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盗贼先生的处境并不是太过美好。
“这不可能。”盗贼发出了类似于呜咽的哀鸣声,那柄曾经给他带来痛楚的剑又一次被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并且更加的用力,以至于他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这笔数目太过庞大了。”
毫无疑问,伊泽擅自调整了交易的价格,那可以称得上是狮子大开口的价格,让莱尔这个分部会长都有些接受不了。
“那些钱并不属于我。”莱尔极力试图打消银发少年的想法,“工会中也许有足够的财产,但只是暂时由我保管,但是事实上,它们并不属于我。”他劝说着,几乎到了口干舌燥的程度。
但是伊泽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只是手中的剑轻轻地摩挲着,带给盗贼冰冷的触感,以及血液的温热。
莱尔确实有些也许能让他摆脱目前困境的想法,但每次当他刚刚准备将心中的想法付诸现实,伊泽冷酷的打击就接踵而至,知道他老实下来,才仁慈地停止。
他脖子上那从一个点延伸成一条线的伤口来自于他的第二次努力,而在这之前,他的三根肋骨已经被打断。他成为“银指”王城分会的会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管理才能、盗窃手段,而不是战斗技巧。这曾经让他引以为豪,但是现在却令他懊悔不已。
他能够感受到断掉的骨头正戳着自己的肺部,这让他连呼吸都变得痛苦起来。
“我都说了,只是借款而已。”伊泽像是面对一个老朋友一样,“有借有还。”他清楚谈判的技巧,即使他在前世并不经常能用到。面对黑暗中的人,坚硬的拳头往往比柔软的舌头有效率,当然,作为一项辅助的话,语言还是不错的。
但是显然,盗贼并不相信他的话语。
“其实你应当明白。”伊泽的语气还是那么的温和,“我有很多选择,而你只有两个选择,答应我的要求,或者死。”
“但是你的要求同样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盗贼的声音已经近乎于哀求了,“我会提供给你资料作为交换,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一个是可能,一个是必然,”伊泽手上的剑加重了力道,“这种选择简直再简单不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银指的各个分部,会在每年的四月和十月,将搜集到的四分之三财富运往本部。”伊泽的笑容让莱尔感觉有一只大手正握住自己的心脏,而且还在不断地施加力道,“你至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来筹措这一切,或者相信我会将这些如数归还。”
盗贼的心思活跃起来,确实正如剑士所言,自己还有时间。
要求手下的盗贼提高几个月的上交份额并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又或者,自己可以从眼前这位的身上将失去的钱财夺回,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支撑起一场谋杀——即使盗贼对于这种粗糙的手段并不喜欢。
他们并不是什么擅长战斗的职业,但是论起阴谋诡计,除了那些衣着华贵的贵族,少有人能出其右。
于是莱尔妥协了,即使伊泽随后告诉他自己并不清楚崔斯塔尔的下落,他也还是无言地妥协了。
当人失去所有的希望的时候,就会变得无比可怕。但是只要能够看到希望,他们总是愿意妥协的,至于自己那个仇人——难道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伊泽的剑一刻也不曾离开盗贼的脖子,在死亡的威胁下,无论是谁做事的效率都会变得很快,于是在夜幕降临之前,伊泽就已经坐在橡木旅馆里用银色的小刀切起牛排了。
那个象征着“银指”王城分部一般财富的凭据被他随手放在一旁,压在杰娜的酒壶之下。
第七十七章 穷亲戚()
在整个苏纶王城之中,橡木旅馆也许不是最豪华的,但是在伊泽所能够选择的旅馆之中,它的床绝对是最软的,卫生也是最整洁的。
虽然椅子上没有雕刻的花纹,但是至少也没有缺少一条腿,插在花瓶中的新摘薰衣草正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床上是新换的月白色床单,只要一眼看上去,就会让人产生很洁净的感觉。
床下更是能看出这家旅店的用心,不要说这个年代旅店之中最常见的臭虫和蜈蚣,连灰尘都不见。
伊泽会知道这,只是因为他此刻正躺在床下的空间内,尽管一尘不染,但是绝对称不上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幽闭、狭小,在流火之月的苏纶王城之中,还带着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闷热,让伊泽不由得想起了某种熟悉的食物。
但是这是必要的,毕竟,他需要好好地休息,而又不能指望自己安眠的时候,不会被一把匕首割断喉咙,橡木旅馆虽然舒适,但绝非什么警戒森严的地方。那种在熟睡之时被杀意惊醒,在伊泽看来,在自己的感知没有达到超凡之境时,还是不要考虑为好。
他曾经就行走在黑夜之中取人性命,但是现在却要担心别人来取走他的性命了,因为他的身上已经背负了更多的东西,背的东西多了,步伐自然不会像之前那么洒脱。
但是伊泽并不后悔,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要得到什么,就必然会失去一些其他的东西,也许身上的重量会拖累他的速度,但是也可以让他走得更稳。
于是他选择把自己藏起来,一个手法精妙的刺客是不会用匕首劈碎一张床的,于是床底便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无比心安,所有该做的准备都已做好,剩下的,无非是听天由命。
……
在王城的另一头里,一座华贵的府邸之中,一个留着漂亮卷曲胡须的贵族看着手中的书信,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就文笔而言,这封信是无比考究的,辞藻极尽华丽,用无比恭谨的语言叙述了两家之间深厚的历史渊源,同时委婉地表达了希望能够过府一叙的请求。
从情理上讲,作为一个贵族最起码的体面,他是不能拒绝这样一个邀请的。
但是在信封上波浪纹的火漆和信件末尾处的署名却让他心生疑虑。
“萨尔敏萨,萨尔敏萨。”他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就像是字念诵着什么咒语一样。
那是他理论上的故土——他的祖父出生在那里,这是他与那块遥远土地的唯一联系——然而他一生都没有见过海,甚至连王城的范围都很少出。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那片土地有着些许的了解,而且这种了解在近期得到了相当的完善,从珊瑚海上吹出的烈风已经在不久前扫过了苏纶,还在想着更远的地方传播。
那些从宁静港中逃出的商人如同四处乱窜的老鼠一般散播着名为瘟疫的流言。
有人说萨尔敏萨的三大主力舰队已经被全部歼灭,萨尔敏萨已经全境沦陷,王都被夷为平地。
有人说在西南岛屿上还有着以海军副帅为首的抵抗势力存在。
有人说亲眼看见娜迦和海盗联合在了一起,他们的舰队铺盖了海平面,所过之处,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都火光冲天。
有人说其他临近海域的海盗也在向着萨尔敏萨移动,他们会在萨尔敏萨的旧都——狂涛岛之上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一个海盗、走私商人和海神祭祀主宰的国家。
消息真真假假,变化莫测,让人难以分辨。
甚至有人传言身在宫中的萨尔敏萨出身的王太后为此彻夜不眠,平添皱纹。
但是有一条消息确实准确无疑,萨尔敏萨,这艘曾经航行在海洋上的巨舰,已经濒临沉没。
“艾兰诸神在上,最近的世道真是越来越混乱了。”贵族扶着额头,眼睛无力地眯起。让他头疼的不是远在天边的萨尔敏萨,而是近在眼前的问题。
当你刚在新闻联播里听说你的远房亲戚家里遭了在,后脚就听到了敲门声和亲人那熟悉的声音,你会产生什么猜想?
无非是来投奔顺便要一些救济而已。
问题是……萨尔敏萨遭受的可是灭国之灾,他可不觉得这群在族谱上能拐出九个弯的亲戚真的只是在这里盘桓一下而已。就像是你从地震灾区逃难过来的亲戚和从叙利亚逃难过来的亲戚绝对不是一个量级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一次扶额呻吟起来,然后借着烛火无力地开始翻看起薄薄的账本——贵族的体面逼迫着他这么做。
在这一夜里,同样不眠的人们,还有很多。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即使拥有着宽敞而柔软的大床和畅通的空气也不能安然入眠。
……
艾尔莎的眼睛已经闭上,双手平和地放在胸前,但是偶尔晃动的耳尖暴露出了她还未入眠的事实。
她在思索着树林之外的世界,以及父亲让自己的出来历练的目的。
“父亲,为何你不亲自指引于我。”她的声音如同夜莺的低语。
……
瑟兰凯尔也并未睡着,他在咳嗽,剧烈地咳嗽。
这并未因为疾病,在这个世界之中,几乎所有的疾病都可以用祛病术来解决。
他咳出的血丝之中带着淡淡的银色——那是他的生命本源。
他手上的笔却并未停下,在纸张上飞速地书写着古老的精灵语。
西维尔侍立在一旁,无声无语。
他知道,一旦这位王决定要做什么事情,那么即使诸神亲临,也是改变不了的。
上古如此,今日亦然。
……
杰娜将琥珀色的佳酿狠狠地灌入口中。
她一路上路过了大大小小的城市,但是这一座尤其让她印象深刻。
她还记得自己上次来时缠着父亲要店铺中的糖果,要镶嵌着玻璃的发卡。
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喝酒的呢?
是在海上渴得别无他法的时候,还是在风暴之中躲在舱室之中流泪的时候?
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
她把酒瓶随手地丢出窗外,然后瘫倒在床上。
酒醉能助人入眠。
但是她喝得不够多。
第七十八章 下午茶()
苏纶城之外的的一座精致典雅的小庄园里,此刻正是一幅繁忙的景象。
阿兹克正在安排着晚餐,老实说,这在平时而言并不算困难。一场过得去的宴请,无非是精美的菜肴,名贵的葡萄酒和剔透的水晶杯而已,如果尚嫌不足,就去街上找来一位会七弦琴的吟游诗人(那是他们的常用乐器),当然,如果这位诗人还会拉小提琴,那简直再好不过。
但是遗憾的是,阿兹克要准备的不是一场足够精致能显示自己富裕并且让主宾皆欢的宴请。于是他便不得不忙碌起来了。
“对,把这幅画摘下来,放到什么地方?!把它藏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就好,诸神在上,这种小事不需要请示我。”他的语速很快,就像他的脚步一样,如果伊泽在这里,一定会想起一种叫做踢踏舞的舞蹈。
啊,受人尊敬的阿兹克先生,王国的子爵,他是多么的殚心竭虑啊,宴会既不能太过寒酸以至于失了贵族的体面,也不能太过奢华以至于让他的穷亲戚有开口的理由——无论是借记亦或是长久的逗留。这比以上两者都要困难,以至于他不得不事必躬亲。说实话,如果他在平日里能用这份态度来打理他的财产,估计今日就不会这样窘迫了。
那些鎏金的装饰已经被全部撤下去了,精致的酸枣枝木椅被换成了白桦木的,于是那些银餐具……银器当然必不可少,只是细心的阿兹克子爵已经换上了一套旧的、不再闪闪发光的。
这些工作从前一天的下午开始,持续到第二天的中午才算结束。
可怜的阿兹克子爵,他还得耐心的等待他的客人到来(虽然他已经疲惫不堪),诸神在上,他终于把他的精致小庄园变成一座朴素中还带几分清雅的小宅了。
他看到了十几辆马车正沿着小道向他驶来,不过这些马车越是靠近,阿兹克子爵脸上的笑容就越是僵硬。
那些马车……似乎……和传言之中不太一样啊。
只是一眼,阿兹克就认出那绝非是传言中那些货车改造而成的马车,除非肯付出一笔远超于马车本身的改装费,那种端庄的形态,几乎不可能从其他的马车改造出来——除非找到一个专精雕刻的侏儒——而这显然不太可能,因为那份价格绝对会超过一架马车的价钱。
“诸神在上。”阿兹克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马车上那些精致的纹章,又回头看了看自己那简朴的宅院,瞬间感觉汗从背上流下来了,“我都干了什么。”
子爵大人甚至能想象一会儿之后自己被怜悯的眼神注视着的情景了,那画面真是太美不敢想象,一个苏纶王国的子爵,被一群流亡者怜悯。
但是来自贵族的涵养还是让他压下了自己的惶恐。
“也许他们只是为了体面才买了马车。”阿兹克子爵这样安慰着自己。
“您就是阿兹克·博斯韦尔子爵吧。”银发的青年左手抚胸右手摘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大人,尤其是在这种年景里。”
阿兹克也连忙回礼,事实上在看到青年的优雅做派时,他心中就已经想把昨天那个小气的自己给一把拍死。
是多么愚蠢的人才会选择在十几个从故土而来的贵族面前装穷啊,苏纶贵族的连都被自己丢尽了。
等到后面的马车依次打开,那些贵妇和小姐拉着男性贵族的手走下地面,这种心思就像是被摇晃后又猛然打开的可乐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那些衣服,显然是金剪刀康奈尔的手艺,只有这个老头才会在袖口处绣上一支金色的郁金香。
如果按照贵族们起码三套礼服,六套常服,再加上两套猎装,这些人花在衣服上的价钱就可以买下十数座庄园——还能加上里面的家具。
阿兹克感觉口干舌燥起来,他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
“阿兹克大人,也许我们现在应该进去了?”伊泽带着阳光的笑容,好笑地看着这位留着漂亮卷曲胡须的中年贵族,“让大家里在外面可不太好。”他当然可以看出,这栋房子,经过了一点点的改装。
伊泽身后的贵夫人们都表现得好像真正的贵妇人一样(其实本来就是),用折扇遮住嘴巴,轻轻交谈着,眼神却看向了那栋素雅的小楼,那略带怜悯的眼光差点让阿兹克爆炸。这些当然是伊泽亲自教导过的,一旦发生的事情与自身利益相关,那么人就能爆发出无穷的潜力。一个曾经险些饿死的人是不会在意给别人一点小小的欺骗的,尤其是在对双方都无害的情况下。
“啊,啊。”阿兹克就像是突然被唤醒一眼,“离晚餐还有段时间,也许我们应该先在草地上喝下午茶。”他刚说完就想反手给自己一巴掌。
这世界上何时有过下午茶呢,这种一戳就穿的谎言简直太过拙劣。
谁知伊泽却是一脸的迷惑,“下午茶,是苏纶特有的风俗吗?”他的心底却在暗暗发笑,这个中年贵族真是太过紧张了,看起来他在改装房屋上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就他所知,这个世界原有的下午茶风俗,还是被未来的某些玩家给强行带入的。
做事情应该留一线,除非你确定对方身上已经没有价值。
于是伊泽就看到阿兹克子爵叫来了自己的管家,耳语几句,那个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就如同上了发条的汽车一样飞驰了出去,奔向了那座小宅。
然后他就看到窗户后的人影散乱起来,像是皮影戏中人物一样来回奔走穿梭。
“看起来这位子爵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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