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涵脸上变色了,
「没错,你姓谢……」怀空先是微笑,紧接着正色断然道:「但是,你也姓
诸葛!你的样貌、年龄、特徵、机灵,无一不符合,若你不是诸葛涵,天下便无
诸葛涵!」
小涵骇然退了几步,一个步伐不稳,跌进了蓝沐雨怀里。
诸葛涵?这是谁?
这名字好遥远……
也好可怕!
就因为她姓诸葛,莫名奇妙的丢了爹娘、莫名奇妙的和妈妈被关进大牢、莫
名奇妙的在额上被烙了鲸印、又莫名奇妙的被一群士兵掳来抢去、莫名奇妙与妈
妈分散了,从此,莫名奇妙的成了一个孤儿……
这一切,对一个才叁岁的小女孩来说,都太突兀了!也太震憾了!
从她被昭明找到的那一刻起,她知道,自己再也举目无亲了;她也知道,自
己不能再姓诸葛了!否则,浩劫将永无休止……
於是,她姓谢,声称自己姓谢。那是娘亲的姓。
「诸葛涵……那是谁……」小涵颤声问道,就像在说着一个陌生人。
怀空怔了。
他很笃定、很肯定、很确定,此女即是诸葛涵无疑!
但小涵吓得花容失色、吓得胆颤心寒,他看得出来,这都不假,无丝毫作伪
,小涵的确被自己的名字吓着了!他忽然想起面前这少女的童年有多么不堪、多
么坎坷,他知道,那是一段小涵不愿意想起的过去……
任何人也不愿意想起。
他心软了,不忍再逼问下去、也不知该如何再问下去。
李九儿走上前来,让怀空与曾遂汴退下了,柔声道:「小涵,你知道吗?你
还有一个哥哥,一个为了找你,用尽了所有方法、发起所有人脉关系,苦苦找了
叁年仍一无所获,一个很想念很想念你的哥哥……」
「哥哥?」小涵呆呆的、愣愣的,彷佛被吓傻了。
「对,和你一样,很希望有个亲人的哥哥。」
李九儿暗思:那君聆诗漂泊不定、来去无踪,君弃剑想找他也找不着,若说
君弃剑举目无亲,也是不假。是故这话说得很恳切、很实在。
「谁是我哥哥?」小涵望着蓝沐雨,问道。
蓝沐雨脸上一红,摇了摇头,佯作不知。
「谁是我哥哥?」小涵转视阮修竹,又问。
阮修竹也是摇头。
「谁是我哥哥?」小涵最后看元伯,这是她最后获得答案的希望。
元伯并未即答。李九儿道:「你哥哥是君弃剑。」
小涵没理她,一双水灵的眼睛仍然盯着元伯,那目光满怀期待,却又锐利得
很,如箭般刺得元伯面颊生疼。
元伯犹豫许久,他知道,君聆诗只是君弃剑的二爹,君弃剑第一个乾爹
便是诸葛静,说君弃剑是小涵的哥哥,绝非胡扯。
於是,元伯终是说道:「君弃剑,是你哥哥……」
「君弃剑?」小涵呆然道:「可我姓谢,他姓君……不,他不是我哥哥!」
「他也姓谢!」李九儿道:「他姓谢、也姓君,当然,还可以姓诸葛!」
小涵身子一震,道:「诸葛?他姓诸葛?」
李九儿点头,道:「不差,他也姓诸葛。」
小涵大摇其头,道:「不好!姓诸葛不好,你们回去和他说,不要姓诸葛!
姓诸葛,爹娘会被杀死、会被掳走、会被烙上鲸印,好烫、好痛……」她说着,
一手隔着头发抚上了自己的左额,那印似乎还很热……还很烫……
还很痛。
「没人可以掳走他。」李九儿微笑道。
「为什么?」
「他很有本事,没多少人可以打赢他;而且同你一样聪明,没多少人可以算
计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李九儿指着身后的几条汉子,道:「你瞧,那
些人都是他的朋友,都是水里来、火里去,两肋插刀在所不惜的朋友。而且,不
止这些,他身旁还有一些!有这么多朋友,怎能有人掳走他?」
「是么?那就好了……」小涵颤巍巍地站挺了身子,想了想,又道:「那,
就让他姓诸葛吧……」
「你也姓诸葛,你原该姓诸葛!你放心,只要和你哥哥在一起,也没人能动
得了你!」李九儿正色道:「我保证!我们都会用最大的力量拚命保护你!」
小涵默然了。
谁人无父?谁人无母?
娘一直告诉她:你姓诸葛,你要记得,姓诸葛,是光荣的、也是沈重的。
小涵想起了一颗梧桐树,爹常常站在树下,看着那颗树由冒芽而发展、由发
展而盛绿、由盛绿而枯黄……
继而,由枯黄而落叶。
从那颗树中,爹似乎看透了一个人的生老病死、看透了世事的无常无形、甚
至看透了历史的往返轮回。
印象中的爹,是那么高雅、那么和善,爹的眼光洞察了一切、爹的举手投足
,都像蕴含着无穷的大智慧……
那是体悟了人生的智慧。
可是,爹从来也是不开口说话的。
小涵崇拜爹爹、也很爱爹爹。
她从来没想过不认这个爹、从没想过不用爹的姓当自己的姓……
小涵在怀中掏摸了一阵,有样东西。
那是妈妈在乱军中交给她的,妈妈说:这样东西是你爹爹的,留着它!你要
记得自己姓什么!有朝一日,你要为你爹爹报仇雪恨!
小涵将它取了出来,拿在手中。
众人的眼睛都被刺了一下 ̄被光刺的。
金光,是柄金羽扇!
众人一见,都呆了。
这柄金羽扇该已有些岁数了,人人都知道它有些岁数了。
因为,当年轰动神州、惊震天下的灵山战役,诸葛静便是持此扇与战的!
但此扇仍然光芒万丈、金光不敛,彷若崭新的一柄扇子。
既见此扇,一切问题也都不再是问题了!包含元伯在内,大家心里都晓得:
小涵已作好复姓的准备了!
「我真的有哥哥么……」小涵低声问道。
李九儿果决的点头,果决的应道:「有!」
「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么……」
「如果他不是你哥哥,我就认你当妹妹!」李九儿断然道。
小涵摇头,道:「不……如果他不是我哥哥,我……我就回来。」
李九儿闻言,心下大喜。
成功了!
元伯一手抚着小涵的头发,道:「小涵……你可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再
也收不回来……只怕,就连你想回来,也会有人不让你回来……」
「从我被生下来,这姓就收不回去了,不是么?」小涵瞥了李九儿一眼,反
问道:「即使我不认它,还是有人会逼着我认它……不是么?」
李九儿闻言,不禁微感愧疚。
「他在襄州吧?」小涵道:「天下人都知道……哥哥在襄州。」
李九儿摇头道:「不,我们不去襄州。后天就是丐帮大会,我们直接前往洞
庭君山与他会合。」
小涵道:「那走吧……」说完,竟就踏出了一步。
李九儿微怔,道:「走?你不用收拾细软?」同为女儿身,总该带些换洗衣
物,这是最基本的,她自然很清楚。
小涵苦笑,道:「我最重要的,便是这一个名字……祸也由它、福也由它,
赶不走、换不得,走到哪总是跟着我,从来也不需要特意去带。」
李九儿又望向元伯。
元伯深叹口气,转过了身子。
既是小涵自己的决定,实由不得他再插手。
虽说鄱阳剑派养她十年,其实也仅是老掌门昭明一人之养,派中上下除阮修
竹、蓝沐雨以外,几乎人人都不喜欢小涵,因为她的牙太尖、舌太毒了。
如今昭明已逝,小涵似乎也不亏欠鄱阳剑派什么。她在派中一向扫洒煮洗无
所不为,用劳力换饭吃,原便不欠什么。
李九儿牵着小涵的手,一行人目的已然达成,走了。
他们行出了数十丈,身影只剩下了一个小点。
元伯一望日头,心头一震,忙道:「都未时了!我们却忘了将鱼米送回派中
去!」他说完话,却见阮修竹、蓝沐雨二女皆木人一般呆在当地,心中疑惑,便
细细的观望了二女眼神。
他看到了牵挂、不舍、还有一点遗憾。
遗憾?有什么好遗憾?
元伯忽然想起,去年九月,这两个丫头曾无声无息的翘家一个月……
由此,他有些明白了。
元伯乾咳两声,咳回了二女的叁魂七魄,肃然道:「你们也想去,是吧?」
二女一时皆不作声。
「你们可知道,君弃剑一行人,走的是什么路?」
摇头,两个都是。
「不归路。」元伯慨然道:「一步江湖无尽期,你们可懂?」
阮修竹疑道:「我们鄱阳剑派,不也被称为南武林九派之一?我们不算在江
湖之中么?」
「算,也不算……本派一向闭关自守,与江湖其实太大干连……」
「元伯,你可知道,我们其实过得有点闷……」阮修竹闷闷地道:「现在小
涵一走,没人同我斗嘴,自然是闷上加闷了!」
「那可是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绝非你们眼见的清闲。」元伯肃然道:「他
们今日带走了小涵,那等於是诸葛氏遗孤曝了光,他们说要拚了命去保护,
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拚命……」
「那也不错啊!」阮修竹打断道:「至少有刺激!总比平淡过一辈子好。我
都二十二岁了,自己也知道年岁不小了,可日子浑浑噩噩的过,没觉得自己有变
大、有变老……照实讲,我压根儿忘了自己该嫁人!我可是彭蠡湖畔第一美人,
都二十二岁了,还未嫁人,好像没人要似的……」
蓝沐雨细声道:「有啊,二师兄要……」
「去你的二师兄!」阮修竹扬手叫道:「嫁他,我宁可跳进昌江嫁水神!沐
雨,你别笑我,你也二十岁了!」
蓝沐雨低下了头。
一般人家的姑娘,都是十五、六岁,至晚十九岁便出嫁了。她姐妹二人一个
二十二、一个二十,都还待字闺中,实也是……拖不得了。
「去吧。」元伯一把接过了阮修竹手上的鱼、米,又重覆道:「去吧。」
二女皆是一怔。
元伯转过身,道:「快去,他们走远了。」
二女这才默默地向元伯的背影一揖,望着那已仅剩米粒般大小的人影赶去。
江湖一步无尽期。
故人一别难再见。
元伯又深叹一声,眼眶不觉红了。
首发
第四十六话 诸葛遗孤 ̄之叁()
这天,七月十五。
是中元节,也是众所周知,丐帮大会的日子。
这日一早,在楚兵玄亲自主持下,元仁右并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及屈戎玉
等二十七人,将屈兵专遗体运到湘江畔,水葬。
无棺,唯草席包裹而已。
一张草席在湘江水流中浮浮沈沈,流出数十丈后,只见草席似受重压,一会
子沈入水底,再一转眼,又浮到水面上,飘流而下。
屈兵专已沈下去了。
屈兵专,当代第一兵家,别号河伯,如今,终也回归与他相处了四十馀
年的湘江中,回头再当水神去了。
不少人默然垂泪,屈兵专在回梦堂众门人心中,无疑是无可替代的。
屈戎玉眨了眨眼,眼眶也红红的,但终未落泪。
草席已流至远方,看不见了,屈戎玉迳回转进回梦堂中。
沐浴梳洗后,她到了屈兵专的寝室,将挂在架上的绿纱衣重新穿上,而后找
了一块铜镜,一个人静静的对着铜镜薄上胭脂。
这份胭脂,是她拜于仁在为师、正式归入云梦剑派门墙当天,屈兵专送她的
。不知不觉,十年过去,胭脂粉依旧完好如初。她从不化妆、也无需化妆,凭其
丽质天生,早足已惊艳世间男人、羡煞天下女人。
虽云一人,又非一人,楚兵玄与元仁右都站在门口看着她上妆。
屈戎玉不懂化妆,薄上胭脂,只是为了掩盖哀伤在脸上铸下的痕迹,也无须
甚么技巧。只消轻轻扑上层粉,便成了。
原本,服丧之人,不宜化妆,但楚兵玄、元仁右都没有出声阻止,他们心里
很清楚,屈戎玉为什么要上妆。
屈戎玉准备好了,起身、回首……
一时之间,明知面前这少女对自己来说,是晚辈、是小小娃儿,楚兵玄与元
仁右也素非好色之人,一时仍是看傻了眼。
是人么?真是人么?
他们早就知道,一直都是这样认为……
和氏璧,乃是玉中极品,古往今来无有其匹;屈戎玉,即是人中和氏!
元仁右呆然道:「你这模样,便是说要出嫁,我也信了……」
楚兵玄亦喟然道:「豫让有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不虚!」
屈戎玉默默穿起了孝服麻帽、背上琴囊后,便道:「午时了,出发吧。」
「师父,我们走了。」元仁右向楚兵玄一揖,楚兵玄点点头。
於是,元仁右、屈戎玉来到前院,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早已整装待发,一齐
又回到湘江畔,有人去曳出了回梦堂最大的一艘船,那是约可负载叁十人的中型
舱船,二十六人皆上了船。
顺流,船走得很快,一会子便到了洞庭湖中,远远地已可望见君山了。屈戎
玉漫步来到船首,向元仁右道:「师叔,我先去,你与大伙儿便在左近等着。」
元仁右答应了。他很清楚,一旦回梦堂全体出现,势必引起丐帮上下的戒心
,那么所谓谈判便非谈判,只怕立时便要动起刀戈,厮杀了。只有屈戎玉一人先
去,设法说服了君弃剑,这一切才有转机。
这是何等要事!不仅要为屈兵专洗去冤枉,又关系到云梦剑派与丐帮是否能
够成功达成联合,这又间接影响到能不能挡下回、番、倭、南四路联军,责任何
其重大!回梦堂下众弟子并非蠢人,虽时间上有分先后,但人人都理解了 ̄屈戎
玉身负的担子实是重到无以复加!这对於一个才刚刚失去世上唯一至亲的少女而
言,似乎是太折磨了吧?故人人都向她投注了关切与同情的眼神。
屈戎玉不动声色,泰然自若,自怀中摸出了一片竹叶,这是在回梦竹林中摘
下的。她将竹叶抛向水面,跟着身子一跃,踏上了水面上的竹叶,只微微一顿,
又向前跃,同时竹叶激进,在水面上划出了一道水痕,当屈戎玉落下时,又正好
踏在叶上。如此周而复始,他们的船离君山尚有数十丈远,一片竹叶在水上一痕
而往,人已渡去。
人人都看傻了,堂下叁名仁字辈弟子固是赞叹不已、二十一名戎字辈弟子更
是瞠目结舌、讶然了。
云梦剑派的轻功步法,只有凌云步一门,是入门武学,也是天下首屈一
指的轻功,大家练的都是一样,怎么屈戎玉年不过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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