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英石依言在後缓步而行,道:「她姓诸葛……」
「是的,她姓诸葛。」屈戎玉每走几步便停下来,向四周观望一阵,而後又继续前行,一边说道:「说不定……她也了解我为什麽回到聚云堂;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明白驴蛋为何特意留下了对聚云堂而言最为棘手的蓝娇桃。虽然上一次出乎意料、无能反应,但她究竟是天纵英才的女儿,这一次绝对不会乖乖的坐以待毙。虽然正面交锋讨不了好,她也会用自己的方法展开抗争,她有这种头脑!这其中,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失踪,让敌人找不到她,等到林家堡众回返,便是她的胜利。」
「愚知之矣。」许英石点点头,道:「那麽,屈姑娘现下是在寻找她留下的线索吗?」
屈戎玉已走到了北侧最靠西的房间,这原本是君弃剑的房间。她打开了门,跨入房中,一边说道:「一半吧……不,不是。如果真的有敌人来过,那线索必然已消去无踪,所以我在找的,应该是线索被抹灭的痕迹……如果有的话,就代表敌人……」
屈戎玉的话声轧然而止,显然房中有令她惊讶的情状,许英石立即赶上几步,探头一看,也愣住了。
房里,有一具?体,当然,不是生人,是他们俩都认识的人。
是个苏州老小都认识的人。
黄楼。
惊讶只是瞬息之间的事,屈戎玉迅即赶到?体边作了一番审视。
「怎麽样?」许英石在後问道。
屈戎玉一时未答,因为结果,很意外。
许英石等不到回答,也上前探查,但其实不用看得很仔细,只一眼就明白。
姿势是盘坐着,天灵碎裂,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可以说是立时毙命。奇怪的是,黄楼的右掌心有乾枯的血迹、还有几根头。
结论是,黄楼是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杀了?
不!才不是这回事!黄楼自尽了!
许英石一见,也是讶然不能言。过了好一阵子,才哑哑地问道:「怎……怎麽回事?难道黄长老……」
难道诸葛涵出事了,黄长老引咎自尽?许英石是想这麽问的。
但终究没说出口。
许英石作为太湖人,与苏州出身的黄楼是邻居、也可算是旧识。在他所知,黄楼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有强烈的道德感、且耿介负责。若说诸葛涵真的出事,而他没有尽到保护之责,是可以想像到他因有负所托、而向作为晚辈的君弃剑负荆请罪的情境,但怎也不觉得他会选择自尽,根本难以想像、简直是不可思议!
许英石尚在一片混乱,屈戎玉忽然转身冲出房门,一路穿过各房门口,并迅速且粗鲁、砰砰地推开了各间房门,但没有入内视察,只是在经过时瞥了一眼便换到下一间。很显然地,她已经不需要再仔细观察什麽蛛丝马迹了。
连开了七八间房,已接近了北侧屋舍的尽头,她停下脚步,双眼直瞅地盯着面前的房间。
许英石也走了近来,当然也看到,这间房的床上非常凌乱,床帘、床巾都破损不堪,但其他的桌椅都相当完好整齐地在原本的位置上。也就是说,问题点只生在这房间的床上?
许英石也在房前思索了一阵,半晌後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间房便是那蓝沐雨来到林家堡之後所住的……」
屈戎玉闻言,愣了,但忽似大梦初醒,急道:「快!立刻将黄长老的?体处理掉!任何痕迹都不要留!」
第八十四话 抗争~~之五()
即便是屈戎玉亲口所说,许英石也没有立刻执行。
是的,他犹豫了。
不能不犹豫。
黄楼,丐帮席长老,也是黑桐创立丐帮以来的元老成员。自从徐乞以十六岁的少年之身接任丐帮帮主後,一直都倚仗着黄楼大力协助,才能令丐帮壮大至成为北武林盟骨干的程度。当然,时值唐王朝衰落、争战四起,无数小康之家化为乞丐之家也是丐帮以惊人速度成长的原因,但黄楼与徐乞合作,才是令丐帮在人数激增的同时,尚能维持不生乱的重大因素。这一点,武林中人都心晓肚明。
在某些方面、对某些人而言,黄楼这位幕後英雄,或许比徐乞更值得尊敬。
并且,他亲创的捻丝棍也号称中原三大绝技之一,虽然本人尚无法跻身天下一流高手的名列中,但其实力向来也被认为有独立开帮创派的资格。
作为长年的邻居,许英石本身对这位极有担当、道德观强烈且言行一致的丐帮长老,一直也十分尊重。
黄楼若是失踪,无疑会成为一件大事。丐帮四出寻查是必然,即令北武林全体动员亦不足为奇。而黄楼近来频繁进出林家堡是苏州父老所共见,他在林家堡失去音讯此一事实也无法隐瞒。届时一旦追查起来,只怕现下身处於林家堡的自身也难以置身事外,一个弄不好,太湖水帮成为北武林公敌也非怪事……
这个险,太大了!即使是屈戎玉的要求,许英石也不敢去作!
许英石有所踌躇,屈戎玉如何看不出来?她立即改口道:「许帮主,蒙你盛情襄助,至此也已十分足够了。你先离开吧。」
「屈姑娘,三思呀!」
「五思七思十思也思过了。」屈戎玉道:「我知道,你怕太湖水帮惹上了北武林,这险你是绝对冒不起的。而黄楼自尽是事实,我只需保持现场原状,上街头随意找个丐帮中人来作证,不论你我、甚至太湖水帮与林家堡都不会有事。但是……」
「没有但是!」许英石打断道:「屈姑娘,愚有所冒犯,失礼了!但是,没有但是!如你所言,立马找个证人,来亲眼看看黄长老的确是自尽而死,就是最好的办法!至於原因为何,丐帮自会追查!以徐帮主与君氏父子的交情,林家堡必定无事,这档事你也不需要再去关心,就只是这样!」
屈戎玉闭上眼,轻轻呼了口气,又睁眼再次看着面前那凌乱不堪的床褥……
我,真的能够不再去关心吗?
真的能够,完全视若无睹、置身事外?
「许帮主,我再说一次:请你回去吧。就当什麽都没看见。」
许英石闻言一怔,未及回话,屈戎玉又再次说道:「请你回去吧!」
许英石咬着牙、皱紧眉头,终於转身离开林家堡。
他当然意识到了,屈戎玉为什麽要将黄楼弄成失踪。
他一直想问:值得吗?
一旦被丐帮追查出来,自林家堡包围战後就一直对云梦剑派、对屈戎玉不甚友善的苏杭一带丐帮群众必定将矛头全指向她。失去了云梦剑派作为後盾的屈戎玉,禁得起丐帮的逼迫吗?
……值得吗?
...
许英石走後,屈戎玉毫无犹疑,即返身回到君弃剑房中,将黄楼的?身拖到後花园里。
说来也奇怪,後花园正中有一块丈许见方的土地,由来寸草不。君弃剑数月来在这花园中栽花种树,也在这块地上试过十余类花草种子,均不见芽;即使移植成木,则三天之内即告枯死。事既如此,君弃剑也只得让这块地保持原状。虽在这百花竞艳的花园中有块裸露的黄土,甚是格格不入,却也莫可奈何。
作为林家堡的女主人,屈戎玉自然知道有这麽一块地,她确认该地左近并无特异之处後,即将黄楼?身拖至此处,再往马厩旁的柴房搬来许多乾薪堆放在黄楼身周。
火化,这是最快速、也不失尊重死的毁?方式。
屈戎玉点上火後,立即又转往那床褥凌乱的房间,许英石所说、蓝沐雨的房间,一股脑儿将床单、床帘等等寝具全都扯了下来,带到後花园中,与黄楼的遗体一齐烧了。
跟着,她又转到其余房间一一查看,相中了一套寝具,与蓝沐雨房里的是同
一套,便全解了下来,带到蓝沐雨房中,将寝具全部重新安上。
作完这些事後,她才吁了口气,退出房外,轻轻拉上房门。
接下来,只要等火烧尽,再将黄楼的骨灰洒到邗沟,就什麽事也没了。
是的,什麽事也没了!什麽也没有生过!
「你,在作什麽?」
突如其来,这句话在身後响起,这是一个她一直都很眷恋、很想时时刻刻都能听到,独独此时绝不该、亦不能出现的声音……
君弃剑。
直似五雷轰顶,屈戎玉呆住了。
被看到了吗?我作的事,都被他看到了吗?
「……你……怎麽回来得……这麽快?」
沈默许久,屈戎玉终於挤出一句话来回答他。只是,还不能肯定这驴蛋已经现事实真相了,她深怕自己的表情会露出破绽,故连头都没回。
「照语气来看,你似乎很不乐意我醒得早。」
「你才刚又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该好好休息……」
「我怎可能躺得住?」君弃剑朝四周张望了一阵,道:「看来,阿桃是把小涵藏起来了,连带着把林家堡也给净空了。」说着,他走向花庭中央那燃烧着的柴堆,仔细看了一阵,道:「已经看不出是谁了……但可以辨识出来,是个汉子。是你烧的吗?这是谁?」
「你可以,不要问吗?」
君弃剑皱起了眉头~你在搞什麽鬼?
屈戎玉回过了头,见他有所不豫,即断然道:「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什麽都信我、什麽都听我的!我要你什麽都别问!我们只管找到小涵就好,其余的,你什麽都别问!」
君弃剑一时未答,又瞥了柴火堆一眼,而後目光转往屈戎玉身後的房间。
他自是清楚,那是蓝沐雨的房间。
该不会……
君弃剑闭上眼,深深呼了口气,而後张眼直视屈戎玉,道:「璧娴,换我回问你:你,信我吗?」
「什……」
「你应该记得,我曾经说过,要我拿大家的命去下注,这一盘我是不会赌的。但是,或许是时势所逼、或许是不得不为、或许也是天意使然,我还是这麽作了。我在城陵矶遇到瑞思,她说要与我一同上衡山,我就大概晓得她想作什麽、晓得将遇见的人不会只有她。那一路上,我很挣扎、很犹豫,我到底该不该上山?我究竟想不想在路上碰到王道、绯、阿离、阿重?倘使这注我赌输了,我实在不愿他们与我一同送死;但若是赌赢了,没有他们,我们还是无法胜过聚云堂、我一个人的命,还是不够同时换回你和小涵!好几次、好几次途中我都想折返,当真的在衡山道口碰到他们了,让我更想打退堂鼓!只要我将药泯的话视若无睹、将河伯的死因当作胡思乱想,我就不用拿大家的命一起下注了!这赌注太大,我真的输不起……你比我更清楚,这是会让我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的一注。
「但我终究还是与瑞思一同踏进聚云堂门了,你知道,为什麽?」
「因为,你的命……」
「对,我的命是你的,只要能救回你,我就该不由分说、为你赴汤蹈火!」
「但不只是我呀!诸葛静不也一样?所以,你现在该先找回小涵……」
「我还没说完!」君弃剑打断了屈戎玉的话头,道:「但不止如此。还有一点,我知道、大夥儿也都知道的一点!没有你,我们就没有足够的能力走下去;没有你,我们的前途不仅是满布荆棘,根本毫无希望!所以,不只是我,大夥儿都决定要赌这一注。闯上衡山,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大夥儿一同决定的!」
「那好,我就在这儿,不会再离开你们了!所以,我们该去找回小涵,然後一起……」
「第三点:我想找回你。」
君弃剑又一次截住了屈戎玉的话头,屈戎玉一听,愣住了。
君弃剑也再一次将眼光游移於柴火堆与蓝沐雨的房门间,缓缓说道:「可能,连你都不晓得……从我出道开始,夜袭摧沙堡之役,其实我根本不想插手,是徐叔叔硬赶着我上台;庐山集英会,我原本只冀望靠二爹出马一举而定,我也只是不得不为;聚众抵挡倭族军马,这是河伯的志愿,不是我的,但既受河伯大恩,这件事我不能不作……」
「驴蛋,你……你在说什麽……」
「一直以来,我最大的目标就只有找回小涵,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让她过平和的生活就好。搞了这麽多事,压根儿没一件是我打心底想作的!」
「那也好,我们就去找回小涵……」
「独独是这一次!」君弃剑真的毫不理会屈戎玉说了什麽,只自顾言道:「这一次我真的自私了,我真的是以自己的意愿闯上衡山!不只是因为我不能对你见死不救、不只是因为大夥儿冀望的未来需要你……是因为我很自私、很独断、很无理又无稽的,想把你向聚云堂要回来!我当时,就只是想要你一句话!我赶回苏州,也不仅是为小涵,更怕你有什麽意外……」
「驴蛋,你……现在和我说这些……」
「你是玉、是玉中之璧……而我……」
「你是……蓝田。蓝田生璧玉,玉盛蓝田名……我……」屈戎玉一时语塞,奔上几步,握起了君弃剑的手,哽咽了半晌才道:「你……驴蛋……蓝田……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但是我……」
「但是你还是不能说吧?」忽然又一人出现在庭中,拍掌道:「玉师妹,恭喜你!耶,也不太对,你是玉中之璧、人中之凤,原该没有你要不到的东西,君弃剑拜倒在你裙下也只是早晚的事,实在不值得恭喜。」
屈戎玉闻声,怔了,仔细一看,讶然道:「杨师姐……你为何还在此处?」
杨戎露。
就是那一个女扮男装、却又破绽百出,来到林家堡向蓝娇桃求援,要求其前往聚云堂救助屈戎玉的聚云堂门人。
一个让蓝娇桃十分怀疑~聚云堂怎会有如此蠢材,全云梦剑派上下,除屈戎玉之外,唯一的女弟子。
杨戎露听了屈戎玉的问话,道:「你问我怎会在此?喔,是了,作为聚云堂的哨探,既然在林家堡看到你与君弃剑,即代表聚云堂已败,我自然也没有待在此处的理由、更不该出现在你们面前。」
作为聚云堂的哨探。
这是关键字,屈戎玉立即就听出了。
她立即感受到危险,也知道君弃剑在衡山即已泉乾源枯,在短暂休养後,又不顾自身状况硬是急行赶回苏州,此时实是不堪一击,立即回身将他挡在身後,正对杨戎露道:「所以,你打算作什麽?」
杨戎露笑了笑,道:「我打算把你不想说的事说出来,看看你的驴蛋……你的君蓝田,是否还能像过去一样处变不惊,或是,会像那年中秋的灵州……」
中秋……
灵州……
君弃剑愣了。
这个人……知道?
寒星……?
「不许说!」屈戎玉吼着,扑上前去,攻击!
在名列当世一流高手的元仁右眼中,屈戎玉的凌云步造诣犹胜於己,甚至可称作已臻化境。
屈戎玉一扑前,君弃剑还觉得她刚要采取行动,她其实已经来到相隔五丈之外的杨戎露身前、触手可及的距离了!
一击,却,落空了。
屈戎玉怔了、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君弃剑也愣住了。
不是凌云步!杨戎露用来回避屈戎玉攻击的步法,绝对不是凌云步!
那似醉若醒的一步,踏得虚、踏得不稳、踏得若有似无、踏得毫无道理,却又切切实实的将屈戎玉让到身後……
杨戎露闪躲同时,正色道:「蓝娇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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