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武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把玩腰间的匕首,段南山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原本笃定的心情也变得七上八下,难道,这其中真出了什么变故?
城东离青阳县衙并不算太远,几乎连一炷香的工夫都没有,刘济元就跟着何武派出去的那个兵士进了公堂。
他的姿态倒是做的十成十,先是跪下来行了礼,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诸位大人传唤小人所为何事?”
朱县令示意师爷将段南山拿出来的那一纸供词拿给他看,然后问道,“刘济元,本官且问你,这上面一字一句,可是真的?”
刘济元脸上露出一丝难色,“禀大人,小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这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
段南山心里咯噔一声,他明明记得,刘济元是识字的,他为什么要当堂否认?
事情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有了变化,如果刘济元不认识字,那么他稀里糊涂签下这份供词的可能性就十分大,朱县令一边命师爷将这份供词一字一句念给他听,一边上下打量段南山的神色,见他脸色阴沉,不由得暗哼了一声。
师爷读完供词,问了句,“你可听清楚了?”
刘济元猛地往前一扑,抱住师爷的腿大喊道,“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小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供词,这……这明明就是一份租赁屋子的契约。”
“这个人……”刘济元指着段南山,“这个人我认识,他叫段南山,一个月前我们在城东南角布坊那一块认识的,他说想租个宅子放置布匹,我就把他领到我家里看房子,结果过了半个月,有个自称是他夫人的女人突然上门,给了我这样一张纸,说是租赁屋子的契约,叫我在上头按手印,我……我就按了,青天明鉴,小人什么也没做过,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第113章 悬而未决()
几乎是刘济元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段南山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怪方琳中了人家的圈套?不,是自己太天真了,像刘济元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送上门的银两就一口答应帮自己做翻案的证人,他跟何武大抵是早就通了声气,在这儿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朱县令见段南山不说话,以为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正准备拍惊堂木,不料何武却拦住了他,“朱大人,不是本官多嘴,这刘济元既然还指证了段南山的夫人,是不是得请他夫人来堂上说说话啊?”
段南山闻言,脸色立时一变,瞪向悠悠然说着话的何武。
“这……”朱县令沉吟了一番,他哪里会看不出来这位孟尚书的心腹在跟段南山过不去,可着实不想得罪他,只得道,“既然是这样,那王双、李威,去段家请方氏过来。”
“不必了。”段南山无视了站在太守大人身后的石磊冲他摆手的动作,直接将事儿全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我媳妇她并不知道这些事,这供词,也是我写给她的。”
“你胡说!我明明是亲眼见她写的,怎么会出差错。”刘济元立刻反驳,不过他心里发虚,没敢正眼看段南山,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大人,小民素来奉公守法,是绝不会胡说八道的。”
段南山冷笑一声,“你既然不识字,家中定然是无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的?我说的对吗?”
刘济元一哆嗦,梗着脖子嘴硬道,“那又怎么样?”
“我媳妇出门的时候并未带纸笔,这供词是我写完以后,她重新誊写的。”段南山锐利的目光盯着刘济元,他原本是想说方琳也不识字的,可这事知道的人不少,随便一打听也就露了馅,段南山便想出这样一种说辞,刘济元不是喜欢瞎编么,他就看谁编得过谁?“你既然说这供词亲眼看着我媳妇写的,当时有谁在在场能为你作证?”
刘济元瞬时语塞,他那日从醉仙居回家酒醒之后,回想起段南山的那些问话,吓出了一身冷汗,是忙不迭地找到何武把事情说了一遍。
其实孟庆余当年没有杀刘济元也是有原因的,这人比那个“受害者”听话,比更夫郑三聪明狡猾,若真有一日他的事儿被人翻了出来,就要设一桩反诬他人的局,这只是孟庆余留下的一着后手,没想到有朝一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可惜段南山不是那么容易就慌了手脚的人,现在的情况也不容许他慌,如果他一旦说错什么话,遭殃的可就不仅仅是自己了。
“我……”刘济元开了个话头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为了让段南山心甘情愿地钻进这个套子里,他那天把家里所有的人都遣散到外头去了,根本没有人能为他作证,而段南山显而易见是知道这件事的。
当初方琳从刘济元家里回来,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说写供词的时候他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她不会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都会被段南山记到心上,然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陈康平终于开口,“既然事情都理清了,那就这样吧,本官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好歹也算是顶头上司,太守大人的话朱县令可不敢反驳,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何武一眼,见他正生着闷气,于是小心翼翼地拿起惊堂木,“那本官就判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朱县令心一横,啪地一声将惊堂木拍在了案几之上,开口道,“罪臣之子段南山,大闹公堂,颠倒是非黑白,意图诬陷当今朝廷命官,本官问你,认不认罪?”
“不认。”
段南山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站在外头的景泽微微笑了笑,他还以为这人突然间开了窍,居然能不慌不忙机灵应变,谁知道这会儿又开始犯愣了,难道他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吗?
景泽不明白的是,段南山从来不懂什么叫审时度势,他唯一要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家人,无论是段衍之,还是自己的妻儿。
这桩案子因为段南山拒不认罪无法结案,朱县令只能将他关进大牢,择日重审。
对于这个结果,何武明显是有些不满意的,只不过他也没办法,公堂外头站着那么多看热闹的老百姓,他总不能非要朱县令给段南山判个斩立决吧,这样一来,不仅对孟庆余官声不利,万一上头查下来,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也托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的福,石蕊压根没有专门找人去打听,街上的人大多都在议论这件事,她站在那儿仔细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事情的大致情况。
这可怎么办?她突然有些不敢回家,甚至不敢想象要是方琳知道了这些事会是怎样的反应,石蕊思来想去地在县衙门口踱着步子,一没留神就撞上了人。
“那个……实在是对不住啊,我没看到。”石蕊抬头,那人似是不嫌热地穿了一身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也没看她扭头就走了。
石蕊撇撇嘴,正准备继续思考这件事,没想到刚刚被自己撞倒的那人又走了回来,站在她面前,“你认识段南山?”
这声音跟冰块似的,石蕊吐槽了一句,她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机警地看了决明一眼,做出一个防备的动作,“你想干什么?”
决明没有答话,直接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溜着拎到了景泽的面前。
这是一间普通客栈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坐在桌前的那位贵公子手上正拿着一张纸,脸上的漾着笑意,石蕊找不出词句来形容,只觉得这人本就极俊美,笑起来更是好看,特别是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星似的。
“咳咳……”决明咳嗽了一声,提醒石蕊,“不得对公子无礼。”
景泽心情倒是很不错,将手里的纸折起来放进信封,复又装进面前的小匣子,这才抬起头,恢复了往常温润如玉的笑脸,对石蕊道,“沈夫人,决明这人虽然做事直接,但并没有恶意,万望你不要见怪。”
石蕊摇摇头,她来之前还是有点担心的,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害怕了,这两人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又能在她一个妇人身上图谋什么。
“是这样的。”景泽笑了笑,“我有一封信,想托你带给段南山的夫人,你告诉她,想要救段南山,就按我信上说的来。”
“你们既然能找到我,为什么不直接把信送给她?”石蕊有些纳闷,还没等两人开口,又自言自语道,“你们真的能救南山哥?要是琳表姐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景泽无奈,这女人看上去不像是个靠谱的,可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他又不愿意暴露行踪,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示意决明将写好的信递给石蕊,然后道,“你记住,务必要将我的话带到。”
石蕊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里,她有点不理解,“这是你要给琳表姐的信,那刚刚那个是什么?”
决明正想呵斥她不要多嘴,却没料到景泽竟然回答了这个问题,“那是我夫人写给我的信。”
石蕊心道,难怪呢!她将手中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袖子里,“我可以走了吧?”
回去的这一路上,石蕊都在想,这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有了这封信,她总算是对琳表姐有了一个交代,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跟她说。
其实方琳大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她有些担心段南山的伤势,“现如今天气这么热,他万一真被关起来,万一伤口恶化了怎么办?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出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怀里的皓哥儿瘪着嘴作势要哭,方琳是又气又急,啪啪地在儿子屁股上打了两下,也没怎么用力,“你真是我的小祖宗!”
“好了好了,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啊,他那么小,还什么都不懂呢,要不然肯定跟你一样担心。再说了,蕊姐儿不是出去打听了吗?你再耐心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姐夫就回来了呢。”方丽知道她心里烦躁,也只能尽力劝着。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方丽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石蕊正气喘吁吁地站在外头。
大抵是见外面只有石蕊一个人,方琳竟然不敢开口问她情况如何,方丽看了长姐一眼,站起身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事儿到底怎么样?”
“我……我……”石蕊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道,“那个刘济元在公堂上反咬一口,说那份供词是你们骗他按的手印,表姐夫他没认罪,现在被关在牢里头,说是改天再审呢。”
方琳直接愣住了,她原以为会有人为难段南山,又或者是用刑逼迫,可万万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了自己这儿。
心里头的滋味说不清,就像一片天塌了似的,整个人都萎顿了下来,方丽是知晓事情始末的,知道她这是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当中,忙道,“那姐夫现在伤势如何?”
这句话一下子就转移了方琳的注意力,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石蕊,似乎希望她说出一个好答案,可石蕊连段南山的面见都没见着,哪里能回答的出,情急之下,她想到了袖子里的那封信,便立刻拿了出来,“对了,有人说能救南山哥,叫我把这个给你。”
第114章 人情冷暖()
方琳看完那封信后许久没有言语。
方丽见她沉默不语心下十分诧异,生怕这信上又写了什么威胁之语,急急地问道:“姐,这是谁写的信?到底说了什么呀?”
她话音刚落,就见方琳将手中的信放到了烛台上点着了,纸张遇着了火苗燃得极快,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搓黑灰。
“琳表姐,你这是……”石蕊有些不明白,“那人到底说了什么,到底能不能救南山哥?”
方琳担心了一整天,神色憔悴,唯有一双眼睛还闪着光,听到石蕊这话,也没有立刻应答,而是问,“这信到底是谁给你的?”那人在心中说要她在家里找出当年段家的出入账册,坐实了孟庆余贪赃之事,他头顶的乌纱,项上的人头都不保了,别说是救回段南山,就是给段衍之翻案也亦非难事。可偌大的青阳城,谁又有这个能耐呢。
石蕊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还不放心地问了句,“琳表姐,该不会是这两个人有什么问题吧?”
方琳摇摇头,照石蕊的说法,那两人估计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通身气派却又藏身在小客栈里头,说不定也是从京城来的,该不会是孟庆余的仇人吧?要不怎么会怕留下痕迹让自己烧了那封信呢。她暗自思忖了一会儿,却又强打起精神来,管他是什么人,反正已经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最坏的结果又能怎么样呢,倒不如努力一把。
有了主意之后,方琳显然松了口气,但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她问石蕊:“先前咱们还没住进来的时候,这宅子里的是你跟平安还有南山一起收拾的,家里头没用的旧物都放在了哪里?”时隔二十多年,想找出那些账册并不算容易。
石蕊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答道:“姐夫叫我跟平安俩分门别类装到箱笼里头,锁到库房里了,喏,就是你们院子东南角那个挂锁的屋子。”
家里的钥匙都在方琳这儿,可她还真不知道哪一把才是库房门上的,想到外头的天色也不早了,便叫方丽和石蕊先回去,打算明天再想法子。
这是除了段南山那次出远门和水灾之后的那段日子以外,方琳第一次一个人睡,她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了几次之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月如弯弓,只得一片浅浅的芽儿,可那月色却从窗外透了进来,盈盈润润地照着屋内的景象。
皓哥儿正睡得香甜,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还挂着几分笑意。算算日子,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八月十五了,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能不能一块儿过节。
方琳长叹了一口气,将儿子从摇床中抱了出来,她一个人睡不着,有儿子陪着,但愿能好一些,否则睡不好,又怎么有精神去处理这一摊子事儿呢。
可惜第二天方琳没能睡到自然醒。
几乎是在听到外头吵嚷声的第一时间,方琳就醒了过来,说话的声音听着像是孙氏和方丽,她心底生出些疑惑,要知道夏日天亮得早,孙氏往常这个时辰早就跟沈大山在外头摆摊去了,怎么会在家中,还和丽姐儿吵了起来?
她穿上衣裳,还没等见着人,就已经弄明白了她们吵嚷的原因,原来是孙氏知道段南山被关进大牢的事儿了,专门来找方琳的,可不凑巧的是在外头碰上了方丽,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话,方丽原本就担心姐姐,说话没了往日的热情,孙氏见她爱答不理,猛地拔高了声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方丽倒还没什么,但她是抱着钰哥儿来的,孩子被孙氏这架势吓得不轻,当下那眼泪珠儿就滚落了下来。
见儿子受了委屈,方丽心底里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便回敬了孙氏两句,两人你来我往,吵得愈发厉害,连闻讯赶来的石蕊和沈媛媛也劝不住。
方琳从屋子里走出来,还没待她开口说话,孙氏就直冲冲地扬着声音道:“琳姐儿,快管管你这妹子,没大没小没家教,现在还牙尖嘴利的不行,说她两句都不能说了!”
“少扯着我姐说话,我敬你是长辈,才没说什么难听话,你不就是瞧着我姐夫落了难,觉着我姐好拿捏么,想叫她再给你出银子买铺子么,我告诉你,我姐是不可能同意的。”
方丽简直气急,她当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总归是亲戚,姐夫出了这样的事儿,不安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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