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三个电话才找到卡特。经过20分钟的好言相劝,卡特同意在一家小吃店会面。桑迪驱车到了那家小吃店,一面坐在车内等候卡特,一面再给伯克打电话。
伯克说,伊娃·米兰达确实被关在迈阿密联邦拘留所,目前尚未被正式起诉犯有何种罪行,而且离那一步还遥远。今晚没法见到她,明天看她也有难度。根据法律,联邦调查局和海关可以对持假护照旅行的外国人判最高期限为四天的拘留,而且必须在拘留期满之后才能申请保释。这样规定是有道理的,伯克解释说。实际情况表明,那些人一释放就变得无影无踪。
以前伯克曾几次去联邦拘留所与委托人会谈。从那里的情况来看,条件还不坏。她被单独关在一间小牢房里,一般来说是安全的。要是运气好,她还能获准打电话。
桑迪没有作过细的解释,只是强调目前不必急于让她获释,因为外面有人想抓她。伯克允诺明天一早设法打通关节和她见面。
他提出收取1万美元的律师费用,桑迪表示没有异议。
桑迪挂上电话,见卡特大摇大摆地走进那家小吃店,并按事先说好的,在靠前窗的一张餐桌旁坐了下来。于是他锁好车门,也走进了那家小吃店。
晚餐是盒饭,经微波炉加热后,放在破旧的塑料盘里端给了她。尽管她很饿,但没有进食的念头。送饭来这间简陋的小牢房的是两个粗壮的女看守。其中一人还问她为什么坐牢。她咕哝了几句葡萄牙语,于是两个女看守没再搭讪。牢门是厚金属板做的,上面有方形小孔。外面不时传来别的女囚的说话声。但总的说来,这里还安静。
以前她从没到过监狱,当了律师后也是如此。除了帕特里克,她也想不出还有哪个朋友被监禁过。起先的震惊让位于恐惧,随后恐惧又变成羞辱。因为她已经像一个罪犯被囚禁在这里。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唯一的例外是想起她可怜的父亲的时候。无疑他的处境比她要糟得多。她祈求上帝保佑他不要受到伤害。
在狱中祷告比较便当。她既为父亲祷告,也为帕特里克祷告。好不容易她才抵挡住这种诱惑,即把自己的磨难归咎于他。她尽量责备自己。她太容易恐慌,也跑得太仓促。帕特里克已经教她如何不露痕迹地转移,如何神秘地离开。该责备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使用假护照算不上什么大罪,她想。很快她就可以得到释放。在一个多暴力的国家里,由于监狱人满为患,这种行为根本不是犯罪,一般仅以少量罚款和立即驱逐出境了事。
想到那笔巨款,她安定下来。明天她要提出请律师,请一个有影响的大律师。然后她给巴西利亚的官员去电话。她知道他们的名字。必要的话,她还可以花钱恐吓这里的每个人。不久她将出狱,然后回国营救自己的父亲。她将隐匿在里约热内卢某地,这是轻而易举之事。
牢房闷热,上了锁,有很多持枪的人守卫。这里很安全,她想。那些伤害帕特里克和绑架她父亲的人不可能伤害她。
她关掉灯,开始躺在狭窄的床铺上。联邦调查局会迫不及待地把此事告诉帕特里克。所以此时他大概已经知道她被捕。仿佛她看见帕特里克手执拍纸簿,不时在上面画线,从各个角度分析此事的最新发展,很快他已经构想出十多种营救她的方案。而且他要反复比较,直至筛选出三种最佳方案才上床歇息。
寓乐于思,他常常这样说。
卡特要了一杯没有咖啡因的饮料和一盘巧克力炸面圈。他不当班,所以脱下了黑西服和白衬衣,换上了牛仔裤和短袖衬衫。他平时就有种得意的笑态,由于他们已经抓获了那个姑娘,并将她投入监狱,那笑容也就更加醒目了。
桑迪三口两口吃完了一个火腿三明治。此时差不多到了晚上9点,离他和帕特里克在医院吃午饭的时候已经很久了。“我们需要认真地谈一谈。”他说。店内挤满了顾客,他把声音放得很低。
“说吧。”卡特说。
桑迪咽下食物,擦擦嘴唇,凑上前说:“你误会我的话了。我说的‘我们’不但包括你,还包括其他人。”
“其他什么人?”
“你的上司,华盛顿的要人。”
卡特思索了一会儿。他注视着90号公路上来往的车辆。离开公路不远即是墨西哥湾。
“行。”他说,“不过我得告诉他们谈话的内容。”
桑迪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把目光对着他们。“如果我能证明阿历西亚揭露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虚报款项完全是欺诈性行为,如果我能证明他和博根等人共同密谋骗取政府的钱财,如果我能证明博根那位任参议员的表兄也参与了密谋,并打算暗中收取几百万美元的贿金,那将怎么样?”
“够精彩的。”
“我确能证明。”
“你要是能证明,我们就该撤销对帕特里克的起诉,让他走路。”
“这是可能的。”
“别慌,那具死尸还没查清呢。”
卡特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炸面圈,慢吞吞地嚼了起来。然后他问:“你有什么样的证据?”
“书面材料,电话录音,有各种各样的内容。”
“法庭上能接受?”
“绝大多数能接受。”
“足够定罪?”
“有满满一箱。”
“箱子在哪里?”
“在我汽车后部的行李箱里。”
卡特下意识地回过头,朝停车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他两眼盯着桑迪。“这是他逃跑前收集的材料?”
“不错,他听说了阿历西亚的事。博根几个人打算将他扫地出门,所以他一点点地收集他们的丑闻。”
“由于婚姻破裂等原因,他攫取那笔巨款逃跑。”
“不,他先逃跑,后攫取那笔巨款。”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现在他想做交易,对不对?”
“当然想了,换了你也会这么干。”
“杀人的事呢?”
“那是州里管的案子,与你们无关,我们以后会处理的。”
“我们可以把那个案子拿过来。”
“恐怕不能。一来你们已经控告他犯有巨款盗窃罪,二来密西西比州也以谋杀罪提出了起诉。所以很抱歉,现在联邦调查局不能插进来,控告他犯有谋杀罪。”
这正是卡特讨厌同律师交谈的原因。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吓唬的。
桑迪接着说:“要知道,今天的会谈是个试探。我打算通过种种渠道办成这件事,并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不过我还是非常乐意明天上午打电话先探探华盛顿方面的口气。我想最好还是让你知道有这回事,所以约你出来谈谈。要不然,我就直接打电话了。”
“你想见谁?”
“联邦调查局和司法部里说话算数的人。见面地点必须是正式场合,我把事情摊开。”
“我这就向华盛顿方面汇报,希望双方好好合作。”
两人不自然地握了手,桑迪转身离去。
31
斯特凡诺太太又能睡个安稳觉了。那些讨厌的黑衣小伙子已经撤离这条街道。邻人不再打电话抱怨吵得心烦了。桥牌桌上恢复了正常的闲聊。她的丈夫也宽了心。
清晨5点30分,她睡得很香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她从床头柜抓起电话听筒,“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请杰克·斯特凡诺接电话。”
“你是谁?”她问。斯特凡诺开始起床了。
“我是联邦调查局汉密尔顿·杰恩斯。”对方回答。
“天哪!”她叫了起来。接着她用手捂住听筒。“杰克,联邦调查局又来电话了。”
斯特凡诺扭开电灯,瞥了一眼时钟,接过了听筒。“谁呀?”
“你好,杰克。我是汉密尔顿·杰恩斯。真不愿这么早打电话。”
“那就别打。”
“我只是告诉你,那个名叫伊娃·米兰达的姑娘已经被我们拘留了,千真万确。所以你可以吩咐手下的人撤兵了。”
斯特凡诺赶紧从床上下地,站在床头柜旁。他们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整个搜寻行动真正结束了。“她在什么地方?”他试探性地问,不指望对方作出明确的回答。
“我们逮住了她,杰克,她在我们手里。”
“祝贺你们。”
“喂,杰克,我已经派了一些人去里约热内卢密切注视她父亲的情况。你有24小时的期限,杰克。如果明天早上5点半他没有获释,我就下令逮捕你,逮捕阿历西亚。嘿,说不定我还要逮捕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阿特森先生和北方人寿互保的吉尔先生。不为别的,就为这件事。我还真想和那几个家伙,还有阿历西亚,一道聊聊天呢。”
“你有骚扰的嗜好,对不对?”
“不错。我们还要将你们这帮人引渡到巴西受审。要知道,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引渡期是不许保释的,所以你和你的客户就得做好在狱中过圣诞节的准备了。兴许你们可以趁机换换环境。你们将被押往里约热内卢。那里的海滩可是出了名的啊。你听见我说话吗,杰克?”
“听见了。”
“24小时的期限。”对方啪的一声放下了听筒。斯特凡诺太太在锁上了门的卫生间里自顾不暇。
斯特凡诺下楼沏咖啡。在厨房的餐桌旁边,他坐了下来,一面注视着熹微的晨光,一面沉思。对于本尼·阿历西亚,他已经感到厌烦。
他只知道为阿历西亚追寻帕特里克和那笔巨款,从来不管那笔巨款是不是来得正当。关于本尼·阿历西亚和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的那场官司,他已了解了基本情况,而且他一直怀疑其中另有文章。他曾经试探性地问过一两次,但阿历西亚根本没有兴趣回答。这是帕特里克失踪前的事。
一开始,斯特凡诺就怀疑,帕特里克之所以在该法律事务所安装窃听器,有两个目的。一个目的是收集那几个合伙人及其委托人的丑闻,尤其是阿历西亚的丑闻。另一个目的是掌握信息,攫取那笔巨款。大概除了阿历西亚和那几个合伙人,谁也不知道帕特里克收集和保存了多少有杀伤力的证据。斯特凡诺预感到,这样的证据一定很多。
当巨款失踪、斯特凡诺开始搜寻时,该法律事务所采取了不入盟的做法。尽管它被窃的金额有3000万美元之多,但依然无动于衷。它做如此选择的原因是没有钱。几个合伙人已经基本上破产了,而且每况愈下,确实拿不出钱来入盟。在当时,这样的解释有一定的道理。但同时斯特凡诺也感到,该法律事务所有不愿寻找帕特里克之意。
磁带上肯定录下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帕特里克已经当场截获了他们的罪证。尽管他们生活得如此凄惨,但帕特里克的被俘之日即是他们更可怕的梦魇的来临之时。
对于阿历西亚,命运也是这样。斯特凡诺等了一小时,给他去了电话。
6点半钟,汉密尔顿·杰恩斯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两位特工坐在沙发上,研究他们的同事从里约热内卢发来的最新报告。另一位特工站在杰恩斯的办公桌旁,准备汇报阿历西亚最近的动向。目前他仍然呆在比洛克西那套租下来的公寓内。
还有一位特工站在附近,即将报告伊娃·米兰达的最新情况。一位秘书把一箱卷宗搬了进来。杰恩斯手执电话听筒坐在椅子上。他形容憔悴,没有穿外衣,顾不上和任何人搭话。
乔舒亚·卡特进来了。他也显得十分憔悴。在亚特兰大机场,他睡了两个小时,然后登上了去华盛顿的飞机。一位特工在机场迎接他,并驱车送他到胡佛大厦。杰恩斯立即挂上电话,吩咐所有的人离开办公室。
“给我们沏两杯咖啡,味道要浓。”他对秘书说。房间一下子空了,卡特不自然地坐在那张豪华办公桌的前面。尽管旅途疲劳,他还是竭力打起精神。以前他从没到过副局长的办公室。
“你说呀。”杰恩斯怒声说。
“拉尼根想做交易。他声称自己掌握了阿历西亚、那几个律师以及一位不知姓名的参议员先生的罪证。”
“什么样的罪证?”
“满满一箱录音磁带和书面材料,这些都是拉尼根逃跑前搜集的。”
“你见到了那个箱子?”
“没有。麦克德莫特说它存放在汽车后部的行李箱里。”
“那笔巨款呢?”
“我们还没有谈到这个问题。他想和你,还有司法部的什么人见面,商讨和解的可能性。从他说的来看,他以为可以通过交易免予起诉。”
“对于一个窃取不义之财的人来说,这不失为明智之举。他想在什么地方见面?”
“在我那边,比洛克西某个地方。”
“我这就给司法部斯普罗林打电话。”杰恩斯喃喃地说着,突然伸手去抓电话听筒。这时咖啡送来了。
马克·伯克一面在联邦拘留所的探视室里等候,一面用自己的笔轻叩台面。此时尚未到9点,离律师和委托人见面的时间还很早。不过他有个朋友是这里的管理人员。事情很急,伯克解释说。于是他来到了探视室。对话桌当中隔着厚玻璃板。他将通过一个方孔和她说话。
他焦急不安地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她从一个角落露了面。她穿着连衣裤式的黄色囚服,胸前的黑字已褪色。卫兵卸下手铐,她揉了揉手腕。
当整个探视室只剩下他俩时,她坐下来,睁大了眼睛。他把一张名片从狭孔中塞了进去。她拾起名片,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个字。
“帕特里克派我来看你。”他说。她闭上了眼睛。
“你好吗?”他又说。
她用胳膊肘撑着台面,倾身向前,对着筛孔说:“我很好。谢谢你来看我,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还得过几天。你的问题有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以持假护照旅行的罪名提出起诉,这是比较严厉的做法,但可能性不大。因为你是外国人,又无犯罪记录。另一种方式,也即可能性较大的一种方式,是将你驱逐出这个国家,并且终生不得入境。无论采取哪种方式,都得花费几天时问。在此期间,你只能呆在这里,因为不许保释。”
“我能理解。”
“帕特里克非常挂念你。”
“我知道,告诉他,我很好,我也非常挂念他。”
伯克移了移拍纸簿,说:“帕特里克要你详细叙述被捕的情况。”
她面露微笑,似乎完全放松了。帕特里克当然想了解这方面的详细情况。她从那个绿眼睛男人开始,慢慢叙述整个事情的经过。
阿历西亚一贯蔑视比洛克西海滩。它仅仅是一条狭长的沙带,一边毗邻无法穿越的不安全的公路,另一边连着浅棕色海面。夏季仅有一些吝啬的人来此地度假。周末这里成了学生扔飞碟、玩喷气船的场所。赌场的兴建带来了较多的游客。但他们专心赌博,很少在外面停留。
不过他还是把车停在凸式码头,点燃一支香烟,脱掉鞋,开始沿着海滩散步。现在这里干净多了,这又是赌场效应。游人稀少,几艘渔船正在漂流出海。
一小时前斯特凡诺来的电话败坏了他的游兴,而且可以说,基本上改变了他的余生。由于那个姑娘被拘留,他无缘找到那笔巨款。本来她可以充当向导,充当同拉尼根抗衡的筹码。
联邦调查局掌握着对帕特里克起诉的尚方宝剑,而帕特里克手里也有那笔巨款和罪证。双方可以进行交易。阿历西亚将在这场交易中被毁。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