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圣旨。皇上特令免跪。」官员清咳两声,展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君氏父子身有大才,助国安定江南有功,因不受国大禄,特赐扁额一块,悬於苏州林家堡厅门。并以上书为君氏父子共有之号。钦此。」阅毕稀旨,回头掀开盖在匾额上的黄布。
这是一块很大的匾额,长丈许、宽四尺馀,以金漆涂边,左右侧有龙凤雕、上下边有日月形,以行书大书四字,书曰东皇太一。
石绯在旁看得不明不白,疑道:「东皇太一是啥东东?」
「楚辞九歌之首……」堀雪简单解释道:「是一种神,比太阳还伟大的神。由皇帝赐号东皇太一,那是把他们视为皇室的救星。」
王道、曾遂汴、李九儿原本也都不懂,听了之后,皆是咋舌不已。
钱莹早就说过,君弃剑将来必不简单,果然没错!
蓝沐雨则是眼露钦慕。元仁右轻轻地笑了。
君弃剑也笑了。
这块扁额来得正是时候。
「接匾吧。」官员说。
「我拒收。」君弃剑道。
此言一出,全场都傻了。独有君聆诗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元仁右第一个有了反应,一个箭步冲到君弃剑面前,叫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怎么能不收?」
官员也吼道:「君弃剑,你疯了吗?御赐扁额你怎能不收!君聆诗,你是怎么教儿子的?」君聆诗一句吾不为皇宫伶人,天下皆知;相反的,君弃剑却曾受御令,现仍身负苏州县尉之职。故以官员第一反应,便认为君弃剑拒收匾额,是出自君聆诗的意思。
官员已怒不可遏,君聆诗倒露出一个微笑。
「是我自己不想收。」君弃剑道。
官员听了,道:「你觉得这名头太大,不好收吗?不必在意,皇上说你是,那你就是!尽管收去。」
此时,瑞思、宇文离、白重叁人也回来了,手上都提着大包小包。瑞思一见厅中情境,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把手上的花瓶一把放到了白重头顶,任两个男人仍往后进行去,迳自停下脚步道:「我也觉得不该收。」
「就是这么回事。阁下请回罢。」君弃剑淡然道。
那官员急怒喝道:「你居然对钦差下逐客令!」
元仁右亦道:「你知道你在作什么吗!」
「绯,送客。」君弃剑没有搭理元仁右,这句定死了,无有丝毫转寰馀地。
石绯犹豫半晌,才走出几步,朝大门一伸臂,向官员道:「请。」
「林家堡全是疯子!」官员丢下这么一句,与两个差人又把匾额带走了。
钦差一走,君弃剑即以手势指示石绯关上大门,而后向元仁右道:「我很清楚我在作什么。在湖口镇,于堂主来找过我,表示有意问鼎。我评估过,聚云堂的胜算很大。既然如此,我自然不好再接受唐朝廷的美意。」
元仁右瞪大了眼,愕然道:「你……你是说……」
「不要与聚云堂为敌,对林家堡会比较有利。」君弃剑果断地说。
「他们是连本门师兄弟都下得了手的豺狼!」元仁右怒喝着。
「兵家原本如此,不是吗?」一边瑞思应道:「虽然我也不喜欢聚云堂,但我更讨厌屈戎玉!原本勉强接受她相处,就是因为她背后有回梦堂这么一个大靠山。如今这靠山已不在了,她拿什么资格要求林家堡为她冒奇险?」
元仁右听得额头已冒起了青筋,转视君弃剑道:「你也这么想?」
君弃剑道:「我自出道以来,除仲参之外,一直没有绝对的敌人。聚云堂是有实力彻底剿灭仲参的组织……」
「够了!」元仁右一声怒吼,不觉指甲已刺入掌肉,嘴唇也被咬破。
血,不够红;他的眼更红。
怒意已至极点,愤怒之中还有悲伤……
屈师叔,你原来还是看错了人!
他把火红的双眼直盯着君弃剑,看着这个他一直猜不透的小子……
君弃剑接过那眼神,表现出自己的毅然决然。
最终,元仁右走了。
带着悲愤欲绝的心情、使着众叛亲离的身子,离开了林家堡。
元仁右一走,君弃剑将手中的琴弦收进怀中,便移步拉着蓝沐雨行往后庭,甚至不给任何人表达意见的机会。
跟着,君聆诗也起身,经过王道身旁时,说道:「王小兄弟,半个时辰后,到君某房里来一趟。」说完也往后庭回房去了。
之后,曾遂汴、石绯、王道、李九儿四人都望着彼此的脸,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四个字。
王道首先发腔道:「他怎么会想要支持聚云堂?怪怪,根本莫明奇妙!」
「你们反对投靠聚云堂吗?」堀雪在旁问道。
「反对!」四人同声道,连语气高低都极为一致。
曾遂汴跟着道:「聚云堂连同门师兄弟都能下手,投靠这种如狼似虎的门派……不异於自寻死路!」
「阿汴,你居然会用成语……」李九儿颇感讶异。
「这表示我真的很惊讶。」
堀雪转向瑞思道:「公主殿下,你觉得呢?」
「对,你为什么支持投靠聚云堂?」李九儿也问:「真的莫明奇妙!」
「我可没有说我支持聚云堂。」瑞思道:「我只是赞成不收那块匾额。」
石绯道:「既然聚云堂有心要取代唐朝,不收那块匾额,等於宣告不服从唐朝,也就是要支持聚云堂嘛!这点道理,连我都懂……叶敛这次的决定真的太奇怪了。」
「我倒觉得很合理喔。」瑞思微笑道:「他最大的优点一向就是冷静,从来不会意气用事。他不是说了吗?他在湖口镇上遇过于仁在,于仁在也表示出拉拢之意。其实我认为于仁在一开始就料到,一旦让君弃剑回到林家堡,知晓了回梦堂是因聚云堂叛变而灭,他的拉拢行为只会更加深君弃剑对聚云堂的厌恶与敌意。于仁在就是希望让君弃剑失去理智,最好让他对聚云堂的存在深恶痛绝,就可能开始对聚云堂挑衅、甚至是挑战,如此一来,聚云堂便可以用自卫的藉口铲除林家堡。君弃剑拒收御赐匾额、气走元仁右,就已经初步断绝聚云堂进行对林家堡任何有害行动的藉口。换言之,如今的主动权是在我们手上,而不是聚云堂。君弃剑的表现非常理智与冷静。」
石绯听得一头雾水,问曾遂汴道:「汴哥,你听懂吗?」
曾遂汴没有回答,转视李九儿。
李九儿摇头。莫说她现下因连续十馀日长时间的照顾伤病患而有点失神,便是在精神状况极佳的情况下听到这番话,只怕也是不懂。
没人去问王道,不问也知道他不懂。
堀雪心里又一次由衷的赞叹。
这个回纥公主,只知道君弃剑见过于仁在、拒收匾额两件事,便可以延伸出如此复杂的推论与因果关系,果真不是简单的人物!
君弃剑将蓝沐雨带到后庭,替她定了住在北侧的第五间房。第四间是阮修竹的房间。
林家堡后庭厢房总计有叁十馀间,目前空房还是不少,但房中桌椅柜皆一应俱全。
他们进房才不过两个呼吸,后头白重抱着一床被褥也走进来,放到床上便走人了。蓝沐雨甚至来不及和他道谢。
「是你请他拿来的吗?」蓝沐雨疑道:「可是……你回来后和他说过话?」
君弃剑摇头道:「没有。这是阿重的好处之一。等等他应该还会拿更衣用的屏风和茶具过来。若你还缺什么东西,到隔壁店去找阿竹拿便成了。坐了两天船,你应该不太舒服,先休息一下。」说完也要出房。
「啊……等等!」蓝沐雨直觉性的叫住他,又迟疑许久,才道:「如果屈姑娘……知道我来了林家堡,一定会很不高兴吧……」
她本来其实想问,为什么不收那块匾额、又为什么要气走元仁右?在店时,她已经听阮修竹说过回梦堂全师尽灭的原因,她以为君弃剑一定会帮屈戎玉、元仁右报仇才是。但再转念一想,又相信君弃剑作事必然有他的理由,自己似乎不应该过问太多。犹豫一阵后,忽然想起去年七月在君山屈戎玉愠而致战的事,这也很重要,便提出了这个次等的疑虑。
君弃剑摇头道:「这不用担心,她已经离开林家堡了。」
蓝沐雨一怔,道:「难道……她知道我会来……气走了?」
君弃剑还是摇头:「不是。她早在我们回到苏州之前就已离开。」
蓝沐雨皱起眉头,忧心道:「难道她出了什么意外……?」
君弃剑听得好笑,道:「她绑架过你,你还这么关心她?」
「你不关心吗?」蓝沐雨理直气壮地应道:「屈姑娘生得那么漂亮,既聪明、武功高强、家世又好,还救过你好几次不是吗?你能不关心她吗?」
君弃剑苦笑道:「好吧,说不关心是假的。但是就因为她既聪明、武功高强、家世又好,甚至还有本事救过我好几次,也不需要我去担心她。」
说完这一段,忽然发觉蓝沐雨直盯着自己的脸,又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是很奇怪……」蓝沐雨似喃喃自语道:「你刚刚笑得好无力。人都有喜怒哀乐,我看过你哭,可是好像没看过你生气、更没看过你笑……我是说很开心的那种笑。能不能笑一个来看看?」
笑……
君弃剑沈默半晌,似乎培养了一下想笑的情绪,但终究还是摇头道:「不行,我现在笑不出来。」
蓝沐雨道:「没关系。不过……你下一次要笑的时候,要让我看到喔。」
「可能得等很久……说不准得等上一辈子。」
「不要!」蓝沐雨立即应道。几乎是和一辈子叁个字同声发出。
此时,白重左肩扛着屏风、右手端着一组茶具,走了过来。
「不想等那么久?我尽量。」君弃剑说完,便离开了。
白重在房里放好茶具、架好屏风,也走了。
蓝沐雨却是满肚子疑惑。
她明明想回答等多久都没关系,为什么会口不从心的说不要?
首发
第七十话 又见南宫府 ̄之一()
依着吩咐,王道在元仁右离开过后半个时辰,来到君聆诗的房间。
君聆诗交给他一张纸,上面满满都是一到十六的数字,且看得出来,这些数字在纸上分布为十二个圆,从五至十六分占着圆心。其中,五至十六总计在纸上出现了正好各十二次,一到四等四个数字则只有各叁次。
王道看得一头雾水,搔着脑袋道:「猜谜我不在行,该找瑞思或叶敛才对吧……」
君聆诗笑了笑,又拿了另一张纸给王道。
上面是这样写的……
一为会客堂;
二为文贤院;
叁为武圣殿;
四为智得府;
此四者合称四院。
五为寒雨楼;
六为迎荫阁;
七为落叶庭;
八为御寒亭;
九为彩云轩;
十为群玉山;
十一为宴燕居;
十二为静竹轩;
十叁为望晨厅;
十四为绛霞馆;
十五为霁月楼;
十六为白翮阁;
此十二合称十二楼。
王道这会子也看懂了,笑道:「喔 ̄这是地图嘛!这是哪里的地图?」
「君某先说明为何要给你这张地图。」君聆诗说着,也从书案旁移步到房中的圆桌,并且斟了两杯茶水,道:「坐下吧。」
王道依言就坐后,接过茶杯,便听君聆诗道:「王小兄弟,你一直都觉得,弃剑他回来之后,必定会立即将聚云堂视为最大敌人吧?」
王道断然道:「当然!那些连自己同门师兄弟都可以下手屠杀的家伙,就算不是看屈小姐的面子,我也不能容忍他们的唯利是图!」
君聆诗微笑道:「你果然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其实弃剑是已经决定要全力对付聚云堂无疑……」
「这我知道!」王道抢腔道:「刚刚瑞思已经说过了。只是我不太明白,既然要对付聚云堂,为什么要气走元堂主?像元堂主那样可以一个打十个的高手走了,我们损失不是很大吗?」
君聆诗道:「君某便明说了罢。王小兄弟,或许你自己还没有感觉到,其实你现在已经不会输给元堂主太多。甚至可以说,若你同石小将军联手与元堂主过招,元堂主便必败无疑!你曾经打败赤心,依君某的眼光来看,赤心的实力约与丐帮的黄长老齐相伯仲,换言之,你其实已经堪与黄长老比肩了。四年前元堂主於君山与黄长老的一战,黄长老虽然落败,却也只输了一招……」
说到这里,君聆诗发现王道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便问道:「你不敢相信吗?」
王道连连摇头,道:「这个嘛,我知道无忧先生不会唬我,只是我也晓得自己的资质不怎么样,从来没想过……」
「没想过自己几乎将跻身天下间一流高手之列吗?」君聆诗微笑道:「或许你的资质的确称不上出色,你能在这四年间进步如此神速,关键不是在於你的天赋,而是经历……这四年间,你和石小将军、宇文驸马一起与弃剑赴汤蹈火,从夜袭摧沙堡开始,其间又经历庐山集英会,还曾经与云梦叁蛟的河伯、楚掌门交过手,甚至我听说你一开始与道镜交锋时,也并未落於下风……你可知道,这些阵仗,每一处都足以让一个英雄豪杰死上十次,但是你都撑过来了。因为每一次你都知道没有胜算,所以每次与那些高手正面对决时,你总是抱着以命搏命的心态出招,这种心态可以令你在敌人眼中变得更为巨大,也令你更有气势。如果你的对手是像赤心那样畏死的人,即使对方的实力是你的五倍、十倍,你也有本事与他打成平手。」
王道听得一脸疑惑,道:「我不知道耶,我只是觉得,既然要打,那是拚尽全力去打也就是了。」
君聆诗道:「就是这四个字,拚尽全力!黑桐前辈就是看出你有这种素质,才会将镇锦屏传授於你。镇锦屏乃天下五大剑艺之一,号称勇冠军中剑,讲究的是一招休一敌,每招每式皆要求全力施为,在有所保留的情况下,便不可能发挥它的真正威力。」
王道这会子连连点头了,若要讲镇锦屏,那可是他的看家本领!
「石小将军的资质是比你优秀不少、宇文驸马则是天生神力,依君某来看,如今你们叁人应是不分轩轾。在一对一的情况来说,聚云堂的戎字辈弟子理应不会是你们的对手。但是……如今的情况已经不那么单纯了。」
王道原本已经听得信心大增,君聆诗这么话锋一转,他也怔了一下,疑道:「怎么说?」
君聆诗道:「黑桐前辈应该告诉过你,由於镇锦屏的要诀便是极强的力道,若遇到兵刃对击的情况,很容易造成兵刃受损、甚而断裂。」
王道点头道:「对,所以他建议我使用比较不容易损坏的宽刃重剑。而且使用宽刃重剑,也比较有机会击毁对方的兵器。」
「如果对手是聚云堂的戎字辈弟子,击毁对方的兵器已经不可能了!」君聆诗断然道:「而且你手上的宽刃重剑也将不堪一击!」
王道傻了,即使他的脑袋不太灵光,甚至可以说有点鲁钝,也能从君聆诗的语气察觉出严重性。
君聆诗仍自续道:「不只是你的宽刃重剑,宇文驸马的九环刀、石小将军的齐眉棍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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