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乞丐不假思索,接着包袱,便冲到江中洗澡去了。
黄楼知道接下来屈戎玉必将吩咐作战细节,当即将二百名水性较好的弟兄全叫上前来。
但这二百人一围上前来,立即便有一股霉臭扑鼻,薰得阮修竹中人欲呕,不自禁连退数步,挥手叫道:「要命!要命了!」
屈戎玉一开始亦举袖遮鼻,待得习惯了这股气味,才舒了口大气,说道:「你们等等便上船去,一列占住江面,能占多广是多广!若见了敌人,能喊多响便多响……」
「要喊得响,该当让咱上才是!」铁无敌立即大叫:「天底下哪有几人比得过咱的嗓子!」王传、秦成、李虑也连声附和。
屈戎玉一想不错,便道:「那好,四位兄长等等也请上舟。你们切要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引得敌船注意,且要逼得他们调转船头准备迎向你们才行!」
黄楼道:「我们不过二百人,敌人大军乘坐的是远洋商船队,便直直冲来,也把二十支小舟撞散了!又怎能吸引他们注意、逼得他们调转船头?」
此时,那名给屈戎玉叫去洗澡的乞丐已更衣回来了,洗净了脸面、换上一袭宽袖长袍,果然是个相当俊秀的年轻人。屈戎玉见了,更显得自信满满,道:「放心!敌人既有四名探子在我国内,必然也很清楚:要入中土,只须除去君氏父子、丐帮、以及我云梦剑派,即无人能阻了!他们若见了君弃剑,万不能视若无睹!」
「他不是到北岸去了?」黄楼惊问。
屈戎玉迳向那年轻乞丐道:「你可千万注意,一旦上船,到回岸为止,你就是君弃剑!」
年轻乞丐怔住了,一脸的惊疑莫名:我怎会成了君弃剑了?
「你们可要知道:若是退得不够快,岸边箭雨不留人!」屈戎玉向岭南四颠与二百名即将上舟伫江的乞丐作了最后声明,跟着将宇文离与王道招近前来,道:「你们俩人在偷袭摧沙堡的作战中,负责的便是砸油罐吧?如今,故技重演,应不为难?」
宇文离立即哈哈大笑:「砸罐好啊!砸掉一身怨气!」
屈戎玉再叫过蒲台四僧、曾遂汴、李九儿、石绯,也作下吩咐:「敌人遭我方纵火焚船,必定弃船抢滩。你们定要先挡过一阵,必要撑到丐帮结成莲花落阵才成……否则,人力差距过大,恐将兵败如山倒……」
诸人对望一眼 ̄挡过一阵,说来是容易,孰不知,这一阵是长还是短?无论多长多短,这必然是一段极难熬的时间,他们势必要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才成!况且,纵使撑到莲花落阵结成,他们也未必能自敌军阵中脱身!
石绯忽然想起了乃父马重英教过他的话……
「兵法中,有险地、危地、死地之分,此乃於势而言。若说个人,入战场即是死地。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个人上了战场,还敢说自己必能生归!」
「绯,你怕了!」王道峻声道:「你可是将门之后!死就死了,怕个鸟!」
石绯闻言,只得哂笑。
孤家寡人、举目无亲的王道,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视死如归,原来是疯子、白痴才会干的事。
但如今,满座却都是疯子、都是白痴!
屈戎玉最后向丐帮分出后部的四百馀人道:「你们知道自己要作什么了!闻我令下,火箭齐发!千万不要手软、千万不要怕射着了自己的弟兄!一旦敌人开始抢摊,立即弃弓结阵!」
「云梦剑派哪儿去了?」忽然有人问。
「是啊!元仁右哪儿去了?」另一人附和着。
黄楼急忙上前叫道:「静!云梦剑派绝不会缺席的!」
屈戎玉没有搭理,回到江畔,款款坐落。
南岸分派已定,北岸如何呢?
驴蛋……你这冥顽不灵、执意螳臂挡车的骡子,可别太快倒下啊……
船在江中,君弃剑操桨,蓝娇桃与白重一左一右立於两旁。
蓝娇桃感觉到背上竹篓中的物事不断蠕动,显然已关不住了,只得反手拍篓,安抚道:「静些,你们静些,时候还没到……」
篓中的物事似乎听懂他的话,抖了两抖,便即寂然。
「这一大篓,都是你自己弄来的?」白重盯着竹篓问。
「是啊……」蓝娇桃涩涩一笑。
君弃剑忽尔想起,在两年前,他曾与神宫寺流风、堀雪闯入了江南二十一水帮在彭蠡湖口所召开的大会。散会后,蓝娇桃与六名同伴凿了他们的船,一路追杀上岸。直到流风杀一人、断一人之臂,他们方才退去。
后来,到了杭塘山上,君弃剑与流风、雪、寒星四人,则连中蓝娇桃所设下的虎、牛、蛇连环叁阵,如今想来,馀悸犹存。当下即问道:「那七支王虎、火牛阵、万蛇阵,也都是你一人布下的?」
「怎么可能!」蓝娇桃哂笑一声,抚摸缠绕在身上的赤冠鳞虺:「王虎和火牛,都是我的朋友备好的,苏杭叁帮的帮主是另一人去负责对付,我只有布下万蛇阵而已。」
「他们人呢?我记得当时你们共有七人,其中一人被流风所杀,除你之外,应该还有五人……」
「我到山阳找你的时候,他们回云南准备下一次伏击你所要用的蛇兽。结果,因为我在山阳没有攻击你,被视为叛变,他们在云南……也……」
「连坐法……」白重低声道。
蓝娇桃深吸了口气,道:「我们七个人……我们七个人,从懂事起就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也一起养蛊、一起学驯兽驱兽、一起接下了狙杀你君弃剑的任务……我们七个人是一体的,我们七个人是朋友、是伙伴、也是家人……」
君弃剑无言了、白重亦无言了。
沈默半晌,蓝娇桃忽尔呵呵笑道:「没关系,反正等会儿,我也会去找他们了。对了,我和石绯、怀空去到湖口镇时,曾遇到一个人,便是我们原先的雇主。他说了一句我觉得很耳熟的话……」
「若果你是要吩咐遗言,那就免了!」君弃剑立即打断:「咱也不可能有命去替你追查。」
「不是遗言!」蓝娇桃正色道:「他说:主子最讨厌的,就是叛徒!……你们听过?你们听过!是谁说的?」他注意到了,君弃剑与白重脸色变了。
君弃剑脸色刷地白了;白重原本白面,如今面色铁青。
「快说!是谁说的?」蓝娇桃急急追问。
白重一眼扫向君弃剑,君弃剑则反问道:「你遇到的那个人、你原本的雇主,是谁?」
蓝娇桃一怔,摇头:「我不知道他的本名……在云南,我们唤他中庸。」
白重听了,立即倒抽一口凉气!
君弃剑深吸口气,道:「阿桃,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们与岭南四颠齐赴鄂州同李定讨人……」
蓝娇桃身子大震,惊声道:「仲参!?」
「看来……中庸的主子即是仲参了。但仲参到底是什么人?」白重问。
蓝娇桃再次摇头,虽然同样身为云南人,但不管是中庸、还是仲参,他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仲参与二十一水帮联盟有牵连,这是很明显的……」君弃剑缓缓说道:「二十一水帮联盟将会接应倭族军马,也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现在,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四族联军……是出自仲参的手笔。」
蓝娇桃凄然一笑:「哈 ̄真好,给我知道杀我家人的仇人了!可是……可是我也没机会去找他算帐……真好!真好!」
白重沈默,他一向很沈默,但如今心里不沈默。
他很清楚的感受到,在这个时代里,自己还算是相当幸运的人。至少,他亲手将毁了他家园的回纥战士宰了!
这种机会,报毁家之仇的机会,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啊……
其实,瑞思私底下与他谈过,瑞思认为还有胜算,为了求这一点胜算,所以瑞思留下了。
毕竟,君氏父子与丐帮,是唯一有机会让她向赤心报一箭之仇的后盾。
这个赌,瑞思必须要下,否则,她即注定了一辈子当回纥的叛徒、一辈子当赤心的手下败将、一辈子流落中原,当个丧家之犬!
但白重不这么想。他这辈子要作的事,其实早已作完了。如今只希望,能把自己的性命,投注到有意义的事上……
北岸到了。
白重一眼即望见赖麻子,他正领着伙计,逐船逐人地收购渔网。赖麻子看到白重,立即招手将他们引导到了码头西方百步之处,另有许多伙计正在此处整理渔网。
叁人鱼贯上岸。白重问道:「有多少了?」
「叁十六张。」赖麻子拨打着悬在颈上的算盘,道:「能收的全收尽了,一般渔家吃饭的家伙,自是打死也不肯卖!比原订的五十张少了十四张,每一张我便少收你叁钱,叁十六张一共是二十两八百文。还有你们订作的蓝漆罩子,加起来算你叁十两即可。」
白重随手摸了张银票抛去,即向蓝娇桃招手。蓝娇桃会意,两人合力将岸边那长五丈、宽二丈许、又比人高出两个头的蓝漆木罩移到了船上去。
蓝娇桃拍了拍那蓝漆木罩,向岸边喊:「怎样?」
「小了点,勉强可以了。」岸边的君弃剑回答,他将整理好的渔网一手拖起,拉到了船上搁着。行止完毕,他一跃上了木罩,凭高眺望江中。
转了一圈之后,他跳回甲板上,皱紧眉头。
「苏杭叁帮终究没有动作吧?」蓝娇桃问。
君弃剑点头。白重则道:「至少……这代表他们也没有配合二十一水帮联盟行动,并不尽然是坏事。」
便在此时,哔地一声长响,自江对岸的联江码头传来!
叁人心中都是一凛。
是响箭!
来了!!
首发
第六十一回 拦截 ̄之叁()
「走!」
响箭一发,君弃剑抛下一个字,立即一手抓起叠好的渔网一角,跳进长江。渔网原本还在水面拖出一道长长的涟漪,不过两个呼吸,即连人带网没入水里,看不见了。
君弃剑的水性,果真已经比鱼还好了!
蓝娇桃最后调整了一下蓝漆木罩的位置,也即掌舵出航。
他曾在汉鄂帮中混迹了足足半年,驾舟自然不成问题!
稍东数里处的长江水面上,已出现了八艘大型楼船。
南岸也有了动作,二十挺小舟各乘十人,驶入江中,不一会儿即已定位完毕,每舟相隔百步,几乎占住了一半江面!
岸边四百丐帮帮众,每个都忙着将缠布箭沾油。
王道、宇文离双手各执油罐,蓄势待发,只等着楼船进入抛投范围……
商船队渐渐接近了。
江面上忽尔传来一声锣响,跟着是王传那犹如虎啸的声音:「长江水是我的尿!」
秦成跟着大嚷:「在老大的尿上走!」
李虑再叫:「总要付点草纸钱!」
铁无敌最后喊:「没钱留货、没货留人!」
王传又吼:「只要女人,不要男人!」
秦成续嚷:「只要年轻人,不要老人!」
李虑跟进:「少女少妇都可以!」
铁无敌收尾:「有洞就能插,有奶就是娘!这是铁老教我的!」
而后四人齐声吼道:「停船!停船!」
岭南四颠什么没有,果然嗓门极大,不仅百多丈外的南岸尚且清晰可闻,连旁儿丐帮帮众敲锣打鼓助兴的声响,也全给他们的吼声盖过了!
商船队又在水面上滑行十来丈,而后一道停下了。
屈戎玉见状,还没来得及高兴,心里先感到奇怪。
冒扮君弃剑的年轻乞丐还没出声呢!敌人怎就主动停了?难道他们眼力这么好,还在百步开外便看得清了?
……
…………
……难道……
「快退!」屈戎玉急忙几个箭步冲到林外,望河大叫:「你们快退回来!」
但她嗓音原本轻柔,便是扯破嗓子下去喊,声音也不甚响,这一句话传不到叁十丈便不可听闻。便是较近处闻得呼喊的,也因突如其来,一时无有反应。
来不及反应。
一时……
箭,如.蝗.如.雨;
弦,作.霹.雳.响!
大船射小舟,由高射低、众射寡!
较近处的四支小舟已回到岸边,但其馀十六支则被八艘楼船分食,一大吃二小,丐帮帮众落水噗通声,犹如鼓声响,此起、彼落……
屈戎玉眼睁睁看着王传、李虑、铁无敌尽数跌入长江,秦成已成刺猬,伏在舟沿,一动不动。
宇文离立即抛下油罐,回身抢过一张弓,沾油、搭箭、点火、射!
可是,太远了!这一箭距离最近的楼船还差两丈,即已坠河。
宇文离再拉一箭,张满弦,啪地一声,弓折了!
王道、石绯也同时张弓射箭,叁人连折十馀张弓,却没一箭射到楼船!
王道气得重重一拳打在地上,吼道:「靠***!靠***!要是魏灵还在就好了!!!」
鸣林乱了!林中群乞见百多名弟兄一瞬间即遭乱矢射杀,从林中冲到岸边的时间,便将倭族人祖宗十八代并儿孙十八代全操过了千儿八百次!
许多人正待入水救人,一根齐眉棍忽自横里截出。
「你们识水么!」黄楼厉声喝骂:「未战先乱,这仗还打么!」
「当然还打……」屈戎玉声音发着颤:「他们,调头了!」
众人一看,果然不错!敌人已调转船头,朝向鸣林!
屈戎玉不断搓揉双掌,心里不断祈祷……
四位兄长,是小妹对不起你们!你们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等我完成爷爷的遗愿……
等我将这一仗收拾掉,我马上就到!
「帮主!」楼船上忽然有人大喊:「左舷桨被缠住了!」
接着,声浪一波接一波,不到半刻钟,八艘楼船沸沸扬扬,都喊着同一句话:左舷桨被缠住了!
蓝娇桃与白重已驶舟入江,并且十分逼近敌方主船。但由於舟上罩着蓝漆木盖,船水一色,不好辨识。再加上楼船上的敌人先是集中注意力去攻击了二十挺小舟上的丐帮帮众,紧接着又一片嚣嚷,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支舱船。
「他们……说汉语?」蓝娇桃疑道:「怎会是说汉语……」
「帮主又是谁?」白重也不明白。
噗地一声,君弃剑冒头出水,立即扶舷上舟。
他也听到了,听到八艘楼船异口同声的大嚷大叫,汉语。
心中有股不安,他立即说道:「我们上去!」
叁人一同跃到蓝漆盖上,楼船船舷还比他们要高出二丈多。
这种高度本为难不了此叁人,但蓝娇桃还背着一个装满了不明物体的大竹篓子,万无可能一跃而上。君弃剑深吸口气,右掌朝天平举,唤了声:「阿桃,你先上!」
蓝娇桃会意,一步踏上了君弃剑右掌,君弃剑手臂使力向上一举,即将蓝娇桃抛上船去。
蓝娇桃一现身船舷,楼船上大大小小还未来得及出声示警,蓝娇桃即已喝道:「我给你们带接风礼物来!」说话间,他已将背上竹篓卸下,重重向甲板砸。
竹篓在甲板上被砸烂了,里面的东西则散开了。
一时,惊呼声不绝於耳!
「蛇!」
千篇一律,只有这一个字。
「蛇!」
对,蛇!竹篓里没有什么,满装的便是蛇!
蛇使蓝娇桃,难道是叫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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