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弗雷很清楚眼前这位新晋男爵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决断,以及他带着什么样的准备来到了这里。
要不是碍于自己这盟友那睚眦必报的态度,他只恨不得将部队彻底地撤出这片森林。
“那我就不客气了。”伊泽也回以无声的笑容,“准备开始吧。”
伴随着他的口令,一千余名山民如同散珠落地一般散开,不多时,就隐隐地包裹住了穆云寒的整片营地。
空气中传递着颤抖的水声。
……
穆云寒双眼凝视着烛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盯着一团渺小至极的火焰,但是却又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
自从被没有理由地惊醒之后,他就生不起一丝一毫的睡意,即使明知在未来数天乃至数月都要四处奔袭难得清闲,他也无法说服自己的身体去好好休息。
一种奇怪的情绪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这种情绪他很少有过,也很久没有过,久到让他好好地回忆了一阵才想起。
上一次这情绪来自一匹狼,毛皮带着甲胄般亮色的巨狼。
自己那骁勇的父亲就死在那匹狼的口中,那撕咬的剧痛让父亲发狂般挥舞着斧头,但无论用斧子砍了多少下,那狼身上都多不出一处伤痕。
父亲被吞食地干净,在他的眼前。
而他却被狼王的眼光定住,如同被绳子捆缚,被钉子钉入四肢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会死,但是那狼却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似乎已经吃饱。
但是他却始终忘不了那种眼神。
直到他亲手杀死它,一刀一刀地割开它的喉咙,刺入它的心脏。
但是现在又是什么在注视自己?
蜡烛熄灭,回忆中止,他也如坠冰河一般清醒。
他不该沉默这么久的!
“立刻去叫醒林道长,就说我要见他。”他急切的声音传出营帐,随手又取下挂在帐中的弓箭。
当弓箭被他握在手上的时候,那冰凉使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不,去把所有人都叫醒。”他转念又命令道,声音如同利剑一样决绝,“我们连夜出发。”
也许这若有若无的预感是错的,或者来源于单纯的畏惧,但是有时候,却又不能不去遵循着它的启示。
营帐突然变得光明一片,并非来源于一个方向,而是来自于四面八方,如同四方都有大日升起。
“全军上马!”他的声音响彻起来,眼睛却痛苦地闭上,如同被他亲手斩杀的巨狼一样
……
“全军后撤。”烈焰中,伊泽也只能靠着吼声来指挥军队,再将周围的林地都用火油淋了一遍之后,他就将所有的人手都聚拢了起来。
穆云寒是一个优秀的将领,自然不会忽视掉营寨的防火问题,但是在一片森林之中设营,有些问题不是人想要规避就可以规避的。
军营周围那一圈防火带在焚天的大火前是如此的渺小,更是无法阻挡那滚滚的烟雾。
如果穆云寒选择坚守营地,伊泽一定会很开心地看着他如何全军被活活呛死。
但是穆云寒似乎并不像按照伊泽的想法来出牌。
空气中多了一丝湿润,隔着火焰,伊泽看见一名穿着东方道袍的人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营地之间的那座高台,盘坐着念念有词,在火焰的映衬下,竟如同要羽化成仙一般。
空气开始变得湿润。
“箭。”伊泽命令道。
数百支羽箭立刻飞向了毫无防备的星术师,即使只有十支能够射中,也绝对可以夺走那羸弱的生命。
十名持着小盾的东方士兵阻止了伊泽,与其说他们是靠着小臂长的盾牌,不如说是靠着身体更为恰当。
“准备迎敌。”伊泽的眼中倒映着火焰,他能感觉到降落在面庞上的湿润。
一场小雨自然浇不灭伊泽搬空营地才搜刮到的火油所燃起的大火,却足以短暂地消去浓烟,让穆云寒判断出战场的形势。
而且被淋湿的士兵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无视火焰。
伊泽的想法似乎要落空了,失去了火焰的遮蔽,靠着手下千余人的山民士兵,想要阻挡穆云寒,似乎只是奢求而已。
……
“你这种人啊会下地狱的,绝对会的。”弗雷映着火焰的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容,“就像我一样。”
“全军准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局()
穆云寒的骑术异常高明,甚至不逊于他百步之外一箭封喉的射术,即使在层层的密林之中,他也可以策马奔驰,而他手下的人马,竟然也不逊色多少紧随其后,在火光的映衬之下,居然如同一群披甲的奔狼。
而反观弗雷这一方,为了应付林地的环境,却主要是以步卒为主体,不足百人的骑手,面对层层的密林,也多显狼狈。
但是弗雷却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他必然可以追上前面的猎物。
“哦,你看,他们摔倒了。”他语气轻快地对着副将说道。
而他可怜的副将差点因为分神而撞在树枝上。
只见那些东方的骠骑,座下那训练有素的战马居然纷纷哀鸣着倒地,顺带着将上面的骑士也摔得七零八落,如同剑刃般锋锐的阵型,一时之间,居然土崩瓦解。
借着火光的反射,副将勉强看到了地面上有着如同星空一般的光。
他的瞳孔顿时一缩,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专注战场。”弗雷的声音唤醒了他,“注意脚下。”
……
伊泽并不奇怪眼前会出现这种惊人的战果,反而愈发平静地催促手下们将手中的弓箭在最短的时间内都投送到战场之中。
如果在收取白水城之后无数谋划却换不来什么战果,伊泽才需要惊讶一下。
如果将钉子打造成四面的形状,就会成为克制骑兵的铁蒺藜,尤其在这种狭小的环境中,更是将它的威力数倍地发挥了出来。
四面皆为利刺的铁蒺藜,不需要如何布置,只需要随意地播撒在地面上,就是一道能让人绝望的陷阱。
“如果你的两边有两个敌人,一个强大一个弱小,你会选哪一个?”伊泽问着正一脸兴奋地抚摸着自己巨大铁刃的狄克,自从充当了伊泽的侍卫之后,这位壮汉就失去了生命中的很多乐趣,当然,绝对没有半分不满,因为伊泽让他的部族都能吃得饱饱的。
只是太多闲暇让他对每一件能够挥洒汗水的事情都带上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在跨越无尽之洋之后。
“自然是强的那个。”他的言语中带着自豪。
“你呢,巴瑞思。”伊泽摇摇头,心中下定主意狄克这个憨货这辈子也就是个亲卫队长的命。
“我为您而战,大人。”经受奴役之苦的巴瑞思想了想回答道,额头上那翠玉般的第三只眼睁开,似乎随时准备迎战。
“那就准备吧,我们前面这位算是强的,而且,恰好与我为敌。”伊泽说着,抽出了剑,他肩膀上的伤口在神术的作用下,已然恢复了大半。
不同的人面对敌人的时候,应对是不同的。
狄克会去用手中的巨刃追求
……
痛苦是一种,十分古怪的东西。
有时它会让人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强,有时也会让人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有时,它能让人拼尽性命去反抗,有时,却又会让人失去所有的斗志。
然而归根结底,它的效果却只取决于,那承受痛苦的人,内心够不够强大。
敏捷的身手保护住了穆云寒,让他从奔马上飞落下来时只是陷入了几分狼狈之中,头发散乱如疯如狂,而面对接踵而来的箭雨,他立刻全身蜷缩一个翻滚,数阵清脆的鸣响,这位骁勇的将领已然变作了一副刺猬的模样,坚固的铠甲保护了他,却也让他心中的痛苦更胜了几分。
他手下的骑兵们没有他一样的宝马,自然也无法配上更加坚固的铠甲。
这些衷心的手下,已经有不少和日夜相伴的战马一起躺倒在地面上,真正做了一副刺猬的模样了。
其中不乏一起跟随他从部落里从军的伙伴。
然后他听见了身后的砍杀声,不需要转身,他就知道,那本远远落后于自己的另一方军队,已经赶上来了。
穆云寒一直以为战争是一件令人快乐而又荣耀的事情,而那些因为战争而伤感憔悴的人统统都是懦夫。
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似乎有点错误,一场失败令他意识到了这些。
但是他终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燃烧的火焰和火焰般流淌的血液倒映在他的眼中,如同魔神的倒影。
“随我杀出重围!”他大吼一声,一手便牵住一匹倒毙的战马,全力挥舞之下,那战马横扫着地面而出,将地面犁去一层,自然,也带走了一片的铁蒺藜。
满含着怒火,他攀上一匹主人被流矢射杀的战马,重新开始冲锋了起来。
无论有多少的陷阱,他相信,至少,眼前的敌人是可以战胜的,而身后的敌人,也杀不死他。
他能赢。
……
“果然,一开始直接选择了看上去就比较弱小的我,遭遇陷阱之后,又开始对周围的黑暗忍不住起疑。”伊泽紧握着剑,看着正在不断逼近的穆云寒,却并不感紧张。
因为眼前的场景与自己的设计并没有什么区别。
放火并不是浇上四面随意浇上火油就可以了,那样属于孩子的放火手段如果不将自己点燃都算是幸事,伊泽刻意将火场布置成了一个两边宽阔,两头薄弱的形状,就是为了让穆云寒自己冲上来。
当人面对毫无头绪的问题时,可能做出随意的,不可判断的选择,但是面对“两个”选项时,他能够做出的判断却变成了可判断的。
赢得一盘死局的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在一开场时掀了棋盘,用对手所不能预料,或者说预料到也无可奈何的变化去应对对方。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掀桌子,或者说,这个选项在他的脑海中,已经直接被忽略了。
而另一边的弗雷,也因为穆云寒心中将领所谓的“理智”而被舍弃。
伊泽觉得如果他冲过去,弗雷绝对会很大度地在他付出足够的“功绩”之后放他离开。
而伊泽,却并没有任何,可以放弃的余地,因为穆云寒已经冲杀了过来,身上插着箭,身后燃着火。
……
从铁蒺藜的所在到伊泽的阵势,只有短短的一百二十步距离。
这个距离,是弓箭的有效射程。
也是生与死的界限。
而现在穆云寒的眼前,还有着另一层界限。
数支长枪已经要抵住他的胸口。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名()
当武力达到一个层次,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就会发生改变了,比如人海战术,比如天险雄关,比如层层设计。
穆云寒当然没有到达那种层次,黄金境的他在这场战斗中并没有什么改写胜负的可能性。
但是他的刀挥舞得却更加有力。
一旦将胜负抛诸脑后,人便能多几分力气用在战斗上。
“告诉我,你的名字!”也不管伊泽能否听懂,他仍旧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的眼中和刀上已经遍布着火与血的颜色了,而他的部下已经大半躺在血与火之中了。
似乎每倒下一个人,他手中的弯刀似乎都要快上一分,似乎死去的英灵都纷纷寄托在他的刀锋之中,一刀接一刀,一刀连一刀,如同暴怒的龙卷一般,在无风的夜里吹起了大片的叶。
伊泽倒是更相信,是穆云寒将死去的将士们寄托在心中,点燃了生命来拼死搏杀。
可惜他仍旧不够快,至少,到现在为止,他的每一刀都距离伊泽的要害有不断的距离,又或者,被伊泽的剑刃直接挡下。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身上还带着白银气息的西方少年,出剑的力道和速度丝毫不弱于自己,刀与剑的每一次的相撞都会有火花电弧被激起,而刀刃上传来的力道,甚至对于黄金境的自己,也能造成不小的压力。
但是如果给穆云寒足够的时间,他相信自己绝对可以单对单搏杀了这个小子。
然而两个货真价实的野蛮人以一种极其粗糙的手段阻止了他的这个念想。
极其粗糙却有效的手段,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
在艾兰世界中,曾经一段很长的时间内,伊泽一直都将武力当做智力的助力,在他的计划中,也仅仅算是占据了一个比较重要的地位而已。他思考,他观察,他谋算,他效忠,都是在依靠智慧来获取最大的好处。
而他确实也通过这种手段获取过不逊于其他人十倍努力才能获取的东西,而这种收获也反哺了他的思想。
这种想法一直维持着,但是被终结的时间却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当被阴影主宰算计,落荒而逃最终身死的一瞬间,他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个世界上没有傻瓜,很多时候你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着你。
而不同的是,很多时候一旦直面强大的武力,智慧其实没有多少还手的余地。
当面对那头山脉中的上古白龙的时候,伊泽的手其实一直在发抖,并非完全出于寒冷,而是知道一旦失误,便万劫不复。
而智慧在这个世界中,很多时候,都是让对方的武力得到限制。
就如同眼前的穆云寒。
伊泽又一剑挥出,不偏不倚地挡在穆云寒运刀的必经之路上。
如果穆云寒还身处于自己的军队之中,伊泽绝对没有机会挥出这一剑,因为肯定有至少三把刀会阻止他去拦下穆云寒的刀,亦或者直接刺入自己的身体。
而现在,被拦下的却是穆云寒,这位东方将领只感觉一身的力气都施展不出来,至少有四成的精力被周围两个虎视眈眈的野蛮人给牵扯住,一旦有一丝以伤换命的举动,那柄巨斧和铁刃就会毫不犹豫地以最直接的方法向自己攻来。
穆云寒也许可以去用自己的伤换取伊泽的性命,却绝对不愿意用自己的伤去换取野蛮人的性命。
因为那样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失去自己的命。
他首先是一名将领,然后才是一名战士,身为战士的穆云寒可以疯狂,但身为将领的穆云寒却必须要保持理智,因为只有保持着理智,他才能活下去,才有机会活下去。
一代霸王项羽就是因为任由武者的自豪遮掩了帝王的野心才会在乌江自刎而死。
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牢记住自己的身份。
铭记身份的穆云寒一直在为自己寻找一线生机,他这样的年轻将领,只要不犯下赵括长平丧师四十万,马谡大意失街亭一般的错误,是不会被轻易抹杀的。
不止他相信着这一点,连同他手下所有的将士也都相信这一点,即使营地失陷损失惨重,而且身处包围,他们也没有半点投降的**和打算,反而因为身处险境,拼杀得更加英勇。
一时之间,伊泽也不得不不断地后退起来,因为如果不后退,那么以一敌多的那个人很可能会变成他自己。
“你的名字!”穆云寒又是一声大吼,虽然不断前进,他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兴奋之情。
他的部下,只有不到五百人了。
如果有可能,他想要杀死眼前这个挡路的家伙,再去干掉那个抄自己后路的家伙。
然而他终究不能这么做。
一个人的身份越多,岂非顾虑越多?
仅仅是两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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