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何事难决?
聚云堂。聚云堂真的太强了!便是天赋异才,也不能不伤透脑筋!
君聆诗缓缓踱步走着,西厢两房,房门相距不过二丈许,他走了叁十几步。
他推开了房门,像以前一样,像十六年前一样,娴熟、但很慎重。
动作一样,人事已非。
或许该称赞那两位工匠,真是将西厢这两间房复原得极好了!
可,好是极好,却与一模一样尚有些差距……
织锦爱洁,也爱作女红,她喜欢自己在衣服上缝花纹、喜欢作香包、编剑。她的房里光衣柜便有叁个,里头一色全是黑底绣花的衣服,她自己绣的花;她的墙上挂着许多没安上剑去的剑?、没装香料的香包……
窗口上则有一幅横批,那是君聆诗当年应师父之命写给她看的。批曰修身养性。
因为她太毛躁了!
横批挂是挂上了,她还是一样毛躁、一样任性妄为,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衣柜仍然有叁个,里头仍然是黑色绣花的衣裳。
墙上仍挂着许多没装香料的香包、没安上剑的剑……
很像,一切都很像,可是……
有些香包染了尘、有些剑生了垢,织锦爱洁,绝不可能容许自己的手制品有一丝脏污。
更有些东西,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君聆诗一望即知,那只是彷作品!
或许是太脏了、或许是太破了,工匠索性从街上买了相似的东西,将它换掉了罢……
毕竟不一样。
君聆诗幽幽叹了口气。
何必要一样呢?弃剑这孩子,为了我,特意让工匠将这两间房复原得如此相似,这份心不已够了?
可是我……我却……却让他与当年的织锦一样!
当年嘉陵会战,我与诸葛兄、徐兄被陆敬风前辈带兵围困土山,只能眼睁睁看着织锦陷身数万大军交战的军阵之中,而我无能为力!
如今我又为了保全林家堡、保全诸葛涵、逼出仲参,又不得不让你赴前线,去面对那曾经杀死过你的对手!
我为什么总是如此失职……不管是当师兄、当伴侣、还是当父亲……
我总是如此失职……总是无法保护……最该保护的……
弃剑,为父只有一个愿望 ̄请你如同这屋,只要像就好,不要一样!
不要与当年的织锦一样,我一离开,回头再也找不到……
千万不要一样……
忽然,一人撞进屋中。
君聆诗回首望去,眼中满是责备。
我的房间,你们想进便进无妨;可织锦的旧房,不许擅入!
这句话,君聆诗从未明言说过,可他的神态、他的表情,已明订了这是林家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君聆诗还在一日,就不能打破!
来人是石绯,他的脸色有点惊恐,无视於君聆诗的不悦,急急说道:「无忧前辈,有……有人说要找你,是……京城来的访客!」
君聆诗没有出声,可不屑的神情已经说明。
京城?那又怎样?他都已经当面拒绝过皇帝的要求了,区区一个京城访客,又算什么?
君聆诗一向不喜欢论政!他曾经论过政,但也只有对着自己认可的对象的时候。比如阁罗凤、还有怀空。
石绯真的急了,叫道:「这客不是一般,是由白衣山人陪着来的!他说他名叫李适,是当今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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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话 夙愿 ̄之叁()
君聆诗上堂了。
林家堡之战后,这是第五天,君聆诗第一次上堂。不仅元仁右和传讯的石绯陪着、李九儿也早已先出来给客人奉茶 ̄李适是不是太子,她管不着,但白衣山人却是贵客,这是不能怠慢的!
曾遂汴还是待在外庭扫他的地,彷佛他是林家堡的长工。但他可是竖着耳朵,细听着堂中的一动一静。
君聆诗上堂后,目光只在那年约叁十、自称太子李适的华服贵客身上晃过而已,即向一旁着白衣的老仆拱手致礼道:「久闻白衣山人之名,晚辈见过。」
李泌一笑,也回礼道:「天赋异才无忧先生,老夫也是久仰。」
双方分宾主就座后,君聆诗问道:「今日来访,为公事、为私事?」
李适立即应道:「自然是公事!」
君聆诗却不甚搭理,双眼仍定在李泌身上。
李泌已经怔住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厉害的君聆诗!居然连他特意陪同太子前来的目的也料着了!
半晌后,李泌才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只得回道:「广义来说,是公事。」
「狭义来说呢?」元仁右笑问。
这是有点?夷的笑,他也想出来此二人为何来访了。
「仍然是公事!」李适理直气壮地回道:「你又是什么人?」
元仁右道:「草民不属皇室,敝姓元,名仁右。」
听到这句话,君聆诗眼角瞥了一下元仁右,嘴角微微扬起了点儿。
果然不愧回梦堂主、屈兵专的接班人!
李适一听到未曾耳闻的名字,即喝道:「本王谈事,贱民勿要插嘴!」
元仁右亦应:「草民问的是白衣山人,却不是王爷!」
他生气了,他确实有点生气了!
聚云堂之叛、回梦堂之灭,元仁右怎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更何况,他还眼睁睁的看着亲生大哥死在面前!屈戎玉可以闭门不出,因为她还太年轻、又是个女孩儿,给她些时日冷静一下总是该的。但元仁右不行,他曾是一堂之长,是中原武林名闻遐迩的人物,他的确没有发泄的空间和馀地!
什么李氏皇族?在元仁右眼中,也只是一坨屎!
没错!是屎!只配当肥料的屎!
李泌见元仁右与李适之间气氛已,忙道:「是鼎鼎大名的回梦堂主,老夫久闻大名!至於元堂主的问题,狭义来说,确是……是私事。」
李适一听,怒道:「李泌!你食我皇室叁代俸禄!你……」
「太子恕罪。」李泌立即起身拱手致歉道:「但明眼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二人前来,原是有求於人,何必争这一点小事?」
「这不是小事!」李适喝道:「是天下大事!」
李泌叹道:「太子,微臣若说实话,想必太子不信……眼前的无忧先生,便是有本事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李适一怔,不吭声了。
君聆诗这才不冷不热地说道:「两位来此,无非是为了皇帝的位置。当今皇上究竟是不是李氏皇族的血统?究竟是不是前代宗皇帝的亲骨肉?这事说大,可以动摇天下;说小,也不过李氏家门之争……」
李适一听,真傻住了!
他原本不信的!李泌遣密使将所闻呈报父皇,父皇将所有秘密告诉他这个太子,要他寻同李泌前来拜访君聆诗,他原本很不甘心!
哪有一个太子会亲自下野拜访一个无官无禄的草民?更何况还是一个曾经令皇帝丢过面子的草民!
但他也确实很着急,因为如果他的父亲并非正统的皇帝,他这个储君也就没了!历代以来,从没有一个皇帝与储君被赶下位后,还能活着……
出发之前,他一再追问父皇:你真的不是皇氏血统?
李豫不答,只是一再摇头。被追问不过了,才应一句:「我也不知道。」
无奈!李适为了保命、为了保住储君之位,他只好低声下气,会同李泌来到苏州。
岂料,这君聆诗……这看起来长不了自己几岁的君聆诗,似乎真的晓得当年宫闱秘辛!
一旁的李九儿早已瞪大了眼、石绯则是津津有味的听着,盼君聆诗能再多说一些。
对石绯来说,李氏皇族如何都不干他事,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君聆诗却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淡淡说道:「当今皇上是否真正李氏皇族血统,天知地知,君某不敢臆断。但可是肯定的是,若果此事传扬出去,不论真假,必然会有许多有力军阀争着拥立新君,届时天下势必大乱。故言此事是大事,也算合理……」
李适听了,用力的点着头,连声附和道:「对对对!这原本就是天下大事!大得无以复加的大事!」
君聆诗瞥了李适一眼,那是不屑的眼神,又道:「但若有人暗中杀了皇帝,再将此一秘密公诸天下,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拥立新君,使天下军阀无以为抗,这件事也就只会是小事,犹如李璜、李璇、李瑁之死,只是不值一提的家门之争……」
「什么话!」李适脸色顿变,拍几叫道:「你这无知贱民!天下之事,无过改皇立君!你居然说这是小事?」
「天下并非李氏的天下。」君聆诗冷冷应道:「天下人的天下。」说完,他立即起身,头也不回的转进内堂。
李适正在气头,一跃起身正待再骂,李九儿已经跨步拦住,一手伸向大门,道:「太子殿下,请。」
这是送客。
李适真乃怒不可遏,待要将这些贱民骂个狗血淋头,李泌已顾不得主从之分,拖着李适便向外走。
曾遂汴见两人行过前庭,笑嘻嘻地道:「才来就走?不送啦!」
李适让李泌半拖半拉的带出了林家大门,已是急怒攻心,戟指林家堡大门喝道:「终有一日,我会铲平林家堡!」
此言一出,四处的百姓全都盯着李适看,他们自然不认得什么太子,对百姓而言,这是一个口出狂言的疯子。
看看他的衣着……好吧,顶多只是个有钱的疯子。
李泌却是在江南待过几年了,对南武林大小事皆有所闻,知道林家堡在苏州的地位,比皇帝还要大!忙低声道:「太子息怒,老夫以为,无忧先生已经答应,不会将此秘密传扬出去。」
李适一怔,哼声道:「他啥时答应了!?」
「天下人的天下。」李泌喟然道:「他这是明言了,谁当皇帝,他都不管,只想有一个为国为民的人来当皇帝。只消当今皇上肯行仁政、太子将来也愿亲和爱民,他也不会计较皇帝有没有皇族血统,这秘密就只会永远是秘密……」
李适愣了,喃喃念着:「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的天下?」
这似乎有点深远、有点深遂、更有点深奥,李适懵然了。
「皇帝……李豫若不是皇帝,那他是谁?」崔旰问道。
他眼前的人,是仲参,放弃汉鄂帮,转进川中的仲参。
在他的算计里,聚云堂原本即拥有足以问鼎天下的实力、统治天下的人才,无疑是极为可惧的一方势力;另一方面,君聆诗已回林家堡,从今以后,长江中下游将成为聚云堂与林家堡二虎相争的战圈。仲参实在不需要去插手、不需要淌这个浑水。
所以他放弃汉鄂帮,放弃了江南二十一水帮联盟,转进了早在叁年前,便已纳入掌握的川中。
在朝的剑南节度使崔旰、在野的青城、唐门,都已经为仲参所降伏,对仲参而言,川中比江南安全许多。在川中,他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面对的崔旰的问题、见到崔旰焦急的模样,仲参有点儿不耐烦,他皱起眉头,反问:「这很重要?」
「自然重要!非常重要!」崔旰急急说道:「若能确定李豫不是真正的皇帝,不只是我,天下偌多节度使定将争相拥立新皇帝,届时天下割据,谁人势大,谁就可以掌握控管天下的实权,甚至可以取而代……代……」
崔旰忽然住口了,他看到仲参的神色愈来愈沈,门口也走近一条汉子。
这汉子装束、形貌似极中庸,不高不低的额头、不扁不挺的鼻子、不长不短的头发、不厚不薄的嘴唇,再加上短褐衣、及膝裤,宛然便是中庸!
但他比中庸年轻了几岁,他不是中庸。
他是个以一己之力、叁十之龄,便能略窥一纸之距回避诀窍,并以此在处决梅仁原的行刑场上,与黑桐空手相斗百招不分上下的云南新一代武学奇才!他是仲参另一名心腹亲兵,他名叫杳伦。
他一直待在川中、待在崔旰身边,他负责协助崔旰、传递消息,自然,也同时监视着整个巴蜀腹地。
川中乃云南进入中原的必经要道,不能等闲视之!
仲参虽是背对大门,也知道杳伦进来了,更明白崔旰是因为见到杳伦才住口,他对於崔旰的反应相当满意,这代表杳伦确实的威胁到崔旰了!如此一来,即证明崔旰不能背叛他,即使他不在川中许久,仍然可以掌握川中!
仲参神色和缓了些许,道:「五十年前的四月,吴女入宫成为王妃,当了李亨的老婆、李隆基的媳妇;同年十二月,李豫出生……宫中记注是这样写的。嘿 ̄当了人家老婆才八个月,便生下一个男儿,你说,这可不可疑?」
「可疑,自然可疑。」崔旰的声量降低许多:「人人都知道,女性怀胎十月,方会产子。但我为此事困扰许久,甚至问过一些产婆,她们都说,即使只怀胎八月便产子,也不是罕见的事,这不能证明李豫确实不是李唐皇室的种!」
「我不喜欢和笨蛋说话!」仲参又皱眉了,立即起身离去。
崔旰懵了 ̄笨蛋?是指我吗?岂有此理!我好歹也是堂堂一方节度使,割据川中,朝廷都管不动我!居然说我是笨蛋?
可是,想归想,崔旰不敢动声色。仲参走了,杳伦还在眼前!
「真是笨蛋。」杳伦在仲参原先的位置坐下了,问道:「你说,你想不想称王?」
「想!」崔旰立即应道。其实他现在与称王实在无异,差的只是名正言顺!
「中原若乱,对你有没有好处?」杳伦又问。
「自然极有好处!中原一乱,朝廷更无馀力管我,到时我只需假名川中亦乱,须以王号扫而定之,事后再禀报朝廷,朝廷又岂敢说不?」
「现在是乱世,天底下想称王的,可不只你一个!」杳伦道:「你只须放出李豫生辰的消息,谁还管他是不是八月降世!这是李豫的破绽,却是天下军阀的机会!尤其他杀尽自己的叔父、他爷爷的儿子,再加封自己的儿子为王,看来似乎是巩固自己皇位的好招,却也可以说是心虚!我敢说,如今李豫也不敢肯定,自己到底还是不是、应不应该是皇帝!」
崔旰先是怔了,然后笑了。
他懂了。
李豫到底是不是皇帝?这的确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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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话 东皇太一 ̄之一()
李适怀着满肚子气告别李泌,与随从循水路回返京师长安,回到宫中,已是四月叁日。
早朝刚散,李适直进到太极殿,殿上百宫已经去尽,只剩下龙椅上愁容满面的皇帝李豫,及寥寥数名近侍。
李适跪下喊过万岁,便要准备起身,却没听到意料中父皇该喊的一句平身,故身子只是抖了一抖,仍旧保持跪姿。
李豫见了太子返回,先是面有喜色、紧接着又皱紧眉头,脱到口中的平身硬生生又给吞回。
他记得,记得很清楚,叁月二十太子才离京,启程会同洪州李泌前往苏州林家堡。苏州去京有二千馀里,往返如此之速,即代表太子在林家堡根本没有待上多久……难道此行并不顺利?
一念及此,李豫怎能不满怀心忧?他挥手驱退了殿中所有,仅留下了最亲近的太监魏知古,而后压低声量问道:「无忧先生如何说法?」
李适终於可以说话,立即抬头吼道:「他说这是不值一哂的小事!仅是家门之争而已!」
李豫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即面露怒色,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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