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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思说道:「在小女子而言,世事本无是非、无正邪,唯有对错而已。而这对错又非一般之对错,乃事后之对错。譬如那北周尉迟迥,首先发现了杨坚有不臣之心,起而讨之。以人臣而论,这尉迟迥固然是个大忠臣。然则以历史观之,杨坚称帝之后,却建立大隋、扫平四海,结束了持续叁百馀年的南北割据时代,其功实不下於秦皇统一战国结束乱世。对百姓而言,结束战乱便是天大的好事。那么说来,尉迟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杨坚,究竟是作对、还是作错?」
「今我回纥亦有佞臣赤心,怂恿回纥药罗葛移地健可汗进军大唐谋利。然小女子滞唐亦有数载,先识君氏父子身负济世安民之才、又见回梦堂一心守护神州、复有聚云堂承力取天下之能,此皆回纥所不能及,故小女子一向反对回纥进军大唐。今若回纥打来中原,打胜了,那赤心便是对的、小女子免不了沦个卖国通敌之名;要打败了,小女子是对的,赤心便是不则不扣的佞臣。但身为回纥人,却不忍见回纥同胞丧师葬身於异乡。故以最好的办法,一向也只是使中原强大,无论在野、在朝,只要建立出使回纥不敢轻举妄动的势力,即是上策。」
「合理,很合理。」于仁在点头道:「所以你协助君弃剑重建林家堡、今日又欲使我聚云堂取得天下,皆欲使回纥制肘、赤心成佞而已……」
「是的。」
于仁在笑了笑,跟着问道:「那么,条件呢?」
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谈条件,是很正常、也很正当的。身为林家堡财库的瑞思,绝对有立场、有资格与聚云堂谈条件。
条件会是什么?若在十天之前,于仁在很难论定;但时至今日,又兼君弃剑与瑞思一同前来,那便很明显了。
必是欲带回屈戎玉无疑!
瑞思瞄了君弃剑一眼,断然应道:「没有条件!」
听到这句话,君弃剑却没有反应。
真的没有吗?在杨戎露眼中,瞎子是君弃剑,可不是于仁在或李戎央!
他们都注意到了,君弃剑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
没有条件之后,原该是四人相对无语,是观察彼此脸色的时候。
不期然,于仁在身后却传出了一个声音、一句话:「你又来作什么……」
李戎央立即回头了,因为这话出自屈戎玉口中。
但于仁在没有回头,君弃剑仍无反应。
李戎央才一回头,即见眼前绿影飘过,再凝神细看,即见屈戎玉几步冲前,一转眼即已逼到君弃剑面前,伸手紧抓着君弃剑的衣襟嚷道:「你又来作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我和爷爷救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再来找死的呀!」
「我在想什么……」君弃剑语出迟缓,但一字一句都清晰:「你会不知?」
屈戎玉怔了一下,但双手并未放下。因为她感觉到,君弃剑轻轻扯了她的纱衣袖摆两下。
这动作很小,在君弃剑而言,只是屈起指头夹住纱袖角拉一拉而已;在旁人而言,这动作却被屈戎玉的纱袖挡住了,看不到。
这动作是什么意思?
屈戎玉难掩愕然地抬头望着君弃剑,才发现数月不见,他长高了不少……
「你长高了呢。」君弃剑却抢先说了这一句,而后瞄了于仁在一眼,旋即又露出一个微笑,道:「我自然知道,河伯救我,并不是为了让我死在此处;相同的,河伯教你养你,也绝非让你成为动乱天下的工具!」
听闻此语,于仁在也笑了,冷笑。
李戎央则皱眉喝道:「什么叫动乱天下?显然你还未搞懂……」
「不懂的是你!」君弃剑打断道:「于堂主,那消息……想必你已经收到了罢?」
于仁在仍自冷笑,皮笑肉不笑,应道:「喔?你知道了?」
君弃剑道:「阿桃与我说过,襄州一直只有一位聚云堂门人在进行盯梢,此人必是贵堂佼佼,此无须疑,但问题是,他要如何与衡山本据地传递消息?瑞思饲鸽,以飞鸽传书,而衡山则多鹰隼……」
于仁在收起笑容,问道:「君公子,你今日怎么不装傻了?莫不是……你已有了决定?」
「我说过,这要看她的意思。」君弃剑说着,即低头转向身前的屈戎玉道:「璧娴,你的意思如何?」
屈戎玉一听,傻了……
驴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不对……
驴蛋,你在说什么?你在作什么?而我……我又在作什么?
「河伯善相,天下皆知。」君弃剑说着,同时将屈戎玉抓着他衣襟的双手轻轻拨下,再拉着她的小臂将她引到身左,而后续道:「胜我者,唯玉尔,这一句话,从来也无人怀疑。你知道、我知道、聚云堂也知道,如果你继续待在林家堡,对聚云堂就是无比的威胁,聚云堂起事之前,无谓如何必须先打下林家堡、将你抢回去才成。你早就看出这一点,所以一战之后,便自己离开林家堡,转而栖身太湖水帮,甚而在李戎央找上太湖水帮时,毫无犹豫即决定回返聚云堂。只要你待在聚云堂,林家堡就未必遭殃;只要你待在聚云堂,你可以有很多办法使聚云堂不急着向林家堡下手。为了不使聚云堂、林家堡鹬蚌相争,你决定行使拖字诀……」
「胡说!」李戎央才吼出两个字,欲要冲上,却被于仁在伸手拦下。君弃剑则毫无搭理,伸手入怀,摸出一根琴弦,又道:「你将焦尾琴上的细弦解下,使其成为缺弦之琴,虽则有撼,却可避免重演回梦堂、丐帮互斗,那一遭玉石俱焚的局。我知道,你比我、比二爹,都还更要顾念怎样才能保全林家堡……」
「够了……」屈戎玉萎然而言:「你都知道,你明明都懂,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要一而再的来送死……为什么要来说破我的局……」
话声沧桑、语出凄凉,若有责怪之意,但她却将脸紧埋在君弃剑肩上。
君弃剑叹了口气,道:「今日不妨开门见山……于堂主,贵堂欲一窥回梦汲元阵之奥妙,那是一定的了;逐鹿中原也是势在必行。而前者,璧娴自然是关键;后者,有她也可利事七分。但不知贵堂选前、选后?」
于仁在只冷冷一笑,却不回答。
君弃剑即转向身旁的屈戎玉道:「璧娴,你听好:仲参不乐见林家堡与聚云堂各使拖计,已派人前往河北,传授景兵庆一套集涧涌泉**,让聚云堂得以获取回梦汲元阵的好处。但这却必须要有曾在回梦汲元阵中修练之人的功力为桥梁,方才可行。普天之下,曾进过回梦汲元阵的人,也仅馀你我与元堂主叁人,而这之中,最好对付的人便是你……现在我在这儿、瑞思也在这儿,明眼人面前也不须说假话。你愿不愿成为聚云堂称霸天下的桥梁?林家堡与聚云堂是战、是和,都由得你决定!」
一开头,屈戎玉也有点听怔了。
集涧涌泉?那是什么东西?
但后面却很明白,也很简单。
君弃剑是挑明了讲,要战,他现在就不会再留手,立即便与聚云堂开战;要和,瑞思便可马上开始替聚云堂起事筹资。
屈戎玉还未回答,却听于仁在说道:「君公子,我堂内尚有八人,你就这么有信心以一敌八?」
君弃剑则只肃然应道:「当然没有信心。但后生也说过这么一句话:对於打上门来的敌人,我从来也不会有所疑虑!而于堂主同样也说过:我这一条命是璧娴救回来的,我自然该还给她。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难道不够好吗?难道要后生眼睁睁看着你们将她变成废人,这才作数?」
于仁在为之一怔。心里忽尔响起一个词。
壮士断腕?
他这是视死如归来着?
屈戎玉也终於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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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话 洪水、巨山 ̄之一()
听完君弃剑的话,屈戎玉的第一个反应,是急急向堂外望了一眼。
没有,山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王道、没有于文离、没有白重……什么人也没有。
只有风声箫索。
她愣了……她从来没有冀望过瑞思会全心帮助君弃剑,以今日时局看来,这回纥番女必会坐山观虎斗,而后才投靠胜利的一方。而两边人似乎也都不会反对这种作法……
那么,这驴蛋……当真打算在衡山、在这聚云堂本据地以一敌八?
那保证稳死,连拖都不必!
就算世人早就知道你不怕死了,又何须选择如此死法呀!
想必因为占尽优势,于仁在显得老神在在,言道:「君公子,本堂的确十分忌惮回梦汲元阵的未知之力。但说未知是不确的,至少我们知道,回梦堂近於湘江,这回梦汲元阵的力量,九成脱不离水的力量。故此,我们从来没有进攻苏州的打算,即是因为苏州多水。但这里,却是衡山,而纵观本堂,也仅仅一口水井而已……」
身旁,屈戎玉也紧紧拉着他的衣袖……
作为天下间仅馀,曾入过回梦汲元阵的叁人之一、又自幼在衡山长大,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现今状况如何。
林家堡包围战时,她放任君弃剑滞留江上面对神宫寺流风,便是知道只要在江上,君弃剑绝不会死。
但这里,是衡山啊!
君弃剑仍然很沈静、很沈稳地说道:「璧娴,说一次真心话吧……你想怎么
作?」
「我先说说你的真心话如何?」早已闪在一旁,恍若没事人般坐在石凳上的瑞思忽然出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说出来也没关系了吧?」
君弃剑不置可否、于仁在则道:「公主但说无妨。」
瑞思道:「那天你找我们一起吃饭,就已经决定了。阿汴、九儿、阿竹在襄州打一处;绯、王道、阿重和老公在湘江畔打一处;而你自己打进聚云堂……早在叁个月前,你就已经决定了!」
这段话,说得于仁在脸色沈了。
屈戎玉不再拉君弃剑的衣袖,转而紧握着他的左手。
她听懂了,全听懂了。
「君公子,你拖得不错……本堂主都疏忽了!」于仁在冷冷说着。
于仁在忽然有点后悔,当天君弃剑孤身来到聚云堂时,真不该妄想他会投靠聚云堂而留下他……这人是大患,早该除去了!
只是……现在,来不及吗?
聚云堂既志在天下,治理天下,人才绝不嫌多!二师叔屈兵专不就是抱持这种理念广收门徒,才使得千年来每一代门徒至多不过十人的云梦剑派,有了多达四十馀名的戎字辈弟子吗?而这四十馀名弟子,确然各个都是人才,由此,屈二师叔的善相之名不迳而走;亦由此,我聚云堂才有足够的将才,敢於问鼎!
屈二师叔能在十年之间,为云梦剑派寻找拉拔出这许多人才,而今,我于仁在会连一个君弃剑都搞不定吗?
「君公子,虽然你已有决定,可否再听本堂主一席话?」于仁在问。
「请。」君弃剑率然应道。
这反应倒使于仁在微微一怔,他自然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再不能打动君弃剑,接下来的结果,便只有开战一途。
即使是于仁在,此时此刻也不禁犹豫了。
「哼……这样真的好吗?」倒是身旁的李戎央先开口道:「上次林家堡包围战时,听说林家堡死了一个怀空和尚……」
听到这句话,君弃剑的双眼忽然瞪大了。李戎央却未察觉,又自续道:「攻心为上,学兵之人无有不知的。上回怀空和尚李代桃,或许是仲参的失算,但他将目标定在你那妹子诸葛涵身上,却是明明白白的。你这回却再重蹈覆辙,又将诸葛涵留在林家堡,而孤身来到衡山。若她今番真有不测,你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乾爹诸葛静?」
这话说得义正严辞,旁儿瑞思听着也不禁动容。
君弃剑应道:「听起来,李兄倒真是担心舍妹的安危……」
「他是真的很担心!」屈戎玉却冷冷哼声道:「驴蛋,你忘了吗?他还调戏过堀雪!在我看,小涵可是十足十的遗传到她那传说体弱魅骨、号称江州第一美人的娘亲……当然也会让这衡山大**有兴趣!」
「哦 ̄我倒真忘了。」
瑞思却道:「但不可否认,这的确值得担心。叶敛,你准备可妥当?」
「已经留下了阿桃,也特地请黄长老每天到堡内搭伙一顿……就现阶段来说,无法再留下更多人了……」君弃剑应道,却显然,有点心虚。
「那你……你为什么还要来?」屈戎玉将原本就握着君弃剑的手轻轻滑动了一下,说道:「这样,你还不懂吗?」
因为,态度很明显。
不只于仁在知道、不只她知道,包括李戎央刚刚的话、堂中一副几乎只是看戏心态的戎字辈弟子,大家都知道,都只把眼前的君弃剑当成猴子。
耍猴戏的猴子。
这里是衡山、是聚云堂,千年以来,只有一个人曾经进来挑战,还能用走的出去。
那个人,名为李白。
而大家也都知道,君弃剑并没有学全诗仙剑诀。
君弃剑能够倚仗的,也就只有从回梦汲元阵中所获取的一身至清水灵气息。但屈戎玉的动作,却很明白的传达给他一个讯息……
在过去年馀相处,一开始君弃剑确实颇有戒心,但自从屈兵专辞世之后,这两人便朝夕相处、难得分开,期间肢体接触亦时有之。虽还未曾行过周公之礼,但起码对方的手握起来是什么感觉还是晓得的。
那么,屈戎玉的手能传达什么讯息?
别人不知道、甚至察觉不出来,但对君弃剑却很明白。
粗了点,粗了一点点,不同以往若水一般的温润柔嫩。
若要举例,便如同把和氏璧放到砂地上,再捡起来摸摸,总是有点不同。
君弃剑轻轻呼了口气道:「我更肯定了。」
「什……什么?」这回倒是屈戎玉不明究里。
「如果你们都说完了,那换我说吧,说我为什么要拖了四个多月,迟至今日才下这个决定。你们一定都会有兴趣,怎样,要听吗?」君弃剑道,同时对于仁在微微扬起了嘴角,态度满怀自信,倒似这儿不是衡山聚云堂,是苏州林家堡。
于仁在也露出一笑,道:「你这么一讲,似乎不只是为了让王道、宇文离、白重、石绯四人潜心修练以谋胜机如此单纯。好,你说,本堂主有兴趣。」
君弃剑於是反握屈戎玉的手,正色道:「那么,璧娴,你可别分心,听好了。的确,当我从彭蠡湖畔回到林家堡时,获知了回梦堂被灭的消息,这是让我第一个想对聚云堂宣战的契机。但基於于堂主在湖口镇那番话,很明白的给了我两条路走:一是为聚云堂的江山培养人才,将这江山打造为铁桶江山;二是逼我激於义愤迅即杀上衡山,聚云堂便能立即拔掉林家堡这眼中钉。我的确应该要宣战,但当时我知道不可以。就如同于堂主所言,当时林家堡的战力与聚云堂相差太大,确实有再加以锻练的必要;另一方面,我心里却还有一个疑惑,当时这疑惑非常模糊,但它一直让我认为,还不到动手的时机。
「到了此时,我已经很明白那疑惑究竟为何,直接的说法就是:为什么我不会死?
「对,为什么我不会死?我还记得,在长江上,我一共捱了流风一百二十八刀,虽都是靠着锁肌凝脉便能暂时竭止出血的轻伤,可一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