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馀诸人面面相觑,石绯正说出了他们心中的感觉!
适才可不像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吗?便是感觉最迟钝的阮修竹,也毫无反驳
的意思。
中庸,就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高手!或许元仁右与徐乞也该
算是,但此二人对她并无敌意,当然也就不能让她感受到这么深刻的……
巨大威胁感!
唯蓝娇桃咬牙不语而已。
须臾,蓝沐雨缓步移至蓝娇桃身旁,轻声道:「蓝哥?你还好?」
「还算好……吧……」蓝娇桃失魂落魄地应道。
阮修竹道:「还好?你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好!」
「算是好了,」蓝娇桃慨然道:「至少我们都还活着,能不好?在那家伙面
前……能活着……活着……」
「你们认识吧?」怀空问道。
蓝娇桃微微点头。
厢房里一时宁静了,大家都在等,等蓝娇桃说出那个人的身份。等了半晌,
蓝娇桃深叹口气,喟然道:「说认识也不算认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
他是我原本的雇主,我和六个同伴接受了他的工作……」
「什么工作?」阮修竹急急追问,蓝沐雨与诸葛涵一左一右拉扯她的衣袖,
示意不可多言。
打断别人的话头是很没有礼貌的。
蓝娇桃顿了顿,道:「也没必要瞒,我们接的是除掉君弃剑的工作。他派下
来的第一个任务,是要我们投入汉鄂帮中,然后见机行事。我与六个同伴在汉鄂
帮待了几个月之后,江南水帮大会召开了,君弃剑果然出现,那时他是与神宫寺
流风、堀雪同行。我们趁机追杀他们,却被神宫寺流风一人打退了,七人之中
,一死一伤。接下来,那家伙又放给我们消息,说君弃剑必定会前往杭州,要我
们先行剿灭杭塘帮,设计陷阱引君弃剑入壳。於是我让其馀的四名同伴去集结金
华镇方圆十里内所有农家的牛支,自己则上山准备。我用一把火、再加上从云南
带来的七支王虎,一夜之间将杭塘帮大寨烧成了一片白地、杀得片甲不留。过没
几天,君弃剑与神宫寺流风、堀雪也果然来了,当场就陷入我事先布下的虎、
牛、蛇连环叁阵之中,几乎丧命。在他们被万蛇围噬时,是白重即时出现救了
他们,否则,今天早已无君弃剑在……」
「原来如此……」怀空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适才他说找你真是找对了
,那是对你能力的肯定;又说找错了,是没料到你反而会调过头来投靠君
弃剑!」
蓝娇桃颔首道:「就是这样,一点不差。至於他的身份,我不知道;名字,
也不知道。除非雇主愿意表明,否则身为一个杀手,不会、也不能过问有关雇主
的一切……」
话只说到这,蓝娇桃不再出声、也没人再多问。
刚刚他说主子最讨厌叛徒……这句话,好熟啊!他的主子是谁?
接着,诸葛涵与蓝娇桃都认为,应该尽快赶回苏州,不管君弃剑怎样不愿,
毕竟他如今已陷身於毕生最危急、且是毫无胜算的处境之中,无论如何,他们不
能自顾逃命!
大家终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阮修竹邀蓝沐雨同往苏州,但一听说大伙儿都被赶出大门时,唯有屈戎玉安
然不动的情况,蓝沐雨拒绝了。她觉得,现在还不是属於自己的时候。
至少,目前君弃剑最需要的,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拖油瓶,而是能替他保
住一线生机的强大盟友,屈戎玉背后的云梦剑派,正符合这样的条件。蓝沐雨也
去过一趟回梦堂,十分清楚一件事实:若有个人是连回梦堂都保不住的,那么,
便是如来佛祖、观音大士、达摩祖师齐来保驾,也无济於事。
於是,这一日终归不欢而散。
一行五人上船了,原本计议该回苏州,怀空忽然想起一事,道:「咱们慢回
苏州!我想先去一趟洪州……我们在京城发生的事,该转告给白衣山人知道,也
好再求对策。」
在怀空看来,李泌所提议的朝野联合保国方案,其实是将君聆诗所暗中
策动的织网计更加扩张、发挥其功效的好招。虽然行动终告失败,但思路是
正确的,甚至是无几人能够想得来的。更何况,怀空一直都认为,论见识、智识
,在屈兵专亡故之后,君聆诗无疑是首屈一指的,其次便该数李泌。既然君聆诗
迟迟未见人影,唯今之计,也只有再度上门拜访李泌。
众人一听,也都同意了。毕竟他们多少都有自觉,累赘二字离自己并不
太远,若他们出门一趟,居然空手而返,岂不真是累赘了?好歹带点对策回去,
才好说话。
五人当下往洪州进发,身处彭蠡湖上,可虑的只有彭蠡六水帮,但一路上都
没有发现水帮帮众有任何动静。
洪州与湖口隔彭蠡湖西南、东北对望,舟行一日即至。五人来到李泌家门,
门前仍坐小童、仍读孙子,这回他见来人之中有两人并非生人,未曾刁难,
立即入内通报。
五人来到堂上,还未开腔,坐於正中主位的李泌已先深叹一息,喟然道:「
京城发生的事,我都晓得了。」
阮修竹疑道:「京城发生什么事?」无人理会她。倒是怀空居然面露喜色,
诸葛涵见了,道:「怀怀,你干嘛这么高兴?发生那样的事,算是好事吗?」
怀空微笑道:「那事倒不是好事,但长源先生智识过人,既已知事,必有对
策!」他说着,双眼直盯着李泌的双唇,盼能从那洞中挖出扭转乾坤的办法来!
李泌神色闪烁不定,扫视堂上诸人,却刻意避开了怀空那满怀期待的目光。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尤其仔细观察着石绯与蓝娇桃,他看出石绯是吐番人、蓝娇
桃是云南人,第一眼见到时就知道了。再加上回纥来的瑞思,这果然是一个汇集
五族各路人马的混杂团体。
看了半晌,李泌幽幽说道:「你们……都是因为君无忧的计策,才会齐聚一
堂的罢?」
怀空道:「这是无忧先生使的织网计,乃是将回纥、吐番、云南各自安
桩的精要计策,实是天下第……」
「是第一等的计策不错!」李泌打断道:「但你们可知道?这也是一条将你
们送上死路的计策!君聆诗将你们一个一个推上前线,自己却隐匿不出,算个什
么?我就直说了吧,你们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自求生路,还有数十年岁月还好活
,如果你们坚持还想抵抗四族联军,那是必死无疑,绝对无人有能力打救你们!
你们撞壁了、走到尽头了,再没希望了!再撑下去,不过竹篮打水,什么也不会
有的!」他愈说愈激动,原本乌黑的胡须与头发一下子灰白了一大半,脸上也出
现了无数皱纹,似乎一下子就老了二叁十岁!堂上五人都听傻了、也看傻了。
尤其是怀空,他不只是惊讶,根本便是震愕!他脑中急速转动,出现了一幕
又一幕的画面,那都是世人传说李泌的事迹……
李泌曾与燕国公张说对句,张说出对曰方若棋局,圆若其子,动若棋生,
静若棋死;李泌接对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又,张九龄与严挺之、萧诚交厚,严挺之性格直肃,萧诚则有若墙头草,见
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严挺之讨厌萧诚的佞魅,曾劝张九龄与之绝交。张九龄
曾说过:「严太苦劲,然萧软美可喜。」召下人请来萧诚聊天饮酒,李泌在旁,
对张九龄说:「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软美者乎?」此言使得张九龄大
惊失色,起座逊谢,从此呼李泌为小友。
此时的李泌不过弱冠,张说与张九龄都是五、六十岁,官高权重的大臣了。
便是不论其馀,单看此二事,也可知李泌是个重义守节、直肠直肚的汉子,
他受唐叁皇之禄,是个无庸置疑的忠臣。
如今,他居然劝在座诸人各自逃生!
连李泌都说出这种话来,大唐果然毫无生机了吗?
怀空完全失神了、呆住了,没有注意到诸葛涵正在厉言驳斥。
「……世上没有那种毫无牺牲、便能成大功的好事!我们敢站上这条路,早
就已经不怕了,这还用你说?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居然还这么贪生怕死!说你是
个道士还真不差,管你出世还是入世,道士就是道士,出事就只会想躲、想闪、
想保命!你凭什么批评无忧叔叔?他至少还敢用计,不怕让别人知道是他的计,
再怎样也比你这个领朝廷俸禄,一出事便打算开溜的死老头要强!找你真是浪费
时间!走了,我们走了!」她骂了一阵,果然毫不留面子,扭头便走。但石绯、
阮修竹也傻住了,唯有蓝娇桃跟上。
「慢!」李泌出声叫道,声音清朗,毫无怒气。
诸葛涵回头一看,李泌的神情也仍旧十分慈和。
李泌起身离座,缓步行至堂下,走到诸葛涵身前,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微笑
道:「小姑娘说得对,很对。做的也对,很对。」同时观望着蓝娇桃等四人,道
:「你们也都有这样的决心吗?都作好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准备吗?」
「早就作好了!」蓝娇桃毅然应道。
石绯跟着颔首。
怀空也道:「好了,随时都可以。」
但阮修竹一时无有反应,她还没反应过来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京城发生什
么大事?君无忧作了什么?刚刚小涵骂的又是什么意思?她全然无法理解!如今
正是满头雾水,怎能知道什么是、什么不是?
李泌见了阮修竹一脸问号,笑道:「姑娘只需回答,有准备再回苏州吗?你
可要知道,若再回苏州,任谁也不能保证你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这问题容易多了,阮修竹立即道:「当然要回去!」心里却想着:不能活下
去?哪有这么严重!君弃剑连千军万马都能挡得下了,他背后还有丐帮,那也是
千军万马,顶多势均力敌而已,至不济也还有君无忧在,轮得到我有危险吗?这
老头真是危言耸听!
李泌再次扫视堂上诸人,确定了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意志与决心,才道:「我
刚刚说的话,半是为了确认你们的心意、但也有一半属实……如今情势,我也无
法可想。」说到着,他再次观望众人表情,多是毫无改变,唯怀空面有憾色、亦
含讶色。
居然连白衣山人也宣告束手无策?难道果真无力回天?
李泌走回座位坐下了,思索半晌后,道:「你们留下来住些时日吧,我们好
好参详参详。屈兵专的孙女与君小公子都有当今世上第一等的黠智,给他们一些
时间安静的考虑,说不定也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分头并进,总比人多口杂来得有
用多了。」
首发
第五十六话 自尊作祟 ̄之叁()
「叁位客倌,欢迎上船,打算上哪?」船家亲切且制式化的问着,他看出来
,这是叁个有钱人。
「包你的船,去长安。」瑞思丢下一句话,迳行下到船舱。
船家听傻了 ̄从邗沟包船到长安?那不只是离开长江流域,甚至还要越过淮
河、到黄河流域去了!这么一艘小舟,经得起这般长途跋涉的折腾吗?会不会走
到一半,就给波涛打得解体了?这艘小舟可是吃饭的家伙,丢不得!他犹豫了,
这是一个大生意,不接可惜;接了,却要冒太大的风险。
宇文离随后跟进船舱,白重一脚踏上甲板,道:「开你的船。」
船家听了白重语调阴气森森,一怔,又见他背负长剑,深怕客人一不高兴
,自己马上要当了剑靶子,当下连声诺诺,急忙解绳摆舵起航。
白重也下舱了,见瑞思正双手抱胸,闭目沈思。
「死老百姓!」宇文离低声嘀咕着:「连接大生意也要犹豫。」
瑞思微睁双目,道:「这艘船原本到不了长安,他为何不犹豫?」
宇文离道:「船便坏了,我们赔他不就是了!」
瑞思一笑,不再接腔,倒真搞得宇文离莫名奇妙。
白重道:「民以食为天,对老百姓来说,可没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我们要
弄坏他吃饭的家伙,他怎能不犹豫?」
瑞思道:「老公,现在有人要你拿命去作赌注,你赌不赌?」
宇文离一怔,道:「赌什么?得考虑考虑。」
「好好考虑吧。」瑞思温然道:「他也是给我们考虑的机会,看我们是要拚
着性命去拨乱反正、扬名立万;抑或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但却得一生仰人鼻
息、看人脸色……」
白重道:「这是君弃剑让我们再选一次……」
宇文离这才恍然大悟 ̄所谓拿命去赌,便是与君弃剑一起继续进行那不可能
的任务;若求安稳,他们可以回到回纥去向药罗葛移地健可汗磕头认错。要是选
了后者,后半辈子必能食衣不缺,却可能被终生软禁在部族里,再也不能妄想有
机会建功立业,甚至连游山玩水也不可得了。
瑞思是个聪明的女人、很自负的女人,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自尊与骄傲被践
踏……
尤其是被赤心践踏!
「到长安之前,我们都还有考虑的机会……」瑞思说道。
白重道:「你早就考虑好了吧!」
瑞思道:「对,我已经考虑好了。你们呢?」
两人都没反应,其实不需要有反应。
瑞思再次闭上双眼。
去长安,只有一个理由:君弃剑往长安一趟,返回苏州后即作出了驱逐同伴
这种等同宣告放弃再战的行动。在长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瑞思一定要亲自前
去弄清楚不可!
果如所料,船支在进入黄河流域后,船研判它已不可能再继续航行,瑞思
二话不说,立即解囊帮船买了一艘比原本大两倍的新船。
船接受了,只是在开新船启程之前,他伏在旧船的甲板上足足哭了一个时
辰,哭得宇文离、白重也为之色变,哭得左近的同业们纷纷围上来安慰他。
瑞思只是冷眼旁观而已。
接下来,一路上船无有欢容,直到将叁位客人送上风陵渡口,瑞思极慷慨
的付了他一百两船资,他还是没有笑。就算五十两银可能是他赚一年也得不到的
收入,他终究没有笑。
白重记住了这一幕,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记住了。
十月十五日,叁人抵达长安。
正准备进入城门,瑞思忽然停下脚步,颐指缩在一旁窃窃私语的两个路人道
:「阿重,听听他们说什么。」
白重转眼望去,那两人一个牵骡,骡背上负着比骡身大上叁倍的大包袱,
他闻到了很重的茶叶味;另一个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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