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留给他的皮子,必定是极厚重的家底,万一真是为了自己那晚上的请求给卖了,方琳觉得心里亏得慌,听掌柜的意思,那几张皮子贵得很,她觉得要真为自己不值当。
转遍了附近的几条街,连段南山的影子都没见着,方琳泄气的回到摊位上,又开始忙活起来。
赶集的人多,准备的饺子和面条早早的卖光了,沈大山从钱罐里摸出几个铜子来,“想吃什么就去买,别跟你舅母说。”
第6章 撞见()
方琳没推辞。
家里的米不多了,沈大山收了摊,托旁边的小贩帮忙照看推车,自己买米去了。
方琳数了数,舅舅给了自己七文钱,加上昨晚外祖母给的,她打算买点东西。
到了出嫁的年龄,嫁妆也该预备着了,可她们还欠着舅舅家的钱,方琳思索着,或许自己应该想法子赚点钱才是。她针线活还算不错,平日家里缝缝补补的活计几乎都是她在做,之前从镇上嫁过来的小香偶尔会给布坊做些小东西换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也试一试。
搁在原先,方琳是决计不会这么想的,即便是能赚钱,自己也甭想偷摸地攒下来,都会进了胡氏的口袋。可如今情况不同,用钱的地方也多,她不得不筹谋着。
白河镇上最大的布坊是张记,大伯家的方玉去年嫁给了镇上衙门的捕头,逢年过节回来穿的衣裳,料子都是从张记扯的,显摆过很多回。
方琳想,这大铺子做活,想必给的钱能多一些。但她甚少来镇上,更不值得张记布坊在哪里,只得向路边的行人打听起来。
好在张记是出了名的好找,方琳从他们摆摊的这条街道绕到主干道上,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一栋三间房的铺面,青砖砌的墙,外头两根朱红色的柱子,怎么看怎么漂亮,就连那棉门帘上也绣着一丛牡丹,富贵逼人。
她抬眼敲了敲招牌,四个字只认识俩,“张”和“布”,她小时候村里还有学堂,教书的是个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那时候沈氏还在世,整日被方老太太磋磨,并没有闲工夫管她,方琳闲着没事做就溜到学堂外头看老先生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课,仅认识的几个字也是偷学来的。
大抵是因为赶集的日子,张记布坊的生意并没有受影响,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莫不是衣着鲜亮,方琳有些迈不动步子,负责打帘的小童瞅了她半晌,扬声道,“外头穿灰衣裳的姑娘,哎哎哎,说你呢,就你,你站那看什么呢,咱这儿的东西你买不起,别瞧了。”
方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挂了笑,“小哥,你们家掌柜在吗?”
“找掌柜?”小童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我们掌柜什么人啊?找他有什么事啊?”
方琳被问住了,她摇了摇头,“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们家要不要找人做绣活?”
就说嘛,瞅这姑娘的穿衣打扮也不像是掌柜的亲戚,他扬起头,“我们家的东西都精贵着呢,你们这些人笨手笨脚的弄坏了赔都赔不起,赶紧走赶紧走,不然我们管事出来赶人了,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方琳是受气惯了的,并不以为意,她低声问道,“真不要人么,可是我听我们村……”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小童不耐烦地打断,“你们村!你们村的人穿得起咱这儿的料子吗,说了不要就是不要,赶紧走吧,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吵吵什么呢。这么冷的天,掀着帘子把冷气往屋里头放,你想冻死老子是不是!”说话的是个发福的中年大叔,他走过来敲了一下那小童的脑袋,正准备再训斥几句,忽然瞧见店里的客人往外走,凶恶的表情立刻换成副笑脸,变脸之快,简直令人咋舌。
只见他笑着招呼道,“您买好了,用着合适下回再来,春生,还不快送送段公子。”说罢踢了那小童一脚。
小童慌里慌张,原本打着帘的手一松,倒是把门给盖住了。
“傻蛋玩意。”管事的骂了句,快步朝前,亲自掀起了门帘,“您慢走。”
男人脸上挂着憨厚的笑,“管事您客气了,等我成亲那天,一定请您来喝喜酒。”
方琳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段南山的笑脸映入眼帘,她惊呼出声,“你怎么在这?”
“诶。你也来买布?”段南山瞧见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将买来的东西单手揽在怀里,“不用买,我都备齐了,要不你在进去瞅瞅,瞧上什么跟我说。”
“买什么?”方琳有点回不过神,她在门边看了半晌,这进出的都是镇上的富贵人家,段南山说不上穷得叮当响,但绝对买不起这里的东西。
“成亲要做的衣裳啊。”段南山脸皮薄,幸好黝黑的皮肤看不出泛着红,他看着方琳,认真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啥样子,就拣顺眼的挑了几匹,李婶说红的裁嫁衣,其他花色给你多做几身衣裳。”
“你……”方琳眼眶有点湿,从小到大穿旧衣裳穿习惯了,家里也没人提过给她扯几匹料子做衣裳,她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可眼前这个人,不过是因为自己走投无路之下说要嫁给他,便事事为自己着想,还在这么贵的店里给自己买布,说不感动是假的。
“段大哥,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呢?”方琳有点走神,把心里话给问了出来。
段南山挠挠头,“你是我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听到这回答,方琳大窘,瞥了眼小童和那管事,低声反驳了句,“还没过门呢。”
段南山哈哈笑,理所当然道,“你都答应嫁给我了,还能反悔不成,我东西都备齐了,明儿上你家提亲去。”
说到提亲,方琳猛地想起自己家里的事还没跟他说,她顾不得害羞,拽了拽段南山的袖子,“段大哥,你饿了吧,我请你吃面。”
“不买布了?”段南山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堆到她怀里,“你先瞅瞅够不够?”
“够了够了。”方琳急着跟他说事情,压根没细看,又把那一堆东西推回给他,“咱们走吧。”
数九寒天,吃上一碗热汤面最暖和不过,尽管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面摊的生意却依然很好。
方琳要了两碗阳春面,这才寻了个位子跟段南山坐了下来,把昨天家里那乱七八糟一摊子的事说给他听。
段南山不说话,方琳心里有点儿紧张,她抬起头悄悄地看了男人一眼,见对方正皱着眉头,好像不太开心的模样,方琳迟疑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却忽然听到段南山带着点苦恼的声音,“我不知道你舅舅家在哪儿,那可该怎么上门提亲去呢。”
“啊。”方琳讶异,反应过来才笑了笑,“笨哪你,我舅舅家在小庙村,你从山上下来往东走五里路,一打听就能找到。”
“那你在家等着,我今晚上回去把东西准备好,明天早上让李叔李婶跟我去。”段南山立刻下了决定,媳妇忒能跑了也不是好事,今儿算幸运碰上了,万一下回找不着怎么办。
方琳不想让段南山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并没有提自己帮舅舅摆摊还债的事,所以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段南山没留意到她的神情,哧溜哧溜地吃了两口面条,“赶紧吃饭吧,面都凉了了。
“我……”方琳犹豫了一下,搓了搓衣角开口道,“我要帮舅舅摆摊,白天不在家。”
段南山搁下筷子,目光望向她的面碗,忽然从自己碗里夹了块鸡蛋放了过去,“咱家不缺钱,以后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养活得起你,不用省着。”
方琳钱不多,自己那碗面没要浇头,看上去清清白白的。
见段南山跟没听到似的,方琳有点着急,“我刚刚的话你没听见?”
将自己碗里的鸡蛋全挑出来给方琳,段南山这才搁下筷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听到了,提亲是跟你家里人说,你不在家也行的。”
“不行!”方琳懊恼地脱口而出,心里直抱怨,一着急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可自己给自己找相公这事,要是叫舅母知道了,为了表妹表弟的名声,也定然是不愿意让她们继续住下去的,自己嫁人有了容身之处,可方敏又怎么办呢。
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方琳终于想出个主意,“这样吧,你待会儿跟我去见我舅舅,咱们把事先跟他说一下,叫他帮我们。”
沈大山是个好说话的人,性子也软和,方琳打算先争取他的帮助,到时候有了舅舅做后盾,外祖母外祖母和两位舅母那儿就好说了。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到时候再说,她和妹妹什么苦没吃过,还怕饿死不成。
“行,我听你的,先吃饭吧。”段南山笑了笑,瞧了眼已经没热气的面,“算了,都凉了,我给你重要一碗。”
“没凉没凉,还温着呢。”方琳忙拦住他,夹起碗里的鸡蛋,冲段南山晃了晃,“我就想吃这个。”
段南山瞧了眼方琳瘦弱的身子骨,心里已经决定,等媳妇娶回来,一定要养得白白胖胖才行。
兴许是天色渐晚,逛了一天的人都赶着回家,面摊正巧摆在镇上南北主干道边上,来往的客人还挺多。
“哟,这不是方家大丫头嘛。”说话的声音又高又尖,听起来又有点熟悉,方琳下意识的回头,瞧着来人,愣在了那里。
第7章 马婆子()
北风呼呼地刮着,路边树上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来,匆匆的行人有那么几个正捂着嘴哈气,方琳手里还握着筷子,正愣着看着沈大山和他身边的中年妇人。
“琳姐儿,这位是?”沈大山面露疑惑。
方琳还未开口,他身边那妇人倒是啐了一口,阴阳怪气地说,“你这外甥女好生有本事,走哪儿都有男人跟着。”
见沈大山似是不明白她的话,她还特意解释道,“哟,瞧你这样子还不知道吧,方琳这小蹄子外头有男人,好好的亲事也退了,忤逆父母祖宗,四里八乡都传遍了,到底不是亲娘手底下养出来的,没家教啊。”
马婆子这话简直太膈应人了,沈大山沉下脸,他一向疼妹妹,听不得别人说方琳姐妹们是有娘生没娘养的这种话,但到底是性软,马婆子又是常给人保媒拉纤,儿女嫁娶都指着人家,轻易得罪不得,便没吭声。
方琳跟这马婆子确实有些纠葛,倒不是因为旁的,她刚及笄的时候,马婆子上门说了几回亲,胡氏不愿意,她就跟人嘀咕说方家大闺女有毛病才不敢嫁人,传来传去给方敏知道了,好生闹了一回,后来又在方丽的亲事上跟胡氏联合着哄了她们。
这次李二柱子这事,也是马婆子说合的,方琳性宽,鲜少跟人计较,但马婆子说得话着实让人生气,侮辱了她和段南山不说,还不忘捎带她死去的娘,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方琳当即就搁下筷子站起身道,“丢不丢人关你什么事,想代我娘管教我,恐怕你得先跟她先在地底下碰个头,问她愿不愿意。”
“你做得出这样的事,还怕人说啊!砸了老娘的招牌,我还没跟你算账呢。”马婆子将手里拎着的篮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瞅瞅你这瘦了吧唧的模样,嫁妆又没多少,我倒想知道哪个不开眼的会娶你。”
一直没说话冷眼看着的段南山终于开口,“不开眼在这坐着呢。”
马婆子看了眼他又高又壮不好说话的模样,瑟缩了一下身子。
倒是沈大山问了句,“琳姐儿,这是怎么回事?”
方琳有点为难,说实话吧,这儿人多嘴杂,说假话吧,她又不想骗舅舅,最后只得道,“舅舅,这事说来话长,我回家再跟您解释。”
几人的说话声不小,不仅正吃面的客人停下来瞧着,连路边也有人驻足围观。
马婆子见状心底定了定,哼了一声,嘴边的媒婆痣抖了抖,“这人瞅着凶恶的很,保不齐是杀了人跑到咱这儿的逃犯!”
段南山久居山中,跟外头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多,着实被马婆子吓了一跳,老实道,“没杀过人,顶多就是杀个野猪什么的,哦,还猎过几头熊。”
方琳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就是一阵哭天喊地尖锐刺耳的声音,“方家丫头,你该不是魔怔了,这人是山民,手上沾了血的,狠着呢,你快醒醒吧,别给人哄了,我再去李家说道说道,包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方琳冷笑了一声,原来马婆子打的是这个主意,也对,胡氏舍不得李二柱子给的彩礼,又不可能把方娇嫁过去,只能从她身上下手,想必给了马婆子不少好处。
“还真多谢您的好意了,我这人命里无福,消受不起。”方琳还是头一回发现,厌恶一个人的话,压根不用思索,讽刺的话张口就来。
马婆子不知是真没听明白还是假装,腆着脸笑道,“不妨不妨,谁不知道我一张巧嘴,就是死的也能给它说活了。李家那日子,顿顿有肉吃,穿的也不差,这小子能拿出多少彩礼钱,傻子也知道哪个好,再说了,琳姐儿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你妹妹,老婆子说了这么多年媒,家里有门穷亲戚的难嫁人,你不怕吃苦,你们家方敏呢?”
方琳心里恼得很,噎人的话她说得出,但当街撒泼这事却是做不出的,听了这话也只是冷言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马婆子还想说什么,沈大山却早她一步开口道,“天黑路就不好走,婶子还是早点回家吧,我那摊子还托人照看着,就不跟您多聊了。”说罢扭头对方琳道,“走吧,收拾收拾咱也回家。”
言下之意也是不让她和段南山多待。
在这当口方琳不好解释什么,只得点了点头,马婆子哪肯善罢甘休,非得让方琳当下给出个话来,没热闹可看的众人也跟着起哄。
段南山将今天买的东西用一块布包起来,站起身瞥了马婆子一眼,许是被他那如寒冰般的眼神给吓到了,马婆子悻悻地住了口,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篮子提了回去,走了几步远觉得安全了,才扬起头冲方琳高声道,“方家丫头,老婆子不会害你的,你好好想想我的话。”
方琳根本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周围人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她没有办法忽视,唯一能做的就是挺直脊背,一步一步朝沈大山走过去。
段南山右手拎着装东西的布包,快走两步跟上她,低声道,“甭担心,有我呢。”
打小带着年幼的妹妹在后母手底下讨生活,家里不富裕又为三瓜两枣争斗不休,再苦再累方琳都没有叫过一声屈,流过一次泪,她知道自己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坚强只能忍。可今天听到段南山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方琳竟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酸。
沈大山看着外甥女身边的男人,眉头再次皱成一团,刚才马婆子的话他虽然不尽信,但说心底不起疑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人还是个山民。
山民在沈大山这一类朴实的农村汉子眼里,那就是好勇斗狠,孤僻冷漠的代名词,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叫琳姐儿再跟这人来往。
段南山没看出他的心思,嘴角挂着笑,正准备在未来舅舅跟前好好表现一番,他瞧沈大山脚边放着一袋米,肩上的背篓里也堆满了不少做吃食的原材料,想也没想就弯下腰,满满的一袋米,被他轻而易举地单手拎起来,轻轻松松地扛在肩上。
瞧瞧,还有一身蛮力!
沈大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把方琳拽到一边低声道,“你跟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