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绯的左掌在她看来,竟然如此巨大!愈仔细看,愈是深陷其中,彷佛自己被吸入了手掌里、完全落入了掌握中……
「你不出招便罢,一旦出招,可别手下留情!」旁儿一人淡然说道。众人望向声源,才发现黄楼也来了。
捻丝棍是他创出的绝技,他自然不希望任何一个习技者坏了名头!
诸葛涵听到这话,不自觉颤颤退了一步。
捻丝棍名列中原叁大绝技之一,一旦捱上,哪有命在!
石绯见了,也跟上一步。
他人高脚长,彼一步、此一步,反而又将双方的距离拉近数寸,将目标更加牢靠的纳入掌握!
屈戎玉见诸葛涵面有骇色,显然未战先怯,即道:「小涵,不要逃!」
诸葛涵为之一怔,望向屈戎玉。
她原本是想送出求救的目光,希望屈戎玉能代为向君弃剑告饶,请他口下留情、手下留情,可是她看到的屈戎玉却无丝毫同情,神色中反倒满怀自信!
那表情就像在说:天底下没有凌云步躲不过的攻势!
黄楼不想丢脸、云梦剑派何尝愿意!
诸葛涵此时又更深入了了解了这些江湖人 ̄他们可以不要性命,但不能丢了面子、不能不要声名!
没人会来救她了!她咬紧牙关,毅然面对着那支掌握住自己的手掌、面对着捻丝棍。
君弃剑不发一语,他的心里更复杂。
他曾在云梦剑派习艺月馀,自然也看出来,诸葛涵学会了凌云步!他听到了屈戎玉所说的话、也注意到她的神情,同诸葛涵想到了一道。
面子、声名,对江湖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
屈兵专却自己主动的定计,把云梦剑派的面子丢尽、将自己的声名搞臭,他放弃了一个人最重要的尊严,只为了力保神州、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黔首……
他杀了自己,为救万民!这是何等伟大的胸襟、这是何等果断的决心!
河伯,你的遗愿,我会戮力以行!
「绯!」君弃剑断喝一声,声出,棍亦出。
诸葛涵傻住了。
棍作旋势,来得很快,在她眼中却很慢;她想躲,觉得自己来得及躲,可那支已经握拳下放的左掌,彷佛抓住了她的双腿,让她一动也不能动……
於是,中了,结结实实的打中了!
打在左肩上,她的身子顿时轻如绵絮,在空中连打了五六个转儿、甚至可能是十几二十个转儿,然后又重如铅块,轰然坠地。
坠地的那一刻,她就失去知觉了。
整个林家堡,包括黄楼,全都傻住了。
独有君弃剑暗暗叹了口气。
怀空一怔之后,立即冲出凉亭,要赶去查看诸葛涵伤势如何。
此时,门外忽传来一童声叫唤:「怀空!李怀空,有信!」
但怀空不理、或者不闻,在他认为,没有比看顾小涵更重要的事。
於是屈戎玉走向大门,看到出声者,原来不是生人,是李泌家门口那个曾经刁难他们的看门童子。
屈戎玉曾被这个童子驳倒过,她不喜欢这个童子!当下也不给好脸色看,只将俏脸一板,伸手道:「信来!」
童子自然认得屈戎玉,甚至是深深记得!屈戎玉提出吴起一生对错之问,可是让他掏空心血才答出来的!屈戎玉让他察觉到自己学识有限,他的自尊受创了,所以他也不喜欢屈戎玉!如今屈戎玉伸手要信,他阴阴一笑,知道报复的时候到了!当下立即应道:「此信是给李怀空,你是李怀空吗?」
屈戎玉一听,也察觉到童子的意图了,道:「我不是李怀空,却是林家堡的女主人!怀空正忙着,没空接你的信,我接也是一样。」
君弃剑在亭中,听了屈戎玉自称为林家堡女主人,只是摇头苦笑而已。
童子道:「我这封信,只可给怀空,若要代他接的,除非是他的师父、父母、妻子才行。你若是他的师父不空大师,便请念几句楞迦经来听听;你若是他已不在世的父母,便请化为鬼魂幽灵来瞧瞧;你若是他的妻子,我也不要什么证明,只要你说一句是,信马上便给你!」
屈戎玉闻言一怔,童子又继续说道:「但古来女子,最重叁从四德、七贞五烈,你既自称林家堡女主人,世人皆知,林家堡眼下的主人乃是君氏父子,莫非你同时嫁他父子二人?但你又要代怀空接信,你却不念经文、亦不化鬼魂,即是承认了自己是怀空的妻子,那么便非一女事二夫,而是事叁夫了!可耻!可耻!信给你吧,小子不肖,今见人尽可夫之女,伤眼,伤眼!」语罢即一把将手中信笺抛向屈戎玉,趁着屈戎玉直觉性的伸手去接的时候,一溜烟地跑了。
屈戎玉虽接到信,但也听傻了。
半晌后,屈戎玉如大梦初醒,戢指小童背影喝骂道:「待打退敌人,我必至洪州将你舌头割了!」
另一边,王道、宇文离、阮修竹等人都围在诸葛涵身旁,关心她的伤势。
尤其石绯十分内咎,连连向怀空告歉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她居然一动也不动……」
「不是你的错!」怀空峻声答道,音调一点也不似原谅了石绯。
石绯急的直搓手,这般伤了自己人,真让他感到浑身都不对劲。
阮修竹在旁殷殷劝解也无济於事。
李九儿伸手到诸葛涵衣衫内触诊伤口,摸了一阵,皱眉道:「肩骨被打裂了……得马上送去看大夫。」说着抽出手来,便准备要将诸葛涵抱起。
怀空闪身插了进去,道:「我来!」当下一把抱起诸葛涵,冲了出去。
跟着,阮修竹气呼呼的冲进凉亭,正准备要将君弃剑臭骂一番,却见君弃剑与屈戎玉对桌而坐,望着石桌上摊开的信笺默然不语。
阮修竹拿起信笺,边看边念:「正月八日,寿王李瑁薨。玄宗皇帝无子矣。
正月十一日,朱上疏请求留京,荐朱滔以自代,当今批准。
正月二十一日,崔旰於西山击破吐番军数万人。
二月七日,当今封皇子李述为睦王、李逾为郴王、李连为恩王、李遘为王、李迅为随王……」
下面还有一段,都是李x为x王,但阮修竹念到这里,便一把将信揉了,骂道:「写这些作啥?一点屁用都没!喂!君弃剑,小涵受伤了,肩骨都裂了!你居然一点都不关心?」
君弃剑毫不理会,一伸手便将阮修竹掌中的纸团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过,道:「阿竹,麻烦你,去将瑞思替回来,我有事要和她谈。」
「不用!和我谈就够了!」屈戎玉插话道。
「都要。」君弃剑应了一句,见阮修竹并无动作,又说了一次:「阿竹,麻烦你将瑞思替回来。」
阮修竹正待开口拒绝,白重也步进亭中,道:「快去吧,他们有正事。」
这是师父的命令,阮修竹扁着嘴,悻悻然走了。
他们的杂货店只在隔壁,瑞思很快回来了。
君弃剑将信笺扯平,递给瑞思。瑞思看过一遍,立即起身向中堂行去。
四周有太多围观的百姓,他们要讲的话,可不能传了出去。
君弃剑与屈戎玉也随后行进中堂,关上大门后,瑞思道:「君无忧果然全料中了!李豫翦除了所有对皇位有威胁的人,立即大封诸子为王,巩固自己的江山!如此说来,其实他究竟还未放弃大唐……」
屈戎玉一脸不屑,一副便你不说,我岂不知?的神情,道:「重要的是朱!他果然想赖在京师不走了!这样也好,传闻中朱滔可比他老哥要来得有本事,既然卢龙战区有朱滔坐镇,只消丐帮再派出一些人协助,可保北方无虑。至於崔旰这家伙,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打得胜仗便是好事!吐番、回纥方面都没问题了,我们便只要专心对付倭族即可。」
君弃剑点了点头 ̄李泌送来的这封信,虽然只是叙述近个把来的国内大事,却是他们的一颗定心丸!太有帮助了!
白衣山人,名不虚传!
叁人相对沈默半晌后,瑞思问道:「打算怎么打这一仗?」
「水上战。」君弃剑说。
「拦截战。」屈戎玉说。
两人对视一眼后,同声道:「在水上将他们截下来!」
这时,中堂大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门外有白重守着,谁敢造次?
是怀空气呼呼地冲了进来,戢指君弃剑骂道:「这下可好!大夫说了,小涵肩骨裂伤严重,几乎被打碎了!不休养叁五个月是好不了了!你满意了吗?」
「很满意。」君弃剑一笑,点了点头。
怀空听傻了,他看得出来,君弃剑的笑容很真心。
小涵重伤,他居然这么高兴?居然说很满意?
他真的想把小涵玩死不成?
但君弃剑马上敛起笑容。
接下来……就是准备。
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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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话 决战前夕 ̄之一()
夜深了。
怀空走向林家堡大门,步伐有点疲累。
大夫进一步诊断过后,认为诸葛涵的伤势极难断定严重与否,要痊愈固是不难、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肩骨俱碎,造成左臂尽废的可能性,於是基於医道立场,坚持将伤患留在自家看护。诸葛涵原先极为不愿,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家,在家中养伤不好吗?可这是大夫的一片好意,怀空半劝半骗许久,才让她勉为其难的点头留下,自己则几乎无日无夜前去陪伴,累了,实在也累了。
心里不累,甚至很高兴,但身体受不住。
叁月十五,月在中天。
怀空来到林家堡后庭,他已经半个月没回到林家堡、没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过一觉,还是大夫劝他保重自己身体要紧、小涵也说伤口已经不痛,要他回家休息,他才回来的。如今也无心看顾这么一片初春的花前月下美景,即向北厢自己的房间行去,正当伸手推门时,忽然查觉到,同排屋舍中、最接近西厢那两间房、即亦北厢最靠西角的一个房间,尚自灯火通明。
是君弃剑的房间。他不住南厢主卧,而将房间定在这后花园中最角落的地方,是因为等到君聆诗回来后,这会是最接近君聆诗的所在。
怀空忽然觉得不累了,向君弃剑的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房中即传来一段话语:「虽则名为无忧,但天赋异才自遇敕里之后,却是无一日不忧;爷爷名为兵专,实则恶兵之极!由此观之,这名字也不过儿戏而已……」
「是了,你名为玉,但脾气却臭得如同粪坑里的石头,亦是一例!」
怀空一听,即知这是屈戎玉与君弃剑互相调侃,心中先是略怒、而后转喜。
怒的是,此是什么时节?更兼小涵重伤未愈,你连看顾一次也无,居然还有心情和屈戎玉调笑?
他又想:接下来屈戎玉必要反唇相讥了!
岂料房中默然无声,屈戎玉竟连一哼也无。怀空心中一叹:这姑娘原先何等任性妄为、不惧人言,今日为了君弃剑,竟将脾性也收了,当真难得!
等了半晌,房中仍无声息,於是怀空假咳两声,倚门轻声喊道:「叶敛,我方便进去吗?」
「方便。」房中立时传出君弃剑低沈而严肃的语音。
怀空推门入内,关门就坐后,望了君弃剑一眼,不觉怔了。
「你究竟几日未睡了?」怀空惊问道,他跟着再看与君弃剑并肩而坐的屈戎玉,才发现这两人竟是一般模样!
不仅仅脸颊凹陷、黑眼圈已长到了鼻尖去,甚至蓬头垢面、更兼目光涣散,实在难以断定他们的意识是否仍然清醒!
「有事吗?」君弃剑反问道。
怀空这才注意到他们桌上放着一张绢布,一见可知,乃是扬、苏、杭沿海一带的地图。当下不禁暗暗惭愧 ̄他心中只剩下了小涵,哪里会注意到君弃剑、屈戎玉此二大兵家的传人,为了这将届之战耗费去多少心力?与之相比,自己的自私与臆测,实在太过愚昧!
君弃剑见怀空不答,又问道:「小涵怎样了?」
怀空一怔回神,恰巧注意到君弃剑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光芒。
他在师父不空大师的眼中也见过这种光芒,那是慈爱的光芒。
「她还是很生气,觉得你太严格了,她吃不消……」怀空缓缓说道。
屈戎玉道:「其实她理应闪得掉!即使闪不全,也不至於这么扎扎实实的命中、受了偌大伤害。小涵究竟毫无临战经验,一遇到杀着,便失了心神、慌了手脚。当日的对手是石绯,虽然棍力凶狠,好歹也没往要害处打去。换作敌人,如今小涵哪有命在。」
怀空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他还注意到,君弃剑根本没有出声的打算。
这有两个可能:一者,他内咎,不思、亦无需自辩;二者,屈戎玉已完全能够替他代言。
怀空无由判定何者为是,心里却已趋向了第二种可能。他跟着说道:「我要为日前的无礼向你道歉……我知道,你是爱之深、责之切,你比任何人都深切的希望小涵早日成长,你比任何人、甚至比我都要关切她的安危,究竟她是你唯一的妹子、你是她唯一的兄长。只有在小涵身上,你才能达成对诸葛军师的回报;也只有在你身上,小涵才能找到对亡父的眷恋,这是任何人都替代不来的……」
他顿了一顿,原先以为这一顿之间,屈戎玉会插口出声,却是没有。
君弃剑无言,只是颔首。
怀空道:「你也应该要清楚,小涵心里绝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负累,她何其聪明,怎会料想不到自己的处境?她不只不想拖累你,甚至想帮助你!这一点,半年前在彭蠡湖上即已十分明白……」
君弃剑仍是颔首,他也记得,当日小涵一见屈戎玉仅靠轻功、指功,即能化险为夷,慑退彭蠡六水帮,她是何等羡慕!只可惜小涵毫无内功底子,想要学成屈戎玉这般身手,至少也得花上十年光阴。
但小涵的心意,却是无庸置疑的。
「你若能给她多一点实际上的关爱、多一点行动上的呵护,我打心底相信,她会很快乐、也会学得更快更好……人总是希望在鼓励中成长的,是不是?」
屈戎玉应道:「你听过心如刀割也未?」
怀空一怔,即见屈戎玉伸手去抓起了君弃剑的左臂,君弃剑第一反应先是将她的手压下,摇头,屈戎玉则说道:「让他看吧!他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你的知己了!况且,你还有要事托付他不是?」
君弃剑一呆,终是放下右手,任屈戎玉将自己的左臂放到桌上,捋起衣袖。
怀空一看,傻了。
屈戎玉则如数家珍般,指着那一条一条的伤疤侃侃而言:「这个是小涵第一天与石绯交手,被绊倒扭了脚踝;这个是小涵左腕处的瘀血;这个是小涵右肘上的挫伤;这个是膝盖碰伤;这个是背摔疼了;还有这个,其实不过是不小心跌倒罢了,这驴蛋还是执意要划上一刀……」
怀空完全愣住了,他盯着那面目全非的手臂,才真切的感受到,君弃剑对小涵的关爱有多深!
而自己又是多么的迂腐啊!
屈戎玉则指着一条自外手肘直砍至手腕突骨、横切过数十个旧伤口的直线大口子,仍自说着:「最重的就是这条疤啦!不用说你也看得出来,这就是那一记捻丝棍罗!驴蛋的脾气像粪坑里的第二块石头一样硬,百劝不听,执意要砍,砍便罢了,还砍了这偌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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