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姐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是女人,有直觉的。你这个小子,在乡下没谈过恋爱吧?跟你说你不懂……”
娜姐说我的时候不是真的贬低我,所以我不仅不生气,而且觉得和欣慰,至少她相信我是一个乡下来的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娜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幸福。
我不知道娜姐和这个吃软饭的家伙都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不管是真的是假的,都已经让我很震撼了,要知道我当时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在学校有过几次莫名其妙稀里糊涂的恋爱,然后就是高明丽。娜姐讲的事情,令我很震惊。
洗浴中心的每一个姑娘都是一个故事,那一瞬间我都萌发了当个作家的想法,把这些故事都写下来。当然,当时的想法很冲动也很幼稚,因为几年之后我当了一个记者,还见过很多更不堪回首的所谓爱情。
一个抢劫银行的罪犯逃亡时被他的女朋友包庇,这个女朋友才十九岁,非常地爱她的男朋友,我们采访她的时候,她没有谈起一点自己的命运,反复询问他的男朋友会怎么样,眼神里全是对他的关怀和爱,她和我以及另外一个记者谈起了她和她男朋友的爱情,谈到了他们共同理想,一起做生意,然后结婚,成家,生孩子。谈到了她的男朋友多好,多么可爱,多么爱她,多么有情有义,多么肯为自己牺牲一切,是个多么好多么忠诚的男朋友啊,是个今生不能在一起来世也要在一起的男人。
谈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里洋溢的全是幸福,大家都管那个叫爱情。她丝毫也没有谈到自己,其实她因为包庇罪会被判处多年的有期徒刑。
采访结束了,她请我们答应她一个要求,我和我的同事问什么要求,她说,你们记者认识很多人,本事大,能不能关照他的男朋友在监狱里少受点苦,因为他不能吃苦,从来没进过监狱,一定会不适应。还问能不能求求帮她给她的男朋友说说情,判的轻一点。
她差一点就给我们跪下了,这个没有任何生活和社会以及法律经验的女孩子当时不知道抢劫银行应该判什么罪,也不知道包庇抢劫犯该判什么罪。
她不知道的岂止是这些啊。
我和我的同事结束采访的时候,我们俩相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在采访这个年轻的包庇罪犯之前,我们刚刚采访了破案的负责人,掌握了所有的案情。她的男朋友在与他人合伙抢劫银行得手之后,立刻乘坐出租车来到了她的住处,藏匿了两个夜晚之后,就开始潜逃,潜逃的第一站是郊区的一个饭馆一条街,当夜,嫖宿了一名十八岁的女孩子。转天,潜逃到了外省。后被抓获。
我和我的同事忍了又忍没有说这事。
说出来,太不人道了。不说,也不人道。
男人真不是个东西。当时我那样想。不过,又一想,女人也有坑男人坑的很惨的。例子很多。说出来堵心,就懒得去想了。
娜姐跟我喋喋不休地说完了她的故事,推了推我,说:“吃醋了吧,小帅哥。”
我说:“没有,怎么会。”
娜姐说:“我都看出来了,你以为娜姐这么多年,在外边白混啦,什么看不出来。”
我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娜姐说:“看出来你不是乡下孩子,哪有乡下孩子象你这么机灵的。你是看着傻乎乎的,其实心眼多着呢。”
我说:“怎么可能娜姐啊,你别拿我开心啊。我又穷又没地位,就一个乡下来的……”
娜姐说:“得了吧,你这体格的,这长相,可没少读过书。”
我心里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问:“娜姐,你都见过什么人啊?”
娜姐说:“当官的,多大的官都见过,不跟你说了,你小孩子,不跟你说这个,我告诉你,干这行的姑娘,眼可贼了,是什么人一眼就看的出来,有一次,不说别人,说王梅吧,那次大扫黄,在大富豪歌舞厅……从北京来的警察,对了,什么读过书,我看你这体格,这脑袋梆子,就跟个便衣警察差不多……”
说的我的心就跟一个木桶被扔进去一个活蹦乱跳的青蛙一样。
我说:“娜姐,你别拿我开心了……”
娜姐说:“我也见过,扫黄的时候,年轻警察都跟你这样。”
14
我镇静一下,仔细观察四周,觉得没有人在观察我,故作憨厚地笑了。我说:“娜姐,我哪有那个命当警察啊,那得多好的命啊,得上大学,做城里人……”
娜姐说:“哦,上大学啊,我那时候要是上大学就好了。不行,不行,学习太差,初中光搞对象了,我是起大早赶晚集,搞对象搞的早,可是到现在也没嫁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确信娜姐是随口一说,一个按摩女怎么可能有如此的警觉呢。我姑妈还有高明丽还有明丽的父母其实都没真正往卧底上想。对大多数老百姓来说,不接触犯罪,不接触真正的社会底层是想象不到的这些的。能见到都是在电影电视里,生活中怎么可能会有呢。
我正想把话头往王梅身上引。然后再往王大毛身上引。娜姐却主动把话头引到了王大毛身上。娜姐说:“提上大学我想起来了,上大学多好啊,可是太坑人了,谁上的起啊……”
我说:“现在学费是挺贵的。”
娜姐说:“你怎么回事,是家里没钱吧?”
我说:“我也考不上,学不好,才出来的,学好了,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我上啊。”
娜姐说:“吹牛,你们家的锅啊铁的能卖几个钱,能卖出钱来还能让你出来打工。”
我想想也是,就沉默了,听娜姐说。当然我想让娜姐让王大毛身上引,但是不敢,心想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不在乎这点时间。就由娜姐念叨。
娜姐接着又说起了王梅。娜姐说王梅是因为家里没钱,高中就辍学了,其实她能上下去,家里勉强也能供的起,用王梅自己的话说,实在不忍心看着种了一辈子的地的父母再为自己操劳。索性就跟着别人出来了,先是当服务员,后来觉得服务员太累又赚不到钱,待久了,见的多了,也想的开了,尤其是见到别人每到过年就往家寄钱,索性就越了雷池。
王梅比较倒霉,进去过好几次,其中一次关了挺长时间,才出来,那次是这个城市非常著名的一歌舞厅,干的太大了,太邪乎了,以至于惊动了北京,有一天晚上,从北京来了大批的警察,忽然间把歌舞厅给围上了,一个都没跑掉。
那次传出了好几个版本,各种演绎都有,甚至还传出某某名人在里面当场被擒,怎么传的都有。基本都属于小道消息。那时候我还在上学,也是后来听说的。
就那次,王梅也在里面,娜姐说那种时候是最恐惧的。人被堵在KTV里,上天上不去,入地入不了,实在不堪回首,娜姐也进去过一次。跟我说王梅的事情时,特意又提到她的这种感受。
我问后来呢。
娜姐忽然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趴着我的耳朵说,别跟王梅说是我跟你说的啊。王梅出来以后去过好几个城市,不过现在在这早就不干这行了,只干按摩。累是累点,但是挣钱踏实。
我说:“娜姐你呢?”
娜姐说:“你还真以为我还那么不要脸啊,你娜姐早就不干这行了。”
我说:“娜姐你真了不起。”
娜姐说:“那是,你知道干按摩多累吗,陪人喝酒睡觉来钱多快哈,以前一个月就赚十几万块钱,那钱来的容易啊……我告诉你,有一次,一个卖汽车的在KTV跟我比喝酒,一杯一千,我干了十杯,一万……”
我说:“真多。”
娜姐说:“挣的多,花的也多。”
我说:“那王梅现在怎么不干了呢?”
其实我是想问娜姐的,但是,忍不住就说成这样了。
娜姐说:“王梅那是王大毛不让她干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干了呢?”
娜姐说:“唉——这行来钱容易,踏上去就下不来。我是怕坐牢,坐怕了,逮着了进去了那就不是人了。所以就不干了,但你不知道干按摩多辛苦,你娜姐就是想的开,这不就比你强多了吗,一个月站那里给人穿鞋什么的,就三百块钱。要不你也跟人家王大毛学学按摩吧,出来不就是为了多赚点钱吗……”
我装着热情的样子说:“好啊,什么时候你替我跟王大毛说说,他总不跟我说话。这人挺怪的。”
娜姐说:“他那人就那样,受过刺激。”
我说:“什么刺激?”
娜姐说:“说来话长……”
第一部分
15
经过细致的调查,在娜姐以及其他人嘴里获得了一些王大毛的个人信息。
王大毛从农村老家出来后,先是通过先出来的老乡找了个装修队干活,干的是小工,提灰刮腻子那种,其中一个主家就是这个九喜浴室,王大毛干了三天,装修队的老板因为钱的事情跑了,九喜浴室的冯老板临时又组织了装修队,干完了活,王大毛没有地方去了,就留下来干点杂活,后来跟别人学会了搓澡,就这样干了下来。
这期间王二毛曾经找过王大毛,在九喜浴室里住过两个晚上,跟阿珠说了一些王大毛梦游的病根。希望得到阿珠的关照。出于谨慎,我一直没有明目张胆地了解王二毛和王大毛有过什么具体的联系,希望能够通过细致耐心的工作更深入地接近他们,逐步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我的工作思路是先获得娜姐的信任,然后了解王梅,再通过王梅了解王大毛,最终设法获得王大毛的信任,了解到王二毛的消息。
娜姐跟我讲了一段很生动的爱情故事,一个搓澡工和一个卖淫女的故事。
没有人知道王梅和王大毛的爱情是怎么发生的,这样的两个人搞对象很难有结果,在浴室这种场合,大家都心照不宣,彼此是来赚钱的,赚了钱以后再去生活,一般很少牵扯这些事情,当然也会有擦点火花的事情,但大格是不会出的。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场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也很单纯,我见过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和这里的姑娘们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有的就是纯粹的肉体关系,有的却成为了好朋友,甚至他们之间密切到让我怀疑他们真的是肉体买卖的关系吗?
总之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既奇怪又简单。
阿珠是这里所有姑娘们的头,阿珠和冯老板有关系。这是浴室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进进出出的姑娘们包括浴室的管理都是由阿珠联系和操持的,王梅也是阿珠带来的,两个人在别的地方有过很深的交情,一起享过福,患过难,情同姐妹。阿珠曾经严厉地控制过王梅和王大毛的关系,担心出事,但最后就控制不了了。
王梅深深地爱上了王大毛。
当我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忍不住就叹息了,为什么女人的命就这么苦呢。爱上谁不好,爱上王大毛,这样一个亲弟弟犯下重案的人,而且目前还搞不清他有没有牵连。
一个搓澡工,一个卖淫女,而且还在一个浴室里工作。这能有好结果吗。就算是爱情再美丽再了不起,也抵不了这么残酷的现实啊。
王梅为了王大毛付出了很多,除了钱,甚至还有赚钱的方法,为了王大毛,王梅不再在三楼做事,而是在一楼大厅里靠体力按摩赚钱。
最让我难以理解的是,王梅赚的钱大部分都给了王大毛,自己除了日常开销外,给老家的父母和弟弟寄些生活费和学费,而王大毛一部分寄给在北京读大学的弟弟王三毛,一部分寄给老家的多病的父母还有妹妹上学。
王大毛除了有两个弟弟以外,还有一个妹妹叫王四毛,在当地的县城读高二。
不光阿珠同情且不放心王梅,连我都有些惋惜,王大毛这个样子,干嘛要爱上他呢,一个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人,整天在暗无天日的澡堂子里搓澡,更可怕的是现在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参与了那些手段残忍的犯罪。那时候我就想真的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不过转念一想我又开始同情王大毛,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承担着这样重的家庭负担。王大毛的爷爷奶奶还健在,身体不好,但听娜姐的意思是农村这个年龄的人就不大看病了,有病就扛着,等死,哪有那么多钱看呢,王大毛的父亲多病,是家里顶梁柱,但因病已经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大部分时间要卧床,更不可能出来打工赚钱,全靠母亲操持家里的农活和照顾老人以及丈夫。
据了解,王二毛和王大毛、王三毛、妹妹王四毛之间感情非常好,当初也考虑过是否对王四毛采取监控措施,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如果王二毛回家,或者回县城看他的妹妹。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监视的成本太高了。很难实现。
王大毛再搓澡的时候,我看着他不再是以前那样的警觉了,而是多了一些宽容。但很快我的内心里就矛盾起来,贫穷是值得同情,但贫穷不是犯罪的理由,王二毛所犯下罪行足以抵消所有的同情。通常,犯罪给人们带来的痛苦不光是受害者本人的,更大的痛苦是受害者的亲属,一旦犯罪,所产生的后果往往都是一生的。
想想那些悲痛欲绝的受害人家属,对王大毛的同情就顿时化为乌有。
再有一个星期就是春节了,头儿又督促了我,要求我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尽快找到线索,再次强调春节期间王二毛和王大毛联系的可能性最大。
我的内心也开始慌乱起来,万一春节期间王二毛要是不和王大毛联系怎么办,过了年难道我还要在这个浴室里待着吗?而且,按照以往的约定,今年的春节期间,我的姑姑要我的女朋友高明丽的父母见面。我还有我的生活呢,我不能死死地拴在这里。我暗暗地给自己定了个目标。
在大年三十到来之前,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个王大毛和他的弟弟之间的关系,设法找到线索,能够在春节期间,甚至春节前找到王二毛的消息。从而破案。
16
那天晚上,客人少的时候,我和王大毛断断续续看了两部片子。一部是电影《埋伏》,冯巩主演的,讲的是有两个一根筋的人埋伏了好长时间抓获了犯罪分子的故事,天知道谁找出这个盘来,我怀疑是王大毛干的,试探我,可是我已经不紧张了,你爱怎么就怎么,熬着呗,我又不是来跟你搏斗的,我来就是为了等王二毛跟你联系,这不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吗。只要王二毛跟你有任何一点点的接触,就一定能逮着他,要是跟你有牵连,就连你一起送进去了。
那样的话,我就解放了,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九喜浴室了。
我和娜姐的对话越来越深入。感谢娜姐的快嘴,让我少费了很多的周折。
王梅死心塌地爱上了王大毛,并且一心地要跟着王大毛,计划将来一起回老家,种地,做生意,成家,并为此付出了很高的成本,这些年赚的钱大多数都贴补王大毛家了,那哪有个够啊,自己弟弟和王大毛的弟弟妹妹,一共三个人上学,还有王大毛的父亲重病,他们两个赚的钱寄回去就剩不下几个了。对王梅来说,目前的处境是骑虎难下,只能跟定王大毛,王大毛很矛盾地接受了王梅的这些金钱和精神上的馈赠后,也是骑虎难下,毕竟,对一个男人来说,真要下决心娶这样一个女人确实要掂量掂量。
他们俩的关系就是这样一个很尴尬的关系。
我口是心非地对娜姐说:“唉,现在,跟谁过不是过,还在乎那么多,在乎那么多,那多少人都活不了了。”
娜姐说:“换你,你干吗,让你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