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堡众移师襄州之後,长期闭门不出,竟连尤构率这个老朋友都未前去拜访;尤构率实际交情最深的还是晨星,为免触景伤情,也不主动来晨府。
此番相见,尤构率却是被府衙请来作为将林家堡众驱出晨府的证人,不免十分尴尬,点了点头,只简单招呼回应。
阿事搔抓着後脑,也不知该说啥才好。
捕快催促道:阿事老弟、尤店主,本官还有正事要办。
但就算什麽也不说,见到这两人,林家堡众心里便晓得,捕快手上那张帛书,不是唬人的。
诸葛涵发觉,屈戎玉在身後抱着自己,发抖、发颤。
小涵不能全盘通晓璧娴姐姐为何有这种反应,她只知道,虽然璧娴姐姐才刚刚自己决定要暂时离开此处,但自己决定、与被迫离开,自是有着极大的不同。
她不知道,她当然不会知道,这晨府,是以她当时的所在为条件,君弃剑第一次正视屈戎玉的地方。
君弃剑第一次与屈戎玉立下约定的地方。
如今君弃剑下落不明,屈戎玉只能欺瞒自己、稳定自己。
欺瞒自己,他总会回来,只要她与小涵还在这儿,他必定会回来;稳定自己替他保住林家堡、替他完成曾经答应、理所应当要去作的事。
只要晨府还在,她可以要求、说服自己要相信。
相信一直将人无信不立与有恩必报作为人生座右铭的君弃剑,绝对不会失守信约!
但若是晨府不复存在。
失去了我们的约定之地,信约还有效吗?
诸葛涵在这一天之内,第二次望向黑桐的墓牌。
今早第一次留意到他的墓牌、想起这位前辈在林家堡面向自己的情貌,原来并不是巧合吗?
黑桐,你究竟想与我说什麽呢?
她听到屈戎玉深呼吸的声音,意识到比起黑桐,还有更重要的人在。
於是她回身,回抱着屈戎玉,轻声道:璧娴姐姐,不要紧的。
同时在门前,尤构率颇为羞愧地向王道、曾遂汴解释着。
这张帛书,是晨星拜黄楼为师、加入丐帮时所留的,是他亲眼见着晨星写好交给府衙保管的。晨星很有觉悟,知道加入丐帮代表着什麽,若他执行任务时出了意外,总不能放任家中仆人自生自灭、也不好丢着大宅与练武场的地皮浪费,便有了这个决定。
阿事在旁也一一附和着。
王道与曾遂汴听着,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王道回忆着过去与魏灵、石绯、君弃剑在晨府前庭与练武场所经历过的种种,又一次深刻的理解到,晨星是一位多麽得来不易的朋友。
是一位多麽值得尊敬、负责的江湖人、武林前辈。
捕快见经过尤构率的说明後,林家堡诸人再无反抗情绪,道:晨大爷今年三月後即没了音讯,咱们也认他是一号人物,卖他面子,多拖了两个月。只是近来府衙财政颇有困难,急需收了这宅来支应……别说本官没情面,实际上咱弟兄们这个月的俸米,怕都快领不到了!
他顿了一顿,想是能不能赚点同情,但堀芃雪等三人却殊无反应,他只得板起脸来,道:晨大爷原要求府衙得替他的家人另谋生路,可他的家人却早已散去。你们是他的朋友,不是家人,不在他吩咐的范围内!让开吧!本官要执行公务了!他一挥手,身後一队衙役左持杀威棒、右手抓着一把黄纸红字封条,便闯进了晨府中。
没有人有阻止、挣扎的意图。
捕快走向中庭,李九儿迎上前去,摇指黑桐墓牌,道:那是晨星所属丐帮老帮主的墓,不要动它,成不成?
捕快原就晓得这件差事须得圆滑处理,万万不能激起林家堡诸人的反抗,此时一眼望去,见着墓塚,便道:这事容易,死者为大,本官会妥善处置。本官也非不近人情,你们若有啥重要的物事细软,也快去取了。
堀芃雪回首,向白浨重使了个眼色,作出拨打算盘的动作,白浨重会意,立即赶向後院厢房。
这边诸葛涵听到黑桐的墓不会被擅动,不禁舒了口气。同时屈戎玉将她轻轻推开,道:小涵,你还有东西要拿吧?另外麻烦你,帮我将琴带来。
诸葛涵点点头,也跟着白浨重去了。她虽将翠玉钗簪在头上,但金羽扇还收在枕头里。
。。。
半个时辰後,晨府大门紧闭,封条已上。
衙役们已收队离去,只留下林家堡诸人与阿事、尤构率,以及王道从赤心手上赢来的黑驹玄圣立於门前。
尤构率长喟,道:没想到会这样见面。
曾遂汴耸耸肩,朝他胸口轻捶了一拳,道:和你没关系!
阿事道:众位如今要往哪里去?先让我知道了,好向帮主汇报。
他是丐帮弟子,很清楚。
帮主是木色流传人,而木色流,是林家堡永远的朋友。
徐乞,是君聆诗永远的朋友。
众人不约而同,自然又理所当然地望向屈戎玉。
但屈戎玉尚未开口,诸葛涵即道:汉鄂帮。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自林家堡包围战结束後,二十一水帮联盟与林家堡已解除敌对关系,此是不假。但汉鄂帮曾经囚禁屈戎玉八日、致使屈兵专伤重心瘁而亡;鸣林一战,更取下了回悟首级,而屈戎玉与蒲台四僧却是不打不相识,几度误会与和解之後,再加上岭南四颠之故,除了回返聚云堂的那段日子以外,与蒲台山之间的鱼雁往返一直都持续着,双方交情虽未明摆着放上台面,但不可谓不深。
屈戎玉与汉鄂帮,那可是有着难以言喻的情仇。
堀芃雪亦然。
诸葛涵何其灵巧,怎会提出如此不近人情的建议!
李九儿立即低声喝道:小涵,你在说什麽傻话!
屈戎玉却微微一笑,道:单是看着你,我就要怀疑,诸葛静究竟是何等人物。
诸葛涵笑道:天纵英才的天才军师罗!
屈戎玉向众人道:小涵所言,是我一早出门前的打算。其实我原本也有点犹豫,但方才听了衙役的话,让我决定了。
随便啦,决定就好。那,我去叫船啦。曾遂汴打了个哈欠,便向码头行去。
屈戎玉却道:且慢!不去码头。
曾遂汴一顿伫足,堀芃雪已道:银钱还够,无须……
不是这原因。屈戎玉摇摇头,道:阿汴,的确得麻烦你领个头。还有,王道,抱歉了。
哈?和我抱啥歉?王道一脸不解。
屈戎玉道:这是既定事项,我不接受任何反对意见。我们不离开襄州。
听了前言後语,阿事讶然道:屈……屈姑娘!你不是吧!
屈戎玉傲然一笑,举指城东:阿汴,领路,去贺满归!
第九十九话 赌盘与赌局~之一()
王道身子一抖,装傻笑道:屈……屈姑娘,你和我道……什麽歉啊?
李九儿一看便觉得有问题,立即来到王道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低了头,沈声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瞒着我?
曾遂汴也觉得不对,但李九儿已先有动作,他便只阴着脸盯着王道。
屈戎玉见状,才发觉到~原来,贺满归将算计没钱就扁的幕後主谋真实身份开盘作注一事,王道竟连李九儿、曾遂汴都没有告知。
他自己压住了,他忍住了……他悄悄地将这事埋在心里了。
屈戎玉也看着王道,但眼神与九汴截然不同,满含的是欣慰。
王道真的长大了,虽然性格还是略嫌莽撞,但比起庐山集英会时、比起在湘江畔,他愈来愈懂得,该说什麽、该作什麽。
他真正成为林家堡不可或缺的一员大将了。
但眼见王道仍旧没有吐实的打算,只与李九儿僵持着,屈戎玉便朝诸葛涵使了个眼色。
小涵察觉,便上前轻轻搂过李九儿拉扯着王道衣领的手臂,轻声道:九姐,看来王道的确是藏了些事,但我想……是好的,他懂得藏事了,不好吗?
王道歇了口气,道:屈姑娘你……为什麽知道?
屈戎玉微微一笑,道:要下决策,自然要先有情报。
王道紧皱起眉头……情报?
在这襄州地界,说到情报……
王道想到了!一回头便盯着阿事。
阿事搔着头,道:王兄弟,对不住了。但我想你们全堡上下,谁都能瞒得,单单不能瞒屈姑娘吧……
这话王道亦无能反驳,只得闷声道:早该知道你和屈姑娘私通了……
胡说八道!诸葛涵放开李九儿,朝王道肚子上打了一拳,道:这词儿是这样用的吗!
是吗?不能啊?
用词什麽的随便吧。曾遂汴转视屈戎玉,道:不是我要怀疑你的能力,但……你想找兵,天下三坊可不像江南水帮那麽好差使。
自然。屈戎玉颔首道:我不会毫无打算便找上贺金来。
此时,自打捕快上门封宅起,便一言不发的堀芃雪终於出声道:你打算亲自上门吗?
屈戎玉道:是的。我很清楚贺金来不是易与的角色,若非我亲自上阵,恐怕说不赢他。
我反对。堀芃雪道:你太注意贺金来,忘了那些兵。你可记得庐山集英会後,君弃剑是个什麽下场?
屈戎玉闻言一怔,立即点头道:对,我真的疏忽了……那麽,就只能让贺金来亲自上门来找我……
还不能让旁人知道,他找的是你。堀芃雪提点道:甚至,不能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人。
屈戎玉一想不错,又思索须臾,便向阿事与尤构率道:看来,这事得麻烦两位代劳了。
阿事立即应好,尤构率则回道:走一趟没什麽,但……老尤可没信心一定能见到贺大当家哪!便见得到,怕也是请不动。
他会来的。屈戎玉一笑,朝曾遂汴使了个眼色。
曾遂汴会意,取出一枚瓷牌交予尤构率,道:进了场子,给庄家看看,他便会请你到後厢独房等着见贺大当家了。
屈戎玉跟着回向诸葛涵道:小涵,借姐姐一用?
诸葛涵愣了一下,下一瞬间,她便理解屈戎玉要借的是什麽。
虽还有点犹豫,但毕竟开口借物的是屈戎玉,她仍将藏在怀中的一个扁平小布包取了出来。
屈戎玉拿过布包,递给了尤构率,道:尤店主不必担心,贺大当家博识宇内之事,但教看了这东西,就一定会上钩。你只管请他到汉水码头的临江楼客栈便成。为免有破绽,你们只要将此物交给贺大当家、再将地点告知,便可打道回府。
。。。
林家堡一众人等如今无家可归,挑了辰巳之交这个客栈客人最少的时候来到临江楼,屈戎玉二话不说,便告知掌柜要了一人一间共七间房,而且全要长住。第一时间,白浨重还想提醒屈戎玉,瑞思所留下的交易簿上所能产生的收益,不足以支付长期住店花用,却被堀芃雪制止了。
七人进到店里,屈戎玉吩咐了各人安份留在室内,无要事不得外出。之後只招呼了白浨重、诸葛涵二人在自己的房内安坐。
过不多时,贺金来果然赴约。
见到贺金来独身转入房中即带上房门,屈戎玉笑了一笑,道:贺大当家没带护卫?
本舖走後门进来的。贺金来毫不客气地与屈戎玉对面而坐,取出布包与瓷牌压在掌下,道:屈姑娘,为请本舖来见这一面,你好大手笔!若本舖就此压宝不还,你待要如何?
贺大当家是聪明人,也是个生意人。屈戎玉道:更是个正直人。人称你左手骰魔,却没听过有人赌输了你而辱骂污赖你。便原本以诈赌起家的吴大、吴小兄弟,不也曾在你手下输得一败涂地,从此洗心革面,同你学习赌术,这才有压大赔大?凭贺大当家的本领、手腕、为人,我从未担心东西回不来的问题。
贺金来眉头一抖,将布包朝诸葛涵推了去,但收起了瓷牌,道:此原是为证明本舖认同了曾兄弟而给的,这事儿……太大,我要收回此物了。
你会留下它的。屈戎玉微微一笑,道:等我们谈完话,贺大当家还是会将它留下。
贺金来不以为意,坐挺了身子,道:天造玉才,你不可能专程找本舖,只为谈天的吧?
贺大当家心里有底的。屈戎玉道:否则不会晓得那金羽扇不该还我,而是要还小涵~纵使贺大当家,只是第一次见到小涵。所以,我也只问关键……贺大当家,如今谁最看涨?
此话一出,贺金来一时沈默了。
林家堡自到襄州便闭门不出,所以与此局无关?
就算是好了,那也只是指其他人,绝对不包含面前的屈戎玉!
这女子,可是兵家出身的呀!兵家,一向便是好赌……
他们永远都在赌,自己与对手,谁多算了一步?
赌彼此之间,有没有共识……
……听说,早些时候,襄州府衙派衙役将晨星宅邸抄公了?贺金来试探了一句。
正是。屈戎玉毫不遮掩地应道:这也是我找贺大当家一谈的主因。
贺金来眉头一皱,道:你想本舖替你们买回晨府?
这话一出,随坐在两旁的诸葛涵、白浨重俱是讶然。
他们知道屈戎玉一向很有自信,但没料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口口声声说着贺金来是号人物、不好应付;又说对方是聪明人、是生意人,却想着要从他口袋中大把大把的抢夺银钱?
他们绝不是对屈戎玉没有信心,但也未免太过托大了吧!
却未料屈戎玉摇摇头,道:若由贺大当家出手买下晨府,原无不可,但若我等再次进住,不等同宣明了我们有所往来?这麽大手笔的花费,使不得哪。
哦喔……贺金来略一扬眉,再次正面审视屈戎玉。
虽然猜到……不对,早知道这丫头不简单,但没亲眼见证,怎能就信?
看来,她的本事的确不只是弹弹琴。
但适才那句……我可否将它当成贺大当家眼下的底限?
那得看你能开出几点来。
那我也不客气了,若有错,请贺大当家指正!若是我的话……元仁右、孙仁义、君弃剑,还有……赤心应也榜上有名。
屈戎玉顿了一下,端视贺金来的反应。同时,白浨重也猛朝诸葛涵使眼色。
他在问,你懂不懂他们俩在说啥?
诸葛涵原也不懂,但一听到赤心的名儿,便有了点影子。
但她仍对白浨重摇头了~这影子太模糊,她无法描述。
还有吗?贺金来道:江湖道上,能人可不只这几个?
屈戎玉笑了笑,道:不认识的,我自然说不上来。但想来,那位姓江的少爷、与能使门神之剑的白面剑客,应也是大热门。
听到这两个名字,诸葛涵终於确定了答案。贺金来点了点头,屈戎玉则紧接着道:不知这两点值多少?
贺金来眉头一紧,道:你有筹码?
操输弄赢。屈戎玉自信满满地说着,朝白浨重瞥了一眼。
贺金来察觉,转首直视白浨重,毫无犹疑地道:你是秦叔宝传人?
白浨重摇头,道:若我能见他,不是见鬼、便是我是鬼。
贺金来一怔,没想到白浨重没听懂。屈戎插话道:昔年的门神只是传说;今日的门神却是存在。我只问一句:贺大当家希望谁出线?
说到这儿,白浨重也听懂了。
屈戎玉与贺金来,谈的是下个月……
齐云山云崖洞,冬至的亮剑会赌盘!
第九十九话 赌盘与赌局~之二()
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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