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相貌,因束发紮於身後,便见额高朗而清、目秀弱不媚,鼻中一线、唇抿一撇,这一见可令史丹尼实实的呆住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大喊着:妈啊!我的妈呀!我的爸呀!我的师父啊!怎麽这十几快二十年,我就没碰见过这样的女人,自打进林家堡,这可接二连三还有四五六,一个比一个还漂亮?这不吓死我了?
其实这是当然的,他长年待在常山燕赵之地,就算替皇甫望出门派事,至远也不过走到青徐或太原地头,见到的都是河北人。但进林家堡之後,诸葛涵、屈戎玉却是标准的水乡女儿,沈夫人王氏与萍儿也都是江南女子,风情自然与河北人大不相同。
这会子,这情场雏儿史丹尼,没喜欢上诸葛涵、也没迷着屈戎玉,偏就对这能趁其不意推他一把的萍儿来了个一见锺情,当下只是傻傻的定在原地,一个屁也放不出了。
但萍儿却没打算放过他,见史丹尼不吭声,竟是柳眉倒竖,喝道:「胖子!呆着作什呢?向夫人赔罪啊!」
她喊着不打紧,沈既济却是暗叫一个糟!史丹尼人是好相处,但怎说也是恩公一夥子的人,放着一个婢子向人家叫板,这不太失礼了这?当下只得急道:「萍儿……萍儿!慢来,别这麽说,史兄弟究竟是西方人,哪就知道咱们汉人许多规矩了?不就只是看看夫人,咱家夫人漂亮,男人哪有不想多看的?」
着呀!这话不说就算,王氏听了却是面色一沈,阴阴地道:「相公好大方,想让人欣赏妾身相貌是吧?这是要打算把妾身放上阳台或是墙上,让人看个够吗
?」
沈既济这脸一下子黑了~他很大方是没错,也绝对不吝於让旁人欣赏自家夫人的容貌,就算是陪她上街引来注目,他也从不在意,还颇为自得。但说要展示般的让夫人上阳台让人看,这不说污辱门风污辱斯文,大概岳丈都要左持刀、右抓斗一路杀来长安了。
这下子轮到沈既济求救般的望向史丹尼,却见史丹尼仍一脸痴相,口水都快流下来,直盯着萍儿不放;再看萍儿,可是个凛凛生威、俏脸生寒,毫不退让的与史丹尼对瞪着。简单的说,怎都不是会帮老爷说话的态度。
沈既济先前才大赞娘子温柔婉约、萍儿也体贴善良,这会子却不知怎地忽然大发雌威,谁知道是不是怀孕期间脾气变差啊?可也顾不得是不是自打嘴巴有失颜面了,当下只能把脸一抹,拉着史丹尼喊:「史兄弟!史兄弟!这惹不得啊!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啊!」
第八十九话 八世师徒~之八()
沈既济一边喊着,一边便硬拉着尚且呆若木鸡的史丹尼逃了。两个大男人又回到了见着两个女人时的起点:朱雀大街的另一头,沈既济才幸幸然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距离远了,已看不清对街之人的容貌,只能从其姿态身形判断出两个女人仍插腰而立,一派你给我过来赔罪的气势。史丹尼也已回了神,哑然道:「这……沈兄,你家教……很严啊!」
「可不是嘛!哎哎……」沈既济微微弯着腰,不断向对街的两个女人露出了服软的态度,讪讪答道:「我看啊,夫人是有意思了……」
史丹尼听得一不清二不明,疑道:「啥意思?不懂!」
沈既济这才直起腰来,道:「夫人可不是胡发脾气的性子,她准定是注意到你看萍儿的眼光,是对萍儿十分有意,又知道你是林家堡中人,这心里打定了主意,就没把你当外人了。她如此态度,就是说……只要萍儿愿意,她要作主把萍儿许你了。」
「嘎!」史丹尼一时吃惊,发出了个如同乌鸦叫的声音,讶然道:「许许许……这这这……这样就决定了?这麽快?偶……那个……偶们才第一次见面耶!偶还没作好心理准备啊!好歹先让我们出去逛逛街、喝个茶什麽的……」
沈既济好笑的看着史丹尼,心里便已明白:这史丹尼骨子里流的是西方血、待的是江湖家,大概不能适应汉人先结婚、後恋爱的风俗吧!他自然也看得出来,史丹尼死盯着萍儿的眼光,那和大野狼见着小绵羊真是没啥两样,说史丹尼只是一时傻眼,其实对萍儿没意思?他打死也不信的。
当下沈既济只是笑笑的拍了拍史丹尼的肩头,道:「有机会的,机会多得是呢。君恩公不是要收犬子为徒吗?那少不得要在此处待到拙荆生产,算来起码还得一个月。史兄弟只要一道留下,还怕没机会与萍儿走动吗?」
史丹尼一想,着哇!不就这个理吗?沈既济一开始不就说了,打算等他夫人产後才将萍儿嫁人,一拍即合呀!
他一想到陪走一趟长安,居然大有可能捞个老婆回去,心里欢喜不胜,乐得直搓手,道:「这……这这,还得萍儿肯了……」
沈既济毫不担心的微笑着,道:「我瞧没问题,史兄弟你这麽好相处……欸?史兄弟?你去哪儿?」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史丹尼脸色一变、笑容一敛,急急向右首奔去,忙着发步跟上。
史丹尼跑着、挥手朗声叫道:「阿瓜!阿瓜?你急着上哪去!阿瓜啊!」
原来,他呼喊的方向却有一名年轻乞丐,急行穿越了朱雀大街,面上神情焦虑不已,显然有事。
这名年轻乞丐,史丹尼正好认得,知道是丐帮在长安的传信人之一,立即便赶上呼叫他。
那名唤阿瓜的乞儿闻声转头,一眼便认出唤己者正是帮主的大师侄,毕竟史丹尼身为洋人,在中原便显得形貌特异,见过他的人还真没见过住不记他的。
阿瓜一见史丹尼,登时转忧为喜,急急转向迎了上来。
两人碰在一处,阿瓜便道:「史兄弟!我正找你急啊!襄州阿事兄弟传了封百里加急的信件,是指名送给你和君公子的。我只知你们来了长安,却不晓得上哪儿找你们去。你知道我不识字,不晓得信里写了啥,还真怕误了事!」说着,他已取出信件,交予史丹尼。
史丹尼奇怪的接过了信,实想不到有啥大事需得百里加急,非得传告自己与君弃剑知晓不可。当下只是好奇胜於忧急,动手拆信。
内容很短,短到不足百字,但这短短的内容,却令史丹尼见之色变!
信曰:「蓝娇桃受诸葛涵托,往寻石绯、阮修竹。於宜陵见之,时石阮二人正受五人围攻,蓝娇桃救援不及,石绯身已伤残、阮修竹实力不济,双双被害。蓝娇桃愤而攻之,寡不敌众,负伤而回襄州,言袭攻石阮者乃聚云堂余众。将此事速告君弃剑!万急!」
史丹尼看了信,只是震愕不已!
他加入林家堡时日尚短,与石绯、阮修竹交情太浅。但他心里却很明白,石绯实是林家堡能於衡山殊死战获胜的最大功臣!而这位林家堡的重要战将,却於人寡力微时遭袭而死,对林家堡会是非常沈重的打击!
只是……这件事,瞒不得!的确瞒不得,必须尽快将此事知会君弃剑!
史丹尼心里一片迷乱,只想着要转告沈既济一声,便赶回沈宅通知君弃剑,因他这一时的心神不宁,而来不及阻止一件他原本能够阻止发生的事。
就在他看信之时,行人寥寥、冷清平静的朱雀大街上出现了庞杂的马蹄声。
当他看完信,马蹄声已近至百丈之内,仔细去看,便能看清,那是二十余名的回纥武士,在朱雀大街上纵马奔驰。
这些向来横行霸道的回纥武士们,今日不知怎地,二十余匹马并没横街而过,竟是规规矩矩地靠右而行。但靠右归靠右,那马速可一点都不慢。
史丹尼回头想通知沈既济时,却见沈既济慌急的朝对街大喊着。
喊些什麽,史丹尼听不清,但他也很自然的将目光向对街望去。
他,看到了。
看到那二十余匹马遮断了对街王氏与萍儿的身影,当第一匹马经过时,他注意到马上的骑士根本是贴着王氏的身体驰马而过。
史丹尼不觉心惊,长年练武的本能,让他比沈既济更快有了反应,立即发步往对街急奔而去。但朱雀大街可是宽达五十余丈的天下第一大街,以史丹尼的脚程,全力狂奔也得七八个呼吸才能赶到对面。他才跑了一半,那些奔马已绝尘而去,王氏与萍儿的身影重又出现。
史丹尼愕然停住了脚步。
她们,不再是站着的。
王氏,倒在地上,叫喊着。
萍儿,蹲在王氏身边,叫喊着。
沈既济,从他身边慌张而急迫地跑去,也叫喊着。
史丹尼,只感到一片茫然,遑遑然不知所措。
此时,他只能想到。
想到……
不,什麽都,想不到了。
第八十九话 八世师徒~之九()
【书之城】 'om' 沈家。最快最全尽在猫扑(。)
三个大男人,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事发之後,多亏得沈既济虽惊不乱,立即下了判断,请史丹尼将夫人王氏抱回家~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怎也没办法用背的~自己则转去找来了产婆,回家进行应急处理。
沈既济心里很明白,夫人身孕已有八月,虽必定动了胎气,更可能导致流产或早产,但婴儿八月降生并不是奇事,只要处理得好、照顾得好,孩子还是有机会保住的!
沈既济自己赶去找产婆了。搬个大活人这事,一介手无几两力的侍女怕是作不来的,史丹尼也没要萍儿帮手,自个儿将王氏打横抱起,便用自己生平最稳又最快的速度赶回沈家。
萍儿像是惊魂未定,只在後头哭哭啼啼地跟着。
回到沈家之後,君弃剑见了此景,只是一脸茫然。
药师小狼则自史丹尼入门起,一双眼便亮晃晃地盯着王氏,盯着史丹尼将她抱进大门、抱入後进,人也转了出来,仍紧盯着其去向不放,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久,沈既济领回了产婆,将产婆引进房後,自然也被赶了出来,只留下萍儿帮手。
沈既济被赶回厅上之後,无头苍蝇似的在大厅里乱转悠,这时才瞄见外庭里压坏的花圃,还有那依然昏迷不醒的老门房。
「这是怎麽回事?」沈既济赶去搀起了老门房,拍打叫唤,就是不醒。只得将老门房给送回房里去,但却也忘了该去找大夫来看治。
史丹尼眼看着沈既济忙活,没去帮手,只时不时瞄了君弃剑一眼。
他想问出了什麽事、也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他发生什麽事。
僵持着、沈默着。
但什麽都不说也不行呀。史丹尼决定开口了。
「是回纥人,纵马撞伤的。」
君弃剑身子一抖,也就只是一抖,没有更多反应。
史丹尼见了,更是惴惴不安。
比起安危未定的王氏与即将出世的小婴儿,他手上还有另一件已成定局的消息。但此时此刻,适合告诉他吗?
不说是不可能的,问题是时间。
史丹尼正在难以决定的当口,君弃剑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
「你手上捏着什麽?」君弃剑问了,平平淡淡、毫无情绪。
史丹尼一惊,才发现奇变陡生,从阿瓜处拿来的信纸忘了收好,一直还捏在掌心里。
「这个是……」史丹尼可不擅长编谎,但也很清楚,不该於此时让君弃剑知晓这个消息。
「给我。」君弃剑却毫无犹疑的伸出了手。
史丹尼眨了眨眼,却断然道:「不!暂时不能给你!你还是先关心你的小徒弟就好!」
这反应,太明显了……
「哪边的坏消息?说吧,我没问题的,也该知道的。」
没问题?真的没问题吗?史丹尼可不这麽认为。
但,无可否定的是,的确该让他知道。
毕竟他是林家堡的头头。
「是……石绯,和阿竹。」
听了这话,君弃剑傻住了。
绯和阿竹?他们怎可能……
「在哪里……出的事?」君弃剑问,压抑着语气。
怎麽会?怎麽可能呢!
他当时无可无不可的放任石绯与阮修竹离去,便是料定了,阮修竹意在寻找沐雨,而沐雨是在苏州走失的,阮修竹定会拉着绯往东去找。然而洞庭以东,已无林家堡的敌对势力存在,这两人出门不该会碰上什麽危险,有石绯跟着,也能适时阻止阮修竹作出一些傻事,这才放他俩离去。
「在宜陵。」史丹尼答。
「宜……宜陵?」君弃剑不禁一怔。
宜陵在哪,他当然很清楚!那是长江三峡的出口城市,紧邻蜀地。
是在,襄州的西南方。
他们怎会往西走了?
阮修竹是直肠子,沐雨在苏州失踪,一定只想往苏州去找;石绯心思够细,也必然明白我放心让他们出去的原因,就算劝不回阿竹,也只会让她向东走,怎麽可能会往西去?
一定有什麽原因让他们往西去的!
是什麽?是什麽?
「谁下的手?」君弃剑觉得一团乱,闭上了眼,问道。
史丹尼求救似的朝沈既济望去,但他妻儿不知安危,自己也是心焦难耐,此时哪帮得上什麽?眼见沈既济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史丹尼搔搔头,只得应道:「这个,晚点再说吧。」
「谁下的手?」君弃剑又追问。
原本只是心绪如麻的随口一问,但史丹尼愈不说,他愈急切想知道。
但史丹尼仍然缄口不言。君弃剑暗思一阵,中庸如今已对林家堡生出忌惮之心,且在衡山一役中受伤亦不轻,该不会主动去狙杀石绯与阿竹;杳伦这人显然好大喜功,若是他下的手,方才不可能一个子儿也不吐;宜陵近蜀,蜀中有青城、唐门二派,但此二派除在庐山集英会打过照面外,与林家堡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万无道理猝起发难、先下杀手。
那麽,剩下的选项就是……
「是……聚云余孽?」君弃剑问完,牙齿已咬得嗑嗑作响。
史丹尼听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猜中了!对,君弃剑是猜中了。但这毕竟事关重大,现如今林家堡也无余力入蜀。他怎麽看,都认为此事应该回襄州从长计议。
道理很明白,但他却无法要求君弃剑压抑愤怒。
正当史丹尼不知所措时,後堂忽然传出哇地一声哭声。
这声音有点闷,但又很稚嫩,一听就知道,不是成人的哭声。
娃儿哭了!出来了!救下来了!
沈望曦活着出世了!
一听见这哭声,沈既济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便冲进後堂去;君弃剑也是一怔,随之似乎全身力气都被抽乾,瘫坐在椅上。
有缘的!我们师徒,还是有缘的!
小狼仍然死盯着转往後进的厅门,不一会儿,便在原地打起了转儿。
但史丹尼却皱起了眉头。
不……不对头!他虽然还没当过爸、也没当过娘,但娃儿出世之後,哭声该嘹亮不断、百哄不止,这点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但,一声,就只有一声。
哇,就只有一声。
「不好,快去找大夫!」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女声喊着。是产婆。
随声,萍儿跌跌撞撞地冲上厅来,对厅上的二人一狼毫无理会,一迳冲出了门去。
君弃剑愣了;史丹尼知道不妙了。
不多时,萍儿将大夫请了回来;前厅後堂,七个大人、一个娃儿、外加一只狼,一片静谧,连个大气也不敢喘。
只是不知何时,君弃剑已移身半伏在小狼背上,紧紧抱住牠的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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