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伦话头一转,道:「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想想。现下的聚云堂最怕什么?」
这问题又有点无稽了,天下无敌的聚云堂,有什么好怕?
厅里四个活人仍旧沈默,杳伦则自语道:「民心。聚云堂志在天下,最怕的莫过於失了民心!也因为这一点,他们隐忍二十年,等着一个一出手便能全歼回梦堂的机会;相同的,他们现在也在等着另一个机会,能够瞬间铲除林家堡的机会……」他顿了一顿,忽尔笑道:「说到这点,我都不得不佩服君弃剑那小子。他将林家堡众散往各地,便是不给聚云堂一举成功的机会!」
「佩服个屁!」中庸不屑道:「曾遂汴、王道那些人,怎能是景兵庆、于仁在的对手?换了我是景兵庆,只要兵分叁路,同时将那些人各个击破,不就一了百了?」
「是这样吗?」杳伦笑了笑,转向那女人道:「你可知王道、石绯一行四人,现下去了哪儿?」
那女人想也不想,立即摇头。
中庸见状,怔了。
这女人不是旁人,她也是仲参的六名心腹之一。
当年,阁罗凤的参谋阿沁,人称南苗第一探子,她手下领有八百间谍,这八百人可说无孔不入,也使得阿沁没有想知道却无法知道的事。
因为有阿沁、有这八百探子,阁罗凤就握有天下间最精密的情报网。
这女人则是阿沁的副手,名唤约环。灵山决战时,阿沁殉死阁罗凤,仲参便将约环扶正,让她接手阿沁的工作,统领阿沁所留下的谍报团。
换句话说,约环可说是当今天下握有最多情报的人!
如果,连她都有不知道的事……
对中庸而言,这无疑是有那么点儿……不可思议。
若是约环也不晓得王道等人身在何处的话……
「很显然的,聚云堂已无法一举将林家堡各个击破。」杳伦续道:「而且,也不只王道那一伙人。就我以为,聚云堂恐怕也没有打下林家堡的必胜把握。」
中庸连连摇头,道:「这我真的不信!蓝娇桃是我找的,我最清楚,他没有那么好本事!」
「蓝娇桃是不好对付,但我不是指他。」杳伦微微笑道:「你们记得叁件事吗?第一,庐山集英会后,主子亲自出手拖死了皇甫望,而天下人均以为是云梦叁蛟下的手。於是黑桐赶赴湘江寻仇,在湘江畔对上屈兵专,这两人以缠手较劲,打了个不相上下。」
大家都点头了,黑桐与屈兵专都是天下间第一流的人物,此二人的初次交手传闻甚广,相信没有人会忘。
杳伦道:「第二件事,去年年节前,神宫寺流风、栗原姐弟在襄州袭攻王道、曾遂汴、李九儿叁人,几乎得手,却被黑桐打退。主子应当记得,神宫寺回来后说了什么?」
「当然。」仲参点头道:「他劈断黑桐的长剑之后,本以为胜卷在握,接着黑桐竟在左身露出破绽,他趁势进攻,当下废了黑桐一臂,却也扎扎实实捱了黑桐一掌,伤势不轻,这才撤退。……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与黑桐交过手,他的本事那是无庸置疑的。这名列天下绝顶高手之一的黑桐,要打退神宫寺,都还得损了一条左臂才勉强成功。」杳伦说着,微微扬起了下巴:「神宫寺自到中土以后,进境神速,甚至才二十岁便能在庐山集英会夺◇,他的武学天份实不下於我。这样的神宫寺,却也没能在长江上杀了君弃剑……」说到这儿,他转视中庸。
说到这里,药泯、约环也都明白了。
神宫寺流风的身法、刀技,是仲参亲自从拜月秘术中挑选、传授的,仲参最明白流风的实力到了何种境地。流风杀不死的对手,在中原已经没有几个。
他杀不死君弃剑,杀不死那个曾经在庐山集英会杀过的人。
以此算来,杳伦说聚云堂没有一举打下林家堡的必胜把握,的确说得通。
那,杳伦又为什么要注视中庸?
「你这武痴!」中庸哼了一声,道:「说到底,你便是想知道回梦汲元阵的秘密罢啦!」
杳伦微微一笑,道:「你这阵王难道便不想了?」
药泯与约环对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使君弃剑死而复生、甚而让他足以不再死在进境一日千里的流风手下,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回梦汲元阵!
只是,回梦汲元阵究竟有什么秘密?在场只有号称阵王的中庸曾经实际看过它,这就是杳伦注视中庸的原因。
「其实,不只你想、我想……」杳伦又道:「我相信,聚云堂也会想。」
导回正题了,仲参略略眯起了眼。
约环道:「那回梦汲元阵是归回梦堂所有,如今可称作回梦堂弟子的,只剩屈戎玉、元仁右两个……不,屈戎玉也只能算一半,元仁右才是正职的。这就是景兵庆非得找出元仁右不可的原因?只有先找出元仁右,了解了回梦汲元阵的秘密,有打败君弃剑的把握,聚云堂才有动手的可能……」
看到杳伦颔首称是,仲参微微冷笑,道:「杳伦,你该不是想说……姓君的也是想到这点,才将元仁右气得离开林家堡?」
杳伦道:「难道主子不这么认为?」
「过份高估敌人,一向是你的毛病。」约环插口道:「根据妾身的了解,昨儿君弃剑去拜访太湖的许英石,结果被折断了两条臂膀、还被丢进湖里,仗着水性过人,才没当场淹死……若依你的说法,他又是故意不露真功夫罗?」
被说中了,杳伦只能苦笑。
药泯道:「这是题外话。现在最原始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只要找出元仁右,聚云堂就会动……这才重要。」他转视约环问道:「元仁右在哪?」
「北武林。」约环很快答道:「常山!和徐乞在一起!」
闻言,药泯、杳伦、中庸都是一怔 ̄就算知道了元仁右在哪,但要带走他却不太容易啊!
仲参道:「带不带得走元仁右,让聚云堂去烦恼。只是,单有元仁右还是不够……」
不解,哪儿不够了?
「即便让景兵庆直接进了回梦汲元阵也一样不够。聚云堂那一伙子,应该不会连个回梦竹林都过不去。」仲参哼声道:「更何况,元仁右怎么可能会说出回梦汲元阵的秘密?」
闻言,药泯、中庸、约环都开始低头沈思,沈思更好的方法,让聚云堂立刻会采取行动的方法。
因为主子已经等不下去了。
独有杳伦,目不转瞬的盯着仲参,他想看透主子心底的念头。
为什么还会不够?
面对着杳伦的视线,仲参笑了。
嘿嘿的笑。而后转为哈哈的笑。
杳伦忽然懂了,背脊也一阵发寒。
这一阵笑,让杳伦更加深刻的感受到,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上这个主子。
否则,绝对不仅仅会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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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话 集涧涌泉 ̄之二()
北武林盟,常山。
八月一日。
一大早,徐乞匆匆忙忙的撞进皇甫望家中,皇甫家的管事皇甫徒立即迎了上来。两人还未开得口,后头元仁右也来了。
元仁右见到徐乞,即道:「徐帮主也知道了?」
「当然知道!」徐乞道:「可得想个对策!」
「真的……该想吗?」元仁右露出苦笑,道:「徐帮主所谓的对策,是想继续延续这种情况、还是让它恢复原样?」
「当然是原样!」徐乞断然道:「田承嗣向朝廷投降,瞎子也看出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要不了多久,等他旗下的魏博军兵休养够了,定会再次起兵作乱!这只会替聚云堂起事增加机会,林家堡岂不危险?」
元仁右仍然苦笑,再加上了摇头。
徐乞果然是徐乞,听到了田承嗣向朝廷输诚的消息,第一个考虑到的便是林家堡的安危……君聆诗这个朋友,真没交错。
但是……丐帮有这个帮主,却错了。
「徐帮主,这对林家堡而言,确实是个危机;但却是河北百姓久旱后的甘霖哪!」元仁右缓缓言道:「就敝人的立场,也希望朝廷不接受田承嗣的诈降,但愚以为当今皇上一定会接受……」
徐乞一怔,不出声了,他也陷入一种矛盾……
当年,他以丐帮帮主的身份,利用丐帮的情报网,在嘉陵会战后探查过流离四散的君聆诗、诸葛静、段钰等人下落;也曾利用丐帮雄厚的人力,协助君聆诗一举攻破永安城;更因为有丐帮,灵山决战时,黄楼才能领着四百多名丐帮弟子参战,成为极大的助力……
回头看往日种种,如果他不是丐帮帮主,莫说报恩,能不能活到今日,都是很大的问题。
今日,这个身份却……
「照你这么说,我也不能离开常山了?」徐乞沈声问道。
元仁右没有应话,他一时也想不到该怎么应。
这时,却见皇甫徒转身拱手一礼,道:「少当家,早。」
闻声,徐乞与元仁右一齐转望后进,有人走了出来。
皇甫望已经死了一年多,但这常山的皇甫宅并没有因此空了下来。
走出来的人一头褐发、蓝眼,显然不是汉人。
甚至,也不是回纥人、倭族人、吐番人、苗族人。
他在中土出生,但他的父母来自比大食更遥远的西方,唤作法兰西斯帝国。
当年,他的父母因为仰慕声名赫赫的大唐王朝,不辞千里之远来到中土旅行。怎知好巧不巧,才刚离开长安,来到常山,即遇到安史之乱,夫妻两人死於乱军之中。
这刚出生的小儿子,却给人救起了,给皇甫望救起了。
这小子便成了皇甫望门下第一个、同时也是关门弟子。木色流除创派始祖木色翁之外,一向都是单传。
他的脸圆圆肉肉的、体型也有点略胖,身高只七尺,与徐乞相若。他的名字是史丹尼。
「徐师叔、元汤主,两位早啊。」史丹尼开口打了招呼,他虽在中土长大,但终究不是汉人,发音有点儿失准。
徐乞与元仁右都只颔首示意,仍不出声。
史丹尼笑了笑,道:「徐师叔不能离开唱山,河北还得靠您撑着;元汤主自然更不行,若是没了北武林盟的包护,你那些师叔兄弟,一定会立即找上你。」他侃侃说着:「但,这并不逮表,我们一定得眼睁睁看着,聚云堂教天承嗣使这缓兵之计,却只能束手无策……」
「你有办法?」徐乞眼睛一亮,急急问道。
史丹尼摇了摇头,道:「没有,这计,很妙,也很绝。北武林盟如果有反应,一定会对林家堡、或河北百姓其中一边不利……真的,不愧是兵武双修,云梦剑派……」
徐乞一听,脸色即沈了。
「现在的问题,有两个。」史丹尼跟着说道:「第一是,元汤主不能落单,否则,危险立刻就到;第二是,徐师叔不能离开唱山,否则,之前全师而退的护地毗伽,说不准还会再来。」
元仁右道:「很有道理。所以你的意思是,由你前往南方协助林家堡?」
「我已经,准备好了。」史丹尼说着,后头皇甫徒已提出了一个包袱。
元仁右微微一怔,思索半晌后,看到平素总是笑脸盈盈的史丹尼露出了严肃穆然的神情,忽尔恍然大悟!讶然道:「我们……我们都忘了!忘了有人不愿意看到林家堡与聚云堂再这么拖下去!」
史丹尼露出一笑,道:「对,天承嗣诈降,这个时刻,也是他出手的机会。」他跟着拿出了一张短笺:「瑞思已经约我,襄州见面。」
徐乞在旁听着,长长吐了口气。
是的,他也很清楚,林家堡与聚云堂不约而同的使出了拖计,的确有个人会很不高兴。
「史丹尼!」徐乞望着这年约二十的师侄,肃然道:「林家堡就拜托你。」
史丹尼笑着点了点头,当即跨步出门。
...
唐朝廷接受了田承嗣的输诚。
皇帝李豫不是白痴,很轻易的看出这只是田承嗣为了让魏博军兵休生养息所祭出的暂时投降。但他必须接受。
有叁个原因让他不能不接受。
第一,自二十年前的安史之乱以降,大唐全土争战不休,兵士几乎无一日解甲。什么理由都好,如果能让军队得到休息的机会,身为皇帝、也是全国兵马总元帅的李豫,便没有不接受的理由。
第二,全国人民都在看着这场内战、全国人民都在祈求的和平早日回返神州大地,没有人愿意再继续战争。若不允对方投降,李豫所听到的绝不会是未卜先知、英明果决,而是昏庸残暴、赶尽杀绝。这名头太大,李豫自认担不起,古往今来任一个皇帝都担不起。
第叁,有个人写信告诉他,不唯河北有战事,南方如今也只是风雨前的宁静,只不过这暴风雨被拖住了而已。一旦河北战事进入末盘的决胜期,则南方那些为了获取天时的豺狼,必会立即有所动作。若能再将河北战事拖上一拖,南方才有些许机会,让这暴风雨消弥於无形。
信末署名,君聆诗。
李豫看到信,一度肝火上升 ̄毕竟这个曾经狂言吾不为皇宫伶人、又拒收东皇太一匾额,明摆着不将皇室放在眼里的浪人,已经把他皇帝的脸面放在地上践踏不只一次了!
但是,生气归生气,李豫仍然接受此提议。
李豫固然不喜欢君聆诗,但理智告诉他 ̄君聆诗不是一个会胡说八道的人,他说南方有暗云,那就一定有。依目前情势来看,不管是北边打完换南边开战、亦或是两边一起作乱,伤痕的大唐都承受不起了。
於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献降、唐朝廷允准,顿时成为天下间最大的新闻。
...
八月四日,田承嗣投降后第叁天,中庸来到魏博军马驻扎的兵营,找到了景兵庆。
对,景兵庆。就是他,就是他教田承嗣暂降。
理由无贰,就只是为了替聚云堂起事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一条计,是由君弃剑想出,告知于仁在,于仁在再派人前往河北转达於景兵庆。景兵庆仔细斟酌考虑之后,确定有益无害,於是亲自执行。
中庸见到景兵庆脸上轻暇悠闲的神情,暗思道:「主子所料不差,聚云堂与林家堡,果然都使拖计……嘿,你们再也不能拖了!」
「阵王来此何干?」景兵庆身在营外散步,正是四下无人,见到中庸,露出了个微笑问道。
其实不问他也知道 ̄中庸的主子忍不住了,想逼我聚云堂或林家堡其中一方先行出手。但我聚云堂万无可能打到苏州去,再重蹈林家堡包围战时的覆辙;而那君氏父子也非笨蛋,又怎会攻来衡山,无端端送本堂一个出手的口实?仲参啊,老夫倒真好奇,你要怎么逼得我们不得不有所动作?
中庸道:「贵堂上下弟子均不在此间,想必是寻找元仁右元堂主去了罢?」
「他的所在,老夫早已知晓。」景兵庆哼了声,应道。
中庸微微一笑,道:「那么,在下作个假设:若元堂主当真落单,落到了贵堂手上,贵堂又将如何?」
景兵庆微微一怔。
好厉害的仲参!
居然……连我聚云堂寻找元仁右的意图,也都料中了?
景兵庆有个思路错了 ̄料中聚云堂意图的人不是仲参,是杳伦。
中庸看透了景兵庆的思路,但没有指谪他的错误,只带着微笑侃侃言道:「同样的一套游梦功,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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