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能用强,只好用哀兵攻势。官场打滚,历来如此。
君聆诗目视众人,道:「你们的意思如何?」
「我去!」王道立即喊道,声音大了,牵动伤口,他吃痛咿了一声,但
脸上仍满是兴奋神色。
「皇宫也算是风景吧。」石绯笑道。他来中土,原就是打算来游山玩水为先
,既有机会入皇宫,自是机不可失。
曾遂汴耸肩,道:「我随便。」
李九儿亦无可无不可地答道:「我也无所谓。」反正,无论去与不去,他们
也打算要启程回襄州了。
今天已是七月一日,每年七月十五的丐帮大会,素为武林盛事,每每有牵动
武林走势的大事在会中作下决定,那是不能不去的。
尤构率想了想,道:「唔 ̄能让我牵牛入宫吗?」
黎干一听,傻了 ̄牵牛?入宫?宫中一向只有死牛,那是盘中的牛肉,怎可
能有活牛在宫内走动?
但再想了想,圣上对这几人如斯重视,让一条牛入宫,似也无啥所谓,了不
起便是让卫士处理些牛粪罢了。於是慨然应道:「没问题!」
「谢了!谢了!」尤构率笑道:「那我也去。」
「还有一马一鸭呢……」怀空在后说道。
这次,黎干毫无犹豫,牛都有了,再有马鸭又有何妨?随即道:「那都是小
事,下官担得起!」
「圣上怪罪,你担得起?」君聆诗似笑非笑,问道。
黎干一怔,愣了,才发现自己的那微不可见的语病,竟在瞬间便给这似乎弱
不禁风的骨干书生给挑了出来。
皇帝是权力的顶点,皇帝若然生气,要砍人的头,管你是谁,也都砍了。如
果牛肉面、海鸭、玄圣这一牛一鸭一马在宫中到处拉屎,那可是大不敬,这罪名
要砍人是绰绰有馀了,黎干一个四品京兆尹,真能担得起?
是故,实情应该是皇上不会介意,而非下官担得起。黎干这看似无
什紧要的一句话,其实是在诸人面前充起了胖子,却给君聆诗一言戳破。
君聆诗原本就讨厌这种官腔!
可是,在场也无人听出其中奥妙,只黎干本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后
才讷讷问道:「还没请教……阁下……?」
「适才说过了。」君聆诗微笑道:「不才姓君,名聆诗,草字无忧。」
黎干愣了,呆然道:「原……原来是天赋异才……原来你这么年轻……这真
是……这真是……」
君聆诗向身旁诸人扫视一眼,失声一笑。
那意思是说:在这些人之中,我年岁最长了!
黎干支唔了一阵,又道:「君先生,可愿随下官入宫一趟?」
「带路吧。」君聆诗淡然道。
长安朱雀门。
这是天底下最大、最富丽、最宏伟的一扇门,丹朱漆、金黄柱、紫骝珠、翠
玉把、青璧龙雕、珊瑚凤舞……
昨儿只是眺望,今日便站在门前细看,且卫士也不会上来拦阻,王道看痴了
、石绯看傻了、尤构率、曾遂汴、李九儿都呆呆望着这大门。
他们都在想:辛苦了两个月,所赚来的万多两银,原本以为已是极多了,但
似乎并不够建得起这么一扇门!
一瞬间,他们都被这朱雀门映得渺小了。
黎干例行式的向卫士打了招呼,便领着七人一马一牛一鸭向内行去。
朱雀门以内,仅是皇城外城,京兆尹大人要领人进入,那是不需盘查的。
进入朱雀门,便是皇城中道,仅仅中道,便有百步之宽,左边依序是鸿胪寺
(即接待外族官员、使臣所在)、司天御史宗正(天文官)、司农寺、中书外省
;右边是太常寺(司礼乐)、太仆太府、尚书省、门下外省。走过这长千步的铺
石步道之后,眼前便是宽叁百步的横街。黎干领着他们向左拐弯,直走到永安门
外,道:「进去便是大殿,不可让牲畜进入了。」有君聆诗在,他不敢大敕敕的
拍胸脯作啥保证了。
尤构率无奈,只得将牛肉面交给了卫士;王道也将玄圣的缰绳递给另一名卫
士,怀空则将海鸭放到了牛肉面头顶。跟着,黎干出示圣旨,道:「这几位客人
,是皇上召来的。」
卫士长验旨无误,当即放行。
一行人穿兴仁门、经中书省、过肃章,这里已是皇宫内城,王道等五人仍不
时指指点点,宫中官员也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可不知是你指我多、还是我点你繁
?黎干至此才摆起了官架子,挺着肚皮一路向前。
过肃章后,行叁百步外,左手边又是一扇门,但比朱雀门小上许多。
黎干回头向众人道:「这是嘉猷门,里头便是掖庭宫了。诸位稍候,本官去
找内侍总管大人禀报皇上。」说完便走了,留着一行七人站在原地。
除君聆诗、怀空以外,其馀众人仍在四处张望。
这就是皇宫……
怀空的脑袋仍在一抽一抽地阵痛着,君聆诗闭着双眼,毫无动作、呼吸也很
浅……
怀空见了,问道:「无忧前辈,有哪儿不对头吗?」
众人听此一问,立时静下来了。
这皇宫内院,除去寥寥几名太监四处走动,实是安静、太安静!安静的诡异
!若是平常,他们必然提高警戒,慎防有人袭击,但如今身处皇宫内院,又是皇
帝亲自宣旨诏人,哪会有何问题?是故都没提防,如今怀空一问,才引起了他们
的戒心。
难道赤心告状,皇帝受胁不过,才答应宣旨将他们诱入宫来,跟着卫士四出
,将他们团团包围,就地砍了?
众人立即向四周巡视、探勘,但一切都很好,除了安静之外,无什异状。
於是人人都将眼光递到君聆诗身上。
就在他们看君聆诗看到快没耐性的时候,君聆诗才泰然淡然地启齿说道:「
那赤心大败於朱雀大街,是於国体有损的大事,他不可能会找我大唐的皇帝告状
。更何况,若要治我们的罪,让我们带着兵器进入正殿太极殿,更可罗织意图
刺帝的罪名,但我们并非身处禁带兵刃的太极殿。是故,请君入瓮是不会
发生的事情,不需担心。」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表情仍不开朗,怀空遂又问道:「那么,无忧前辈为何
面有忧色?」
君聆诗摇头不语。
皇帝想见见挫败外族锐气的本朝英雄,那是合理;他尊重英雄,那也是很合
理;为了避回纥耳目,不在太极殿、而在偏殿掖庭宫相见,更是合理!
乃至於那黎干前去找内宫近侍禀报皇帝,皇帝不免需要更衣替冠出来相见,
得花上些时间,更是合理到不能再合理了。
但,这一切怎会如此合理?这些合理之中,却使君聆诗感到异常。
是哪里不对劲?君聆诗说不上来,他有的,仅是感觉。一种很诡怪的感觉。
这是直觉,天才的直觉,亦可谓之先知先觉。其馀人自是懵然无觉。
君聆诗在脑中不断作着组织、思考、臆测、评判,但却无法将脑中的许多片
段整理出一个完整的形式来。
正在此时,一个颇带娘腔的声音朗声唤道:「圣上召君聆诗、王道等七人入
宫!」
君聆诗睁眼,摇了摇头,道:「走吧。」
首发
第四十五话 借刀杀人 ̄之叁()
君聆诗领头跨进一步,一名太监立即闪身挡住,他指着君聆诗腰间的长剑,
道:「此是面圣,请诸位卸下兵刃。」
结果还是要缴械!君聆诗眉头微皱,觉得此行大不寻常,曾遂汴赶上一步,
抢着喊道:「我来我来!我先缴!」
太监向曾遂汴上下打量了一阵,道:「阁下似乎无械可缴。」
「伸出手来就是了!」曾遂汴不耐道:「皇上等久了!」他已远远见着,当
今皇帝已在殿中大位等着了。
太监只得依言伸出了手,曾遂汴将左袖一抖,哗啦铛啷一阵响,太监掌中顿
时以袖箭积了一座小山。
太监一怔,便道:「下一位。」
曾遂汴叫道:「住!我还有!」说完又抖动右袖,这次是倏倏沙沙地响,又
倒出一堆飞蝗石,太监一支手不够盛了,急急将右手的麈尾一甩,双手并捧。
待飞蝗石倒尽,曾遂汴不待太监出声,直接便脱下了上衣,高举双手,将上
衣高过了太监的头顶不住晃动。
这下可是倏、沙、哗、啦、铛、啷、锵、碰、咚诸声大作,犹如夫妻在厨房
打架,将锅碗瓢盆乱摔乱砸,一时只见那太监浑身上下用袖箭、轮刃、飞蝗石、
流云针、铁蒺藜诸般暗器构成的一个人体暗器展示场,王道、李九儿、尤构率皆
忍俊不住,大笑失声。
太监已呆住了,曾遂汴穿回上衣,跟着又要脱下裤子,还颇为羞愧的说道:
「只剩裤子了,少了点,见谅。」
掖庭宫中同时也传出了一阵笑声,这笑声很爽朗、很直接,笑着说道:「李
务!不必缴械了,让他们上殿来吧!」
那名唤李务的太监听说,原想回身作揖,无奈身上一堆暗器,行动不便,只
得保持原姿势喊道:「遵旨!」跟着便想将手中的暗器弃置於地,曾遂汴忙又道
:「不要动!」
李务一怔,只见曾遂汴双手伸缩运转如轮,他只觉到一阵一阵的风往身体吹
、身子也渐渐轻了,待得曾遂汴出声道:「行啦!」他身子一震,才惊觉身上已
无一样暗器。
李务急急捡起麈尾,领着七人行至殿上。
这掖庭宫虽是偏殿,但也是皇宫内院的一座大殿,众人都看傻了眼,唯独君
聆诗漠然盯着高踞在上、一身龙袍、大约五十岁的男子。
这人,自然便是当今天子、大唐皇帝,李豫。
君聆诗细细看着,只见李豫面色蜡黄、形容消瘦,眉宇之间颇有气。那是
食不知味、衣不安寝的模样,且已持续颇长一段日子了。
君聆诗有点理解了 ̄虽然世道不太平,但这天子倒还不错。
君聆诗想起一件传闻。
皇帝的女儿升平公主,与郭子仪之子郭暧婚后,夫妻感情不睦,有一回,郭
暧负气向升平公主放话:「你仗着你爹是皇帝,对不对?告诉你!我爹根本没把
皇帝放在眼里!」升平公主大怒,立即回宫禀帝。李豫回答:「你不了解!假使
你公公郭公真想当皇帝,天下何能再是李家天下?」
这件事反应出几个事实。
第一,郭子仪有大功於天下,但教子不慎。
第二,李豫是个有见地的皇帝、也有容臣子功高震主的雅量。
君聆诗的神色略和缓了些,他直觉判断,李豫不是一个会埋伏、暗杀有功於
国的人的皇帝。
「看座。」李豫出声吩咐道,跟着自行起身离开龙椅,步下台级。
近侍太监立即摆上了几张坐垫,皇宫果然不一样!连坐垫都用金线绣龙刺凤
!王道看了那坐垫一眼,道:「我们这可不是将皇帝、皇后坐在屁股下了?」
「少废话,坐下!」李九儿白了他一眼,於是七人纷纷就座。
「朕也要一张。」李豫说道。李务这内侍一怔,但圣旨不能违,只得又取来
一张坐垫,见李豫已停在七人面前不逾丈处,眉头一皱,在李豫耳边低声道:「
皇上,他们身上都带有兵刃……」
「无妨!」李豫正色道:「英雄豪杰,岂能事暗杀、偷袭勾当?」
李务不敢再争,只得稳稳的将坐垫放到了李豫脚边,道:「圣上请坐。」
李豫坐下了,与面前七人一般,皆是盘坐,他原是军人出身,如此坐最是自
在。唯李九儿跪坐,今日没打算卖艺,她穿着裙装。
李豫打量着众人、众人也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李豫。
李豫一一扫视众人,每个人都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李豫微微一笑,道:「
好一群少年英雄!」旁儿的内侍太监心中早把这些不知好死的粗人骂死了几千万
次,惟恐皇上受此不敬,若是发怒,那要如何收场?却听皇上反而赞赏诸人,心
里的感觉??的、也放下了块大石。
忽然,李豫注意到七人里居中而坐、那丰神俊朗、彷若化外之人的中年书生
,独有此人垂首、双眼微稀,不肯与他对望,便问道:「卿可是天下人誉为天
赋异才的无忧先生:君聆诗?」
「虚名。」君聆诗并未抬头,淡然应道。
「怎会是虚名呢?」李豫笑道:「郭公与朕提过好几次,想聘你为参军,也
发过榜单的。卿未见过么?」
石绯抢答道:「皇上有所不知 ̄这无忧前辈,若他不想出现,天下间却是无
人寻他得着!」
李豫又细细注视着石绯,看了好一阵子,问道:「你……不像是汉人。」
「我是吐番人!」石绯昂然应道:「我义父是吐番的马将军!」
「马重英?!」李豫脸色一变,有土色。
马重英是吐番首屈一指的将领,怎么他的义子竟来到了中土?
郭子仪曾说过:马重英,能背孙子、恤百姓,大将之才也。
每次吐番军进兵灵州,不管是他李豫、或者是郭子仪,首先打听的都是将领
何人,他们最怕的,便是马重英领军。
李豫脸色变异,那也只是瞬间,立刻又恢复如常,常人是难以查觉的,他泰
然问道:「马公子因何来到中土?」心中则暗暗想道:莫非是来打听敌情?暗通
江湖豪杰?若果然是,今日可不能放这些人活着离开!
「我没和义父姓,我姓石,我是石公子,不是马公子。」石绯对於自己只要
说错一句话,立时便会丢失性命的处境毫无知觉,自顾地应道:「我来游山玩水
的,也好久没回吐番了……」说到这,脸上出现了一点思乡神色。
李豫一直细细的观查着石绯的表情,要看他有无作伪情态,但石绯说的话短
,也根本没有可以考虑、参详的依据,可叫他有点为难了。
不可滥杀无辜!一个声音在李豫心头响起。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也是七月。
皇太子李适的亲娘沈妃,在安史乱发时,被攻陷长安的安禄山部将孙孝哲掳
至洛阳。后来李豫收复洛阳,找到了沈妃,但未来得及送回京城长安,洛阳再度
为史思明所攻陷,沈妃从此失踪。李豫登基之后,派使节四下搜寻,终是一无所
获。
在十年前,寿州崇善寺有个尼姑,法号广澄,声称自己便是李适的娘亲、亦
即沈妃,李豫将她迎回长安后,觉得此人又不像沈妃,加以调查盘问后,才知此
尼姑仅是儿子李适的乳母而已!一怒之下,当即下令将广澄乱棍打死。
但事后细想,喂奶也是种恩情啊!他自己的乳娘不也颇受礼遇么?儿子的乳
娘,虽非后非妃,也该好好对待,怎能打死了?此事教李豫好生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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