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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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圈-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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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这时,忽听得那金虎提高了喉咙吼叫起来。
    “老七!……老七!……”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旋转头向那马路上瞧去。有一个穿黑色短衣的人,正摇摇摆摆地
走近我们的那辆汽车后面。霍桑绝不犹豫,首先放开脚步迎上前去。我们一行大队人马,
也像后援队似地向前推进。
    霍桑也搭讪着道:“老七,今天你赢了多少?”
    那来人忽发出了两声“呸!呸!”便把身子靠住了汽车的车厢,似乎他站立不住,
恐要跌倒的样子。我瞧见这人身材高大,黑脸上满脸横肉,形态非常可怕。
    这时汪银林也领着金虎一同赶到汽车面前。那老七睁了睁眼睛,似已认识了金虎。
    他叽咕着道:“金虎,你来干什么?——你——你触老子的霉头?
    那金虎“晤…晤”的啤了两声,仿佛喉咙里筑了坝,兀自吐不出来。
    那人又酒气直冲地骂道:“小舅子!你真不够交情!我欠你的六个角子,发了财终
要还你!今天我的棉饱子也被那猴子吃掉啦!
    霍桑向毛巡官低声说道:“‘别咯咦了,把他带进去。
    毛巡官向跟在后面的警士挥一挥手,那警士便走前一步,在酒汉的后肩上用力一拍:
“署里去。
    那钱老大忽而举起拳头,不发一言地向那警士的胸口直送过来。那警士没有防备,
身子向后一晃,几乎跌倒。于是他也向前扑去,两个人便扭做一团。钱老七忽腾出一只
手,从袋中拔出一把雪亮的短刀。毛巡官和汪银林二人也急忙扑上去。不多一会,那钱
老七的短刀脱手落地,他的身子也打在地上。毛巡官拿出一根绳来,将钱老七的两只手
紧紧缚住,钱老七嘴里仍在乱叫乱骂。
    霍桑说道:“毛巡官,你们先坐了汽车走罢,我们随后就来。我还要打一个电话到
公济医院里去。银林兄,包朗,我们一块地走——唉,金虎,劳神了。谢谢你的指引。
此刻已没有你的事,你安安逸逸的回去睡罢。
十四、层层魔障
    我们走出斜土路的时候,霍桑曾约略说明他凭了几种根据,便假定有钱老七这样的
一个凶手。他借了毛巡官的力,便向这看弄的金虎查明白这钱老七的姓名住址。他起先
已向那西四弄二十九号的二房东查问过一回,知道钱老七已两夜没有作工,故而料想他
这天也就要回寓里去,却不料钱老七忽而安心了到猪行里去复工,因此多了一番周折。
    霍桑在一家药铺里打了一个电话到公济医院里去。那接话的是王保凤,据说伊的母
亲正在施洗胃工作,神志还没有恢复,有没有希望,医生还没有把握。霍桑却把捉住钱
老七的消息告诉了保凤,叫伊等伊的母亲醒时,说明这件事与保荣完全无关。
    我们三个人到西区警署的时候,毛巡官忙着出来招待、我们在会客室中坐下了以后,
毛巡官忽发出一神愉快的叹息。
    他说道:“霍先生,这件事闹得满天星斗,却不料果真就是这一个可恶的混蛋弄出
来的把戏。他已完全承认了,不过他此刻醉得厉害。你要和他谈话,一定很吃力。”
    不多一会,有两个警上扶着一个穿黑色短衣的醉汉,走到会客室的廊下站住。那人
是一个黑脸的麻子,比霍桑还高,一双圆眼呆瞪瞪地向人直瞅,浓黑的眉毛,粗厚的嘴
唇,都显得他的性格一定蛮横残忍。他的那件对襟的黑布夹袄,袖口和胸襟上油光光的
肮脏异常。这时他的嘴唇角上流着唾沫,嘴里还卿卿浓浓的咕啃着。他的说话却又不伦
不类,我一时仍摸不着头绪。他说什么:“王太太已放了我哩!……吃官司我也情
愿!……你们总不能枪毙我啊!,…唉!我如果再打,你们尽管斩掉我的手指!我决不
怪你们的!
    在这种状态之下,若希望他能有条理地供述,那一定是办不到的。霍桑吩咐将他扶
到里面,让他坐下,又叫警士们拿了几块冷手巾,强制地放在他的头上,又给他喝了几
杯水,方才清醒了些。霍桑足足费了一个多钟头,才把他的犯罪的经过一步步查问明白。
久困我的谜团方始打破。我现在为节省我的笔墨起见,归纳的记在下面。
    他是一个打花会的赌徒,着魔已深。两个月前,他曾从义豫地上的破棺材里偷得了
一个死人的头颅,放在枕边,做了一个他在戏院里看唱空城计的梦,果真赢着了三十块
钱、割死人头祈梦的迷信,打花会的人确是很流行的。这种骇人的新闻,我们在上海报
纸上也时常瞧见。他因着上一次的偶然赢钱,越发相信祈梦的灵验。当二十三日天正要
亮的时候,他从猪行里完了工作回去。他走进总弄的时候,瞧见王家的前门开着。他走
过去瞧瞧,才知道死了一个人。这时他忽然想起用新死的人头祈梦,更加灵验。那时他
又见那小使女菊香昂起了头,靠着墙壁瞌睡,客堂中并没有第二个人。他就放着胆子,
悄悄走进客堂。他走到白馒背后,摸出他的那把随身带的割猪肉的尖刀,将那板门上刘
氏的头割了下来。他将身上的围身解下,把死人头包好,仍悄悄退出。他走过天井时,
还顺便偷了些殓尸用的石灰,然后回到他自己的寓里。
    他回寓以后,把头藏在一只板箱里面,又将石灰涂在尸头上,以防腐烂,接着他就
躺下来析梦。他梦见一头猪。起身以后,他便打了一门破大精罗只得,却输了五块钱。
在二十三日晚上,他又得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在二十四日那天,他又打
了一门蛤烟精李明珠,又输去了从房东那里借来的四块钱。他有些害怕起来。这死人头
怎么不灵?可是他还迷信着一个死人头,有三次灵验的效力,故而在二十四日夜里,仍
把那板箱放在枕边,又虔虔诚诚地祝祷了一会,希望做一个灵验的梦。这一夜他梦见一
只猴子,便又把他的棉袍典押了三块钱,打了一门白猴精张三槐。不料在二十五日傍晚
揭晓的时候,又同样不中。这时他才悔恨起来。他割了人家的尸头,无论如何,心中总
有些潜伏恐怖意识。这时他因悔恨而发生恐惧。他一时慌乱,本想把头抛到什么旷地上
去,可是心又不定,便拿着那只藏尸头的肥皂箱,送到王家的后门外去。那时候他恰见
王家的后门开着,就索性将板箱送进了后门。后来他到一个朋友家里喝了一会酒,回到
猪行里去复工,才被我们捉住。
    他在二十三日晚上,曾到王家后门口去探过一探,却不见动静。他有些诧异,王家
里失去了尸头,怎么竟毫无举动。故而到了二十四日的早晨,他第二次到王家后门口去
探听,恰巧撞见王保盛从里面出来,他便急急逃走。这些就是钱老七犯罪的经过。
    二十六日的早晨,我到爱文路霍桑寓里去找他说明几种补充的解释。这原是他夜里
在警署门口分手时约定的。不料我到的时候,他却早已出去。施桂告诉我,他是接了沪
江旅馆姓许的电话才去谈判的,故而叫我在他的办公室中坐一会。我等到十点敲过,霍
桑才回来。他先打了一个电话给汪银林,叫他把守候阿四的侦探们撤去,又请他担任关
于公事方面的一切手续,又约他在空的时候到寓里来,以便把案中的详情报告他。
    霍桑坐了下来,毫不保留地给我解释一切进行的过程,不过他在解释案中的内幕以
前,先发了一番牢骚,诅咒那害人的花会,同时又归罪到社会制度的畸形。
    他叹息道:“包朗,你读报时候,如果能特别注意到社会的下层状况,那你便可以
明了这花会的恶势力的厉害!唉2死人的花会!吃人的魔鬼!”
    我点头道:“我对于打花会的赌法,虽完全是一个门外汉,但偷割图髅的话剧,报
纸上果真也时常瞧见。还有更不堪的,少年妇女们,会不顾一切地睡在旷野中棺材旁边
去祈梦,因而遭遇暴徒们的好劫!至于因赌输而自杀的事,几乎每天报纸上都可以找几
件出来!”
    霍桑应道:“这些结果果然是很可怖了。我想这还不是焦点,终有一天会有着魔的
赌徒,割了活人的头祈梦!但更可怕的,却是这班匪棍们的手段。他们有所谓听筒,分
简,航船等等,真是星罗棋布,无孔不入!那些进出巨万的大赌场,影响所及,至多不
过掀翻了几个富豪大亨的宝座,撕破了几个有闲阶级的钱囊,还无所可惜。但这吃人的
花会,却最吸收劳苦阶级的膏血,而且恶势力非常普遍!这真是上海社会的隐忧!”
    我忽自告奋勇地说道:“那末,我们来努力一番,把这一班匪棍扑灭一个干净!”
    霍桑又深深叹了口气。“唉!谈何容易!这也并不是根本办法。你岂不瞧见社会上
经济崩溃的现象,处处既充满着失业恐慌?而少数人还只顾自己享乐!多数人既感着谋
生的困难,便都趋向不劳而获的投机方面去。那些角黠的魔鬼,便利用着这种普遍的侥
幸心理,随处布设着杀人的罗网,专等那些可怜的愚民一个个投身进去!”
    我们经过了一度相对的叹息,我便问他怎样会想到那个打花会着魔的钱老七。
    霍桑因解释道:“这一回事在着手的当儿,我敢说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刚
才找到沪江旅馆里去,那许邦某因着事实的发展无可掩饰,也不必掩饰,故而招集了保
盛,和我开诚布公地谈过一回。他曾把那菊香领出来作证……”
    我不等他说完,禁不住插口道:“唉!这小使女已出现了?你瞧见没有?
    霍桑点头道:“瞧见的,伊被藏在唐禹门的家里。昨天我们到唐家去时,伊就在楼
上,可以说当面错过。我们起先本希望找着这女孩子,给我们做一个证实倪氏母子们犯
罪的证人,不料结果伊反做了给他们洗刷嫌疑的证人。这也是我所意想不到的。
    “菊香怎样给他们洗刷?
    “那王保荣在法院里告诉你的话,当真完全不虚。在他出门以前,经过的事实都是
很自然的。自从他出门以后,因着种种的疑障,才构成这件离奇的疑案。他偷了东西出
门时,菊香已在开始瞌睡。但伊在迷蒙中曾瞧见他拿着包裹偷偷地出去。接着伊果真睡
着了。过了一会,屋面上大概因着野猫的奔窜,掉下了一块瓦来,菊香才突然惊醒。伊
张开眼睛来一瞧,忽见那白馒的一角有些卷起,从慢外瞧得见的那盏放在死者头边的幽
明灯,那时也已熄灭了。伊有些惊异,站起来探头向慢背后一瞧,觉得有了变动。伊更
将慢角拉起了些,便发现了板上躺着的主母已变做了没头的尸身!伊才禁不住惊呼起来。
    那倪氏母女知道了死者失头的事,大家都慌得没有办法。后来查问保荣,菊香就说
曾瞧见他偷偷掩掩地拿了一个包裹出去。那倪氏知道保荣本来是个打花会的信徒。伊一
时神经过敏,便假定保荣定是为着打花会祈梦的缘故,将死人头割了出去。伊知道保荣
平日的喜欢赌博,并且本有些胆大妄为,这举动也干得出。除此以外,伊也想不出别的
解释。伊觉得这回事若给保盛知道,一定不得了,才想出掩饰的方法来。
    “这种事假使发生在别的人家,原可以用合法的手续解决,决不致铸成这样的大错。
可是他们的家庭是畸形的,这里面既有妻妾的地位,又有异母兄弟的猜疑,还夹杂着遗
产的祸水,层层魔障,便闹出这种意想不到的纠纷。你总记得王保盛曾告诉我们,倪氏
送枣子汤给他喝的事。这举动分明是优氏围着干了亏心事,要想弥补课盛的感情,未必
有什么恶意。保盛却因着疑障的阻隔,便认定伊要下毒谋害。即此一端。已可想象到家
庭问疑障的可怕。”’
    我也跟着霍桑叹了一口气:“这妇人既这样子假定伊的亲生儿子保荣割去了尸头,
可是就自己动手把那没头的尸体装进棺材里去吗?”
    霍桑点头道:“正是,这可怕的工作,就是那三个女子动手的,连那菊香也同样有
分。因为菊香虽然是死者所亲信的,但失头的事,伊觉得自己也有过失,故而不得不倾
向到偏氏方面去。我现在回想,当时我们即使找着了这小使女,伊也未必肯把真相告诉
我怀W!
    我又问道。“但这钱老七在后门外偷窥的行动,王保盛在前天早晨就告诉我们的。
你当时怎么还想不到他?”
    霍桑摇头道:“唉,包朗,你说得好容易!当时我们隔着层层的疑障,我并没有天
眼通的本领,又不能”‘格指一算’,怎么能想得到?我既然知道他们有偷表的诡秘举
动,料想势必有通同助理的人。我因假定这个在后门外偷窥的黑脸人,定是倪氏的同谋
人之一。这个人既然只被王保盛偶然撞见一次,便无影无踪,一时自难于着手。我自然
先把他搁一搁,另向比较有依据的方面进行。后来我们越查越觉矛盾而模糊。据我们各
方面调查的结果,那刘氏出于自然的病死,似乎没有疑问、而保盛所报告的疑点,又并
非捏造。因为他们前半部的手续完全合理,后半部却又明明有犯罪行为。这一个绝大的
矛盾点,直到我亲眼瞧见了刘氏的尸头,方始贯通。那头的颈项上并无血迹,明明不是
生前割下来的。我才觉得他们犯的只是毁尸的罪。但是再想一想,我还不知他们为什么
要割尸头,这头又为什么会这样子发现。矛盾依然矛盾。后来我从保荣的卧室中发现了
那张花会的画图,才料想到七八分,知道割尸头的作用,就为打花会。但我还以为毁户
的是保荣。还有那尸头的自动发现,我仍解释不出。直到我接着了汪银林的名片,方始
知道保荣既是始终被拘着,失去了自由,他当然木能把尸头送回,并且他如果偷了尸头,
也决不会直接到赌场里去。所以我认为又是一个矛盾点。但除了保荣以外,又没有别的
可疑的人。因此,我就料定这里面必另有一个不相干的人,也抱着打花会祈梦的目的而
平的。那人大概在天明时和尚们走了客堂中没人的当地,乘间把尸头偷割了去。我更进
一步,才想起了这个曾被保盛撞见的黑脸麻子。
    “但你后来查明这钱老七,又怎么如此容易?”
    “那本不是难事。我除了他的黑脸麻子的面貌以外,还有三种根据:第一,这个人
是一个打花会的赌客。第二,这人既乘着天明前客堂中没人的当地动手,一定是一个惯
于早起或做夜工的人。因为我假定那尸头的失窃,必在天明前和尚们刚才离去的当儿,
此外便不免有种种障碍。第三,他一定又住在附近。有了这种种条件,那看弄的金虎自
然便不难指认出来。后来我到西四弄二十九号里去一查,他的邻居们果真瞧见他昨天上
灯时拿了一只板箱出门,因此,我便确信这钱老七就是割头的人。
    我微微笑道:“我回想起来,这件事的破获可算完全出于侥幸。假使那钱老七不曾
到王家去窥探,或虽曾窥探而没有被王保盛撞见,或是那钱老七把尸头随便丢到了荒野
里去,那末,无影无踪,你又到那里去找呢?”
    霍桑答道:“虽然,那不过多费些周折罢了,也决不致于永不破获。譬如我们围着
种种疑点而要求开棺检验,失头的事也会显露。等到王保荣被拘的真相披露以后,查问
明白,我们自然也会假定割头的是一个外来的人。这个人的下落,仍可依据我所拟定的
三个条件去寻访。这样,我们至多多费一两天功夫,决不致让钱老七终于逍遥法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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