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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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录- 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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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适终於可以说话,立即抬头吼道:「他说这是不值一哂的小事!仅是家门之争而已!」

    李豫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即面露怒色,殿中气氛顿时了下来。

    这君聆诗!仗着声名盖天,对朕不敬,尚可解释为试朕有否容人之心,可也!但如今却连这足以动摇寰宇的大下大事也不理了,其傲也如此!是可忍孰……

    「皇上莫怒……」魏知古颤颤地出声,打断了李豫的思路。

    李豫转首瞥了魏知古一眼,闷闷地道:「你有何说?」

    魏知古转向李适道:「太子殿下,请容奴才斗胆问上一句:那君聆诗除了小事一言,尚有何说?」

    李适哼了一声,道:「他放任女流之辈与吐番蛮子在大堂上看笑话、让名不见经传的贱民连番顶撞我!若在宫中,这些人便是杀头十次也不为过!」

    「还有吗?」

    李适道:「还有什么!全是不敬之事!」

    眼见太子、皇帝怒气愈炽,魏知古也有点急了,忙又道:「太子殿下务必细思,这关乎皇室安危啊!关乎天下安危啊!」

    「还能有什么?还能有什么!?」李适怒吼着,他一想起自己在林家堡中所受的待遇,在心里便已将那些人全杀了头了!他们说了什么,还重要吗?

    魏知古这会子也有点手足无措 ̄若果如此,皇室危矣!天下危矣!

    殿中又沈默半晌,李豫怒意稍退后,忽然想起:太子此行尚有李泌作陪!李泌身为叁朝元老,又是天下皆知的智囊,怎能毫无表示了?当即问道:「李长源可有什么话说?」

    李适冷哼道:「那老家伙尽是帮腔,帮那一群贱民的腔!说什么天下人的天下?胡说八道!天下分明是我李氏的天下!」

    「慢!」李豫急喝道:「你刚刚说什么?」

    李适昂然应道:「天下是我李氏的天下!」

    他说得很自豪、也很骄傲,他认为这是李家人的骄傲,自然,父皇也会为这句话觉得骄傲。

    但李豫毫无喜色,又道:「再前一句!」

    李适有点懵了,讷讷道:「前一句是……胡说八道……」他有点不懂,为什么父皇不为他那句李氏的天下而感到高兴?

    他忘了,他显然忘了,现在的李豫,连自己是不是姓李,都不敢肯定!

    「不是这句,再前一句!」李豫不耐地喝道。这太子怎么……有点笨?

    李适愣了一下,他仍然跪着,忙低头细思 ̄前一句?前一句是什么?

    喔!有了!

    「天……天下人的……的天下……」李适回答,也很纳闷 ̄这句莫明奇妙的话就那么重要?李泌说它很重要,那老头老得神智不清,也就罢了,连父皇都觉得它很重要?看来父皇也老了,也一样老得神智不清了。

    「这话是李长源说的?」李豫追问道。

    李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豫看得心急,道:「究竟是还不是?」

    李适道:「是……是!李泌的确说过!但一开始是君聆诗那厮说的!根本一派胡言!」

    李豫这会子真是气得七窍生烟!他气这鲁拙的太子!这是什么时代、这是什么时候?这太子怎会笨得如此?是不是该换了?

    「你这蠢货!」李豫起身戟指阶下的太子喝骂道:「天下差点给你砸了!」

    李适傻了,只得不住磕头应是,他怎都不明白,父皇作啥生这么大气?

    魏知古这近侍太监也不是白干的,他能在数百近千儿太监中冒出头来,成为皇帝的第一心腹人,自然有他的独到。他一眼便看出皇帝有更易太子的意思,便在旁低声道:「皇上急怒,太子年轻,难免血气方刚。况且所思所为也是为了自家天下,实不为过。皇上来日方长,只消将太子带在身边仔细教诲,太子将来必也能成为一个……」话只说到这。

    因为,若说太子要成为皇帝,那通常是皇帝死了才会。现在就说太子要成为皇帝,那是犯了皇帝的大讳,不可说!

    李豫叹了口长气,又复坐下。

    他累了,太累了,听到天下人的天下一语出自君聆诗口,那是卸下了多大的担子!

    可惜,眼前的太子似乎不懂啊!

    李豫转首道:「知古,朕想给君聆诗上个号……」

    魏知古道:「皇上要给人上号,自然是可以的。皇上想给他个什么号?」

    「你说如何?」李豫反问道:「可有什么建议?」

    魏知古道:「君聆诗以苏州林家堡为根据地,苏州地处我大唐疆土之极东;此人如日方中,可号称当朝在野第一人……奴才以为……以为……」

    魏知古又住口了,因为这词一出口,又会犯着皇帝。

    李豫微微一笑,道:「东皇太一,是不是?」

    阶下李适瞪大了眼,他不是没读过书,身为太子,四书五经哪能少了?诗经楚辞怎能不识?

    东皇太一,楚辞九歌之首,比被视为太阳神的东君地位还高!

    由皇帝赠号东皇太一,便是将此人视为皇室的救星、天下之神!毋太过乎?!

    魏知古低下了头,躬身不敢作声。

    李豫思索半晌后,道:「常云孤掌难鸣,稳定江南,恐亦非君聆诗一人之力能行。这样吧,传朕旨意,派使往苏州宣诏,将东皇太一赐予君氏父子共享!朕累了,要去歇歇,你代朕教导太子,何以如此。」

    魏知古应了声是,李豫退殿后,李适方才站起,仍是满脸不忿。

    他不懂!为什么这不把李氏皇族放在眼中的君聆诗居然得了一个至尊至大的号;而堂堂的太子却跪在殿上捱骂?这太不合理!

    他转视魏知古,他不信这老太监能教他什么!眼见魏知古来到身前就要开腔,即喝道:「东宫太子岂是你教得起的!」当即拂袖而去。

    魏知古眼见太子行远,摇头、叹气。

    太子根本不知道,这一天的早朝根本是一团乱!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叛乱已经明朗化,皇上只得下诏命淮河以北的河东、成德、卢龙、平卢、淮西、永平、汴宋、泽潞等八大战区,加上河阳军基地围攻田承嗣。这范围之大,北起燕山、南至黄淮;东始泰山、西近京畿,可说是整个华北皆已成了战区!只要出了一点儿差池,天下即无复李唐之天下!

    黄淮以北大乱不止,江南却相对安定,何故?

    皇上最相信的人是李泌,李泌在洪州数年,来信不下百封,江南自从四年前的岭南叛乱平定后,一直再无乱事发生,何故?

    李泌认为,这是因为云梦剑派冒出头了、江南也组成了水帮联盟,江南军阀若欲作乱,得不到水帮联盟支持,便是未动先败;近年来声名大躁的屈兵专更是一座重镇,江南军阀想起事,皆得先自问过:说服得了屈兵专吗?对付得了云梦剑派吗?

    若否,谁敢生事?

    虽则年馀前屈兵专亡故,君聆诗却立即接上了,且回到林家堡重新扎根,又立下了江南的第二座重镇。云梦剑派、林家堡,便如同一座大山耸立,挡住了江南军阀问鼎中原的道路。

    河北已经乱不可言,江南不能再乱!若果江南出事,天下将无复姓李唐!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将君聆诗稳住、要帮君聆诗稳住江南……

    太子啊!若果你不懂这一层道理,或许你真的不够格成为将来的皇帝……

    水波,一阵一阵的打在岸上。

    好广阔的……是江?是湖?还是海?

    岸边有个身影,她穿着一袭绿纱薄衫,纱衣与头发一起被风吹拂着,似乎永远也没有停静下来的一刻。

    她就这般坐着,望着水面……

    但那不是单纯的望水,她是在盼着什么?盼着眼睛看不到的那一头有什么会出现吗?

    天好黑,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孤孤单单的人儿……

    是什么让她肯这样盼着?她不怕盼去了年华、盼白了头发?

    风有点大……再坐下去,会受寒的。

    正想向前走,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盼,就这么巧,东方的天空翻起了鱼肚白。

    原来,是在等着东君降世……

    不对,水面上还有些阴影,那是什么?

    天愈来愈亮、阴影也愈来愈大、愈来愈明显,是船,一些大船……

    好近了!甚至已经可以看得清楚船上的旗帜……倭,就一个字,倭!

    对了,是倭族的军船!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走下去,走这一条死路!

    她站起身,迎着风、迎着船、也迎着敌人。

    还有什么好犹豫?这是我们该一起面对的!

    才想发步上前,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你要去哪里?!」

    一回头,看到出声的人,原来很熟悉。

    神宫寺流风!

    他的左手扶住刀鞘、右手紧握刀柄,已经作好了拔刀的架势,沈声问道:「你不会想逃避吧?」

    逃避?不,当然不会!二爹说过,林家堡是昔日的南武林盟主,林家堡的主人,便是南武林的代表。林家堡若果认输,便是南武林认输;林家堡若果逃避,等於中原人全是孬种!

    大船上的人开始登陆了……

    我不能逃避,可是……不是时候啊!我不能放着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的敌人!

    忽然,稍远处又奔来了一群人,很陌生的一群人。

    说陌生又不陌生,带头者的装束,似乎见过……

    是了!和回梦堂的元堂主一模一样!但此人并非元堂主,既非元仁右,必然是与之齐名的聚云堂主了!带头者定是她的师父于仁在!

    眼前是流风,我命中终要面对的敌人流风,我不能走!只得依靠聚云堂了。

    「于堂主,快去帮璧娴!」我着急的大叫。

    可是那群人不闻,或者不理。他们甚至不跑了,驻足原地,冷眼作壁上观。

    是我认错人了吗?这群人并非聚云堂所属?

    「我,等着你回来。」她留下一句话,然后,被淹没了……

    「来吧!」断喝,连接着的是刀锋。

    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接招吧!

    我,等着你回来……

    首发

第六十八话 东皇太一 ̄之二() 
「哇 ̄哇 ̄」

    这个声音,是哭声,很稚嫩的哭声,婴儿的哭声。

    是君弃剑醒来时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他睁开眼,没有海、没有船、没有流风、没有敌人。

    只有狭窄又潮湿的木屋房间。

    房间有扇窗,透进了一点光线,看得出来是白天,虽是白天,也只堪照亮房间一角。

    这是谁家的柴房?

    不对,柴房怎会有桌有床。

    这是卧房,一间比林家堡的柴房还狭小的阴暗房间。

    他起身出房,来到一个与狭小房间极为相衬的小大厅,知道婴儿哭声是从另一个房间传来。

    跟着,还有人声:「是女的!」

    紧接着传出一声叹息,然后有个男人骂道:「你叹什么气?你不快抱女儿让你老婆看看,还叹气?你不高兴生女儿吗?」

    叹气的年轻男人喏喏连声,房里响起了逗弄婴儿的声音。

    君弃剑只站在柴房门口待着,他自然明白,这一家子的媳妇刚生了个婴儿。他也看到了自己衣衫满布着数之不尽的裂缝。

    每一道裂缝之下、他的身上,都是刀痕,上自额头、脸颊,下至小腿,全身上下都是刀痕……

    那刀痕很细微、也很真实。

    真实的宣告着,他又从鬼门关过走了一遭。

    他站在柴房门口,因为这厅很小,小到只要走五六步,便能走到传出婴儿哭声与人声的房间,中隔一布幕而已。这户人家好歹救了自己一命,道个谢、打个招呼总是该的;但人家媳妇刚产子,也不好去打扰,他只能站着、待着、等着。

    不多时,有人掀开布幕走了出来,君弃剑立即准备迎上出声致谢。只是他一看清楚走出来的人,要出口的谢谢却哽住了。

    蓝沐雨。

    她提着个木盆子,里头盛着血水,显然是刚刚去接生了。她一见君弃剑站在面前,也是一怔,喃喃说道:「你醒了……你终於醒了……」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

    话声虽细,凭君弃剑的耳力应可闻之,但周遭环绕的尽是婴儿扬扬啼哭声,故他仍未回神。蓝沐雨又道:「你饿不饿?粥该煮好了,我给你盛一碗。」说完,抱着木盆子即走进了与大厅相连的灶房。

    她前脚才进灶房,身后布幕一摆,一名中年妇人且叫且骂:「你好了没有?叫你换水、盛粥给你嫂嫂吃,盛到哪里去了?!」

    君弃剑身子一抖,眼前的中年妇人他也认得,是蓝沐雨的母亲。

    蓝母一进厅中,见了君弃剑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而且身上刀疤几乎都已愈合,不禁啧啧连声,道:「好个妖怪!你真是个死不去的妖怪!」

    君弃剑不知这话是褒是贬,亦无心明白,只是深执一礼,道:「承蒙相救,晚辈不胜感激。只是眼下无以为报……」

    「不用你报!」蓝母打断道:「你这瘟神,还是快走,咱家刚添了孙儿,可受不起你传染瘟疾!」

    蓝沐母已经盛了碗粥行出灶房,她自然听见母亲说的话,只是不敢应声,怯怯的快步走过,把粥端进了布幕隔着的房里去。

    同时,又一名中年男人出房,道:「你在说什么妖怪?什么瘟疾?满口胡说八道!」此人自是蓝父。

    蓝母冷笑道:「嘿!你扛着他回来时,混身是血,全身上下刀伤不下百处,是人哪有活的?他既然活了,还算是人吗?既不是人,不是妖怪又是什么?况且这小子走过哪里,哪里便有死人!他去过我老家原定帮是不?原定帮如今如何了?他也走过鄱阳剑派,鄱阳剑派灭了是不?他还待过回梦堂,回梦堂上下老少,死得只剩一个元仁右是不?这般看来,他不是瘟神,又是什么?」

    另一边,蓝沐雨又出了房,直行至灶房又端了碗粥出来,才想递给君弃剑填填肚子,蓝母见状,立即叫道:「住!你现在作啥?你家很有钱吗?你倒好慷慨!有没想过咱们自己肚子都填不饱,还有馀粮给他吗?他是妖怪,饿不死的!」

    蓝沐雨听在耳里,咬了咬牙,还是不出声。只是一双手伸得老直,仍将碗送在君弃剑面前。

    蓝母见女儿仍不收手,正待出声再骂,一旁蓝父喝道:「婆娘!你也太不客气!君公子受伤昏迷十馀日,这会子醒了,咱们没能给他煮碗猪脚去霉气已经很失礼了,连碗粥都不给喝,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蓝母冷哼道:「咱们每餐每人食得了一碗饭?今儿是连饭都煮不起,煮粥了!我可是把份量算得好好的,一人一碗,多不了!你要给他喝粥,也可以,家里便有个人要捱饿了!」

    「饿一餐死不了。」蓝父也知道妻子所言有理,言词虽然不让,口气却软下了。他移步走到君弃剑面前,道:「君公子,你喝了这碗粥,快回林家堡吧。」

    蓝沐雨在旁怯声道:「爹,你想自己捱饿对不?你还要出船捕鱼的。我捱一餐就得了。」

    蓝父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实在不能拒绝!

    媳妇刚刚生完孩子,总是要补补身子。她又拉着丈夫不给走,身为一家之主,他能不趁早多打些渔货养家么?没吃饭,还打什么渔?

    君弃剑看着眼前父女相望,为了一碗粥让来让去,心里也感愧疚。当下伸手将送在眼前的一碗粥推回,道:「沐雨,我真的不饿,你气色不太好,还是你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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