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之后还有一层高墙,那是数百年的设计了,那时候人族的处境远没有现在这般惬意,当然,也不像现在这般僵硬。
而就杰娜所知,距离上一次敌人攻破城墙已经有上百年的时光了。一座没有敌人的墙还能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就像是海中没有鱼,要渔夫又有何用呢。
那道高墙也自然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转而变成了一种类似于风景的东西,栽满了蓝色的蔷薇。
真不知该赞美,还是哀叹。
“我离开的时候,这里还飘着雪,等我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开满了花了。”杰娜的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讽,“也许城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忘了,城主有过三个儿子?”
“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人还记得,你就得回来。”伊泽的眼神渐渐如同阳光暴晒下的海一样升起大片的白雾,杰娜不知道里面包含着什么。
也许没人会知道。
“保持微笑就好了。”他说。
“我们到了。”车夫瓮声瓮气地说道,事实证明,只要给定了方向,连巴瑞斯都是可以驾好车的。
……
杰娜笑起来如同沐浴着阳光的红玫瑰,一个经历过海盗生涯后还能如此的女人,她的花瓣底下一定生满了尖锐的、钢针一般的刺。
可是这里的人们大多不知道她的经历,就像看不到她的刺,所以他们才敢如此亲近。如果被这些人知道那裙子下藏着两柄刀,估计他们大多都会惊叫着,翻滚着逃出去。
然而他们还不知道,所以他们还像是春天的蜜蜂一样嗡嗡作响,却像是苍蝇一样酿不出半点蜜糖。
康尼当然不会如此浅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亲近女人的打算,无论这个女人是多漂亮,诱人。
他俯瞰着杰娜的眼光,仅仅是带着某些探寻的,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他有些好奇,仅此而已。
当一个人有了拼命想要追求的东西的时候,往往都会忽略掉其他的东西。
康尼当然有所求,因为白水城主的称号,直到今天,对于他而言仍旧仅仅是个表示尊重的称号,而不是一个确实的头衔。直到今天,这个头衔仍旧属于另外一个人——他的头转了一个弯,跟着他的眼睛,转向了一扇尚未被打开的门——他的父亲,今天的主人。
即使是在完全放手了白水城的管理之后,那个老头仍旧紧紧地占据着那个位置,就像是……就像是……仍然相信有什么希望一样。
他这样想着,便将目光又移向了喧嚣的宴会现场。
突然之间,他有一种淡淡的心悸感,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尤其是在他失去了兄长和弟弟之后。
因为这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他甚至恍惚了一下,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不适感,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这预感到底是源于什么呢,到底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启迪,还是身体对于未来的一种响应,亦或是人群中的一个敌意的眼神?
这感觉一闪而过,就像是幻觉,亦或是因为疲惫而产生的,半醒的梦。
还没有等他去寻找那心悸的源头,他身后的门已经开了,被推开的。
一个老人。
披着的是黑色的、蕴含着暗纹光泽的皮质斗篷,隐秘的手工绘制出雅致的图案,在斗篷的表层之下,还用秘银丝勾勒出了一个繁复的法阵。用来别住斗篷的,是一个男人指节一样长度的湛蓝宝石。
喧哗的会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是因为这个老者值得尊敬,或是他太久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以至于众人没有反应,还是他推门的声音太过巨大,以至于惊吓到了正处于软红翠玉中的贵族们。
“吱吱。”打破沉寂的是一只猴子,从老人的身后爬到他的肩膀。
一个老人,尤其是一个优雅的老贵族身上,挂上一只猴子,是否太过滑稽?
但是却没人笑出声来,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值得发笑的事情。
“我回来了。”老者的眼光扫过整个会场,从每一个脸庞上划过,最终才落在他的次子身上,语气平淡,就像是一杯纯水一样。
“欢迎回来。”康尼·格洛利亚露出真诚的笑容,“我的父亲,你离开太久了。”
时针开始转动,它拨转的,是时间,还是命运?
人群中,杰娜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迎向老人,在心中默念道,“我回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感知()
康尼微笑着迎上了他的父亲,伸出手想去拥抱他,他的笑容是轻松而又真挚的,足够让大多数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认为这对父子的关系,确实对得起血浓于水这个词汇。
可是对于那些了解了一星半点的内情的人来说,就有些辛苦了,一个在十二年间都甘愿住在边防军营中的老人,若不是视战如命的狂徒,那么其中一定隐藏着的什么让人不太舒服的东西。
格洛利亚家的老主人当然不是那种人,在他主政白水城的日子里,凌乱丘陵的边境基本上平息了战事,而且他的幼子更是迎娶了一个山民女人,这在当时的苏纶贵妇的下午茶话会中和各地的酒馆里甚至引发了一阵的经久不衰的波澜。
但是在场的宾客的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不管是否真诚,都是带着笑容的,至于笑容的深处隐藏着什么东西,就不是伊泽愿意探究的了,他正在观察着白水城的老城主,罗德·格洛利亚。
老者的身手比起许多年轻人也毫不逊色,从他干净利落地抓住康尼的手臂,在对方略带错愕的眼神中将手臂用力扬起,就能看出这一点。
猴子向着康尼呲牙咧嘴地叫了起来,宾客们也纷纷鼓起掌来,康尼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便抽回了手臂。
“欢迎回来,城主大人。”他又一次说道,声音中不免的带上了一丝僵硬,“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我也是。”罗德说着,眼睛中不由得露出一丝悲哀。
杰娜几乎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眼中爆发出一阵的波澜,海面炸开,露出里面的礁石,身上的气势甚至差一点爆发出来冲上去一刀干掉那个冠冕堂皇的杀人犯。
好在她的理智让她没有这样做,不然伊泽一定会很头疼。
以罗德·格洛利亚的能力和心志,他本不必露出这种悲哀的眼神的,因为即使他的儿子死于非命、自己的实力也因为毒药失去七八,他也绝对有力量和决心能够为他报仇。
悲哀的是,证据指向了他的幼子,而更让他痛苦的是,那些伪证,很可能出自他的次子之手。
为什么知道的越多,越是会痛苦。
他本来应该静静地老死的,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自己仅存的后代出手,他的次子并没有子嗣。
白水城的主人没有后代,是不是因为在害怕着什么呢。
罗德的眼光突然毫无征兆地扫到了杰娜的脸上,然后就是长久地停留,明明她的面貌已经经过了不小的伪装,那眼神却还是惊疑中带着笃定的。
是因为杰娜险些爆发的气势,还是因为冥冥中血脉的感应?
伊泽宁愿相信后者。
康尼的眼神也顺着罗德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一脸微笑的伊泽,只要愿意踮起脚尖,那么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长高几分的,而这段高度,足够让伊泽将还在愣神的杰娜挡住,然后轻轻将她拉扯到身子的一边。
“开始吧。”老城主也回过神来,说道。
人群开始攒动起来,一旦动起来,想要继续分辨之前罗德这个老家伙之前到底看到的是谁,便立刻成了一个有难度的事情。
康尼的目光立刻变得阴翳起来,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这事情似乎并不在他的掌握之内。
事情会在今天结束吗?
他冰冷的手掌开始出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如果有人此时握他的手,一定会以为握住了一条毒,一条正在吐着信子的毒蛇。
所有的事情,今天就可以结束了。
他看着手中的水晶杯。
他会成为白水城的领主,唯一的主人,在今天结束之前。
他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他,就像他想不出自己失败时的模样。
所有想要成就大事的人,都要有这种自信。
一个人若是畏首畏尾,那么他的行动就会变慢,而行动一旦变慢,那么离失败就不远了。
二十年前,康尼听到了这句话。
罗德当时一定没有想到在他教导长子为政之道的时候,次子一直躲在书房之外,不然他一定会阻止后来那一切的发生的。
可惜他失去了机会,当他从毒药造成的昏迷中醒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这样想着,康尼将被盛满了就得杯子递向了他的父亲,“生日快乐,父亲。”如果当年的毒药再毒上几分,一切是不是会顺利许多?他突然之间有了一丝悔意,是他让这个老人这样痛苦的同时给自己添了这么多麻烦,这个老头当初就应该干净利落地去某位神明的殿堂的。
一个人如果思想已经偏执成了他的这个地步,那么做出什么来都是不太奇怪的。
罗德看了看他,将杯子递给了他的猴子,猴子便立刻开始欢快地吸吮起来。
“这可是西斯运过来的好酒,您却把他喂给了……”康尼揶揄道,“一个畜生。”
“猴子有时候比人还适合做朋友,至少他们不会背叛。”罗德说着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康尼,一边移动着脚步向着下方走去,“如果没有我的猴子,我早就死了。”
那只猴子还蹲在他的肩上,因为尝了美味的酒而欢快地叫着,一边够向了杯子,期待着能得到更多。
老者面带笑容地向每个来访者碰杯,而每个访客也都向他敬酒,祝他长寿。
随着老者的接近,杰娜的手指开始颤抖起来,无论是什么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颤抖吧。
老者微笑着向伊泽的方向举起了杯子,他笑得很真诚,也很开心,眼中倒映着晶莹的光,手中的红酒微微起了波澜。
伊泽甚至怀疑他手中的酒杯会不会摔在地上。
“真是个美丽的姑娘。”老者赞美道,“如果我有孙子,你一定可能当他的妻子。”
“那似乎不太可能,老先生,因为她……呃。”伊泽低呼了一声,继续说道,“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
“哦。”老人一挑眉,面色略带古怪地说道,“很好,很好。”
杰娜的鞋跟在伊泽的脚掌上开始碾磨起来。
伊泽突然发现,康尼城主,似乎,消失了。
第一百零二章 亲人()
一场宴会的组织者,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金发管家,还在维持着整个会场的秩序。
不只是伊泽发现了这一点,不少机敏的贵族也发现了这一点。
但是他是是么时候消失的,又是为什么消失的?
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有人开始向那位管家询问,有人开始低声议论,有人开始试图向着大厅外走去。
去向管家询问的人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议论的人则渐渐将眼神投向了白水城的老城主,试图走出大厅的折身返回。
通向外界的大门已经被封住了。
不管桌子上被烹制好的茶点到底是什么味道,反正在场的贵族们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罗德城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位胸前别着翠宝石别针的中年人走过来问道,查尔德家族的嫡子当然有资格这么问。
罗德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个年轻的管家,叹了一口气,“我记得,你是在十八年前被康尼收养的孤儿。”
那管家没说话,只是弯腰鞠了一躬。
“他待你确实不薄。”罗德的眼神渐渐变成了刀子的形状,“已经值得你陪他去赴死了。”一个在军营苟活了十二年的人,怎么会没有戾气?
他掀开了斗篷,众人这才看见,这位老人的腰间居然挂着两把剑。
“老城主,你的时代过去了。”管家笑着,就像是正在看一场精彩的表演一样,“看看你肩头上的那只猴子,你确定,你还拿得起剑吗?”
罗德这才想起,自己肩上的僧帽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叫唤了。
就在他扭头的瞬间,那管家居然直直地冲了上来,修长的衣袖,瞬间被两道光芒切割开。
袖剑。
罗德本来是有自信避开这一击的,只是他已经看到了他的猴子,正有气无力地趴在他的肩膀上。是啊,康尼早就知道了他随身都会带着试毒的猴子,怎么还会用那种会致死的毒药呢。
他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些呢。
突然之间,一种莫大的无力感就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这是毒药的功效,还是心理的作用,罗德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的反应慢了那么一拍。
反应慢了,拔剑和闪躲的速度也会变慢,速度变慢,岂不是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罗德本应该闭目等死的,一个老人在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刻,是不应该太过慌张的。
但是他不想死,因为他刚刚找到了一直以来想要找回的东西。
亲人。
只凭着血缘来定义亲人,是否过于偏颇呢,真正的亲人,是可以相互亲近,相互依靠的人。
他一直在等待,今天终于等到,难道命运还要继续摧残自己这个老头子?
他的手紧握在剑上,运起了力气,向着管家刺去,尽管看上去,不足以挽救他自己的生命。
然后他就看到了又一道光闪过,下一个刹那,他的剑刺入了管家的体内,心脏的位置。
杰娜的刀很快,因为她没有半分犹豫,伤害她亲人的,只能死。
于是她一出手就斩断了管家戴着袖剑的双腕,而她的祖父也自然可以刺穿一个人的心脏,即使他身上的力气正在如月落时的潮水般泄去。
被刺穿了肺和心脏的人当然是活不下去的,已经活不下去的管家,居然还有笑的力气,即使血液正在从他的口中不断的涌出。
他是个俊美的男子,此刻被鲜血染红,居然有了凄美的感觉,甚至让不少贵妇人都产生了一丝恻隐之情。
“主人会取得他想要的一切。”他用力地捂住胸口,不是为了多活几秒,而是为了说完他想要说的话,“他总能做到。”他的眼睛中闪耀着虔诚的光,一般在极度崇信某种事情时,才会有这种眼神。
杰娜的刀划破了他的喉咙,无论是谁在经历过珊瑚海的狂澜之后,他的怜悯都会变得珍贵而吝啬。
罗德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杰娜,里面包含着开心、欣慰、痛苦、愧疚、自责。
会在见到剑光的第一瞬间拔出刀来,本身已经说明了许多事情,而能达到这种速度,一定会经过了无数让人不愿意去猜想的磨练,就像亚马逊的女人为了更好的拉弓而举行割礼一样,只有伴随着巨大的痛苦,才能取得与之匹配的力量。
“没时间可以浪费了。”伊泽打断了欲言又止的老人,“一切可以等到出去之后再谈。”
一瞬间,罗德感觉这个银发的年轻人比自己还要威严。
“房门都被锁紧了。”几个贵族试图去推动屋门,却发现纹丝不动,似乎大门已经被某种异力封印了一样。
“冲出去。”伊泽喊了一句,然后就将藏在衣服下的长剑取出,开始破坏起墙壁,杰娜也立刻加入进来。
现在他们最缺少的就是时间,要知道,他们正处在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