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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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录- 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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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问题,令君弃剑为之一震,刹时无言以对。

    跟在二爹身边那十叁年,常听二爹说很多很多的故事。

    现在令君弃剑想起的,是徐乞的故事。

    二爹说,徐叔叔从小就是乞丐,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他少年时有次随师兄到扬州处理事务,给过徐叔叔半颗馒头,两人因此结识。到了乾元二年时,扬州在元宵时节举办了卖人会,所卖的俱是各豪门大家不要的侍女、丫鬟。其中有一户姓姬的人家,要卖出一名徐叔叔从来都很挂意、却一直无缘对面的小使婢。徐叔叔很紧张,探知了那名小使婢在卖人会上将以二十两的价格被卖出,早了半年时间便四处弄钱,但直至卖人会开始,也还是未能凑足银钱。眼见那名小使婢将要给另一个大户人家买去摆弄、糟蹋,这时却来了四个外地人,在那卖人会上大肆搞乱、胡闹了一阵,最终其中一人还代徐叔叔出二十两银买下那小使婢,并由徐叔叔取名为藤儿。而后六人结伴同行,亲如兄弟姐妹。

    从此,徐叔叔只要觉得那四人有任何需要,总是不请自来,陪他们走过火里、闯过水里,从没有一点犹疑……

    这故事听得君弃剑心向神往,也对徐乞尊敬不已。

    所谓点水之恩,涌泉以报,不正是如此?

    为人可以施恩不望报,但绝不能知恩不报!

    君弃剑迟疑了,他欠屈戎玉实在太多,真能放任不管吗?

    或许,投靠聚云堂,真的是最好的办法。

    这一天,是大历十年(公元七七五年)七月的最后一天。

    ...

    襄州。

    自从探知了仲参可能在蜀中的消息之后,除了李九儿与阮修竹每隔几日的上街买米买菜之外,晨府大门紧闭了。

    聚云堂在此盯梢的王仁政守得百无聊赖,更兼莫名奇妙。

    据堂里传来的消息,林家堡散尽精壮之后,如今已成了私塾,堡里所有唯妇孺而已,似与那曾经称雄南方的武林盟主再也沾不上边儿;现在这晨府又寂静如此,难道林家堡众真的全都决定退隐收山,不过问天下事了?

    可能吗?王仁政一想再想,想到了君聆诗的吾不为皇宫伶人、想到了君弃剑於延英殿求赏、又想到这父子俩共同辞退了御赐的东皇太一匾额……

    他摇了摇头 ̄太乱了,简直乱七八糟!若说不理会唐朝廷兴衰与否,那也还说得过去。但君弃剑那小子却又曾经参加庐山集英会,君聆诗亦在该会成为七大评判之一,扬名立万之心显而易见!如今他父子俩重建林家堡成功、又击退了四族联军的倭族一支,正是一个大好起步,又何故止步不前了?这父子俩,行事竟似没个准则、没个目标,只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成一团!这种人,真的配当我聚云堂的敌人吗?人道屈师叔相术天下无双、相人未曾有失,屈师叔对君氏父子赞誉有加,是走眼了吗?

    不对,屈师叔看人不会有差池,否则我又怎会进入云梦剑派?景师叔也将林家堡列为制霸南方的首要目标,更证明林家堡必须提防!

    ……矛盾了?

    ……是了!君弃剑分散林家堡众、又无有动作,乃是示敌以弱、以静制动,同我聚云堂比耐性来了!嘿!比耐性,那有何难?我聚云堂上下可是隐忍十馀载,才忍到了一个将回梦堂那群腐儒尽皆翦灭的时机,并且一举成功!这种耐性,谁能及得?同我聚云堂比耐性,岂不是班门弄斧来着?

    忍吧!继续忍吧!看看你比较会忍,还是我聚云堂会忍!

    ...

    门内门外相对愁。

    不对,不是愁,是闷。

    王仁政守得百无聊赖,曾遂汴也是一般。自从探出了那几个赌盘之后,瑞思便不再出钱让他去赌了。没了赌本,曾遂汴也无事可作,镇日只是在屋里乱逛,逛得闷极!

    「我快闷出病了!」他冲进瑞思的房里,叫道。

    「要找大夫吗?」瑞思若无其事的应道:「应该不用吧?你只是快病,还没真的病。等病了再去就好。」

    她在看书,但只有其中两页快翻烂了,其馀则犹如新品。

    瑞思的回答,与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令曾遂汴一时无言以对。沈默半晌后,才道:「不然,好歹给我些酒钱……九儿说什么也不肯给!」

    「你会诗仙剑诀吗?」瑞思瞄了他一眼,反问。

    曾遂汴不假思索,随口便道:「我从来也不使剑!」

    瑞思道:「天下武学,只听说君无忧的诗仙剑诀,需得以酒助兴,才能显得威力。你既不会诗仙剑诀,又何必喝酒?」

    曾遂汴一怔,真应不出来了。

    又过半晌,他叹了口气,道:「再不然……你至少也行行好,告诉我,还得要等多久?这般无止无歇的等下去,我真会疯了!」

    「你很想打聚云堂吗?」瑞思又反问。

    曾遂汴又一怔,思索了好一阵子,摇头。

    聚云堂不是他的目标,害死了梅仁原、钱莹的崔旰和钱柜才是。

    「那你就耐心的等着……」瑞思温然道:「我也一样,不想与聚云堂为敌,我以为连君弃剑都不想与他们为敌、林家堡上下全都不想!但问题是聚云堂不信,否则那监视我们一举一动的人早该走了。他一日不走,便代表聚云堂仍然将我们当成敌人,不论我们有些许动作,都可能引起他们的杀机。若果我们还想达成我们最主要的目标、还想活着入蜀,那就只能忍,忍到聚云堂不再将林家堡视为敌人为止……」

    「那要多久啊……」曾遂汴愁然道。没酒喝、又没事干,他真的快病了。

    瑞思一笑,道:「我怎知道!你去问问外边那位仁兄,或许他知道。」当然,指的是王仁政。

    曾遂汴无可奈何,悻悻然走了。

    瑞思摇摇头,又开始看书。

    晋书.帝纪第一.高祖宣帝懿

    ...

    另一边,蜀中,剑南节度使官邸,崔旰府。

    四个月就这么无声无息、无风无浪的过去了。

    如今河北战事已非胶着状态,崔旰也是一军之将,他很明白的知道,再继续维持现状,田承嗣必败无疑。

    若果田承嗣一败、甚至投降,朝廷就会开始追查这次叛乱的起因。到时,田承嗣会不会把我崔旰的名字丢出来担罪?

    官场如战场,想往上爬、甚至想求生,便只能踩着别人的尸体……

    那可以肯定,是一定会的!

    到时,我不仅官职不保、人头也会不保,更别说称王称帝了!

    再想深一层……仲参!都是那天杀狗娘养的仲参!出这什么馊主意?什么把皇室血统的秘密流传出去,我就能有机会割据蜀中,自立为王?他根本就是打算陷害我,让我被朝廷问罪,革我职、杀我头,他才能从南边入侵,侵占巴蜀!

    妈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崔旰心意已决,当即传令唤来了二百亲随卫士,吩咐过后,立即行动。

    二百亲兵出发后,崔旰坐瘫在椅上,呼了口气……

    干掉他!只要先干掉他,就没事了。届时,就算田承嗣拉我出来扛罪也好,我还可以再把仲参丢出去。死人是不会辩解的。

    「备寝。」崔旰向侍女喊道。但喊又非喊,因其有气无力。他太累了。

    崔旰回到房里,在侍女的协助下换好了衣服,而后咿呀一声,侍女出房,拉上了门。

    崔旰上床躺平,闭上了眼,心想着: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但咿呀不唯一声,是两响。

    崔旰心生不悦 ̄我都要睡觉了,谁又开门?

    「干什么!?」崔旰转首向门口骂道。

    但一睁眼,他愣住了。

    他看到杳伦站在门外,刚刚帮他更衣的侍女面无血色的跌坐在旁。

    下一瞬间,是一颗圆球向他飞来,飞落到被褥上。

    是个头,人头,他最引以为傲、那二百亲卫队长的头!

    崔旰饶是个沙场老将,也惊得瞠目结舌。

    不,或许就因为是个沙场老将,才会有如此反应。

    天下名将勇将,其实武功未必差距多少,阵前临敌,胜负也只一线之间,胜者便名扬天下、败者人头落地,如是而已。

    而他这两百名精英卫士,可都是蜀中万里挑一的勇士,尤其卫士队长还有徒手杀虎的经历!怎可能……仅仅半个时辱不到……

    「主子叫你。」杳伦冷冷说道。

    听到这话,崔旰差点要哭出来了!

    当初接受杳伦的提议,让云南方面帮他剿去了没钱就扁,还一度以为找到了好帮手、好盟友,岂料……

    养虎为患!

    「主子叫你!」见崔旰没有反应,杳伦沈着气又说了一次。

    崔旰这才回神,注意到杳伦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一滴汗也没流。

    他才刚刚打倒了二百名勇士啊!居然还像没事一样?这家伙是人吗?

    崔旰不禁感到沈重的绝望感……死定了,这次真的死定了……

    征战沙场二十载,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呀!

    「我说,主子,叫你!」杳伦向前一步,跨进了房里。

    「知道了。」崔旰将被子一抖,那人头骨碌碌地滚下了床。崔旰这才下床,跟着杳伦去找他的主子。

    是杳伦的主子,不是崔旰的主子。崔旰是堂堂的剑南节度使,天下间只有皇帝能是他的主子。

    不,也不算。唐朝廷自安史乱后没一刻安宁,如今国力大衰,连中原都快管不住了,何况是蜀中?崔旰一向没有主子,他是自己的主子。

    而如今,这堂堂的剑南节度使,居然被叫去……

    凄凉且悲哀。

    这节度使府很大,原本就很大,现在更大了。因为四个月前,崔旰放出唐皇族的血统秘密后,他就同时着手扩建府邸,只待一个好时机,剑南节度使马上就可以变成蜀王。

    只是,他却没有等到那个好时机。而这成不了王府的节度使府,却还养着老虎……

    喂它吃肉,不够,连养它的人都要一并吃掉的饿虎!

    来到仲参的房间,崔旰看到了四个活人。

    除了一声不吭、神情闷极的仲参之外,还有叁个陌生人。一个老态龙钟、看去已有**十岁年纪的糟老头;一个相貌平凡、头发也半长不短、穿着短褐衣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看去似已有四十岁,但发未结髻,只穿着一件红肚兜与披衣的女人。

    另外,房里屋外还有一地死人,一地身首异处、四肢不全、脑汁骨髓心肝肠胃全都见了光的死人。

    自然便是他那二百名亲卫。

    也亏得崔旰征战沙场多年,换了他人,连踏进这死人房间也都不敢了。

    「崔大人哟 ̄你活腻了吗?」那女人一见到崔旰到来,首先开口。

    崔旰好歹也是个沙场老将、堂堂的一方节度使,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像个男人!他立即回道:「我就是为了要活下去!」

    穿着短褐衣的男人哈哈一笑,道:「你作这种事,就能活下去吗?」

    崔旰冷哼一声,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全是一群怪物!」

    听到这话,房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除了仲参以外。

    崔旰怔了一下 ̄他们在笑什么?难道他们把怪物当成褒美吗?

    「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者。」一阵笑声之中,仲参开口了。随声,崔旰只觉背部一震,杳伦的手掌已压上了他后心。

    杳伦的本事,崔旰是亲眼见过的!他很清楚,杳伦只要一使劲,剑南节度使立即便会成为一个空职缺!

    「不过,你还有用。」仲参继续说道,同时,杳伦的手掌放下了。

    仲参叹了口气,道:「我只想告诉你,现在这情况,我也很不乐见。你不用这么快担心我会吃了你,因为你还有用……你懂我的意思吗?」

    崔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次,他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顶撞仲参了!当下只得点头道:「我懂。」

    「那就滚回去睡你的觉吧。」杳伦又伸手,一把便将崔旰后领提起,信手一甩,即如同摔狗摔猫一般把他丢出门外。

    房门也关上了。

    首发

第七十四话 集涧涌泉 ̄之一() 
时序在七月,很热、又闷,杳伦关上房门,满屋子充斥的都是血腥味、甚至还有尸臭味。可房中五人面目如恒,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不对,四个人面目如恒,仲参则很沈肃。

    沈重而严肃。

    他心情很差,非常的差!

    他不出声,其馀四人也都不出声、也不移动。

    直到窗传锣响,传报叁更,他才抬首,望了那身穿红兜肚的中年女子一眼。

    那女子耸肩,一副莫可奈何。他又转视身右的药泯。

    随着药泯的摇头,仲参的目光移到中庸身上

    中庸苦笑,道:「主子您替他们铺设了这一个天造地设的大好时机,他们居然在衡山上窝了四个月,至今仍未行动。属下现下开始有点怀疑,聚云堂一众究竟是极其胆小、抑或非常愚蠢?」

    仲参听完,再看看正对面、站在门边的杳伦。

    杳伦则是冷笑道:「我以为,聚云堂还在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唤作名正言顺,有了这四个字,他们才会行动……他们为了除去回梦堂,忍了二十年;如今为了铲平林家堡,便再忍二十年,也没有什么奇怪。」

    仲参一听此语,立即脸色大变。

    二十年?别开玩笑了!

    仲参拍案怒道:「要篡夺、要革命,还搞什么名正言顺?多此一举!」

    杳伦听了,不禁在心里窃笑 ̄当初你为了除去巴奇与雷乌,不也费尽心思,冠了莫须有的罪名到他们身上,好使自己名正言顺?如今聚云堂要对付的是昔时的南武林盟主,又怎能要求聚云堂不理会江南草莽百姓的目光?嘿!如此看来,人果然都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啊!

    那中年女人则开口道:「主子啊,妾身认为 ̄那聚云堂的忍字诀的确了得,他们铁了心不行动,那便天塌下来也不会动的。不如咱们换个方法如何?」

    「你有办法?」仲参转首问道。

    那女人道:「说那聚云堂全然不动,其实也有在动,他们花了一半的人力在寻找元仁右……」她说到这,顿了一顿,仲参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中庸则插口道:「他们正事不办,找那元仁右作啥?元仁右再厉害,只剩孤身一人,又能成得什事?诡异!有够诡异!」

    「嘻 ̄就是这句了!」中年女人微笑道:「景兵庆不是傻子,我们觉得诡异,他却有他的道理。只不过道理何在?」

    「他不是傻子,难道我们就是吗?」药泯喀喀笑了两声,道:「显然,重点是在於,元仁右拥有什么东西,是聚云堂所没有的?」

    这问题有点难度。

    云梦剑派,兵武双修。元仁右的武艺列名天下绝顶之流、同时精通兵学,在君山大败丐帮千馀众、於鄂州慑退汉鄂帮主李定、林家堡包围战又几乎全歼百名倭族武士,元仁右每次领堂下弟子出击,堪可称胜利保证,其领兵技巧、行军布阵的手腕确然令人赞叹。

    但这些聚云堂并不缺。

    会是什么呢?元仁右身上还有什么,是聚云堂迫切需要,弄不到就不肯动?

    一阵沈默,五个人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杳伦话头一转,道:「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想想。现下的聚云堂最怕什么?」

    这问题又有点无稽了,天下无敌的聚云堂,有什么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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