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丽见她神色沉稳,慌乱焦急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问道,“姐,这群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方琳想了想,对方丽道,“你跟大武去把柴房,拣些粗壮的木柴拿进来,再要些碎布条,对了,还有油壶,都拿到院子里来。”
方琳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他们几个人,跟这群人正面冲突自然是不现实的,要说这些难民会不会做出些什么砸门抢东西的事情,她也说不准,但有一点,他们为的是食物,为的是活命,单凭这一点,方琳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法子。
难民们自然不会跟他们拼命,可她们也不能就这样白白的受人威胁。
“姐,你要的东西都拿来了,你要这些东西作什么用?”方丽有些纳闷,如今那些人在外头虎视眈眈,她姐就一点也不担心吗?还是姐夫说了会回来?
墙头的男人也有几分好奇,破布?油壶?木柴?就凭这几样东西,想拦住他们,根本不可能!于是他再度叫嚣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再不把吃的拿进来,我们可就硬闯了!”
这男人叫马二黑,他有天无意中经过这里,见里头有个老太太给像他这样的难民一些吃的,便在这院外头待了下来,如今已经十几天了,几乎每天都能按时吃上热汤热饭,后来又听在这镇子里流浪的其他人说,这户人家是个有钱的,家里米啊面啊的一样不缺,还有好多银钱,马二黑便动了心思,他想逃难逃到别的地方去,想以后慢慢再过日子,这些都需要银子。
于是他便撺掇着,让在这院子外头讨口吃的的那些人跟他一起抢了这户人家,然后分了钱过好日子,可那些人居然不愿意,马二黑正发愁呢,没想到机会就来了,这天晌午,里头的人没有再送吃的出来。
这没有饭吃,外头的这些人就得饿死,他煽动了两句,就有人愤愤不平的开始敲门,于是他主动爬上墙头,说是要向里头喊话,实则是探个虚实。
让马二黑吃惊的是,这里头住着的,除了两个清秀貌美的小妇人,剩下一个瘸子和一个小孩,那平常出来送饭的老太太回了房间就没再出来,而传闻中那个高大的男人是一点影子也没瞧见。惊讶之后,便是巨大的惊喜!马二黑似乎已经能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自己的口袋。
方琳就像是没听到男人的话一样,对浑身充满防备的李有福道,“先把棍子放下,你南山哥走的时候闩了门,他们就是想进来,还得费一会儿功夫呢。”
李有福看看墙头上的马二黑,又看看被敲得震天响的门,目光最终回到了方琳似笑非笑的面庞上,愣愣地将手里的棍子放了下来。
方丽再度发问,“姐,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有福,你会做火把,教教你丽姐姐和大武哥。”说罢这话,方琳费力地弯腰,想要拾起木柴,可她如今怀孕近六个月,肚子隆起,这动作做起来颇为费力,方丽见状,忙从一旁扯过来个木墩子让她坐下。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做,我保证,这些人不敢进来。”方琳没底气,可话却说得铿锵有力,很快在场的几人都动手做起火把来。
方琳动作熟练,没几下就做好了一个,李有福低声说着要领,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不一会儿,几个人做出来的火把都堆在脚边,方琳挨个给它们淋上油之后,拿出火石将其点燃,然后举着走到了院子正中央,对马二黑道,“你要是想进来,尽管试试,看是这火苗会不会先燎了你的头发衣裳。”
这几日天气已然晴朗,院子里晾晒着不少东西,若是全都点燃了,火势一大,保不齐会引火烧身,方琳的这个法子,纯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马二黑没想到这小妇人看着弱不禁风,还是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可心里居然这般狠毒,他按耐住心里的焦急,高声道,“老子会怕?开玩笑!有本事你把这院子烧了,燎了我的衣服头发,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跟你肚子那个,会不会被烧成黑炭吧。”
这话说得着实恶毒,不光是方琳方丽,就是赵大武也气不过,随手在地上拿起一根火把,点燃之后就朝马二黑扔过去。
马二黑猝不及防,连躲带闪,终于从墙头跌落,下一刻,便传来惨叫声。
方丽先是一惊,又是一喜,高兴道,“姐,你这主意可真妙,算准了他们不敢跟咱拼命,让他们近不得咱们院子,他们饿不住,肯定就散了。”
方琳却没这么快放松下来,她原本的打算是想先吓唬吓唬这群人,让他们不敢随便再打主意,然后再好好劝说几句,好让他们到别处去,谁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赵大武居然会这么冲动,直接动了手,这下可好,外头那些人不仅开始撞门,嘴里还骂骂咧咧,似乎已经不管不顾了。
李有福面色沉重,将地上的棍子重新捡了起来,他从小在山里头长大,对山下的陌生人有一种天然的防备,更遑论这些明显想要欺上门来的难民。
大概是注意到气氛不对,一直沉浸在喜悦中的方丽也回过神来,“他们……他们没走?这是要进来?”
在连番的撞击之下,段南山临走前上好的门闩已经开始松动,外头的那些人,可不是要闯进来么。
方琳深吸了一口气,将左手的火把递给李有福,又重新从地上拿起来别的,全部点燃了放到一边的架子上,说来也巧,这院子原先住的是一个杂耍班子,发洪水的时候他们为了逃难,全都往远处去了,因为走得匆忙,许多家伙什都没带走,这放刀枪棍棒的架子就是一个。
“如今我也没旁的办法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方琳学了不少词,如今说话也开始咬文嚼字,幸好这话也不难懂,见方丽两口子和李有福都听明白了,她紧接着道,“有福,你现在跟丽姐儿和大武去屋子把能顶门的桌子椅子都搬出来,能顶一会儿是一会儿。”
李有福是最听她的话的,闻言立刻往屋里去,倒是赵大武,抬头看了方琳一眼,满脸的愧疚之意。方琳冲他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没有怪他,反正就算没有丢那个火把,情况也不一定会好到哪里去。
因着大难当前,他们几个动作很快,立刻就将桌椅从屋里头搬了出来,尤其是李有福,他力气大,一个人就能把实木桌子给扛起来。
做完了这些事,方琳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外头的人仍没有罢休,马二黑再度攀上了墙头,见他们几个还站在院子里,洋洋得意又愤愤不平道,“你给我等着,老子这就进去收拾你!”
方琳知道这人是虚张声势,他要是真不怕,刚才就不会躲避赵大武扔出去的火把,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早作准备的好,“丽姐儿你和大武守着左边,我和有福守着右边,门要是真被撞开了,千万别等,第一时间就把火把丢出去,咱们如今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马二黑见方琳不搭理他,啐了一口,悻悻地从墙头再度溜了下去。
门被撞开的那一瞬,用来顶门的桌椅哗啦一声全倒了,方琳是闭着眼将火把丢出去的,她没有伤人的意图,可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就在她以为天都要塌下来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方琳几乎要哭了出来,那是她最熟悉的,温柔的,属于段南山的声音。
这个男人,终于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赶回了她身边。
第86章 忧心忡忡()
段南山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他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山民,常年的山间捕猎使这些人身上都带有一种粗犷而又严谨的气息,加之他们个个身形高大,那些难民一时间竟然不敢近身。
方琳所有强装的果敢坚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浑身颤抖着,一把丢下手中的火把,扑到男人的怀里,低低地抽泣声断断续续,所有的恐惧与担忧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段南山心里蓦地一阵刺痛,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人,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头发的女人,竟然叫一帮外人给欺负了,怒火腾地在心中燃起,他冷凝的眸子扫过那一众难民,锐利的目光让这些人个个噤若寒蝉。
就在难民们以为他要动手的时候,却没料到段南山突然收回了目光,轻轻拍着方琳的背,温言安慰道,“吓到了?我回来了,咱不害怕了,不怕了啊。”
方琳哭的声音并不大,她止住声音,抬起头抹了把脸,眼睛红红的,却扬起一个微笑,“你回来了就好,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大抵是第一次见到,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会挺直了脊背的方琳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方丽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看了赵大武一眼,默默地站在了他身畔。
段南山揉了揉媳妇的头发,笑着道,“你进去洗把脸,外头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方琳没有作任何解释,点点头就进了屋子。
跟着段南山一起来的这些山民李有福都是认识的,他忙拎着棍子上前打听自家人的消息,从发洪水到现在这都快一个月了,李叔他们还是杳无音信,他一个人死里逃生,又怎能不为家人担心。
可惜那些山民也未曾见过李叔的踪影,都摇了摇头,其中有个跟李家关系不错的,还安慰了李有福几句,“你爹这辈子,大智慧说不上,可这积累下的经验不是白来的,你放心,他们肯定没事。对了,这院子里是怎么回事?南山他媳妇又是咋了?”
李有福低声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番,这几个山民的脸色瞬时不好看起来。
山民们没念过什么书,甚至有的人,半辈子都没有走下山,他们不明白什么叫做寡廉鲜耻,可他们知道,自己哪怕是饿死,也不会做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儿来。
难民们是为了有口饭吃,如同方琳想的那般,压根没有搏命的胆识,见刚进来的这几个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相与,又不少人都起了退却的心思。
马二黑更是吓得冷汗直流,他万万没想到,这家的男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带着好几个帮手,可事情已然做下了,要是这会儿退却,挨顿打拿不到银子是小事,没了这家人供给的一天两顿饭,怕是会饿死。
想到这儿,马二黑梗着脖子,朗声道,“他们就这么几个人,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们做什么!一起上,把他们捆了,这屋里头的吃的喝的,咱们全都分了!”
有人意动,有人犹豫,有人退缩,不管他们抱有怎样的意图,这一切,在段南山几个的绝对武力值之下,全都成为了泡影。
“送走了”那群闹事的难民,众人这才进了屋,段南山拍了拍李有福的肩膀,“放心,李叔他们绝对没事。”
李有福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回过神来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方琳已经准备好了吃食,段南山一大早就出了门,只怕是滴水未进,更何况家里还来了几个客人,于情于理都得准备饭食。
因着这几个山民来的正是时候,帮了他们这样一个大忙,方琳投桃报李,将家里所剩不多的白面馍馍都拿了出来,除却早上剩下的菜,还重新烩了一锅菜,为的就是让大家吃顿饱饭。
这几个人都是走了许久的路才来到段南山如今居住的小院,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闻见饭菜的香味哪还忍得住,其中个头最高的一个汉子享受地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饭菜香全都拢到鼻翼,笑道,“南山你这小子真是让人羡慕,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你娶了个好媳妇,这手艺真不一般,别说是外头那群吃不上饭的,就是我闻见这味,都有些走不动道呢。”
“黄大哥饿了吧,赶紧坐下吃饭。”方琳闻言笑了声,忙招呼道,黄德兴是李叔大儿媳妇黄氏的娘家兄弟,这人是个好猎户,一往深山里去就是十几二十天,寻常不着家,方琳也只是在今年过年的时候见过他一回。
黄德兴应了一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其他人也是饿极了,见他动筷子也跟着一起吃了起来,丝毫没客气。
方琳将浸湿的热毛巾递给段南山,让他擦拭脸和手,末了才问道,“你是在哪里见到黄大哥他们的?李叔他们有没有消息?”
段南山摇了摇头,道,“我在镇子外头碰见德兴哥的,他们这一阵儿住在镇上那个破城隍庙里头,这不是镇上现在粮食也没得卖,他们就打算去青阳县,我们刚好就碰上了。”
如今洪水虽然还未退却,天却渐渐的晴了,方琳有些不解,在她看来,等到这一阵儿过去了,再回到山上,日子照样过,为什么还要费神费力跑到青阳县去?
许是看出了方琳眼中的疑问,黄德兴扒完碗里的饭,一边咀嚼一边解释道,“这洪水刚过去,山里头的动物要么淹死了,要么找不到吃的饿死了,打猎只会比往日更艰难,而且镇上的东西一时半会儿的,价也降不下来,打不到猎户换不到银钱,这日子还怎么过?最重要的是,洪水过去,保不齐整个镇子都要生瘟疫,还不如早早到青阳避一避,等过上个一两年再回来,”
“是啊,我记得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他十二岁的时候镇上也是发洪水,有些人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结果洪水过去瘟疫开始蔓延,死得人更多呢。”有人插话道。
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模样的老汉道,“这事我知道,我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记事了,因为死的人太多,根本没地方埋,又害怕传染,最后只能挖了个大坑,把尸体全堆在里头烧了。”
方琳忧心忡忡,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舍不得离开这片从小生活的地方,却又惧怕瘟疫和死亡,她抚了抚腹部,紧皱着的眉头松了些,对段南山道,“要不……要不我们也去青阳吧,我……我担心孩子到时候生下来,正巧赶上瘟疫。”
段南山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沉默了半晌才道,“等等看吧,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的。”
如果对手是人,她自然无条件的相信段南山,可若是那看不见摸不着会要人命的瘟疫,她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早早的避免。
于是,偶尔一次去沈家看望沈平安的时候,她把这件事跟沈家几个同辈的兄弟姐妹说了。
人小鬼大的沈耀祖发表观点,“书上说了,这天灾过后有瘟疫是必然的,我看我们还是跟爹娘他们说说,看看他们是什么打算?”
何绣儿惊讶极了,她有些惴惴不安地问沈光宗,“相公,我们要搬家吗?”
“耀祖说得对,我们得先问过家里长辈们的意思。”话虽如此,但沈光宗想得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行动不便,瘟疫又是个没影儿的事,只怕不会同意。
沈媛媛担心的则是,如果自家人全都走了,那么石磊从越州城回来,岂不是会找不到自己?
至于沈平安和石蕊两口子,倒很爽快的道,“要是爹娘同意了,我们就一起走。”
在沈家几位长辈知道这件事之后,事情没有变简单,反而是更复杂了。
并非像沈光宗所想的那样,沈老太太和沈老爷子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走,他们是经历过那场瘟疫的人,对于那样突如其来的死亡最熟悉不过,即便是过了几十年依然印象深刻,可孙氏和沈大山则持反对态度,“爹,娘,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害怕,我们好不容易在镇上站稳脚跟,这一走,铺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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