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盯着仲参,等他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这个主子,还未放弃攻心为上
的歼敌至高理论。
但仲参作思索状,久久不置一语,中庸等久了,问道:「主子,是不是该趁
着君弃剑重伤未愈,先对付诸葛涵?那君弃剑如今已非吴下阿蒙,我一人也不敢
说定能取胜於他……」
仲参摇头道:「不,还不要,诸葛涵这着棋,是让他们交情愈深、愈有作用
。药泯,那东西拿出来,让中庸试试。」
药泯依言在怀中一阵掏摸,旋即取出了两只小袋,他分别打开袋口,自里头
倒出了几片绿色树叶、与一支火红色的小蚕。
小蚕,是火蚕,有赤毒作用,是云南常见的初级蛊物,中庸自不陌生,他直
盯着那几片叶子。
这叶子呈深绿色,深得几乎反紫发黑。
药泯取了一片叶子放到火蚕旁边,火蚕立即噬食树叶。药泯又执起一叶,道
:「这叶子是我自栽的,我叫它作六神无主。这是第一批收成品,还未来得
及制成药丸或药粉。」
中庸没有出声,仍直直盯视食叶的火蚕,火蚕进食极快,不一会儿,便已将
大於它身体数倍的树叶食尽,又要爬到另一片树叶上。
药泯立即将其馀的树叶抓起,对着火蚕道:「对於我下的攻击指令,全部不
许遵守!」
中庸听得莫明奇妙 ̄他不是养蛊人,但即使不是养蛊人,身为云南人,却对
蛊也有一定的认识:养蛊人养出来的蛊物,势必对主人言听计从、绝无丝毫违背
,如今药泯虽对火蚕说不得遵令,火蚕会理他才怪!不遵命,还有叶食?没
得吃,迟早饿死!
药泯一指指着中庸,对火蚕叫道:「攻击他!」
中庸一惊,急忙一跃起身 ̄火蚕虽只是初级蛊物,但对他这不养蛊的人来说
,却已经不是可以轻视的对手了。
岂料火蚕只是身子抖了一抖,却伏缩於桌上,不动。
中庸不禁觉得奇怪 ̄蛊是不会认人的,它只认主人,为何如今主人所说的话
,它居然不从了?
药泯呵呵一笑,递了一片六神无主到中庸面前,道:「吃了它。放心,
无毒的。」
中庸无奈,他知道药泯向来以身试药,许多药性在他身上集中发挥,才使得
这不过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如今成了个老人,且一身功力也已尽废。但无论如何
,药泯既然说它无毒,那便不会有错,只得取过六神无主,和着唾沫吞下了。
中庸食叶之后,药泯立即说道:「对你主子所下的指令,全部说不!」
中庸微怔,药泯却向仲参道:「主子,试试。」
仲参即道:「中庸,倒杯茶来。」
中庸闻言,正想伸手向茶壶,但喉头一紧,忽然吐出了一个不!
这一字出口,不只是仲参,中庸自己也愣了 ̄这明明不是他想说出口的啊!
倒茶给主子,乃是属下份当所为,怎能说不?
中庸不信邪,手又往茶壶伸了几寸,岂料牙关略松,又是一个不脱口而
出,手也不自主的缩了回来。
这会子,中庸真呆住了。
仲参当下又道:「中庸,坐下。」
「不!」中庸立即答道,站得更直挺了。
中庸急了,忙向药泯道:「你你……这是什么鬼叶子?」
药泯呵呵一笑,又从怀中摸出了两条小树根,一条放到桌上让火蚕吃,一条
则递给中庸,道:「这是解药,吞了它吧。」
中庸立即接过树根吞了。
药泯一手抄起食尽树根的火蚕,重新装进了囊袋里,一手将剩下的几片树叶
扬了扬,缓缓说道:「这就是六神无主,食下树叶的人,会遵守他所听到的
第一个指令,即使心中百般愿意,但若指令不许,吐出口与作出来的事,也必然
相违。」
中庸立时了然,道:「是了!我们要让君弃剑食下这叶子?」他一眼瞥见仲
参正在摇头,又改口道:「让君聆诗食下?」
「不是君弃剑、更不是君聆诗。」仲参笑了,笑得很有深意,他扬起眉,道
:「别忘了:攻心为上!药泯功力尽失,实际执行得由你去。」
中庸先是微怔,而后立即点头应是。他接过了药泯手上的六神无主,出
舱另上一艘舢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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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话 重建林家堡 ̄之二()
蓝沐雨离开君山后,原本是向水手吩咐直往昌江去。但舟至湖口,她又改变
主意了,只在湖口镇上岸。
阮修竹与小涵都不在,她已经没有再回鄱阳剑派的理由了。既然不回鄱阳剑
派,便只能回家。
都说家是遮风避雨的地方、游子终要回归的港湾,错了!蓝沐雨一踏入家门
,心里便已将胡诌出这句话的不知名家伙咒骂了千百次!
「你怎么跑回来了?家里可没多馀的食粮养你!」
这就是蓝沐雨听到的第一句话,出自她亲爱的母亲口中。
蓝沐雨未及回话,屋内又行出一名裸着上身的青年,也冲着她冷笑道:「嘿
!看看是谁啊?昭掌门是老好人,收留了你,龙掌门可就没那么笨了,留着一个
一无是处的人浪费口粮!」
这青年是蓝沐雨的兄长,她望了兄长一眼,听到他的冷嘲热讽,心里想到另
外两个人……
这是什么家?君弃剑与小涵不过是乾兄妹,彼此无丝毫血缘关系,初见面便
展现了情逾骨肉的亲情呵护,时时刻刻也将小涵的安危放在心里!甚至应该说,
未见面时便已放在心里了……若是瑞思说的不错,君弃剑还未见到小涵,便已经
为了保全她煞费苦心了!
他们只不过是乾兄妹而已啊!何故生我的娘、同父同母的兄长却这般挖苦我
?究竟是我造了什么孽、还是根本就投错了胎?
抑或,我原就是路边拾来的野孩子?若是如此,当初又何必把我捡回来?
一念及此,蓝沐雨眼泪已夺眶而出,她真正感觉到,天地间已无容身之所!
「哭什么?你摆明触家里霉头吗?」蓝母原本在整理鱼货,见女儿一进门就
哭,心头火起,开口又骂道:「七月天,不好下水,收获已经够差了!你上船就
晕就吐,又帮不上什么,我们实在凑不出你这口粮!你究竟跑回来作啥?」
蓝沐雨没有回答,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他们,自己是跟着姐妹离开
鄱阳剑派,却又被人赶走了吗?母兄不只不会安慰劝解,反而会嘲笑的更大声些
!但心里却也知道母亲句句是真,当下略收了声,悲泣转为啜泣,接着又只是噙
泪,不敢让它流下。
这时,屋中传出一阵女人的娇呼:「阿豪,没盐了,快去弄些回来!」
青年一怔,转眼望着母亲。
蓝母摇头,道:「无有馀钱买盐。」
屋外又走进一中年男子,无疑,自是蓝沐雨的父亲。
他听到了媳妇喊话,也听到了妻子的言语,再看女儿一脸病容,知道她是循
水路回来,路上必定又晕船了,当下略无犹疑,往鱼篓中一抓,即提出一尾鲈鱼
,向青年道:「拿它去换些食粮回来。」
青年一见那鲈鱼,怔了 ̄这可是这个月以来,捕到第一尾如此又肥又美的大
鱼啊!
蓝母立即喊道:「你疯啦!这尾鱼拿去换食,顶多换些盐巴白米,若是拿去
卖,时当缺鱼,少不得可卖到两多银子!」一看丈夫的眼光盯在女儿身上,又道
:「你想换食粮给这败家的吃?不必!何必!当初明明是君弃剑那小子说能让她
成器,上门来将她带走的,今日人家受不了她,将她赶回来了,又要咱们自己养
?她成了什么器?不干!说什么我也不干!」说完上前一步,夹手便要去夺那尾
还在残喘呼气的鲈鱼。
蓝父将手一缩,狠狠地瞪视妻子,怒道:「女儿究竟是自己生的!你照料媳
妇比照料女儿还尽心!」跟着转向青年道:「阿豪,听到没有?把鱼拿去换盐换
米!」
青年一怔,见了母亲无奈的神情,只得伸手接鱼。
蓝沐雨立在一旁看着家人吵架,家里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七月禁水,难捕
鱼也是事实。当下轻叹一声,道:「爹,咱不用卖鱼……」说着,她伸手至怀中
一掏,摸出了一颗珍珠来。
这珍珠有姆指般大,仅此一颗,已值数百上千两银了!
蓝父、蓝母、青年,还有从厨下赶出的蓝家媳妇,见了蓝沐雨手上的珍珠,
看到那宝气盈盈,都惊呆了。
蓝母愣了半晌,才伸手取过珍珠,讷讷说道:「你……这珍珠哪来的?偷了
谁家的?」
蓝沐雨摇头,道:「是人家送的……」话说只到这。
这颗珍珠,是瑞思给她的。路费?还是遣散费?蓝沐雨没问,没心去问。
蓝父皱起眉头,道:「难道是有人下聘?」
青年闻言,哈哈笑道:「她值得有人花这样大手追书聘?」他一把拉过新婚
妻子,这蓝家媳妇生得楚楚可怜、一双大眼睛似会说话。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
!青年心中想着。再看看妹妹面黄似腊、目光无神,又觉得十分可笑!
这个妹妹,若有人拿条鲟鱼来下聘也够了,珍珠?别笑死人了!
但再一看,珍珠到了母亲手上,其珠光流转,却又不像假的!这妹妹为何能
拿到这些一颗价值不菲的珍珠?他开始想,若弄清楚是谁送的,连妹妹都能拿到
一颗珍珠,让妻子出马,说不定能弄到条珍珠链呢!
蓝沐雨任家人轮流把玩着那颗珍珠,悄悄转进房中去了。
不久,门口又轮番响起一阵叫嚷:「这珍珠为啥要卖?留着应急不好吗?」
这是父亲的声音:「眼下只要拿这尾鱼去换食就够!珍珠究竟是女儿的东西!」
蓝母回道:「现在不够急吗?七月还有十天才过,家里多了一口,那还勉勉
强强,现在多了两口,撑得过去吗?」
「一人少挟两筷子菜就成了!」蓝父喝道。
「菜?」蓝母冷笑道:「我们还能有菜?」
「那就少扒两口饭!总饿不死!」蓝父说,依旧十分坚持。
媳妇则娇声娇气说道:「公公、婆婆,我可以不吃饭,把我的饭让给妹妹吧
。」蓝沐雨听到这话,心里正在感动,嫂嫂却又接道:「那颗珍珠给我就行。」
蓝沐雨心里又沈了下去。
蓝豪一直没有出声,想是父母妻叁方各有意见,他不知该帮哪边才是。
蓝父吼道:「少罗嗦!拿来,给我拿来!」接着,响起了一阵追逐推挤声。
过了会儿,蓝父道:「这是女儿的东西,谁也不能动它!阿豪,把鱼拿去换
盐换米!」
这句话之后,厅中再无声响,想是就此定案了。
晚餐时,蓝父又将珍珠还给女儿。一家人眼睁睁看着珍珠过手,可真是馋涎
欲滴。
这一餐,蓝沐雨不免食不知味了。
隔日,一家人全出门去了,只剩下蓝沐雨与嫂嫂看家。
时至中午,门口来了几位客人。
蓝家媳妇在门外与客人交谈了几句,即向屋内喊道:「沐雨!出来!有人找
你呢!」话声十分娇憨。
蓝沐雨应声来到门口,见了客人,心中不禁打了个突。
乃是龙子期、常武、元伯叁人!
如此一来,嫂子将话声装得娇里娇气,也就可以理解了:龙子期丰神俊美,
江左闻名,但教女人见了,无不动心;常武见色起意,也不是一次两次,必然调
笑嫂嫂了;元伯又比他们大上一辈,此叁人在外人看来,几乎就是父子叁人模样
。嫂嫂是将他们叁人当成富家子弟,以为珍珠是他们所送的,如此迎逢谄媚,自
是想得些好处来着。
蓝沐雨一至门外,即见龙子期俊容黯沈、常武满脸怒容相对,元伯则是一色
的惑然不解。
蓝沐雨讷讷问道:「你们……怎知……」
龙子期哼了一声,其实鄱阳剑派与二十一水帮联盟联络已久,从在长江边围
攻屈戎玉、君弃剑时就已经是了!只是此事派中原本就少有人知,更何况这蓝沐
雨这种可有可无的角色?当下也不回答,迳自沈声问道:「小涵呢?」
「她……她和君弃剑兄妹相认了……」
「放屁!放屁!」常武怒道:「那阿竹呢?也和君弃剑兄妹相认?不对,阿
竹比他大,那是姐弟相认?一派胡言!君弃剑有势那又怎样?就可以半路乱抓亲
戚,连人家订下的媳妇也抓走了?」他说到这,转眼望着龙子期,盼掌门师兄可
以出声附和。
常武对阮修竹一直极有兴趣,他知道掌门师兄对小涵也是一样。
蓝沐雨摇头道:「姐姐和君弃剑没有什么干系,但已经和石绯……」
一听到石绯的名字,常武脸上变色,急道:「怎样?和石绯怎样?」
蓝沐雨道:「在往洞庭的路上,他们就已经十分相契,想来可能已经私订终
身……」
常武脑中轰地一响,踉跄退了几步,喃喃道:「不会的……那石绯……那石
绯明明只是个小鬼,怎会呢……怎会呢……」
龙子期毫不理他,又问道:「小涵又怎么样?」
「君弃剑很疼她。」蓝沐雨答道,同时心头又是一紧 ̄他也很疼我不是吗?
任谁也看出来了!但为什么我还是必须离开?我其实可以留着的!我只要不理会
瑞思的话留下,又有谁能把我怎样?
但蓝沐雨作不到,她不是一个可以无视他人眼光的人。
「很疼她,那又怎样?」龙子期峻声道:「我不疼她吗?」
蓝沐雨叹了口气,道:「大师兄,你应该知道,小涵不属於鄱阳剑派,一直
都是。你很疼她,那是不错,但是她在派中快乐吗?你明明清楚的。」
龙子期闻言一怔 ̄对,小涵在鄱阳剑派其实并不快乐,她聪明绝顶,虽不习
武,也能在门人练武时一言点出破绽;她好读书,每有争执,往往引经据典驳得
旁人哑口无言。
因为她总是直言,干犯任何人的大讳,也不给任何人留面子,由此,鄱阳剑
派上下人人都对她极为厌恶。
唯有阮修竹、蓝沐雨二人与小涵交好而已。
蓝沐雨的言词无法反驳,龙子期沈默了。
元伯这才说道:「阿期,沐雨说的不错。小涵姓什么,你知道吗?」
「谢……」龙子期回答,语声仍然失神。
元伯思索半晌,才摇摇头,道:「她已认祖归宗,说出来也无妨了。她本家
姓诸葛,谢是她的母姓。」
「诸葛?」龙子期愕然、常武讶然,二人同声喊出。
元伯道:「不错,你们都清楚,是诸葛!她的生父,便是世人誉为天纵英
才的诸葛静!」
龙子期默然了,常武则道:「她是诸葛静的女儿?天才军师诸葛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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