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也不希望。”德克那张像是火山岩般黝黑的脸上满是严肃,“恰恰相反,哨所报告,燧石部落的烽火,突然熄灭了。”
“什么?!”特若本立刻从石椅上直起身来,那只纤细的鹅毛笔,已经被他生生捏断成三节。
……
当西维尔端着用银盘盛装的水果和用银壶装的葡萄酿来到林间那精灵领主的小憩的场所时,他看到了他的王。
瑟兰凯尔一身柔软的银袍,正在抚摸着掌心的那只翠鸟,他的心情似乎很好,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袍子一样柔软,只是眼中却还是带着一点点的忧伤,类似于湖水里加了盐。
“看来我们的小公主带回了不错的消息。”西维尔说着将银盘放在了洁白的大理石桌上,“也许我准备的水果会有些少了。”他了解他的王,如同了解自己的五指,一般在高兴的时候,这位优雅的领主会多吃一些,大约一串葡萄,或是两个石榴。
“实际上,我们的那位亲切的盟友又一次取得了胜利。”瑟兰凯尔放飞了那只翠鸟,顺带着将一小串葡萄放在了它的爪子上,“不过我们也有十几位同行者,前往了安格瑞斯的殿堂。”
“他就像是一个行走在地上的战神,从一个胜利走向又一个胜利。”西维尔说着,眼中却带着些许疑虑,“但是请恕我多虑,我想那个人类,也许……”
“西维尔,血脉并不能代表什么。”高大的王者将葡萄酒倒入银杯,“龙血并不代表着纯粹的邪恶,就我所记得,巨龙的血脉除了来自于那种残忍的****,也有可能来自于战胜者的荣耀。”
“我的王,请恕我保持这份疑虑。”西维尔鞠了一躬,“也许时间会证明您的英明,就像以往的那样,可是现在,还是请让我保持着疑虑吧。”
“恐怕我却是等不及了。”瑟兰凯尔闭上了眼睛,“我希望你能够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西维尔,请相信我的眼光吧。”
“我的王,请不要这么说。”
“我能够感受到安格瑞丝的召唤了。”瑟兰凯尔微笑道,“只是一段新的旅途,不是吗?”
第六十五章 石殿中()
寂静的石殿之中,叹息声在回荡,如同是秋日里层积的落叶压断枯枝的声音,低微中带着沉闷。
特克林坐在石椅上,眼中带着浓浓的疲倦,脸上更是遍布着皱纹,如同一夜之间衰老了二十岁。
自从收到那件由三个渡鸦一同携带的扭曲银冠和那封文笔犀利的信件,他就一直呆坐在石椅上,像是一个普通的垂暮老人一样,双眼浑浊,行动迟缓。
“族长大人。”特若本小声地在耳边唤着他的父亲,他知道昨晚的事情给了父亲多少打击才让这位喜爱打铁的老者变得精神恍惚,“父亲。”他继续唤道,但是却没有什么效果。
那些在凌乱丘陵上肆意游荡的好战蛮子先不提,燧石部落坚守在要塞中,却依然被精灵和山民攻破,这绝对会动摇其他部落的信心,而倡导让各个部落坚守的黑石部落更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当联盟对它的领袖失去信任,那么其基础就已经动摇了,基础动摇,则大厦将倾。
至于大厦倾塌的后果……一想到这个,石殿中的每个人的呼吸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主座上的老者还是不发一语,底下的众人却再也沉不住气。
“也许我们可以和他们谈一下。”有人小声提议道。
但是立刻就被暴怒的声音压下,“难道你想做可耻的懦夫吗?!”
“可是已经有两个部落被攻破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一旁说道。
“我们还有六位盟军,他们个个兵强马壮。”又一个激昂的声音说道,“我们还保持着兵力上的优势。”
“但是这优势如此微不足道,而且锤石部落已经开始摇摆不定,这样的盟友,又怎么能依靠。”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诉说着,锤石部落和精灵进行接触的事情,在黑石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秘密扩散的速度比风还快,“至于余下的那些,难道有比坚石还要武力凶残的吗?”
如同蜜蜂一般嗡嗡作响的嘈杂声,让石座上的老人缓缓抬起了眼,他涣散的目光缓缓地聚焦,直到眼前的一切清晰地映射在他的瞳孔上。
“安静!”他顿时勃然大怒,高声咆哮道。自己只是发了一会儿呆的功夫,手下们居然先自己吵起来了,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惶恐,这是否是他统治力下降的标志,他用警戒的眼神扫视着或激动或躲闪或沉默的手下们,直到看到满眼担忧的特若本,他的眼神才柔和了些许。
“我的幼子,我没事。”特克林说道,“我没事。”他说。
但是眼中那浓浓的担忧却始终无法散去。
他从众人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某种不好的东西,他认得出那种名为野心的东西,这种东西曾近被自己的手段狠狠压制,但是现在却又出现了复燃的端倪。
那些旧日对手的子嗣们,已经成长起来了。他们虎视眈眈,却不知道这份无用的野心对于部落的存续没有半分益处。
心中的惶恐仍然纠缠着他,似乎有一只巨大的史莱姆紧紧地包裹住他的心脏,几乎是要吧心脏捏爆一般,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众人仍在默默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敬畏,但是一些人眼中的这种敬畏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老者的沉默而变得愈发稀少,甚至底下已经又开始出现了如同蜜蜂般的嗡嗡声。
这股声音让他烦躁而心烦意乱,让他心中生出一种无论说些什么都好,先将这种声音压下去的**。
“我们需要反攻。”特克林突然说到,底下的声音立刻平静下来。
“敌人还立足未稳,而且兵力上并不占优势,燧石的壁垒中也不足以容纳三千人的军队。”他说着,眼神也愈发明亮了起来,“只要解决掉这支军队,山民和精灵的盟约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破裂,而我们将重新掌握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在一旁的特若本有种错觉,似乎那些流失的活力又开始重新汇集在父亲的身上,这种情况让并未让他有多少喜悦,反而令他担忧。
在理智时,父亲亲口定下了各自防御的命令,但是现在,他却要亲自违反它了,这是混乱的命令,但是现在,却似乎没人想要反对它。
那些叫嚣着通过一场战斗来证明矮人的勇武的家伙们是没有什么理由反对的,事实上,如果能够在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中英勇战死,他们反而会很开心。
而那些心中暗藏着阴谋的矮人们,也更加期待通过一场战斗来观察这位老者还剩下多少的力量。
特若本也不能,因为他是父亲最宠爱的幼子,即使是所有人反对父亲,他也不能。
这种想法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佰恩德、博若特、伊贝克、因克、佰达克,你们前去其他五个部落求援。”他指派了三个年长的儿子与两位忠心的侍从。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提起锤石部落,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在一旁一脸期待的幼子。
“军队开始集结吧,连同一半的矿工和所有的铁匠也一起。”特克林看着下面的众人,眼神炽烈如同燃烧的火炉,“留下一百人的正规军。”他直视着众人,直到他们低下头不再与自己对视。
这已经是倾尽全力的程度了,一旦出现变故,整个黑石部落甚至会荡然无存,与其说是果决,不如说是豪赌比较准确了。
如果在人类的国度中,这种指令只有独裁的暴君才可能发出,但是在矮人的世界里,却无疑是契合传统而彰显荣耀的。
“都去准备吧。”特克林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他的幼子。
在石殿的大门沉重地合上后,特若本清晰地看到,自己父亲双眼中那燃烧着的火焰,似乎也随着大门的关闭而熄灭了。
“特若本,我的幼子,在这场战争中你跟随在我的身边。”他闭着眼睛,发出异常冗长的叹息,“不要劝我什么,不管怎样,一杯不可预料的毒酒,总要胜过逼近喉咙的斧头。”
……
当伊泽看到艾尔莎肩头站着一只翠鸟走向自己的时,他就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两个消息。”艾尔莎没有卖官司,“矮人军队出征了,以及,你带来的那些贵族似乎在抱怨精灵的食谱里没有肉。”
“一切都已经就绪。”伊泽看着城下的劳动场面,山民们正在搬运着一根根的木材,顺带正在将城外的营地不断扩张,使其变得更加庞大而坚固,“我们在这里等了如此之久。”
“只为等侯最后精彩的落幕。”
第六十六章 勇武()
一支军队在丘陵之间逶迤,如同一只钢铁铸造的长龙,铠甲是它的鳞,长毛是它的爪,所过之处,无论是草丛遮挡还是岩石阻隔,无不被开辟成一条平坦的小路。
矮人论战力不及兽人,论技巧不及精灵,论战术不及人类,但是却拥有着其他种族难以企及的优势——身负重甲长途奔袭的耐力,让他们可以将自己装饰得像钢铁魔像一般,只有最高明的剑士或是最锋利的剑才能攻破他们的防御。
这只军队足够让它的统帅精神高亢起来,哪怕是一个胡须已经泛起灰白的垂暮老者。
特克林骑着盘羊走在队伍当中,在他的右手边,有一只巨大的铜锤,顶端有他的头颅那么大,这是他的武器——在他还年轻的时候。
但是这支军势让他感觉又一次焕发了活力,尤其是当一路顺利,没有遇到半点袭扰,并且顺利地与其他三个矮人部落顺利会师之后,至于另外两个,也都用谦卑的语气发来了信件,用不像矮人的繁琐语句,来解释了自己部落的困难。
这当然是可以让矮人志得意满的。
“也许一开始就应该直接召集军队,攻破那群尖耳朵的林子。”他这样对着他的幼子说道。
特若本只得点头,眼神却不由得飘向了父亲坚甲上那倒映着的苍白色天空——钢铁让阴翳着的天空更加冰冷了。
他们顺利地走过了丘陵,穿过了丛林,最终在正午时分,趟过了小河——那道远远地环绕着燧石要塞的小河,今年的天气有些干燥了,河水刚刚足够没过战士们的脚腕。
但是直到他们全部越过小河,都没有哪怕一个敌人出来阻挡他们。
特若本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出征,简直就是一次轻松愉快的野外郊游,整个过程中,唯一的伤亡来自于一个倒霉的醉鬼——他用藏在甲胄中的烈酒灌醉了自己,然后摇摇晃晃地跌进树林,当他的伙伴找到他时,他的半边脸已经被一条野狼啃烂了。
他的目光很快就转向了不远处的那座营寨,拥有五米高的寨墙(这对如同矮人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度),用木头构成主体,一些黏性土壤附着其上用来加固,在边缘处还特意设置了倒刺来提防可能的入侵者。
“也有敌人在里面等待着?”矮人们想到,于是整理起阵型,举着盾牌向着营寨进发。
但是里面并没有弓箭射出,甚至没有一个人。
只能看出这座营地原本的住民撤退得很匆忙,营火里的木炭上还留着趋近于暗红的光,平坦的地面上脚印凌乱,在一处用很好的油布搭建的营帐里,还搜出了几袋小麦。
特克林一脚踢开了那个正准备晚餐准备小麦粥的矮人,抓起一把麦粒放在鼻子下。
似乎,没毒。
也许敌人真的已经撤退了,他看着远处的那处壁垒,毕竟,他的对手看上去并不是什么敢于硬碰硬的人物。
“原地驻扎。”特克林大声的下达着命令,欢呼声立刻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他满意地看到在出发之前还在暗藏着不满的人们也一起欢呼起来。
如果不是军队中没有携带着烈酒而特克林还保持着应有的理智和谨慎,他们甚至还要专门为此举行一个酒宴才会罢休。
但是这群兴奋的矮人还是一直兴奋到很晚才睡去,他们唱歌,摔跤,用剑和锤子敲打着铠甲来伴奏。
接连两个部落覆灭造成的阴霾已经被一扫而空,而在他们得到这座营寨之后,更是由一桶冷水变化成了一桶烈酒,将他们的雄心燃烧了起来,还有什么比对手不战而逃更能衬托他们的勇武的吗?
特若本坐在父亲的营帐旁,双眼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天空,他心中的那份担忧没有因为一路的顺利而减少,反而更加强烈了,他知道这是没有缘由的,因为这座营地已经被反反复复地检查过了,既没有隐秘的暗道,也没有阴险的机关,而四座大门也被哨兵牢牢地控制起来。
这里是安全的,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是还是挥之不去,他用手掌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在不久之前,这只手接触得最多的还是那些风箱和添加煤炭的铲子——他还没有被允许去亲手打造一件武器。
起风了,夜里的风有些燥热,那种暖意让他绷紧的神经都渐渐柔软了下去。
不对!
怎么会燥热!
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如同铜钟般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他立刻翻身而起。但是睁眼时却没有发现火光,热量并非来自地面,而是从地下传出,就像北地人们铺置在墙壁中的暖水道。
工匠之神在上,这里可不需要取暖。
他冲进了父亲的营帐,摇晃起正在昏昏欲睡的父亲。
“特若本,怎么了?”年老的矮人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父亲,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特若本一把将他的父亲拽到了背上,然后向着帐篷外走去。
“到底……”还没等正处于困倦中的特克林问完,另一种声音就代替特若本做出了回答。
那是一种类似于雷电的声音,不过要更加沉闷,这声音并非从天空,而是从地下传来的,伴随着大块飞溅的泥土和一股呛人的味道。
沙土迷住了特若本的双眼,但是等他终于拭去了眼中的泥土,却又下意识地想要闭上。
因为他的眼前已是一片火焰的地狱。
那些油布帐篷被从地底喷射出的火焰成片的引燃,就像是点燃了一片失去水分的秋叶,无数矮人从营帐之中惊慌地冲出,惶恐地握紧手中的武器,再不复白日的勇武。
地面上已经开始变得炙热起来了,如同渐渐加温的铁板一样。
在东、南、北四个方向上的大门已经燃成了一团炽烈的火炬,所有矮人都在下意识地向着背离燧石要塞的西门冲去。
“那是陷阱!”特若本扯着喉咙喊道,但是混乱之中,这只曾经鳞甲鲜明的军队已经一片涣散,很多传令官已经不明不白地葬身火海,而其他人也已成惊弓之鸟。
矮人们还在向着西门涌去,但是很快,第一批冲上去的人就倒在了地上,他们身上的铠甲,尤其是铁靴的部分,已经成了发光的赤红色。
矮人们熟悉那色泽,那并非是血的颜色,而是钢铁被熔炼的色彩。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肉香味和惨嚎声。
“冲过去!”在最危险的时候,年老的特克林如同被惊怒的狮子一样,狂啸了起来,“踩着尸体,冲过去!”他命令着。
常年的积威让他的命令的到了执行,一批批的矮人在他的命令下前进,然后倒下。
空气中充斥着焦糊味。
地面上出现了一条跨越火海的桥。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