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儿道:「前辈!为何你没教给梅大哥蜀道难、却教给了王道?梅大
哥比王道差么?」
他二人虽然心有不满、或有所虑,但终究得顾着彼此间的辈份差距,言语是
质问,语气却不甚紧,仅是询问而已。
曾遂汴所言确有其理,要知那镇锦屏又号称军中霸,最益使於战阵
对敌。若果那些回纥卫士学会了蜀道难,回头教予本族武士,如此一来,不
等同成就了一支无敌军队?
黑桐一笑,甩袖抖出长剑,一把抛给了尤构率,道:「你的屠牛刀法,
与镇锦屏颇有同趣,你且按我所言使出蜀道难攻来,切莫留手!」
尤构率应了声是,起身与黑桐对面而立,全身凝力、预备一击。
此处是长安西市的酒家有凤来仪,号称京师最大、酒菜最佳、歌舞最盛
。此一行人经唐州、许州、郑州、洛阳而来到长安,已有了一万叁千两的资产,
其中一半是在洛阳赢了押大赔大吴氏兄弟来的。既然已有馀裕,风尘仆仆到
了长安之后,众人便决定住舒服点,即来到有凤来仪要了上房。
此处房间自然颇大,不仅有床、有桌、有案、有椅,甚至每个房间都有洗澡
间、饮酒吃菜用的小厢房,即使石绯、曾遂汴等已围坐了一桌,仍有相当大的空
间,足以让黑桐与尤构率过招。
尤构率调气半晌,自觉已经就绪,即道:「前辈,我要出招了!」
这蜀道难号称中原叁大绝技之一,其狠锐自不在话下,尤构率不能
不万分小心,生恐伤了黑桐。
黑桐只是淡笑,浑不当一回事。
尤构率虽然小心,也知黑桐实力与己相距有若云泥,当即按黑桐在朱雀大街
上所言招式,递剑出招。
他将左足退了半步,重心置於右足,一剑即刺向黑桐右胁,黑桐知他已使尽
全力,剑势也颇猛烈,但仍不以为意,双足不动,仅是将右肩一收,即已闪过。
尤构率跟着踏上一步,剑转向下,再击黑桐左腰。
差了一步的距离,黑桐就不能不动了,他也退了左足,斜身面对着尤构率,
又轻描淡写的躲去了第二式。
李九儿见尤构率出剑力道、速度已不下於王道,黑桐却闪得颇为惬意轻松,
眉头微皱,道:「实力相去太多,岂能试出甚么?」说话间,尤构率已出了第叁
式:左踏一步,再次绕而向下,砍向黑桐右膝。
黑桐依旧只是退步,再躲开。
如此使到第四式,尤构率已打完了向下的攻击,再来便要撩剑向上,击黑桐
左肘。
曾遂汴已注意到:此时尤构率脸色变红了,他的肤色原本颇白,脸红了,那
是极为明显,任谁也看得出来。
尤构率咬着牙,硬是将蜀道难继续使了下去,使到第七式,刺左颊,要
再接第八式,横划印堂,忽尔长剑脱手!
黑桐左手一抄,已将长剑收入袖中,跟着又复坐下。
众人怔了:怎会如此?
只见尤构率袒开上衣,露出上身,兀自呼呼喘气,众人这才发现,此时他已
不只是脸红,根本就像支熟螃蟹,全身皆在冒着热气!
直喘了半刻钟气,尤构率才归座。黑桐微笑道:「怎样?」
尤构率还未歇够,又吐了口大气,才缓缓说道:「不行……一口气,根本转
不过来!只使了四式,已觉气窒;使至七式,便忍不住了。即使硬拚着再使下去
,出招也没了劲力,根本不能称之为杀着了……」
黑桐道:「你将右臂让他们看看。」
尤构率应了声是,正想将右臂放到桌上,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居然举不起来,
心中一惊,不禁叫出声:「怪了!」
曾遂汴只坐在他右侧,忙看视他的右臂,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疑道:「怎
么着?」
尤构率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痛苦,咬牙道:「我的右……右手……抽……抽
筋了……」
曾遂汴一怔,伸手一摸,果觉尤构率整条右臂肌肉十分硬,且不住抽搐,
果然是抽筋模样!
怀空忙赶上前去,替尤构率推拿、舒缓肌肉。
黑桐微微一笑,道:「这蜀道难耗力之钜,天下罕见。想当年灵山一战
,老朽与云南拜月教副座雷乌动手,将镇锦屏全套使尽了,也只能打个平手
。老朽当场认输了。因为老朽出身木色流,本派武学,最重心性,老朽浑身
内劲,即是一身罡气,出招从来不走巧式。本派木风剑法虽与镇锦屏同
属天下五大剑艺之一,但破坏力却远远不及。对老朽而言,镇锦屏才是最有
自信的武艺。既然雷乌连蜀道难都能挡下,那么,我已没有打败他的能力了
。我不能打败他,就只有他打败我。既是如此,自然便早早认输了。那时,雷乌
说了一句话,你们可知是什么话?」
石绯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晨星和我说过!雷乌说:若你能将蜀道难
连使两次,我也非败不可!」
黑桐道:「一字不差,便是如此!我听他如此说法,便问黄楼与当时的林七
绝林月如,他们能否将本门绝艺捻丝棍、苍天有泪连使两次?林七绝回
答:一击毕全功,一击不成,气力放尽。黄楼则说:若果连使两次,恐怕一条臂
膀就要废了。」
说到这里,怀空已尽知其理,接道:「因捻丝棍、蜀道难、苍天有泪并称为
中原叁大绝技,耗力之钜,远胜世间任何武学。要使一次,除需有天生条件
之外,尚须连年苦练方成。连使两次,那是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了!故此中原
叁大绝技其实招式十分粗浅,即使示於人前,也未必能够学会!因为只知招式
,而不知使力法、呼吸调节等精要点,便将如同尤兄适才一般,不仅无法发挥威
力,身体反要受害!」
石绯听了,连连点头 ̄他当初学捻丝棍时,光是学那使力用力法,便学
了整整一年,其内在学问,绝不像动作般容易。
「不错!正是如此!」黑桐呵呵笑道:「听说君无忧曾对你示以首肯,果然
不差!孺子可教也!」
「那是无忧前辈打起瞌睡了。」怀空微笑道。
如此,曾遂汴的疑虑可算是消除了。但李九儿的问题却未有答,她又急道:
:「前辈!你还没答我呢!」
黑桐闻言,轻叹一声,道:「没能救出梅仁原与钱莹,是老朽的一大憾事、
亦是我中原武林於庐山集英会上吃亏的最大因素……梅仁原慷慨豪迈、英气
过人,然有老朽当年模样!若然在世,老朽当在庐山集英会前,便将
镇锦屏八招五十叁式尽数教会了他,如此一来,那神宫寺流风纵使实力不逊,
也不能是梅仁原对手!」
李九儿闻言一怔,转首望向曾遂汴。
怎么?黑桐曾打算出手营救老大与莹姐?
但见曾遂汴亦是一脸懵然,两人即以相同无知的表情直盯着黑桐,盼他再说
下去。
此时,一人迳自入房,喟然道:「黑桐前辈没迟,是不才迟了……当时,若
不才早半刻钟赶到锦官城东市,与前辈联手,尚可救得梅仁原兄弟才是……」
众人纷纷望向来人,唯黑桐仍是叹气。
来人一身白衣、背负琴囊,气宇轩昂、仙风鹤骨,赫然竟是君聆诗!
黑桐看着君聆诗的腰际,道:「你怎配剑了?」
弃剑,是当年君聆诗给小鬼定下的名儿,因为小鬼劝君聆诗埋了椎心剑,望
能从此摒武绝兵,游戏江湖而已。此事许多人都晓得。
自从叁年前,君聆诗将南宫寒所予的无鞘剑转赠君弃剑之后,自身未曾再有
配剑。他那曾在灵山顶上逼得当年的天弃鬼才稀罗凤流落冷汗、传说中的
天下第一剑 ̄诗仙剑诀,也无机会现於世人面前。
甚至,半年前他被不明人士挑断了四肢筋腱,君弃剑又未能体会真意,从此
,诗仙剑诀成为绝响了。
君聆诗是个文人、同时也是一名剑客,他重新配剑,似乎与农夫易锄、钓人
换竿一般显常才是。但众人心里都明白……
君聆诗是剑客,也不只是剑客!
可李九儿、曾遂汴心里最在意的倒不是剑事了,李九儿急急问道:「你
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们怎么曾有机会救老大和莹姐?!怎么又没救了?!该不会
因为锦官卫士众多、戒备森严,你们就见难而退了吧!」
她急了,真的急了,急到口不择言。
黑桐何等身手?君聆诗何等人物?凭他们的经历、见识、胆量,见难而退
四字,对此二人不啻是种污辱!
但黑桐、君聆诗心中有愧,也没在意。君聆诗道:「晚辈确是去得迟了,赶
到锦官城后,才听说黑桐前辈已然离去、梅仁原兄弟已遭截颈……当晚,我在锦
官城留宿一宿,正想隔日再营救钱姑娘,却又听说,当晚钱姑娘已悬梁自尽。不
才无可奈何,只得离去了。」
黑桐道:「你诸事缠身、又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来迟那也罢了。不过,幸亏
你走得快……否则……唉 ̄也不是,说不定你能赢的……可你对整个汉族太重要
了,又不能要你去犯这大险……唉 ̄」
一言之中,竟叹了两口气!黑桐直来直往的勇毅之名,世人皆知,竟是何事
使他欲言又止、唯叹息而已?众人都焦急又好奇的直盯着他,望能看出些端倪。
黑桐又深叹一声,半晌之后,终於开口了。
首发
第四十二话 战争艺术 ̄之二()
「战争是种艺术。」黑桐啜了口茶,良久,吐出这么一句。
此言一出,曾遂汴、石绯等人即愣了。他们等的,是黑桐准备讲述营救梅仁
原失败的经过,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均无法自战争与救人之间挖
出什么关连性来。
「我以前只以为,战争是泯灭人性的行为、是以万物为刍狗的迳作。」君聆
诗极深切、极感慨的缓缓言道:「直到十五年前,认识了他,我才真正了解到自
己的无知与浅薄、了解到战争背后存在的定律与意义、也同时了解了世间万物的
轮转……」
他说得很真实、很沈重,神情已明明白白的表现出,他心中的万千体悟。
那太过深沈,也可以说是深奥,众人更懵了。
怀空探询式地问道:「无忧先生所言,是否指昔年的云南王、天弃鬼才稀罗
凤?」
君聆诗颔首,道:「他是个真正懂得战争艺术的人,在追求艺术的完美
同时、也可以追求战争的胜利。所以他发起的战争,不仅是战无不胜,根本场场
都是完美的大胜!就因为他有这种才能,所以他可以被称作天下无双的王者。亦
因如此,他才值得那么多人的尊敬、赞誉……若果他不懂得战争艺术,那么
,他也不过是一个武艺绝顶之人了。这种人世上不少,但有哪一个能如稀罗凤般
,连敌人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当然,他所拥有的还不只这些,但今日专挑有关的
讲了。」
他说到心悦诚服四字,黑桐也不禁垂首轻摇了几下,那情态很明白:自
认不行!
但众人仍得听得一头雾水 ̄战争艺术与救人,究竟何干?
君聆诗顿了一顿,他自然也注意到众人懵然惑然的模样,但还不急着解释,
继续说了下去:「稀罗凤每次开战之前,必花上许多时间去准备,这些准备
,往往是旁人看来极端无理、或甚十分可笑之事,但这些事,却能在真正接战时
发挥无比功效。是故,稀罗凤发起战争,如进据、攻略锦官军,皆是一战定
胜负……」说到这,怀空终於面现微笑。
君聆诗见了,便向怀空道:「你继续说下去。」
怀空当即言道:「我想起了一件事……为何云南至今仍无任何动作,若说云
南因失去了稀罗凤此人,现无英主在位,不得不安份守己,也是说得通的。但云
南却一直为无忧先生、君兄弟、屈姑娘等人视作四族联军中的一支,即因你们了
解稀罗凤所谓的战争艺术。如此说来,云南并非没有动作,而是在我们未曾
注意的地方动作着!若果然,则在下臆测:令黑桐前辈未能如愿救出梅壮士、钱
姑娘的主因,即是云南的插手!」
此言一出,九、汴二人眼睛一亮,直盯着黑桐。
黑桐喟然道:「不差!其实阻我的那人……他生得不像云南人,倒似汉人,
他穿着一袭褐色短衣,袖及肘、裤覆膝而已,还有一头半长不短头发,及肩而已
。其鼻不挺不扁、额不高不矮、眼不大不小、眉不浓不稀、唇不厚不薄、肤色半
黑不黑……完全没有特色的一个人!老朽当时也仅当他是个路人,但一出手,居
然……居然……」
他居了半晌,终是无个所以然,李九儿接口道:「居然将你打败了?」
黑桐摇了摇头,道:「那也不是……当时,老朽已身处东市围观人群之中,
离梅仁原与刀斧手不过咫尺而已。他真正引老朽注意,是在老朽已然动手的那刻
,挡到了老朽前面。老朽的第一个动作,乃是掷剑刺伤刀斧手,他这一挡、老朽
剑已脱手,那是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的了。老朽只当他是个路人,不愿误伤,乃
大喝一声小心,却见那人微一闪身……那是极小动作的一闪,若是老朽少练
了几年功夫、功力逊色了些许、又或分神了点儿,也是看不出来他有动的。便此
一动,我的长剑居然透过了他的身子,彷若透过空气一般……」
说到这里,君聆诗脸上变色了,土色。
其馀众人自然不明其意,也没注意到君聆诗的脸色变化。但黑桐说至此处,
却也一直注意着君聆诗的表情。他见君聆诗为之色变,也吐了口大气,极缓极缓
的说道:「你想的不错……便是……便是似极了当年……虽然程度尚有不及,但
着实似极了……当年稀罗凤所展现的天下极境身法……一纸之距回避!亦由
此,老朽才认为,此人当是云南出身!」
君聆诗身子大震,脑中轰地一响,忽然发起疼来。他咬牙忍痛、一手扶头,
道:「前辈再说下去……」
「你不要紧吧?」黑桐关切的问道。君聆诗太重要,可不能有一点损伤!但
见君聆诗摇头回了无妨,即又说道:「老朽当时愣了,回神后,才见刀斧手已将
我所掷出的长剑击落在地。」
这一句话又让众人为之动容 ̄黑桐何等功力?他欲救人而掷剑,那必有千斤
之力、万马之势了!一个寻常刀斧手怎能击落此剑?
黑桐毫无所觉,迳自言道:「其时,群众见有人要劫囚,立时便一哄而散,
让出了一块空地来。很快,便有一群士兵上来将我围定。那人挥了挥手,驱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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