泰山顶上?分明便是榻上!

    唤他的人,是流风,神宫寺流风。

    天已大亮,日上三竿了。

    此时雪也走进房来,笑道:「叶公子睡得很好吧?」

    叶敛懵然起身,看看流风、看看雪,疑道:「我……怎会在此?」

    流风道:「你醉了,被半瓶善酿醉倒了。」

    叶敛心中起疑 ̄君聆诗向来嗜酒,尤好善酿,叶敛自小也跟著他喝了不少善

    酿,酒量自是有的,怎可能被少少的半瓶善酿醉倒?

    见叶敛脸色不信,雪便道:「你昨晚酒一沾唇,便有疯状,连说好几次善

    酿。後来一口饮尽半瓶,便倒地不起。但林家堡中久没住人,实在不能过夜,只

    得让流风背著你出来找客栈投宿了。怎样?你记得昨晚自己说了什么吗?」

    「我……我说了什么?」叶敛浑然不觉 ̄我有说梦话?

    流风道:「你说北酒以杜康为首,南酒之祖为刘……刘……」

    「刘白坠!」叶敛接腔道。

    「对,刘白坠!」流风续道:「後来刘白坠随晋室南渡,在杭州以刘白坠为

    底,生出善酿。善酿传遍中土,但仍以杭州出产者最佳。你说昨天那半壶酒,是

    最好的善酿,故当出於杭州!」

    「是了……我有印象。」叶敛道。

    当时,他虽半醉半醒,多少还有记忆,流风一提,便想起了。

    「所以,」雪一把抓起挂在衣柱上的外裳,抛给叶敛,道:「那酒无疑是

    君聆诗所留,酒来自杭州,即说明君聆诗到过杭州。我们是得去杭州一趟了。」

    听了此言,叶敛心道:「二爹带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现在少了我,他自己

    一个人,行旅自是更为自由,他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只去杭州,又能如何?」

    但思绪一转,却又无其它方法可以再查出君聆诗行踪的蛛丝马迹,既然现有

    目标指向杭州,实是不能不去。

    思绪及此,只得慨然道:「好吧,出发到杭州去。」

    首发

第十话 杭州善酿 ̄之二() 
行出苏州後,流风问道:「杭州离这里多远?」

    「乘船入邗沟,一天可以到。」叶敛答道,同时又见路边有一酒垆,昨日他

    虽然被半瓶善酿醉倒,其实本身酒量极佳,可真是醉得毫无来由。与流风、雪

    一同行动之後,他不再饮酒,但半瓶善酿却唤醒了肚中的酒虫,此时见到酒垆,

    自然也忍不住,况且急著赶路出城,他起床後便没进食,如今已是午时,著实也

    觉得饿了,便道:「我们去酒垆吃点小菜,让我喝些酒好吗?」

    「喝酒?!」流风的声音一下子大了,略有些不满的味道。

    昨夜叶敛醉倒,虽然没发酒疯,但累得流风扛他、雪背著那沈甸甸的剑篓

    找客栈,终是添了些麻烦。

    「你还想喝啊……」雪也侧著眼看叶敛。

    虽然同路月馀,毕竟叶敛在他们面前喝酒也仅有一次,就昨晚那一次,一次

    就醉倒,他的酒量自然是教雪、流风无法信任。

    若是又醉倒,上了船下邗沟,就容易晕船,到时要是乱吐一通怎办?

    叶敛自然感受到他们的疑虑,也知道事实胜於雄辩,当下更不打话,一迳行

    进酒垆里去,便向小二道:「打一斤善酿、下三碗馄饨面、切半斤牛肉、一尾鲈

    鱼。」说完,即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见他动作如此快速,流风、雪也不禁一怔。

    「算了,进去吃个午饭罢。阻他少喝点就是。」雪说道。

    流风无奈,两人只得入垆,与叶敛同桌而坐。

    不多时,食物送上、酒也送上,但叶敛深晓空腹忌酒,一迳食面咬肉挟鱼,

    将一壶善酿置於一旁。

    雪悄悄向流风使了个眼色,流风会意,一伸手便向酒壶!

    这一伸原就是要夺壶,丝毫没有减力,当真是不及眨眼之瞬,一个探身、一

    个伸手,手掌便已触及於原本离他足有尺馀的酒壶。

    但更快的是,流风的手指已经感觉碰到酒壶时,只见叶敛空著的左手握拳,

    只伸出一根食指,向下而上一挑,挑在流风的手腕上,流风整个人便都站了起来

    !甚至身子後仰,腿弯碰倒了板凳,这咚声一响在酒垆之中只是轻微声量,自是

    没引起任何人注意,但雪惊得合不拢口、流风也一时愣住忘了要再坐下。这一

    站,势子失了,手掌自然是握不到酒壶。

    叶敛若无其事地收手,吞下口中的食物,便将酒杯取过,满满斟了一杯,仰

    头一饮而尽。

    一杯似是不足,他又满斟一杯,又饮。

    光这两杯,就与昨日半瓮份量几乎相当,流风、雪也怔怔看著。

    昨天浅尝便已醉倒,何况如此饮法?

    但只见两杯过後,叶敛脸不红气不喘,又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口中。

    流风这时才坐下,雪则问道:「你……还好吗?」

    昨晚,叶敛一灌完酒便倒地不起,哪有今日这般悠闲模样?

    叶敛一笑,没回答,又斟一杯,和著牛肉一起下肚。

    「果然是杭州善酿最好。」叶敛叹道:「这壶酒不够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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