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抢上两步,急急将君聆诗扶挺身子,道:「卿免礼!免礼!卿既赋天赐
之才,便应当好好发挥。不愿入朝,那也无妨,要请卿在江湖上多出点力,同为
我大唐江山共抗外敌才是!」
君聆诗略一犹疑,才点了点头。
他心想:我会抗外敌,但非是为你大唐江山!
这其中因由,实在无须多言。
他抗外敌的真正原因,那是任何人也不会晓得的。
君聆诗与皇帝都站起来了,其馀人又怎好意思再坐着?於是一个拉一个,纷
纷站起。
同时,李务向前一步,道:「皇上,该用膳了。」
李豫道:「就在这吃吧,也准备了七位客人的份来。」
「是。」李务答应一声,立即步出掖庭宫,向外头吩咐去了。
王道听得兴奋不已 ̄居然有机会吃皇帝的食物?这是在作梦吗?
近侍将饭桌椅搬了进来,八人纷纷就座,跟着便是送进饭菜。一开始,王道
还边看边流口水,但过了一阵,王道怔了,怪怪的看着李豫。
一、二、叁……总共十六道菜,的确十分丰盛了、看来也十分美味,但不对
啊!听说皇帝进膳,总是有上百道菜的,怎地眼前只有十六道菜,近侍便不再送
来了?
李豫吃了几口,才查觉王道脸色的怪异,即道:「王壮士,有什么不对?」
王道扭了扭膀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发腔,李豫略一思索,便笑道:「是不是
菜色太少了,似乎不符朕皇帝的身份?别见怪,那是因为自叁月以来,京城附近
大旱不雨,农作欠收,那黎干塑土龙向天祈雨,不果;又向孔夫子庙祈雨,仍无
甘霖,朕才下令减少自己进膳时的菜馐,反正够吃就好,多了也是浪费。」
怀空一听,立即起身道:「若皇上当初早十年登基为帝,何来安史乱发?」
李豫正色道:「这不是咒我父祖早死了么?此话不可再说!」
怀空躬身致歉,便坐下了。李九儿接道:「但皇上能恤百姓,那是确然无疑
的。人到老来,多少神智不清、思虑有所差池……」
君聆诗冷冷一笑,道:「那也未必……」
众人一怔,皆等着他再说下去。
君聆诗泰然言道:「孟子有云:人生於忧患,死於安乐,那玄宗皇帝开
创了开元大治,难免志得意满,晚年时有些举止不当,自己也不在意,导致河北
乱事一起、势如破竹;而皇上你登基於天下纷乱之时,自是殆精竭虑以维国祚了
!其实那东晋朝廷会否现於今朝,不能只看是否又出了个苻坚,皇上本身也是至
关紧要的。若皇上生於太平世道,那又如何?这可难说得很。」
李豫停箸了,他望着君聆诗,似望非望,非非之望。
古有云:凤非梧不栖,这君聆诗实乃天赐的治世良才、犹如魏徵再世了!这
等人物,居然不肯为吾朝所用,实在是大大的可惜!
「朕不堪为梧桐乎?」李豫脱口问道。
「未臻其境。」君聆诗自然听懂了李豫想表示什么,他承认李豫是个好皇帝
,但很可惜,还没达到他理想中的境界。
谁教君聆诗曾主事一个怪杰呢?那怪杰的举世无匹、他的完美,已经走到了
极端的程度,任何人与他相比,都是要黯然失色的。
就连李豫也不例外。
此人便是稀罗凤!
李豫叹了口气,看着君聆诗背上的琴囊,道:「今日一别,相会之期渺渺。
素闻卿琴艺号称一绝、独步天下,能否演奏一曲?」
「不才说过了,不为皇宫伶人。」君聆诗断然拒却后,立即起身,毫无犹豫
地穿出嘉猷门,走了。
曾遂汴等七人见状,纷纷起身告罪告辞,跟着去了。
李豫没有阻止、没有发怒,唯叹息而已。
近侍太监李务诚惶诚恐地在旁说道:「皇上息怒……」
「李务啊 ̄」李豫喟然道:「朕比不上一个君聆诗么?不能驾驭他么?」
李务犹豫半晌,才问:「皇上要听真话?」
「自然是要真话。」李豫盯着李务,点了点头,示意他照实讲了。
李务这才说道:「都说皇帝是天子,是上天派来管理、统驭人民的,普天之
下,莫非皇土;皇土之上,莫非皇臣。照理来说,君聆诗也是皇朝的人民、也是
朝廷的臣子……」
这些是陈腔滥调了,李豫挥挥手,道:「不要说废话,拣重要的说!」
李务应了声是,咽口唾沫,才战战竞竞地说道:「君聆诗却又号称天赋异
才,那是什么意思?奴才以为,所谓天子,便是口含天宪,天生拥有上天赋予
的权力;这天赋异才,上天给他的不是权力,而是智慧……他的智慧是属於老天
爷的,不属於天子辖内……直接点说,他的智慧与皇上的权力是平等的,相同的
至高无上,皇上想用权力去掌握、引其智而为己用,奴才以为是不可行的……」
「你说什么?」李豫闻言,勃然色变 ̄你居然说,世上有我不能掌控的人?
有我不能掌控的事物、不能掌控的智慧?
李务惊见龙颜大怒,立即伏地,连声道:「奴才出言无状,死罪!」
这是例行的动作,他既为皇帝近侍,自然清楚皇帝的脾性,原本就是皇帝要
他直话直说,他照办了,那是不可能就此将他处死的。
李豫呼了口气,也想起了此节,便道:「算了,平身。」
李务口中照例说了句谢皇上不杀之恩,这才站起。
此时,李豫却苦笑一声,喃喃道:「可这天赋异才,却曾为天弃鬼才稀
罗凤所驱使,难道天授之才,也有高下之分?」
李务没有出声,天才的事,不是凡人能够解答的。
一行人等向卫士要回了牛、马、鸭,又循原路走出了朱雀门。
一路上,君聆诗一声不吭,严肃的沈默、沈默得令人难过。
直走到朱雀门、行至朱雀大街,眺望长安南门已然在望,怀空才迎上两步,
问道:「无忧先生,何故对皇上如此气愤?召而不仕,历朝皆有,却不必得罪了
皇上……」
君聆诗摇摇头,直行至长安明德门外,这是已走出长安城了,才止步回身,
道:「适才在宫中,我一直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氛,那并不是有埋伏,自始自终
也无,这气氛是出自於皇上本人身上。虽然我们都没见过皇上,但他应该是真的
,他身上的龙气,假不了。只是……有种很不寻常的感觉,一直很不具化的感觉
,我也说不上来……只隐隐感到,这一切实在是……太合理了!」
众人听了,都是茫茫然 ̄合理不对么?
君聆诗又思索一阵,终是颓然摇头,道:「我也说不清了。反正咱们已出了
皇城、出了长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回襄州吧。」
君聆诗去远了,馀下七人伫立原地,心里头只有一个字。
怪!
今天的君聆诗,好怪!
「回襄州吧。」怀空开腔道,於是七人发步欲行。
忽尔,身后随来一阵大嚷,一人叫道:「诸位壮士!慢行!」
众人一怔,回头,只见那近侍太监李务纵马赶到眼前,便跃下马来,他手提
一布包,道:「既诸位不愿为官,皇上也不勉强,这是给你们的赐物。皇上还说
,切勿忘了此事。」说着,便将食姆二指环扣,作持杯状,后将由朝天而倾地。
怀空颔首,道:「我们记得了。」他接过布包,看也不看,便挂到了玄圣的
马鞍上。
李务走了。
七人起行离开长安。
走了会儿,石绯终於问道:「四水汇聚,谓之涵?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双关语。」怀空答道:「涵,即是诸葛静之女的名儿,你们应当
听君弃剑说过了。」
石绯点了点头,李九儿跟着说道:「所谓四水汇聚,这地形在中国共有
两处……你自然是比较不清楚的了。其一是为洞庭湖,此湖是由湘、资、沅、澧
四水汇聚而成;其二是为彭蠡湖,由昌、信、赣、修四水聚流。这一涵字,
指的便是诸葛涵的名字,同时也是她的所在!」
王道抢言道:「这么说,君弃剑的小妹子,便是在洞庭、彭蠡二湖其中一处
罗?」
「说得直接一点,」怀空微笑道:「她人,就在鄱阳剑派。」
王道一怔,盯着怀空,盼他再说得更清楚些。
怀空道:「苦海无涯四位高僧,是岭南蒲台山的大和尚;雷斯林、寒元,是
为桐柏山原定帮的头头;那昭明,则是鄱阳剑派前任掌门。既由此七人出手营救
诸葛涵,则诸葛涵既不在皇宫之中,必是由此七人其一带去了。其中,唯有鄱阳
剑派所处地形,合乎於四水汇聚此一隐语。」
王道脸现光采,道:「那就是说……」
「我们先不回襄州。」曾遂汴微笑道:「咱去趟彭蠡湖,七月十五丐帮大会
,可要给君弃剑一个大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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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话 诸葛遗孤 ̄之一()
一行人等在广通渠雇了舟子,沿黄河直下,转通济渠向南,直至长江,即溯
长江而上,直至彭蠡湖畔,这才下船。
这一次出门卖艺,不单单攒得许多银钱,还证明了自己一群人的实力、打起
了信心,人人心情都极好,再加上李豫给了五百两黄金的赏赐,资产一下子增加
了许多,离七月十五的丐帮大会也还有些时间,一路上玩了个不亦乐乎。
直到湖口镇上岸后,一行人沿着彭蠡湖畔向东南行,目标是昌水。
一路上,海鸭停在牛肉面的头上,动不动便呱呱叫上两声、牛肉面也哞哞,
玄圣似有所感,跟着起,随着牛鸭嘶鸣。
众人都瞧得好笑 ̄叁支牲畜,也结成好友了么?
但海鸭叫多了,怀空却觉得奇怪 ̄若不会生事,海鸭是不会乱呱的。於是他
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石绯听完,哎哟叫了一声,一把拉住王道,忙道:「你记不记得,庐山集英
会前,叶敛曾找我一起去过一趟鄱阳剑派……」
王道略作回想,确有此事,便点了点头。
石绯道:「那时……叶敛和鄱阳剑派掌门之间,气氛搞得很紧张、很严肃,
根本是剑拔弩张了!我们这次去鄱阳剑派,哪能轻易讨到人?况且,他们若是死
活不认诸葛涵便在他家门墙里,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王道嘿嘿一笑,道:「你忘了,我可没忘!那诸葛涵既然曾当过仆固怀恩的
私囚,她左额上定然有个鲸印。咱们若见着可疑的人,拨开她的头发,借额头看
上一看,还能不中?」
「好好一个姑娘家,你说碰便能碰么?」李九儿不悦道。
王道一怔,一想,似也有理,便不出声了。
怀空想起了李豫藉以确认君聆诗身份的法子,道:「既是天纵英才的女
儿,或许咱们可以从她的头下手……」众人都怪怪的看着他 ̄就已经说不能乱碰
了,还从头下手?这和尚刚刚还俗,便动色心么?
怀空一笑,伸手点点自己的脑袋,道:「不能碰外面,不如试试里面。」他
自还俗之后,天天都在头上擦醋,十几天过去,发根也都长出来了。
怀空的意思是,试脑袋、试智慧,这石绯、王道、尤构率都不在行,他们默
不作声了。
李九儿灵光一闪,笑道:「我有办法了……以前莹姐教我的。不过,现在的
问题是:既然彼此交恶,咱们要怎样才能光明正大的进鄱阳剑派大门,和他们玩
这游戏?」
话说间,他们已走到了饶州。这是昌江入彭蠡湖口的一处小镇。再向东十馀
里,便是鄱阳剑派所在。
时近正午,一伙人正决定要吃过午饭,再动身到鄱阳剑派去。
讨论到一半,旁儿忽然传出了一阵嚷嚷:「你唬我!五尾鲟鱼要叁十两?老
包,你也是!叁斗米竟要五两?你们摆明坑我!」
这里是市集,原本吵杂,这嚷嚷声原属妇人杀价,十分平常,可这声调又尖
锐得紧,直逼泼妇骂街了!石绯感到这声音十分熟稔,挤过人群,毫不费工夫便
找到了那叫嚣的女子。
这女子生得很高,总有七尺六寸了,那是与曾遂汴一般身高;她穿着深紫色
的窄袖长衫,双眼眼睑都淡淡的抹着一道浅紫胭脂,手上提着一篓鱼、一袋米,
正对着鱼贩与米商叫骂。
米商道:「阮姑娘,非是我们坑你。你可知道,关中、河北已四月滴雨不落
了……」
这女子正是阮修竹,她听了米商辩解,怒气不消,又道:「关中无雨,干咱
江南啥事?!」
米商道:「听我说完……关中、河北无雨,麦子自然歉收,朝廷养军,需要
食粮,自然要从江南买米了。偏生今年非是丰年,江南稻积的也不多,大部份
都给朝廷收购去了,剩下的米,要养偌多江南人,可是标准的僧多粥少,米价岂
能不涨?」
鱼贩跟着道:「不错!不错!河北、关中无雨,鸡、鸭、牛、羊、马都饿死
渴死了,自然也要买江南的鱼。同样的道理,鱼就这一些,人又那么多……」
「所以鱼价也跟着涨,是么?」旁儿一名少女走近,接过了鱼贩的腔。
这少女穿着浅红窄袖上衣、一套的长裤,一双鞋面无花的布鞋,一见而知是
侍女之属的身份。
鱼贩见了少女,喜出望外,忙道:「对对对!小涵,你帮着劝劝阮姑娘,这
鱼价、米价要涨,也不是咱们愿意的。大部份的鱼、米都给朝廷低价收购了,剩
下这么一点儿,若不涨价,咱一家老小衣食要到哪着落去?」
其馀人也都挤上前来,王道见石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高佻女子,便问:「绯
,你认识这姑娘?」
石绯点点头,道:「她姓阮,是鄱阳剑派门人……」才说到这,曾遂汴忽尔
笑道:「你脸红了!小子,你动春心了!才去过人家家里一趟,便记得了!」
石绯窘了,急急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忙道:「哪有!哪有!叶敛也认
识她……」
李九儿将曾遂汴一把推开,道:「你别闹!绯,既然你在鄱阳剑派中有认识
的人,那就好办了。」
石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他们可以藉阮修竹带路,进鄱阳剑派中找人!
此时又听阮修竹向少女道:「小涵,不行啦!我就只带了……十八两银,这
会儿买不齐,今儿中午、晚上两顿,全派上下不就只好饿肚子?」
曾遂汴等人一听阮修竹对那少女的称呼,一会子全怔住了。
难道……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王道细细的看着那少女的额头,只见她浏海甚密,将整个左额都给遮住了,
眉头一皱,道:「看不到她的额头,实在不能确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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